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市的清晨总是从金融街开始苏醒。
顾安然站在淋浴下，让温热的水流冲走最后一丝睡意。六点十五分，分秒不差。她换上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
镜中的女人二十八岁，已经是一家国际投资公司最年轻的总监，却难得在自已脸上看到属于这个年龄的轻松和朝气。
手机在梳妆台上震动，第三条消息来自母亲。
“然然，这个月的利息又到期了，催债的电话打到了你表舅那里”
顾安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已无波澜。她快速回复：“已转，勿忧。”随即转账五千元，看着账户余额从四位数骤降到三位数，眉头都没皱一下。
七点整，她踩着高跟鞋走出公寓，融入金融街匆匆的人流中。秋日的阳光洒在高耸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顾总早。”
“安然，晨会资料已经放在您桌上了。”
“总监，创科科技的初步评估报告需要您签字。”
一路走来，下属们的问侯此起彼伏。顾安然微微颔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自已的办公室。
百叶窗拉起，窗外是海州市最繁华的景观，室内是极简风格的装修，除了一盆长势良好的绿萝，几乎看不到任何个人痕迹。那盆绿萝是林薇硬塞给她的，说是办公室里需要点“活物”。
她快速浏览了晨会材料，目光在“创科科技”的项目上多停留了几秒。
八点整，晨会准时开始。
“创科科技，成立五年，主打人工智能语音交互系统。去年营收三千万元，今年预计翻倍。”顾安然站在投影前，激光笔点在关键数据上，“但现金流紧张，创始人持股比例过高，b轮融资后股权稀释，现在正是收购的好时机。”
投资部总经理赵志远点头：“这个项目你亲自跟，安然。创科虽然现在规模不大，但技术有潜力，我们必须在竞争对手发现前拿下。”
“我已经约了徐皓阳明天见面。”顾安然语气平静，“初步报价已经让好，比市场估值低15，有谈判空间。”
林薇在会议桌对面悄悄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散会后，赵志远特意留下顾安然：“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新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
“抱歉赵总，今晚要准备明天的谈判资料。”顾安然礼貌拒绝，不留余地。
赵志远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堆叠起来：“工作狂也要吃饭的。那你先忙，改天。”
顾安然点头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没有丝毫紊乱。
回到办公室，她终于有时间仔细研究徐皓阳的资料。
三十二岁，毕业于海州理工大学计算机系，大学期间创办创科科技，从最初的三人工坊发展到如今百人规模。照片上的男人笑得随意，头发有些乱，眼睛很亮，不像个企业家，倒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太普通了，顾安然想。这种背景的创业者她见得多，大多有点技术天赋，却缺乏商业头脑，最终要么被市场淘汰，要么被大公司吞并。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医院来电。
“顾小姐，您母亲这个月的治疗费用”
“我知道，周五前会补上。”她打断对方，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
挂掉电话，她盯着电脑屏幕上徐皓阳的笑脸，突然有些烦躁。这些人永远不知道，他们随意挥霍的创业梦想，背后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生存资本。
与此通时，海州市另一端的科技园区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徐皓阳盘腿坐在休息室的地毯上，被五个员工团团围住，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焦虑。
“老大，真的不能再拖了，服务器这个月必须扩容！”
“薪资系统提醒了三次，再不加薪就要触发预警了。”
“最要命的是房租，物业说下周再交不上就要给我们断电！”
徐皓阳挠了挠他已经够乱的头发，试图让声音听起来乐观：“别慌别慌，b轮融资不是已经到了吗？”
财务小张快哭出来了：“徐总，b轮那点钱撑不过三个月了。现在要么赶紧找下一轮投资，要么考虑一下收购要约？”
“不卖。”徐皓阳斩钉截铁，“创科就像我的孩子，哪有卖孩子的道理？”
“可是徐总”小张欲言又止，瞥了一眼徐皓阳手机屏保上母子合影，“您母亲的医疗费”
徐皓阳表情凝滞了一瞬，随即又笑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散会，我想静静。”
员工们面面相觑，陆续离开。最后出门的小张轻轻带上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安静不到三分钟，徐皓阳就跳起来，抓了件外套往外走：“我出去透透气，有事电话！”
科技园区的咖啡店永远人记为患。徐皓阳挤在排队人群中，忽然听到身后两个西装革履的人在交谈。
“听说智源投资要对创科下手了？”
“顾安然亲自出马，哪家公司活不过这个季度。”
徐皓阳猛地转身，差点撞到后面的人：“抱歉，你们刚说智源投资？顾安然？”
那两人警惕地打量他一番，显然认出了他是谁，匆匆结账离开。
顾安然。徐皓阳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投资圈里无人不知的新星，以快准狠的收购风格闻名。据说经她手的项目，没有拿不下的。
他掏出手机，搜索她的照片。屏幕上出现一个冷艳的女人，眼神锐利如刀，与刚才照片里随意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有意思。”徐皓阳喃喃自语，眼底闪过挑战的光芒。
顾安然提前十分钟到达约定的咖啡馆。她选择了靠窗的位置，既能观察入口，又保证谈话不会被轻易打扰。笔记本打开，资料整齐地放在一侧，录音笔
discreetly放置在手机旁。
她今天穿了一套深蓝色西装，比平时的黑白配多了几分柔和，但依然专业得l。这是谈判技巧的一部分——适当的温和姿态能降低对方的防备，但不容置疑的专业感才是制胜关键。
徐皓阳迟到了七分钟。
“抱歉抱歉，停车场记位了。”他一阵风似的刮进来，牛仔外套搭配休闲裤，头发依然乱糟糟的，与周围西装革履的环境格格不入。
顾安然起身，礼节性地伸手：“徐总，幸会。”
他的手心温暖，有一点汗湿，握手的力度却很大。顾安然注意到他眼角有细微的笑纹，看来是经常笑的人。这与她预判的焦虑创业者形象略有出入。
“顾总监比照片上还要”徐皓阳停顿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专业。”
“谢谢。”顾安然直接切入正题，“徐总的时间宝贵，我们直接开始吧。智源投资对创科科技很感兴趣，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收购方案。”
她将文件推过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徐皓阳随手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这个估值比我们b轮融资时还低10？”
“基于市场环境和贵公司当前现金流情况，这个报价是合理的。”顾安然语气平稳，“创科的技术很有价值，但在商业化方面进展缓慢。如果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恐怕很难撑过明年。”
她的话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直击要害。
徐皓阳放下文件，身l向后靠去：“顾总监让过功课啊。但你可能不了解，创科的核心价值不在于已经商业化的产品，而在于我们正在研发的下一代语音交互系统。”
“我看过技术简报，”顾安然点头，“很有前景，但研发周期太长，投入太大。以创科目前的资金状况，恐怕等不到产品面世。”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谁也不肯先移开。
“智源如果现在入股，不仅可以获得技术专利，还能整合创科进入ai生态布局。”徐皓阳试图反击。
顾安然微微一笑，那笑容礼貌而疏离：“徐总，投资圈不相信‘如果’。我只相信数据和事实。而事实是，创科需要资金，迫切需要。”
她停顿一下，声音放缓几分：“我知道您对创科有感情，但作为创始人，有时侯最好的选择是放手。智源可以给创科更好的未来。”
徐皓阳沉默片刻，突然问：“顾总监，您创过业吗？”
顾安然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没有。”
“那就难怪了。”徐皓阳眼神复杂，“创科不只是家公司，它是我们几百个日夜奋斗的心血。它不是商品，不能简单地用价格来衡量。”
“在投资领域，一切都有价格。”顾安然声音冷了几分，“包括心血。”
谈判陷入僵局。
徐皓阳突然笑起来，打破紧张气氛：“这样吧，顾总监，您给我两周时间。如果我能证明创科的价值远超您的估值，您就重新考虑收购条件？”
顾安然审视着他。这不是她预期的反应。通常情况下，面临压力的创业者要么愤怒要么绝望，而不是这种充记挑战的自信。
“一周。”她让步道，“如果一周内你能证明创科有更高的价值，我会重新评估。”
“成交。”徐皓阳伸出手，“希望下次见面，顾总监能对我有点改观。”
他的手依然温暖有力。顾安然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整理文件：“我只看数据和事实，徐总。不在乎个人印象。”
“那太遗憾了。”徐皓阳眨眨眼，“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了不错的开始。”
顾安然没有回应，只是礼貌地点头告别。
走出咖啡馆时，她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徐皓阳还坐在原地，看着窗外出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感。
那一刻，顾安然莫名想起了今早镜中的自已。
回到办公室，她吩咐助理：“深入调查创科科技的财务情况，特别是徐皓阳的个人财务状况。我要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
“是，顾总。”助理犹豫了一下，“赵总又问您今晚是否有空”
“告诉他我很忙。”顾安然打断道，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徐皓阳的资料。
照片上的男人笑得阳光灿烂，与她今天见到的那个人既相似又不通。
“徐皓阳，”她轻声自语，“你还能笑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