“这王缇怎的突然如此？”长孙无忌枯坐书房，指尖捻着一枚玉佩反复摩挲，眉头拧成个死结。窗外的月光洒在他银白的须发上，映得那张素来沉稳的脸记是困惑，“五姓七望向来通气连枝，他怎会突然反咬郑氏一口？今日朝堂之事，顺利得太过蹊跷，倒像是……郑琼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死。”
郑氏倒台，表面看是王氏得利，可细想之下，最划算的分明是躲在幕后的崔赫，以及坐收渔利的皇权。这盘棋走得太密，密得让他这位纵横半生的世家领袖都觉得心惊。
“父亲？”长孙冲轻手轻脚走进来，见父亲对着烛火发怔，忍不住发问，“您这是在想什么？方才母亲还说您晚饭都没吃。”
“哦，没什么。”长孙无忌回过神，将玉佩揣回袖中，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冲儿近来学业如何？《汉书》批注得怎样了？”
长孙冲低下头，手指绞着袖角，声音有些发虚：“略、略有进步，只是……还没摸到门道。”他知道父亲盼着他早日撑起长孙家，可那些晦涩的典籍总让他头疼。
“无妨。”长孙无忌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从容，“读书不在急功近利，循序渐进便好。我已给你在吏部谋了个员外郎的缺，先跟着历练两年，熟悉官场规矩。”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记住，凡事多看少说，尤其是在陛下跟前，切莫掺和世家纷争——你只需按着我铺的路走，将来至少能稳稳当当坐到侍郎之位，保全家门平安。”
长孙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父亲重新陷入沉默的侧脸，总觉得今日的书房里，藏着比往日更沉的心事。
通一时刻，长安城另一端的房府，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嗝——”房遗爱打着酒嗝，被秦怀道和尉迟环一左一右架着往内院走，记身酒气几乎要把廊下的灯笼都熏灭了。他晃着脑袋，舌头打了结：“喝！再喝！今日不把程处弼那小子灌趴下，老子就不姓房！”
“得了吧你。”秦怀道拍开他搭过来的手，哭笑不得，“程家那俩兄弟跟他们爹一个模子，喝起酒来跟喝水似的，你再喝就得钻桌子底了。”
尉迟环跟着笑：“就是，方才要不是我拦着，你差点要跟程处墨比摔跤，忘了上次被他按在泥地里揍的事了？”
“那、那是我让着他！”房遗爱梗着脖子辩解，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廊柱。
“少爷回来了？”老管家福伯提着灯笼迎上来，见自家公子醉成这样，眉头皱得老高，“快扶少爷回房，我这就去炖醒酒汤。”
“福伯！”房遗爱一把抓住老管家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我跟你说，今日在四相学宫……嗝……那崔赫，是个妙人！”
他挥着手，大着舌头念叨：“别人都当他是纨绔，我看呐……他比谁都精！讲武堂的学子操练起来，比羽林军还带劲！还有那医学院，听说能治哮喘，连皇后娘娘都……”
秦怀道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宫里的事也是能瞎念叨的？”
房遗爱扒开他的手，却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跟你们说，程伯伯把他两个儿子丢在那儿了，说不定……咱们也能去凑个热闹？总比在家被老爹盯着强。”
秦怀道和尉迟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意动。他们这些勋贵子弟，看似风光，实则处处被父辈管着，要么去军营熬资历，要么去衙门磨性子，四相学宫那种能骑马射箭、还能学些“新奇玩意儿”的地方，听着就新鲜。
“这事……得跟家里说一声吧？”尉迟环有些犹豫。
“说什么说！”房遗爱一挥手，酒劲上头，胆子也大了，“先斩后奏！等咱们去了学宫，老爹还能把咱们绑回来不成？”
三人嘻嘻哈哈地往内院走，灯笼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晃来晃去，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而此刻的四相学宫，崔赫正躺在摇椅上，听单霁汇报长安的动静。
“长孙大人在书房待了一下午，没见客。”单霁低着头，语速平稳，“房、秦、尉迟三家的公子，傍晚在醉仙楼喝了酒，听伺侯的小二说，他们念叨着想进学宫。”
崔赫手里的折扇停了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哦？这倒是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勋贵子弟会瞧不上学宫，没想到程咬金那俩儿子倒成了活广告。
“还有，王缇回府后，把自已关在书房，连晚饭都没吃，听说砸碎了不少东西。”单霁补充道。
“急了？”崔赫轻笑一声，折扇重新摇起来，“急才好，急了才容易出错。”
他抬头看向天边的月牙，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一张斑驳的网。
长孙无忌的谨慎，勋贵子弟的好奇，王缇的挣扎……这盘棋，终于越来越热闹了。
“让宋钦盯紧王缇，别让他跑了。”崔赫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另外，去备些笔墨，明天我要给陛下写个折子，说说扩建学宫的事。”
单霁应声退下，院子里只剩下摇椅轻轻晃动的“咯吱”声。
崔赫闭上眼睛，嘴角噙着笑。长安的水，终于开始浑了，而他要让的，就是在这浑水里，捞起自已想要的东西。
至于那些搅动风云的人……谁是棋子，谁又是执棋者，还不一定呢。
三日后，无舍公公带着圣旨驾临四相学宫，点了一百二十名毕业生入工部任职。学子们穿戴整齐跪在乌门外，其中公羊交与公叔车尤为惹眼——前者精于营造图算，能在沙盘上复原长安街巷；后者擅长材料配比，对砖石硬度的测算分毫不差。
二人到工部不过半月，便因改良漕运船坞的图纸、优化城墙粘合剂配方，被工部尚书阎立德连连称赞，常带在身边议事。消息传回学宫时，崔赫正摇着折扇看新到的药材，闻言只淡淡一笑：“送去的不是学子，是让陛下用着顺手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