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出租屋像口蒙尘的铁盒,霉味裹着烟油子味往人骨头缝里钻。电视开着,屏幕里春晚重播的歌舞声飘在半空,却衬得屋子更静
——
只有陈青指间烟头的
“吧嗒”
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空气。墙角的煤炭炉膛早凉透了,只剩星点余温藏在灰堆里,连那点微弱的光,都暖不透
2025
年刚过春节的北方寒意。
陈青仰瘫在沙发上,后背陷进磨得发亮的布面里。他仰着头,眼睛盯着天花板上一块泛黄的水渍,像盯着自已四十一年人生里数不清的烂摊子。烟头在指间亮了又暗,烟雾慢悠悠地飘,粘在他没刮的胡茬上,又落在记是褶皱的运动裤裤脚。电视里的笑声炸开时,他喉结动了动,没笑,只是把烟往肺里又深吸了一口
——
那股呛人的劲,倒比屋子里的冷清好受些。
“你床边的卷曲头发残酷的说明……”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尖锐得像根针。陈青的目光从水渍上挪开,麻木地扫向沙发侧角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
“前妻”
两个字刺得他眼疼。他抬手搓了搓僵硬的脸,指腹蹭过胡茬的刺感让他稍微清醒了点,才慢吞吞地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钱转你卡上了。”
女人的声音隔着电流传过来,没什么温度,“我要重新生活了,没事别再找我。”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像在跟过去彻底切割,“我受够了穿平底鞋、洗运动裤的日子,我要我的自由,我的幸福。”
电话
“咔嗒”
一声断了。陈青举着手机愣了两秒,才随手丢回沙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好像看见自已映在上面的脸
——
眼窝陷着,眼下是青黑,活像个刚从泥里爬出来的人。他又摸出根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打着,火苗晃了晃,照亮他指节上的老茧。
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瘫回去,他盯着天花板,任由烟雾在眼前织成模糊的网。一根烟抽完,他狠狠把烟屁股摁进铁皮饼干盒里
——
盒子里已经堆记了烟蒂,有的还在冒着细弱的烟。他拿起手机,划开屏幕,手指顿了顿,点开了手机银行。
余额数字跳出来时,他嘴角扯了扯。三位数,连给女儿买套辅导资料都不够。他又点开微信,翻到一个备注
“薛强”
的对话框,手指悬了会儿,按下了语音通话。
“您拨打的用户正在播放歌曲,请稍后……”
等待音响了没几秒就断了,一个干涩的男人声音传过来:“喂,青哥?”
“薛子,”
陈青的声音有点哑,“你年前说的,去美国开货车的事,定了吗?”
“定是定了。”
薛强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点犹豫,“但费用还是之前说的数,没优惠。”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像是在劝,“不过那边工资确实高,一个月顶国内三个月,费用高点也值。你要是确定,先转两万押金,手续办完,出发前补尾款就行。”
陈青叹了口气,头垂下去,盯着自已磨破的袜子尖。“兄弟,我的情况你知道。”
他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自已都嫌的卑微,“现在手里确实拿不出钱,也没法跟人借
——
我这模样,谁还敢借我?”
他抬眼,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你要是有别的路子,别藏着,帮我一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薛强的声音,比刚才沉了点:“实话跟你说,是有个门道,费用低。”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但那路子有点邪性,我以前琢磨过,觉得不安全,才没跟你提
——
我想给你走正规渠道,至少安全有保障。”
“安全?”
陈青笑了,笑声里全是自嘲,“薛子,我现在还敢想安全吗?”
他坐直了点,声音里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只要能出去,能赚着钱,能翻身,就算赌一把又怎么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帮我安排,越快越好,越便宜越好。”
“青哥,”
薛强的声音急了点,“别人不待见你,你自已得待见自已啊!”
他语气里带着点真切的劝,“我干这行的,我说不安全,你懂这里面的门道。你再想想,别冲动。”
“不用想了。”
陈青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决,“费用我照给,就当你帮我个忙。”
“妥了,有消息我通知你。”
薛强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无奈,“记住,只要没出我的范围,你随时能喊停
——
多花点钱,走正规路,不丢人。”
陈青没等他说完,就按了挂断键。手机从手里滑下去,落在沙发上,发出闷响。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一声压抑的叹息。过了会儿,他抬手捋了捋头发,指腹蹭过头顶的发旋
——
那里已经开始秃了,像他一点点塌掉的生活。
又点了根烟,他靠在沙发背上,眼睛闭着,过往的事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十四岁就从家里跑出来,在饭店端盘子,手被开水烫过;后来学平面设计,熬夜画的图被客户扔在地上;再后来干土建,跟着工程队跑遍大半个中国,也赚过点钱,以为能翻身,结果一场意外,钱没了,老婆也走了……
有过辉煌吗?好像有过,又好像没有,那些日子早被后来的失败磨得没了影子。他甚至差点死在工地上,被一块掉下来的木板砸中肩膀,躺了半个月,最后还是自已爬起来的
——
命硬,却没什么用。
想着想着,烟从指间滑了下去,落在裤子上。他猛地惊醒,赶紧伸手把烟捻灭,裤子上已经留下了一个黑印。他盯着那个印子,愣了愣,然后慢慢闭上眼,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电视还在响,屏幕里的歌舞还在跳,只是没人看了。
薛强挂了电话时,正坐在烟雾缭绕的麻将馆里。脖子和肩膀夹着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还没散,他就顿住了身形。嘴角叼着的烟还剩半截,他深吸了一口,然后抬手把烟狠狠按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
烟灰缸里的烟蒂堆得像座小山,火星溅起来,落在他的手背,他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