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已准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暖房内仿佛被无形的寒冰骤然封冻。
永昌帝脸上的那点愉悦笑意僵住，略显浑浊的眼睛看向李烨，带着一丝惊诧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贵妃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容彻底凝固，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帕子。
李澈脸上的温和面具寸寸碎裂，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李烨，又猛地转向沈未晞，那目光几乎要在她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他袖中的手猛然攥紧，骨节泛白。
沈月凝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尽褪，死死盯着沈未晞，那眼神里的震惊、嫉妒、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她下意识地想去拉李澈的衣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甩开。
良娣？
东宫良娣？！
那可是仅次于太子妃的位份！
沈未晞她凭什么？！
她明明就该是被澈哥哥厌弃、被自已踩在脚下的烂泥！
她怎么会攀上太子？太子又怎么会……
无数念头在沈月凝脑中炸开，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沈未晞自已也怔在了原地。
她料到李烨带她入宫必有目的，或许是震慑，或许是离间，却万万没想到是如此简单粗暴、石破天惊的一招！
请旨？
陛下已准？
他何时请的旨？
方才在御书房？
还是更早？
她心脏狂跳，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下去。
她飞快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已稳住呼吸。
此刻，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不能欣喜，不能抗拒，只能顺从。
永昌帝沉默了片刻，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确有此事。太子……倒是心急。”
李烨神色不变，甚至微微躬身：“儿臣见猎心喜，让父皇见笑了。”
见猎心喜？
他将她比作猎物？
沈未晞指尖掐入掌心。
永昌帝目光又落在沈未晞身上，带着帝王的威压：“沈氏，太子之意，你可愿意？”
一瞬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李澈的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沈月凝更是恨不得用目光将她凌迟。
沈未晞缓缓跪了下去，额头触碰到温暖房内微湿的地面，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与惶恐：“臣女……臣女蒲柳之姿，能得殿下青眼，实乃三生有幸。陛下隆恩，殿下厚爱，臣女……感激不尽，岂有不愿之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李澈和沈月凝的心上。
“嗯。”
永昌帝似乎记意了她的态度，淡淡应了一声，“既如此，便择日行册礼吧。太子，此事便由你与礼部操办。”
“儿臣遵旨。”
李烨应道。
“朕有些乏了，都退下吧。”
永昌帝摆了摆手，显然不欲再多言。
“儿臣（臣女）告退。”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退出暖房。
刚走出帝妃视线，李澈便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李烨，声音压抑着极大的怒意：“皇兄！你这是何意？未晞她乃是臣弟的未婚妻！皇兄岂能……”
“未婚妻？”
李烨打断他，凤眸微挑，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三弟是指那桩多年前酒后戏言、既无三媒六聘亦无陛下正式下旨的口头之约？”
李澈一噎，脸色铁青。
他与沈未晞的婚约，确实源于早年靖安侯救驾后，陛下的一句玩笑般的“日后结为儿女亲家也好”，后来虽双方默认，但的确未曾走过明路。
他原本打算近日便正式请旨，却没想到……
“即便如此，皇兄也不该……”
“不该什么？”
李烨上前一步，玄色朝服上的蟠龙纹路似乎都带着凛冽的杀气，他比李澈略高一些，垂眸看他，气势完全压倒了对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父皇已准，沈氏已愿。三弟，是对父皇的旨意有异议？还是对孤……有异议？”
最后几个字，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胁。
李澈被他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深知自已这位皇兄的狠戾手段，此刻若再争辩，绝对讨不到好处。
沈月凝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插话，只能暗暗掐着自已的手心。
李烨不再看他，目光掠过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沈未晞，淡淡道：“走吧。”
“是。”
沈未晞轻声应道，迈步跟上他，自始至终，未曾再看李澈和沈月凝一眼。
将那两人怨毒、震惊、不甘的目光彻底甩在身后。
一路无话。
直至出了宫门，坐上东宫的马车。
车厢内依旧沉寂。
沈未晞垂着眼，能感觉到身侧男人投来的、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脸上缓缓巡弋。
“没什么要问孤的？”
他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未晞抬起眼，看向他。他神色莫辨，让人猜不透心思。
“殿下行事，自有殿下的道理。”
她声音平静，“臣女只需听从。”
“哦？”
李烨似乎笑了一下，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小几，“不怪孤断你姻缘？”
沈未晞迎着他的目光，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讥诮：“殿下替臣女斩断的，不过是通往乱葬岗的枯藤。臣女……感激不尽。”
李烨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
他凝视着她，眸色深沉如夜，仿佛想从她这张过分美丽也过分冷静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装扮。
良久。
他忽然伸出手，并非如上次那般钳制，而是用冰凉的指背，极其缓慢地蹭过她的脸颊。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审视。
“沈未晞，”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缓漫，“记住你今日的话。”
“若让孤发现你有一丝一毫的心念旧情……”
他的指尖滑至她的下颌，微微用力，迫她抬得起更高些，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残忍戾气。
“孤能给你良娣之位，也能将你……碾作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