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街边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熄了。
秦政回到府里，并没有去休息，
而是独自站在院子角落的石台前，掌心向上，缓缓运转l内那股新得来的劲力。
这力量不再像最初那样狂躁难控，反而像一条温顺的小溪，顺着经脉一点点流淌，走着固定的路线。
他闭着眼感受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院门轻轻响了一声。
王猛站在门口，披着一件旧皮甲，肩上还沾着没化的雪。
他没敲门，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秦政，像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秦政睁开眼，脸上没有惊讶。
“你来了。”
“嗯。”王猛走进来，脚步很轻，“我想去个地方。”
秦政点点头，转身拿过外袍披上。
“我知道是哪儿。”
两人并肩走出府邸，踩着厚厚的残雪穿街而过。
城里早就宵禁了，只有巡更的梆子声偶尔打破寂静。
他们一路沉默，直到城西那座荒废多年的破庙出现在眼前。
庙门半塌，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墙边立着一块裂开的石碑，上面字迹模糊，依稀还能看出“义民”两个字。
一年以前，就是在这里，少年秦政曾对着落魄游学的王猛许下诺言：
若有朝一日执掌权柄，绝不让寒门英才埋没于尘土。
王猛走到碑前站定，伸手慢慢拂去积雪。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擦拭一段久远的记忆。
“你还记得那天说的话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犹豫。
“我说过的话，从不收回。”秦政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你也看到了，我不是只靠家世活着的人。”
王猛转过身，直视着他。
“我曾在宗师门下学了三年，见过太多贵家子弟练武——
有人为了强身，有人为了炫耀，还有人只是为了讨长辈欢心。
可你不一样。
你闭关三天，不是让样子，是真的把自已逼到了生死边缘。”
他顿了顿，喉头微微滚动。
“昨天你在演武场赢我的那一招，不只是胜了我一个人。
你是让所有人明白，这支私兵不该再当摆设。”
秦政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但我一直在想，”
王猛压低声音，
“你到底图什么？
洛阳的权贵谁不想握兵？
可谁又真敢带兵上阵？
你不怕死吗？”
“怕。”秦政答得干脆，
“但更怕一事无成，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
风从破庙的缝隙吹进来，吹得仅剩的一盏灯笼晃了晃。
火光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突然，王猛双膝跪地，俯身叩首，额头触到了冰冷的地面。
“我从小没了父亲，游学无门，被权贵羞辱，仕途困顿。”
他的声音坚定如铁，
“如今见公子志在安民，言行一致，武能服众，德能容士。
我愿追随左右，执鞭随镫，哪怕赴死也无悔！”
话音落下，庙里一片安静。
秦政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扶起。
“你要跟的不是一个公子，而是一个想改变乱世的人。
而我缺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护卫。”
他紧紧抓着王猛的手臂，力道很重。
“你是第一个愿意信我的人。
从今往后，咱们不说主仆，只谈共谋大业。”
王猛抬头，眼里竟有些发热。
他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重新站定，彼此对视一眼，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中。
片刻后，王猛解开肩上的皮囊，取出一只竹筒。
打开封口，抽出一卷泛黄的地图，摊在残碑上。
“这是我一年多来走遍洛阳八乡记下的。”他指着图上的一个个标记，
“流民聚集的地方，百人以上的有十二处，大多藏在山坳、废村和旧窑里。
他们本是农夫，因天灾和重税被迫离乡，又被黄巾裹挟，并非恶人。”
秦政俯身细看，眉头先是皱起，随后慢慢舒展开。
“你打算怎么办？”王猛问。
“明天我要带队巡视北郊。”秦政盯着地图，
“如果遇到流匪劫粮，正面硬拼未必能赢。
但如果……我们在侧翼埋伏一支来历不明的人马呢？”
王猛眼睛一亮：
“外表穿黄巾的衣服，实际听你指挥。
敌人毫无防备时我们突然袭击——这就是奇兵！”
“没错。”秦政嘴角微扬，
“你这张图，比千军万马还珍贵。”
“但我有个条件。”王猛盯着他。
“你说。”
“这些人一旦归附，不能苛待。
他们吃过太多苦，不能再被当成炮灰使唤。”
秦政沉默片刻，抬手拍在他肩上。
“我答应你。他们不是士兵，是将来重建秩序的根基。”
王猛深吸一口气，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那我现在就开始拟编队方案。
挑强壮的当战力，老弱安排屯田，粮食你出，我来调度。”
“好。”秦政点头，
“明天辰时校场集合，我会让陈虎配合你。”
两人收起地图，准备离开。
刚走到庙门口，王猛忽然停下。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
他背对着秦政，声音轻了些，“一年前你说要重用寒门时，我以为不过是少年意气。
可今天我才懂，你是真的想把那些被人踩进泥里的人，一个个拉起来。”
秦政没回应，只是伸手推开了半倒的庙门。
冷风灌进来，吹熄了最后一盏残灯。
他们走出破庙，雪已经停了，天边透出青灰色的光。
长街空旷，脚步声清晰可闻。
“你知道最让我动心的是什么吗？”王猛忽然说。
秦政侧头看他。
“是你明明可以躲在府里发号施令，却偏偏走在最前面。”他笑了笑，
“这样的主君，值得我豁出去一次。”
秦政也笑了。“那你就好好跟着，别半路反悔。”
“不会。”王猛语气坚定，“从今往后，你的路，就是我的路。”
他们沿着街道往回走，身影被渐渐亮起的天光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新的一天正在醒来。
秦政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王猛问。
秦政没回答，而是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在微弱的晨光中，皮肤下似乎有一缕极细的热流缓缓流转，像是一条蛰伏的蛇正悄然苏醒。
他握紧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
袖中的竹简，也在这一刻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