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里面已是一片死寂的冰冷,只吐出两个字:“处理掉。”
身后的侍卫心领神会,堵了老鸨的嘴拖了下去。
求饶声戛然而止。
裴景珏独自站在冰冷的刑房里,很久很久。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他才像一尊失去魂魄的雕像般,缓缓走了出去。
晨曦微露,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
他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却在临近西苑的回廊下,撞见一个背着药箱匆匆离去的大夫身影,看方向,正是从苏见月那院子里出来的。
裴景珏脚步一顿:“谁病了?”
管家连忙回话:“回相爷,是表少爷院里的允礼小公子,昨日似乎有些中了暑气,夫人请了大夫来看看,说是无大碍了,静养即可。”
允礼……孩子……
裴景珏的心像是又被狠狠刺了一下。
那个孩子,也是五岁。
如果……如果他的孩子活下来,也该是这般年纪,会不会也像允礼一样聪慧乖巧?
一种复杂的、带着痛楚和莫名牵连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沉默片刻,对身后吩咐:“去库房,取那支百年老参,还有陛下前日赏的冰魄安神散,送去表少爷院里,给允礼补身定惊。”
“是。”
苏见月细心喂允礼喝了药,看着孩子沉沉睡去,热度也退了些,才稍稍安心。
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她心疼又后怕。
就在这时,丞相府的管家亲自送来了名贵的药材。
苏见月看着那支价值不菲的老参和安神散,心中警铃大作。
裴景珏这是什么意思?
她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地接过:“多谢相爷厚爱,劳烦管家代妾身与夫君谢过相爷关怀。”
恰在这时,老夫人院里的管事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捧着好些锦盒药材过来了,笑容满面,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夫人,老夫人听闻小公子身子不适,心疼得紧,特地让老奴送来这些药材补品,给小公子调理身子。还说夫人您照顾孩子辛苦,特意拨了宋嬷嬷过来伺候您和小公子一段时日。宋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最是稳重周到,有她帮衬,老夫人也放心。”
苏见月心中猛地一沉!
看着那位面容严肃、眼神精明的宋嬷嬷,她瞬间就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来帮忙的,这是老夫人派来的眼线!
是为了更近距离地监视她,更是为了看清允礼的脸!
但面上,苏见月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感激笑容,深深福礼:“妾身谢老夫人厚爱!劳老夫人挂心,实在是妾身与允礼的罪过。有宋嬷嬷帮忙,妾身真是求之不得。”
她表现得滴水不漏,仿佛全然不知这只是监视。
送走了管事嬷嬷,苏见月客气地将宋嬷嬷安置在外间,转身回到内室,关上门,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绝不能让宋嬷嬷长时间近距离地盯着允礼!
她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木匣,里面是她之前为防万一,特意调制的些脂粉颜料,颜色比寻常胭脂暗沉许多。
她坐在床边,看着儿子酷似裴景珏的睡颜,心如刀绞,却不得不狠下心。
“允礼,乖,娘给你变个小戏法,画好了,就不怕热了…”
她轻声哄着,用细软的笔蘸取特制的暗色脂粉,极其小心地在那与裴景珏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轮廓上轻轻描画修饰。
她巧妙地利用阴影和线条,将裴景珏那双过于锐利深邃的眼眸轮廓勾勒得柔和了几分,眉形也稍作改变,减弱了那份逼人的英气。
最重要的是,她在他鼻梁和脸颊侧面,用极自然的笔触,点染出几分与裴长安略有三分相似的、略显文弱的轮廓阴影。
一番精心修饰后,镜子里的小孩,眉眼间依旧能看出裴景珏的影子,大约五分相似,但更多的,却被巧妙地引导向一种结合了父母优点的、独属于孩子的清秀俊朗,甚至硬生生被营造出一点裴长安那种书生气的文弱感。
苏见月看着镜中陌生了几分的儿子,心脏酸涩得厉害。
她的允礼,本该光明正大地拥有这一切,如今却要靠着母亲的脂粉来伪装度日。
“娘亲…”允礼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镜子,有些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苏见月忍住鼻尖的酸意,抱住儿子,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嗯,允礼这样也很好看。以后宋嬷嬷在,我们就画一点点,好不好?这是娘和允礼的小秘密。”
允礼似懂非懂,但看到母亲眼中的恳求,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好,允礼听娘亲的。”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宋嬷嬷就已经候在了门外,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表少夫人,小公子,该起身了。老夫人吩咐了,今早要一起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呢。”
苏见月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顺笑容:“有劳嬷嬷提醒,这就好。”
她转身替允礼整理衣冠,再次仔细检查了他脸上的妆容,确认无误,才牵起他的手。
来到老夫人院中,宋慈早已端坐上位,精神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了些,目光锐利地落在被苏见月牵进来的裴允礼身上。
“孙儿允礼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万福。”允礼乖巧地跪下磕头,声音还带着病后的虚弱,但举止落落大方。
“快起来,到祖母这儿来。”
宋慈招招手,目光紧紧盯着允礼抬起的小脸。
允礼走上前。
宋慈拉着他的手,端详着他的眉眼,看着看着,眼神渐渐有些恍惚和探究,下意识地喃喃道:“这孩子这眉眼……瞧着倒有几分像景珏小时候……”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苏见月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跳到嗓子眼。
但她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甚至适时地露出一点惊讶和恰到好处的荣幸笑容,语气自然地说道:“老夫人您这么一说……妾身倒真觉得是呢。想来也是,夫君与相爷是表兄弟,血脉相连,都是一家人,难免有些挂相。”
“况且孩子们小时候没长开,模样大多都是粉雕玉琢的,瞧着都有些相似之处也是常有的。”
宋慈闻言,眼中的恍惚和探究淡去了些,似乎也觉得有理。
她笑了笑,拍了拍允礼的手:“是个好孩子,看着就招人疼。好了,出去玩吧,祖母跟你母亲说会儿话。”
宋嬷嬷上前,领着一步三回头的允礼出去了。
殿内只剩下苏见月和宋慈。
苏见月垂手恭立,心中忐忑,不知老夫人单独留下她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