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急行军渡河翻山,多少铁打的汉子都龇牙咧嘴,他却硬是一声不吭跟到了这雪龙盘踞之地。
穆青提着一坛烈酒,拎着半扇烤得焦香四溢的羊肋排,大步流星走到那“少年”桌前。
粗陶酒碗“咚”地砸在榆木桌面,震得油灯豆大的焰苗猛地一窜。
他嗓音带着砂砾般的粗粝,眼底却有不加掩饰的激赏:
“小兄弟,好硬的骨头!我穆家军趟出来的路,寻常汉子走一趟也得脱层皮,你竟能囫囵个儿跟到御龙关!”
“穆青,敬你是条汉子!”酒气混着肉香,扑面而来。
那“小御医”慌忙垂下眼睑,避开那灼人的目光。他抱紧怀中那个半旧的药箱,细声细气,几乎被炭火爆裂声盖过:
“将将军谬赞,折煞小人了小人用碗素面就好!”
话音未落,已如受惊的狸奴般,接过小二递来的青花大碗,逃也似地踩着吱嘎呻吟的楼梯,身影没入二楼昏暗的回廊。
“咔哒。”门栓落下,隔绝了楼下的喧嚣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小御医”背抵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吁出一口白气,在幽暗的客房中凝成一小团雾。
【青青】她在识海里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穆哥哥方才…可曾看出什么破绽?】
识海深处,传来一声细微的、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主人,您这脸抹得比那烧糊的锅底还黑三分,谁能认得出来?】
【他穆青纵是火眼金睛,也瞧不出这黑泥底下是颗西贝货!安心吃您的面罢!】
识海里,青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唯恐泄露半分气息。
“小御医”这才稍稍定神,挪到桌边。昏黄的油灯将他单薄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他小心翼翼放下药箱,捧起那碗素面。
连日风餐露宿,啃的是能崩掉牙的硬饼,咽的是腥膻难忍的烤肉。此刻这碗飘着几星油花、浮着几根青菜的清汤面,于他而言,不啻琼浆玉露。
他执箸,极轻、极珍惜地挑起几根面,小口吹着气,慢慢送入唇中。热汤入腹,四肢百骸都似被一股暖流熨过,冻僵的指尖也渐渐回温。
他吃得极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将那黢黑的脸庞冲开几道浅浅的沟壑,露出底下一点欺霜赛雪的肌肤。
直到碗底朝天,连汤都喝得涓滴不剩,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被热汤滋润得嫣红的唇瓣。
青青在识海里看得分明,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主人啊!您放着京中锦衣玉食不要,偏要偷了叶宁安的腰牌,顶个御医的名头,来这苦寒之地受这份活罪!瞧瞧您这手】
它瞧着自家主人那双原本养尊处优、此刻却冻得红肿、甚至磨出薄茧的手,【又是何苦?】
原来,穆青队伍里这清瘦的“小御医”,竟是顾婉婉假扮的。
穆青此行队伍中确有一名叶家派来的随行御医,顾婉婉便是耍了这个机灵,瞒着大家偷偷溜出了京城!
顾婉婉满足地抚了抚微暖的胃,黑脸上那双眸子却亮得灼人:
“你懂什么?‘纸上得来终觉浅’!不亲历边塞风雪,不体察兵卒疾苦,我这司宸令,不过是无根浮萍,井底之蛙罢了!”
语气虽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