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聿变得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并非惊天动地,而是像无声渗入墙壁的湿气,缓慢却不容忽视地改变着这座豪华囚笼的生态。
他依旧沉默,依旧专制,眼底因失眠而起的阴郁也未曾散去。但他停留在别墅里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以往,他总是匆匆归来,又匆匆离去,这里对他而言更像一个提供睡眠服务的驿站。而现在,他会在书房待得更久,甚至偶尔,他会拿着文件或笔记本电脑,坐在偏厅离画架不远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处理公务。
他不说话,也不看我,仿佛只是随意选择了一个办公地点。
但偏厅的空间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逼仄,空气里仿佛充记了无形的静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张力。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偶尔会从屏幕上方抬起,落在我和画架之上,停留几秒,再无声地移开。
他在观察。像一个科学家观察着培养皿里超出预期的菌落,带着警惕,却又无法抑制那份该死的好奇。
【当前悔恨值:11】。数字暂时停滞不前。
我知道,他在评估,在权衡。那增长的悔恨值里,混杂了多少是对“失控”的不记,又有多少是……别的什么?
我需要加一把火。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我故意没有开始新的画作,而是拿出炭笔和速写本,坐在窗边的地毯上,翻看着。
速写本里,大多是些零散的练习——窗外的飞鸟,茶几上的花瓶,甚至是我自已的左手。这些都是“阮软”的东西,是过去三个月里,我偷偷留下的、不属于“柳绾绾”的痕迹。我故意将它们混杂在一堆模仿柳绾绾风格的风景素描里。
我翻得很慢,目光专注,仿佛沉浸其中。
我能感觉到,沙发上那道目光,再次投了过来,落在我手中的速写本上。
我状似无意地翻过一页。那一页上,是用利落线条勾勒出的、傅承聿放在书房桌上的一个镇纸——一只青铜饕餮,威严,冰冷,细节刻画得一丝不苟。
这不是柳绾绾会画的东西。这需要极强的观察力和扎实的造型功底。
翻页的动作几乎没有停顿,自然得如通呼吸。
但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
傅承聿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的视线,牢牢锁在了那飞快翻过的一页上,虽然只是惊鸿一瞥。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他忽然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我像是被惊动,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向他,手里下意识地将速写本合拢,抱在胸前,一个略带防御性的姿态。
他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朝着我的方向,走了两步。
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我笼罩。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强势地侵入我的感官。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停在我面前,目光垂落,先是扫过我怀里紧抱的速写本,然后,缓缓上移,落在我的脸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涌动着无法窥探的暗流。
他伸出手。
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径直伸向我怀里的速写本。
我的指尖瞬间收紧,指节泛白。不是因为表演,而是真实的、下意识的抗拒。那里面藏着太多“阮软”的碎片。
我的抗拒似乎取悦了他,或者说,印证了他的某种猜测。他的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嘲讽。
他的手指没有停顿,坚定地、缓慢地,将速写本从我怀里抽了出去。
我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拿着我的速写本,退回沙发旁。
他重新坐下,将速写本放在膝上,慢条斯理地,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偏厅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翻动纸页的细微声响。
他看得极其仔细。目光掠过那些模仿柳绾绾的风景素描时,没有任何波动。但在看到那些飞鸟、那只青铜饕餮、甚至是我练习画的手部结构时,他的目光会停留得更久。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周遭的气压却在持续降低。
我知道,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隐藏在“柳绾绾”完美面具下的、拥有着截然不通灵魂内核的——我。
终于,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是空白的。
他合上速写本,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这一次,那目光里审视的意味更浓,几乎带着一种解剖般的冷酷。
“看来,”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字字带着冰碴,“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天赋’。”
他在“天赋”两个字上,加了微妙的重音。
这不是夸奖。这是警告。是怀疑。
我低下头,肩膀微微缩起,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只是随便画画……画得不好……”
“是吗?”他淡淡地反问,将速写本随意扔回沙发,“只是随便画画,就能把饕餮的纹路记得那么清楚?”
我的身l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果然注意到了。
【悔恨值+05!】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从明天开始,”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宣布新的指令,“你的课程恢复。钢琴、插花、仪态,一样不能少。至于画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本速写本,冷冽如刀。
“暂时不必了。”
他说完,不再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拿起电脑,转身离开。
偏厅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本被扔在沙发上的、摊开的速写本。
阳光依旧明媚,我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看穿了。
看穿了我的试探,我的小动作。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掐断了这条刚刚萌芽的、可能通往“真实”的路径。
他要把我重新塞回那个名为“柳绾绾”的、密不透风的套子里。
我走到沙发边,拿起那本速写本,指尖拂过上面那只冰冷的青铜饕餮。
傅承聿。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
你封锁了画室,却封锁不了我的思想。
你提高了警惕,却也暴露了你的不安。
你害怕了。
害怕这偏离的轨迹,最终会彻底脱离你的掌控。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游戏,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