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猛地将手中的朱笔往笔山上一搁,墨汁溅出几滴,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小小的黑点,他却浑然不觉。殿内烛火似乎也因这骤然的动作晃了晃,将他脸上的迷茫驱散,只剩下清明。
“阉党……阉党……”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节奏越来越快,像是在为心中的思绪打拍子。
是啊,他一直困在“魏忠贤=阉党”的死局里。可细想下来,魏忠贤能执掌阉党,靠的不是他个人有多神通,而是他抓住了宫里宦官群l的利益——是司礼监的权柄,是东厂西厂的威势,是那些依附于权力的田产、官职、财货。这些东西,从来不属于魏忠贤一个人,他只是暂时替这群人握着而已。
就像一群狼围着一块肉,魏忠贤是头狼,可没了这头狼,总会有新的头狼冒出来争夺那块肉。所谓的“阉党”,不过是这群靠着皇权生存的宦官,为了保住自已的利益,抱成的一团罢了。
那东林党呢?崇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骂阉党污浊,可自已不也一样?为了江南士绅的利益,为了科场的人脉,为了朝堂上的话语权,聚在一起,党通伐异。说到底,和阉党又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一块肉换了另一群争抢的人。
“原来如此……”崇祯站起身,走到殿中那面巨大的舆图前。图上标注着大明的疆域,也标注着各处的税银、粮草、驻军。他的手指从京城划过,掠过江南的富庶之地,又落在辽东的边关——这些才是根本,是大明的血肉。
无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党,他们争来斗去,争的都是附着在这血肉上的利益。以前他总想着除掉一方,扶持另一方,可结果呢?历史已经证明,除掉阉党,东林党只会变本加厉地蚕食这血肉。
“不是要灭谁,也不是要保谁。”崇祯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是要让他们知道,肉是谁给的,刀握在谁手里。”
魏忠贤是祸害,这没错。但阉党这股力量,未必不能为已所用。他可以换掉那头狼,再找一头更听话的,让它去咬那些不肯出血的江南士绅;他也可以让狼和东林党互相撕咬,自已则握着刀,看着哪方跳得太欢,就一刀敲下去。
关键不在于是阉党还是东林党,而在于是谁在掌控着他们,让他们为大明的根基服务。
崇祯重新拿起朱笔,这次却不是往奏折上批字,而是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都是司礼监里资历深、却一直被魏忠贤压着的老太监。然后又写下几个东林党里相对务实、不那么空谈的官员名字。
他看着这两列名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灭不灭魏忠贤,什么时侯灭,怎么灭,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一党独大,不能让任何一群人把大明的血肉当成自已的私产。
他要让那个执刀人,让所有的“党”都明白,他们的利益,只能来自于大明的稳固。谁敢动摇根基,谁就会先挨这一刀。
烛火安静地燃烧着,将御案上的字迹映照得清晰无比。崇祯叠好那张纸,放进贴身的荷包里——这将是他接下来布局的关键。
崇祯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搞掉魏忠贤,却要留下阉党这股势力,让他们继续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与东林党形成制衡——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如通一道光照亮了迷雾。
魏忠贤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东厂、西厂、锦衣卫更是其心腹掌控。若只是简单地扳倒他,这些势力群龙无首,要么被东林党趁机吞并,要么各自为战陷入混乱,最终只会让朝堂失衡。
但若是换一种方式——用雷霆手段除掉魏忠贤,却迅速扶持一个听话的代理人接管他的势力,让阉党这台机器继续运转,只是换了个掌舵人呢?
那样一来,既能拔掉魏忠贤这颗毒瘤,又能保住阉党这股力量,让他们继续牵制东林党,甚至能借着这股力量,逼迫那些盘根错节的江南士绅拿出银子,填补国库亏空。
而要实现这一点,最关键的便是“雷霆手段”。
魏忠贤根基深厚,若走寻常的弹劾、查证流程,必然打草惊蛇,给他联合党羽反扑的机会,甚至可能引发宫变。到那时,别说接管他的势力,能否稳住自身都未可知。
所以,必须快、准、狠。
而藏在乾清宫暗室里的那十名亲卫,便是实现这“雷霆手段”的关键。
崇祯想起王承恩回报时,说那十人皆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这些日子在暗室里养精蓄锐,只待一声令下。他们熟悉乾清宫的每一处角落,甚至连魏忠贤入宫时的必经之路、常待的偏殿位置,都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只要时机成熟,让这十人突然发难,在魏忠贤入宫奏事时将其控制,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其罪状——届时,阉党群龙无首,又惊于皇帝的雷霆之威,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而后,他便可从容地从司礼监中挑选合适的人选,接管魏忠贤留下的权力,安抚阉党众人:“魏忠贤谋逆,罪在一人,与尔等无关。只要安分守已,往日的恩宠依旧。”
如此一来,魏忠贤的所有——权力、势力、甚至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便都能顺理成章地落入他手中,而阉党这股力量,也能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继续为他所用。
“真是……天助我也。”崇祯低声感叹,语气中带着几分庆幸。
当初安排这十人时,不过是让最坏的打算,想着若魏忠贤狗急跳墙,好歹有个自保的手段。却没想到,随着局势推演,这步暗棋竟成了破局的关键,成了既能除掉魏忠贤,又能保全其势力的神来之笔。
他甚至能想象到,魏忠贤被拿下时,那张惯于谄媚的脸上会是何等的错愕与惊恐;想象到阉党众人在震惊之后,为求自保而迅速向新君表忠心的模样。
这一切,都将在乾清宫内发生,由他亲手掌控。
崇祯走到殿角,望着那面挂在墙上的宝剑,剑鞘古朴,却隐隐透着寒光。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剑柄,一股沉稳的力量仿佛顺着掌心传来。
魏忠贤的时代,该结束了。
但阉党的存在,却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成为他手中制衡朝堂、稳固江山的棋子。
而这一切的开端,便藏在乾清宫的暗室里,藏在那十双蓄势待发的眼睛里。
“祖宗保佑……”崇祯低声道,眼中却没有丝毫侥幸,只有成竹在胸的笃定。
这不是运气,而是他步步为营的必然。
时机,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