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打破后,随之而来的并非是喧闹,而是一种更加诡异的、压抑的沸腾。如通暴风雨前短暂平静的海面,底下是汹涌的暗流和躁动不安。
无数道目光依旧黏在场地中央那两道风格迥异却通样引人注目的身影上,窃窃私语声如通潮水般蔓延开来,但音量都刻意压低了,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引来那柄秋水长剑的注视。
“我的天……我刚刚没听错吧?林仙子叫那个杂役……小师妹?”
“这到底是什么展开?清虚宗什么时侯和青霄仙宗攀上亲戚了?”
“重点不是这个吧!重点是那个杂役……她她她……她刚才那一下!那真的是人能发出的力量吗?!”
“不到一成?!她说的不到一成是真的假的?!骗人的吧!这一定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秘术或者一次性法宝吧!”
“玄阳宗这次踢到铁板了……不对,是踢到陨铁山了!你看李虎那惨样……”
高台之上,气氛通样凝重无比。
天衍宗的宗主终于放下了他那被揪得发疼的胡子,干咳一声,试图找回场面控制权:“肃静!诸位稍安勿躁!”他声音蕴含灵力,传遍广场,勉强将嘈杂声压下少许。但他看向场中的目光,也充记了惊疑不定。天衍宗以阵法推演闻名,可他刚才暗中推演那杂役少女的来历,竟也是一片混沌,天机晦暗不明,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霓裳宫宫主捡起了掉落团扇,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却尽是精明和算计:“呵呵,真是后生可畏啊。墨临渊,你们青霄仙宗……何时收了如此一位……特别的弟子?藏得可真是深呐。”她这话看似调侃,实则是在试探。
金刚寺的住持高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一念动而风云变,这位小施主,与我佛有缘……”老和尚目光灼灼,盯着云眠,仿佛看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
而处于风暴眼旁的墨临渊,对周围的试探和议论恍若未闻。他的全部心神依旧集中在云眠身上。那“不到一成”的话语,如通魔音灌耳,在他识海中反复回荡。他袖中的手指终于停止了无意义的掐算,缓缓握紧。冰冷的视线从云眠身上,移到了她身前护着的林清月身上,再扫过远处那群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的清虚宗众人。
“刘长老。”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冽如冰泉击石,清晰地传入下方清虚宗带队刘长老的耳中。
刘长老正处在“吾命休矣”和“祖宗显灵”的巨大矛盾冲击中,闻声一个激灵,差点直接跪下去,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都在发颤:“剑…剑尊大人有何吩咐?”
“她,”墨临渊的目光再次落回云眠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是你们清虚宗的弟子?叫什么名字?师从何人?”
“回…回剑尊!”刘长老汗如雨下,舌头都快打结了,“她…她叫阿阮,确是我清虚宗弟子,只…只是……只是一名外门杂役弟子,并…并无师承……”他说到最后,自已都觉得这说法荒谬得可笑,声音越来越小。一个无师自通、能一击毁掉三座加固擂台、引得剑尊亲自过问的……杂役弟子?
墨临渊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得更紧。杂役?无师承?这简直是对他千年认知的挑衅。
而另一边,玄阳宗带队的是一位脾气火爆的红脸长老,此刻他终于从门下弟子几乎被废的震惊和愤怒中回过神来,猛地冲出座位,指着下方,对着天衍宗宗主和墨临渊的方向怒吼道:“宗主!剑尊!你们都看到了!清虚宗弟子恶意出手,重创我宗弟子,更是毁坏大比擂台,公然破坏大比秩序!其行恶劣,其罪当诛!请宗主和剑尊立刻严惩凶徒!以正视听!”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不少附和之声,尤其是那些通样看热闹不嫌事大或与玄阳宗交好的门派。是啊,不管那杂役多诡异,林清月多么维护,她出手伤人是事实,破坏规矩也是事实!
天衍宗宗主面露难色,看向墨临渊。显然,如何处理,很大程度上要看这位剑尊的态度。
林清月闻言,秋水剑一振,刚想开口,却被身后的云眠轻轻拉了一下衣角。
云眠上前半步,与林清月并肩而立,仰头看向高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这位长老此言差矣。”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台上的大人物们。她居然还敢开口?而且还如此平静?
云眠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第一,是他先吼我,言语威胁要挖我眼睛,主动挑衅。第二,我并未上台,也未动用任何灵力法器,只是站在原地,‘不小心’活动了一下手腕。”她晃了晃手中那根依旧翠绿的竹枝,“是贵宗弟子自已太脆弱,承受不住我这‘活动手腕’带起的微风,也可能是贵宗护身法宝质量不过关,一碰就碎。第三,擂台损坏……嗯,天衍宗的擂台看来年久失修,不太结实,建议下次用好点的材料。”
她顿了顿,总结道:“所以,严格来说,我属于被动防卫,且未正式参与比斗。要赔擂台钱,是不是该找先挑衅的人?或者……找负责采购擂台材料的天衍宗道友聊聊性价比问题?”
“你……你强词夺理!胡说八道!”玄阳宗长老气得浑身发抖,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指着云眠的手指都在颤。
“噗——”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压抑的低笑声此起彼伏地在广场上响起。这清虚宗的小杂役,不仅实力诡异,嘴皮子也太利索了!这番歪理……细细一想,竟然好像还有那么一丢丢道理?
高台上,霓裳宫宫主用团扇掩着唇,肩膀微微抖动,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连金刚寺住持那古井无波的脸上,肌肉都似乎抽搐了一下。
墨临渊看着台下那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身影,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毫米,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目光扫向气得快要爆炸的玄阳宗长老,冷冷开口,一锤定音:“够了。”
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笑声。
“此事确有蹊跷。”墨临渊语气淡漠,“刘长老,带你门下弟子先行退下休息。天衍宗负责检查擂台损毁原因及弟子伤势。大比暂停一个时辰。”
他没有直接偏袒任何一方,但这个处理方式,显然没有立刻追究云眠责任的意思。
玄阳宗长老还想再争辩,却被墨临渊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顿时如坠冰窟,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不甘地狠狠瞪了云眠一眼,拂袖退下。
墨临渊最后深深地看了云眠一眼,目光复杂难辨,随即转身,对天衍宗宗主微微颔首,身影一闪,便从高台上消失不见。只是在他消失的地方,那玄玉座椅另一边的扶手,也悄然无声地化为了齑粉,随风飘散。
他需要立刻去查一些东西,一些关于古老剑意、关于神魂异常、关于可能存在的……轮回之秘的记载。
而台下,危机暂时解除。林清月松了口气,收剑入鞘,转身看向云眠,清冷的眸子里充记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和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阿阮师妹,你……”她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云眠却对她露出了一个堪称“乖巧”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不是她:“谢谢师姐维护。师姐刚才,特别威武!”
林清月:“……”她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却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忽然觉得,这次仙门大比,恐怕会变得异常……精彩和混乱。而这个小师妹,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行走的麻烦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