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那晚,新帝迎娶了他的白月光。
重生为敌国公主那天,我亲手将皇后玺印砸碎在她面前。
姐姐,抢来的后位坐着可舒坦
他提着剑闯进殿门:朕从未爱过你,你为何阴魂不散
我笑着将碎印撒下城墙:陛下误会,这次我是来灭你江山的。
凤鸾宫的火,舔着我的皮肉,烧得滋滋作响。
宫门外,丝竹喧天,喜乐震得我耳膜生疼。那是我的夫君,新帝萧彻,在迎娶他的新后,他的白月光,林楚楚。
浓烟呛进肺腑,我却咳不出声,腹中那团刚刚成形的血肉,随着生命一起一点点抽离。那是我盼了许久的孩子,我和萧彻的孩子…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
娘娘…快走…贴身宫女云雀哭喊着,用单薄的身躯一次次撞击着反锁的宫门,声音嘶哑,最终被火焰吞噬。
走
我能走去哪里
冷宫废后,天下之大,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萧彻,你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说过中宫之位,永为我留。林家助你登基,兔死狗烹,我父兄的头颅还悬在城门示众!
林楚楚,我视你如亲妹,你却在我茶中下药,断我子嗣,笑吟吟对我说:姐姐,你这皇后当得太久,该换人了。
恨意蚀骨灼心。
火光撕裂黑暗的那一刻,我嚼碎舌尖,以魂飞魄散为咒——
萧彻,林楚楚,若有来世,定要你们江山倾覆,血债血偿!
再睁眼,是熏人的暖香,缱绻的丝竹。
入目是极致奢华,雕梁画栋,明珠为灯,轻纱曼舞。空气里弥漫着我熟悉又陌生的,属于强国皇室的骄奢淫逸。
皎月,发什么呆呢快看,陈国进贡的宝贝可真不少!旁边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推了我一把。
我低头,看见一双纤纤玉手,指甲染着鲜亮的蔻丹,腕间一只翡翠玉镯水头极好,绝非我那双惯于习武持剑、略显粗糙的手。
皎月
陈国
我猛地抬头,看向说话的女子,又看向前方高座上面容威严却带着笑意的帝王,以及他身边华贵雍容的皇后。记忆碎片疯狂涌入——我不是苏晚,那个被烧死在大靖冷宫的废后。我是元皎月,大靖的死敌,北方强陈最受宠爱的小公主。
一场宫宴,正在庆贺大军凯旋,而凯旋的战利品,来自大靖的边城。
苍天有眼!
我竟真的重活一世,成了敌国公主!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提醒着我这不是梦。我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滔天恨意,扬起一个符合这具身体年龄的、娇蛮天真的笑容:父王,这些算什么宝贝儿臣听说,大靖的皇后玺印才是天下至宝,白玉为底,金凤盘绕,嵌着东海明珠呢!儿臣想要那个拿来玩儿!
满殿寂静了一瞬。
陈帝元昊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洪亮大笑:好!朕的皎月有志气!一个玺印算什么待他日我大陈铁骑踏平大靖皇宫,莫说玺印,便是那萧彻的龙椅,也给你搬回来当脚踏!
众臣附和着大笑,气氛重新热络。
我笑靥如花,心底却冷如冰封。
萧彻,林楚楚,你们等着。
陈国公主的日子奢靡无度。我凭着前世记忆和远超同龄人的心计,一边扮演着天真贪玩的小公主,一边不动声色地展露些许见解,恰到好处地吸引了我那野心勃勃的父皇的注意。
我偶然提及大靖边关布防的疏漏,好奇地问起大靖几位功高震主却被萧彻猜忌的将领,无意中说出大靖南方今春涝灾恐引民怨。
陈帝看我的眼神,从宠爱,渐渐多了几分审视和利用。
够了,这就够了。
我不需要他完全信任,我只需要他看到一个机会,一个能狠狠从大靖身上咬下一块肉的机会。
半年后,我率大陈使团,以缔结邦交为名,南下大靖。
车辇进入大靖皇城那日,阳光刺眼。
我高坐銮驾之上,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宫墙,每一寸都仿佛还残留着苏家血泪的气息。指甲掐进肉里,疼痛让我保持清醒的微笑。
迎接的礼官战战兢兢,百姓窃窃私语。
他们都在看,看这位传闻中备受陈帝宠爱、任性妄为的皎月公主。
皇宫正殿,百官列席。
萧彻高坐龙椅,一身明黄,俊朗依旧,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帝王深沉。林楚楚坐在他下首凤座之上,珠翠环绕,雍容华贵,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
好一对璧人。
我的目光轻飘飘掠过他们,落在殿外湛蓝的天空上,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值得入眼。
大陈使臣,元皎月,见过大靖皇帝陛下。我微微颔首,行的竟是平礼。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和低斥:无礼!
萧彻面色微沉,林楚楚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皎月公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必多礼。萧彻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帝王威压,赐座。
我却不动,嫣然一笑,声音清脆,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见:本宫此行,带了些薄礼。只是途中见大靖民生多艰,想起我大陈仓廪丰实,心下不忍,便将大部分财物散予灾民了。陛下仁德,想必不会怪罪吧
萧彻的脸色瞬间难看。这是在明晃晃打他的脸,讥讽他治国无方!
林楚楚连忙打圆场,声音柔得能滴出水:公主心善,陛下与本宫自然感念。只是公主身份尊贵,那些琐事,交给下人便是……
我像是才注意到她,目光倏地转过去,上下打量,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林楚楚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
这位便是林皇后我挑眉,笑容天真又残忍,听闻皇后娘娘出身不高,今日一见……果然勤俭,这凤袍上的东珠,个头似乎小了些,是陛下节俭,还是大靖的东海……不产大珠了
林楚楚的脸唰地白了,手指猛地攥紧凤袍袖口。那上面的东珠,确实比规制小了一号,是她当初心急登上后位,赶制礼服时不得已的妥协,一直是她心里的刺!
萧彻眼中已现出怒意。
我却不等他们发作,抚掌笑道:不过无妨!本宫此次,特意给皇后娘娘带了一份厚礼,想必娘娘定会喜欢。
我抬手,轻轻一击。
身后侍女手捧一个巨大的紫檀木盒上前,当众打开。
殿内瞬间死寂。
那里面铺着明黄锦缎,放置着的,正是一尊白玉为底、金凤盘绕、明珠璀璨的——皇后玺印!
与林楚楚手边那尊几乎一模一样,却更华美,玉质更莹润,金凤更栩栩如生!
此乃我大陈能工巧匠,耗时三月,仿造贵国皇后玺印所制。我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玩物,本宫瞧着,似乎比娘娘用的这尊……更精致些娘娘若不嫌弃,拿去把玩如何
奇耻大辱!
一国皇后玺印,乃是国器象征,竟被敌国公主仿造,还当众作为玩物馈赠!
林楚楚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青,几乎坐不稳凤椅。满朝文武鸦雀无声,脸色个个精彩纷呈。
萧彻猛地一拍龙椅扶手,豁然起身:元皎月!你放肆!
殿外侍卫刀兵出鞘,寒光闪闪。
我带来的陈国侍卫同样踏前一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看不到眼前的刀光剑影,慢步走到那捧着玺印的侍女身边,纤指轻佻地拂过玺印上的金凤。
开个玩笑嘛,陛下何必动怒我眨眨眼,神态娇憨,这等仿造之物,怎配真入皇后宫中不过是逗个乐子罢了。
我猛地抬手,竟一把将那尊华美无比的仿制玺印从盒中拿出!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我笑着,毫不犹豫地将它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掼向光洁的金砖地面!
啪——咔嚓!
巨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震得每个人心头发颤。
白玉碎裂,金凤扭曲,明珠蹦跳着滚落四处。
我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裙裾飞扬,笑容绚烂又恶毒,看着脸色惨白如鬼的林楚楚,声音甜得像蜜:
姐姐,别紧张。
抢来的后位,坐着可还舒坦
你看,假的,终究是假的,一摔就碎。
这一下,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炸响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
碎片四溅,那颗最大的东海明珠滴溜溜滚到一位老臣脚边,吓得他猛地一哆嗦,差点背过气去。
死寂。
比方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那堆碎片上,又惊骇地看向高台上明艳逼人、笑容却冷得淬冰的我。
林楚楚的手指死死抠着凤椅的扶手,指甲几乎要劈裂。那一声碎响,像砸在她的心尖上,砸碎了她好不容易戴稳的凤冠,砸得她精心维持的雍容体面支离破碎。她浑身抖得厉害,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那双看向我的眼睛,充满了惊怒、怨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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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彻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帝王威仪在这一摔之下,荡然无存。他盯着我,眼神阴鸷得能杀人:元、皎、月!
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
殿外侍卫的刀锋又向前递进一寸,寒光刺眼。
我带来的陈国侍卫毫不示弱,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扑杀。
空气绷紧得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下一瞬就要断裂,血溅五步。
我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这致命的紧张氛围,慢条斯理地提起裙摆,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玉,一步步走向林楚楚。鞋跟敲击金砖,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我在离她凤座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倾身,用一种近乎亲昵的语气,低声轻笑,确保只有她和我,以及高座上的萧彻能听清:
姐姐,慌什么
不过是碎了个玩意儿。就像当年,你不过是‘不小心’流掉了我的孩子,‘不得已’替我坐了这凤位一样。
都是……小事,对不对
林楚楚的瞳孔骤然缩紧,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惊骇得几乎要尖叫出来。
萧彻的呼吸也猛地一窒,看我的眼神骤然变得惊疑不定——她怎么会知道那件事隐秘至极!
我直起身,恢复成那个傲慢骄纵的敌国公主,环视全场,对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视若无睹,拍了拍手。
看来本宫这玩笑,开得有些不合大靖礼仪了。我耸耸肩,表情无辜,罢了罢了,本宫累了,陛下,娘娘,告辞。
我转身,领着我的侍卫,踩着那满地的玺印碎片,在一片死寂和无数惊骇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裙摆拂过那些碎玉,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嘲弄。
直到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那根紧绷的弦才猛地断裂。
噗——林楚楚竟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喷出一小口血,染红了身前华美的衣襟,整个人软软地歪倒在凤椅上,仪态尽失。
皇后娘娘!
御医!快传御医!
身后大殿里瞬间乱作一团,惊呼声、脚步声杂乱响起。
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混乱声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
萧彻,林楚楚。
这,只是开始。
你们欠我的,欠我孩子的,我要你们一笔一笔,用血来偿!
出了宫门,踏上自己的车辇,帘子落下的瞬间,我脸上所有的张扬跋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恨意。
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
不是怕,是恨。恨不能立刻手刃仇敌!
但不行。
直接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
我要夺走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林楚楚在意后位,在意荣华,在意她抢来的一切。
萧彻在意他的江山,他的皇权,他苦心经营的帝王名声。
我要让他们一点点失去,在绝望中挣扎,最后一无所有地走向毁灭!
车辇缓缓驶向专为接待他国贵宾准备的驿馆。
刚踏入驿馆大门,管事便匆匆迎上,面色紧张:公主,大靖皇帝……来了。
我眉梢微挑。
来得真快。
也好。
我挥退旁人,独自走进花厅。
萧彻背对着我,负手而立,一身常服也掩不住通身的戾气。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身,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如同困兽。
你究竟是谁!他低吼,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我不答,慢悠悠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我唇边的冷笑。
陛下不在宫中安抚您的爱后,跑来我这小小驿馆,兴师问罪我吹了吹茶沫,语气轻慢,就为了那个……摔碎的玩意儿
萧彻一步踏前,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说!
茶盏被打翻,温热的茶水溅湿了我的衣袖。
我低头,看着他因暴怒而扭曲的俊脸,看着这双曾经盛满虚假温柔、如今只剩狠戾的眼睛,心底的恨意翻江倒海。
就是这只手,曾经执笔为我画眉。
也是这只手,最终在废后诏书上盖下了玉玺。
就是这个人,一面说着爱我,一面默许林楚楚灌下那碗堕胎药,一面将我的父兄推上断头台!
我缓缓抬起眼,迎上他吃人般的目光,脸上却绽开一个极致妖娆又冰冷的笑容。
陛下,你弄疼我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毒蛇的信子,钻进他的耳朵。
我知道什么
我知道凤鸾宫的大火,好烫啊。
我知道那碗红枣羹里,藏着一尺白绫都比不上的寒意。
我还知道……我凑近他,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呵气如兰,说出的话却似地狱寒风,一个没能来看看这世间的小孩子,他哭得好可怜呢……
萧彻如遭雷击,猛地松开我,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他指着我,手指颤抖,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不是她……她已经死了!朕亲眼……
亲眼什么我偏着头,笑吟吟地打断他,眼神却冷得能冻结血液,亲眼看着她被烧成焦炭陛下,夜半梦回,她可曾入梦来找你索命
萧彻死死盯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最终却只看到一片陌生的、属于异国公主的娇艳容颜和刻骨仇恨。
他眼底惊疑不定,猛地抽出腰间软剑,唰地一声指向我咽喉!
寒芒刺肤。
妖女!不管你是人是鬼,休想在此兴风作浪!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他色厉内荏地低吼。
剑尖微微颤抖。
我看着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恐惧,忽然觉得无比畅快。
我非但不退,反而迎着剑尖上前一步,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我颈间细嫩的皮肤,一缕血线蜿蜒而下,衬得肌肤越发雪白。
我笑得越发颠狂,眼中却是一片尸山血海的冰冷。
杀我
陛下不妨试试。
看看是我大陈的铁骑先踏平你的皇城,还是你的剑……先快过我帐外三百死士的刀
我伸出手指,轻轻推开他的剑锋,染着血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过自己流血的伤口,然后将那抹鲜红,一点一点,碾碎在指尖。
萧彻,
我叫他的名字,不再是陛下,带着无尽的讥诮和恨意。
洗干净你的脖子,和你抢来的江山,
一起等着。
萧彻的剑尖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不是蠢人,自然听得出我话里的分量,更看得见我眼中绝非虚张声势的疯狂与恨意。他死死盯着我颈间那抹刺目的红,呼吸粗重,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兽。杀意与忌惮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最终,那指向我咽喉的剑,一点点、不甘地垂了下去。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脸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立刻滚出大靖!
我嗤笑一声,用指尖拭去颈间的血珠,动作优雅得像在涂抹胭脂。
陛下说笑了,邦交未定,本宫岂能说走就走我绕过他,重新取了一只茶盏,慢悠悠斟茶,何况,这大靖的风光,本宫还没看够呢。尤其是……皇宫里的戏,格外精彩。
萧彻猛地抬头,眼神阴毒得像淬了毒的匕首: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我呷了口茶,眉眼弯弯,只是觉得,这皇宫旧主人的冤屈不散,怕是于国运有碍。陛下若得空,不如去冷宫那堆废墟里好好祭拜祭拜,或许能求得一二心安
这话像一根毒针,精准扎进他最深最痛的隐秘。他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看向我的眼神除了愤怒和惊疑,终于染上了浓重的、见鬼似的恐惧。
他不再说话,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仓惶。
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冷却,最终化为寒冰。
接下来的日子,我这位骄纵任性的陈国公主,成了插在大靖心脏的一根毒刺。
我今日偶遇林楚楚,惊讶地提起:娘娘气色怎如此之差莫非是宫中风水不适听说前苏皇后在时,宫中可是祥瑞频现呢。
明日又无意对某位曾受苏家恩惠的老臣叹息:哎,真是世态炎凉,苏家满门忠烈,如今竟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
我甚至好奇地打听当年凤鸾宫走水的细节,问得负责宫廷守卫的将领冷汗涔涔。
流言如野火,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朝堂上,暗流涌动。原本被萧彻强力压下的对苏家案的质疑声,又开始隐约浮现。那些曾被萧彻清洗、打压的旧臣,心思开始活络。林楚楚的父亲兄长在朝中揽权,行事跋扈,更是激起了越来越多人的不满。
萧彻试图弹压,却发现奏折像雪片一样飞来,不是弹劾林国舅贪腐,就是旧事重提,要求重审苏家谋逆案。他焦头烂额,脾气越发暴戾,与林楚楚之间,也因压力和我种下的猜忌嫌隙渐生。
听说,林楚楚宫中夜夜惊梦,时常尖叫着醒来,形容憔悴。
听说,萧彻深夜常独自一人对着冷宫的方向出神,有一次甚至醉倒在那片废墟前。
真好。
我坐在驿馆的窗边,听着属下汇报这些消息,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茉莉的枝叶。
就要这样。
一点点磨掉他们的心智,摧毁他们的信任,让他们在互相猜疑和恐惧中,走向我为他们挖掘好的坟墓。
时机渐渐成熟。
我修书一封,秘密送往陈国。
不久,大靖边境告急——陈国大军频繁异动,似有南下之意。
朝野震惊。
萧彻连夜召集心腹议事,得到的却是粮草不足、军心不稳的坏消息。连年征战加上林氏外戚贪墨,国库早已虚空。而军中,不少将领曾是苏老部将,对苏家之事心存芥蒂,岂肯全力效命
求和之声,渐渐在朝中响起。
而提出议和最佳人选的,是几位被我无意中点拨过的官员——自然是深得帝心、又曾与陈国公主相谈甚欢的林皇后亲自前往,最为妥当。
林楚楚听到这个消息时,据说当场晕了过去。
她怎能不晕让她去求我,那个将她尊严踩在脚下、让她夜夜噩梦的妖女
但她没有选择。
在萧彻阴沉的目光和朝臣们的殷切期盼下,她只能抖擞起最后一丝皇后的威仪,带着厚重的礼单,来到了驿馆。
我让她在花厅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出来时,我穿着一身慵懒的绯红常服,发髻松松挽着,仿佛刚沐浴过。
哟,皇后娘娘怎么得空来了我惊讶地挑眉,仿佛才看见她,真是稀客。快请坐。
林楚楚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浓重,强撑着仪态:公主殿下,本宫今日前来,是为两国邦交……
邦交我打断她,捻起一块糕点,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娘娘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林楚楚一愣。
我笑了笑,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九凤衔珠金步摇上——那是皇后才能佩戴的规制。
见印如见君。我慢悠悠地说,娘娘今日是来求我的,这态度……似乎不够诚恳啊。
林楚楚的脸瞬间涨红,手指死死攥着衣袖。她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我要她跪。以皇后之尊,跪我这个敌国公主。
元皎月!你不要欺人太甚!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哦我坐起身,笑容冷了下去,那就是没得谈了送客。
我作势欲走。
等等!林楚楚脱口而出,声音尖利。她闭上眼睛,身体剧烈颤抖,最终,屈辱地、慢慢地,弯下了膝盖,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那支九凤步摇垂下的流苏,剧烈地晃动,撞击出细碎而耻辱的声响。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踩着我孩子的尸骨、夺走我一切的女人,如今卑微地跪在我脚下。
心中那片冰封的恨海,终于掀起一丝快意的波澜。
现在,我重新坐下,翘起腿,鞋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裙摆,可以求我了。
林楚楚抬起头,眼中是蚀骨的恨意和屈辱的泪水,声音破碎:请…请公主殿下…劝…劝大陈皇帝陛下…退兵…
声音太小,听不清。我掏掏耳朵。
请公主劝大陈退兵!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眼泪汹涌而出,冲花了精致的妆容。
我笑了,倾身向前,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轻柔地问:
姐姐,跪着求人的滋味,如何
比之一碗红花,断送亲生骨肉,哪个更痛些
林楚楚猛地瞪大眼睛,如同见了恶鬼,惊骇得连哭都忘了。
我不再看她,直起身,懒懒道:退兵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要你们大靖,靠近陈国的三座边城。另外,开放互市,年年进贡。
林楚楚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可能!这是割地赔款!陛下绝不会答应!
那就等着我大陈铁骑自己来取。我语气轻松,不过到时候,要的可就不止这三座城了。顺便告诉萧彻,
我笑容一收,眼神锐利如刀。
这是他欠苏晚的。
林楚楚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知道,萧彻绝不会答应。割地那他这个皇帝也就当到头了。
而这,正是我要的。
拒绝,就意味着战争。
而一场必败的战争。
果然,萧彻勃然大怒,撕毁了礼单,将林楚楚狠狠斥责一顿,甚至动了废后的心思。
边境摩擦升级,战报雪片般飞入京城,全是败绩。
大靖江山,风雨飘摇。
终于,在一个阴雨连绵的黄昏,萧彻来了。
他独自一人,未带仪仗,甚至未穿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浑身湿透,站在驿馆庭院里,像一尊绝望的雕像。
我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到他面前。
雨丝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陛下这是想来亲自求我了我问。
雨水顺着他俊朗却憔悴的脸颊滑落,他抬头看我,眼中是血丝、是疲惫、是穷途末路的疯狂。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沙哑干涩,重复着最初的问题,你绝不是元皎月……你……
我微微一笑,伞沿微微抬起,露出那双浸满了复仇快意的眼睛。
我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萧彻。
来问你,讨一笔血债。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骇人的红:那个孩子……是朕对不起你……对不起苏晚……可江山无辜!百姓无辜!你不能……
无辜我猛地打断他,笑声尖利刺耳,在雨声中格外瘆人,我的孩子不无辜我苏家满门不无辜萧彻,当你默许林楚楚给我灌下那碗药的时候,当你看着我父兄血溅刑场的时候,当你把我锁在凤鸾宫活活烧死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无辜’二字!
我的控诉如同淬毒的利箭,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碎。
他踉跄着后退,脸上是彻底的绝望和崩溃:你……你真的是……晚儿……
别叫我晚儿!我厉声喝道,伞自我手中跌落,雨水瞬间打湿我的头发和衣衫,我却毫不在意,一步步逼近他,目光如炬,你不配!
萧彻,我给过你机会。我给过你们机会忏悔,机会赎罪。
可你们没有!你们只想着自己的权势,自己的后位!甚至到现在,你来找我,也还是为了你的江山!
我停在他面前,雨水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恨。
你不是最在乎这皇位吗不是最在乎这锦绣河山吗
好。
我就让你亲眼看着,它是怎么一点一点,在你手里彻底烂掉、碎掉、烧成灰烬的!
我猛地转身,声音穿透雨幕,冰冷决绝:
明日午时,我会在城墙上,看着大陈的旗帜,插上你的金銮殿。
滚吧。
萧彻没有滚。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魂魄,呆立在雨中,良久,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拔出腰间佩剑,竟不是指向我,而是猛地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竟是想要以身殉国,保全他最后那点可怜的帝王尊严!
铛!
一枚石子破空而来,精准地打飞了他手中的剑。
我的贴身侍卫如同鬼魅,出现在不远处。
我缓缓走过去,捡起那把落在地上的剑,冰凉的剑身映出我冰冷讥诮的脸。
想死我用剑尖抬起他惨白的下巴,逼他看着我。
没那么容易。
萧彻,你得活着。
活着看你的江山易主,活着看你的皇后沦为阶下囚,活着尝尽我所受过的一切痛苦和绝望。
这才是你的报应。
我扔下剑,转身走入驿馆,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雨,下得更大了。
第二日,天色未明,杀声震天。
陈国大军发动了总攻。
负隅顽抗。
我登上正对皇宫的城门楼,一身红衣,在猎猎风中如同复仇的火焰。
城下,是殊死拼杀的两军。城内,是乱作一团的宫眷朝臣。
我看到了林楚楚,她穿着皇后的朝服,发髻散乱,正被宫人拖着试图逃往密道,脸上写满了惊惧和疯狂。
我也看到了萧彻,他竟真的没有自戕,他穿上了那身早已不合时宜的、沾染血污的龙袍,提着一把卷刃的剑,如同疯子一样在宫门处砍杀,嘶吼着,不知道是在鼓励士气,还是仅仅在发泄最后的绝望。
可笑,又可悲。
午时将至。
宫门,破了。
陈国的玄黑旗帜,如同死亡的潮水,汹涌而入,淹没了金銮殿前最后的抵抗。
萧彻被数把长矛逼退,踉跄着跌坐在龙椅之下,仰头看着那面陌生的旗帜升上他的旗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嚎哭。
林楚楚被士兵从密道入口拖了出来,按倒在地,珠钗滚落,凤冠歪斜,她挣扎着,哭喊着:陛下!救我!陛下!
无人回应。
只有胜利者的欢呼和败亡者的哀鸣。
我缓缓走下城门楼,穿过尸骸遍地的广场,一步步走上那沾满血污的汉白玉阶,走向那座曾经属于我、又彻底毁灭了我的宫殿。
士兵们自动分开一条路。
我走到萧彻面前。
他抬起头,眼神涣散,脸上血泪模糊,再也看不出昔日半分帝王风采。
晚……晚儿……他嘶哑地,破碎地吐出两个字。
我俯视着他,眼中无悲无喜。
现在,你一无所有了。
感觉如何
他张了张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彻底昏死过去。
我又走到林楚楚面前。
她吓得浑身哆嗦,涕泪横流:饶了我……饶了我……皇后给你……什么都给你……是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我不该害你的孩子……
我静静地看着她丑态百出,看了很久。
然后,我轻轻抬手。
身旁的侍卫递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碗。
一碗浓黑刺鼻的药汁。
和当年她喂我的那碗,一模一样。
不……不!!!林楚楚瞳孔骤缩,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拼命向后缩去。
两个士兵死死按住了她。
我端过那碗药,蹲下身,看着她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
姐姐,我声音温柔得像情人低语,你说,抢来的东西,终究长久不了。
这碗补药,妹妹敬你。
我捏住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将整碗药给她灌了下去!
她剧烈地咳嗽,挣扎,呕吐,最终瘫软在地,身下涌出鲜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嘴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
完了。
她的一切,都完了。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们一眼。
走到殿外,看着这片疮痍却又即将焕发新生的宫阙。
雨停了,天空洗过一般澄澈。
有士兵押着一个穿着陈国将领盔甲、英挺不凡的年轻男子走过来——是我那名义上的皇兄,此次攻靖的主帅。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皎月,父皇旨意,此地需尽快安定,不宜多造杀孽。这两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
萧彻和林楚楚,活着比死了更有用,更能彰显王化,更能安抚大靖残余的旧民。
也好。
死,太便宜他们了。
活着受罪,才是最好的惩罚。
我点了点头。
转身,最后看了一眼那轮冲破乌云、洒下金光的太阳。
风吹起我的红衣,猎猎作响。
前尘旧梦,血海深仇,似乎都在这风中渐渐飘远。
又或许,永远也不会远。
谁知道呢
我微微勾起唇角。
这人间,终究是换了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