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余新帝萧宸仰靠池壁,水珠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疲惫。仿佛唯有这华清池水,能暂缓他日理万机的紧绷。
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打破了水雾的宁静。
萧宸并未睁眼,嘴角却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声音穿透氤氲雾气,清晰地刺向池殿角落那片最浓重的阴影:
“怎么?太后侧殿的墙根趴腻了,今日有兴致来听朕泡澡?”他的语调满是嘲讽,“还是说,顾三小姐的闺阁外,已无新鲜事可听了?”
阴影仿佛被他的话语扰动,微微扭曲了一下。下一刻,一道身影从中无声地剥离出来。
来人一身玄黑锦袍,其上以细密金线绣着盘旋暗龙纹,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散发着迫人威压。
他面容隐在池殿昏暗的光线下,轮廓冷硬,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亘古寒潭,毫无波澜地回视着萧宸。
“没必要。”他的声音平直,毫无情绪起伏,像冰凌敲击玉石。
萧宸终于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帝王之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自嘲,有挑衅,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嗤笑一声:“也对。以您仙帝大人的无上修为,神念所及,这宫墙之内,乃至整个小世界,何人言语、何人心思、何人意念,能逃过您的法眼?”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尖锐的自我剖析:“自然也包括朕白日里那番愚蠢又任性的行径。”
他承认了。承认自己仗着拥有前世的记忆碎片,便想对顾婉婉为所欲为。
那刻入骨髓的帝王霸道,竟与前世的自己如出一辙——那个罔顾人伦,强夺亲子所爱的昏聩君王!
玄衣金纹男子静立如渊,沉默片刻,才淡然开口,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仿佛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
“你无需如此苛责。前世赐她三尺白绫,非你一人之过。”
这句话,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又像是另一种方式的开解。
萧宸猛地将浸透热水的巾帕捞起,“啪”地一声重重盖在自己脸上。
滚烫的湿意瞬间包裹了整张脸,仿佛要灼烧掉某些不该存在的软弱。
隔着湿漉漉的布帛,他沙哑低沉的声音闷闷地传出,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迷茫和痛苦:
“朕还是帝上您剥离出的那缕无情分身吗?”他像是在问阴影中的存在,又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心,“为何两世轮回,这颗心这里”
他隔着湿巾,用力按着自己的左胸,指节泛白,
“还在痛?这太液池的温汤,能洗尽尘埃,却为何洗不掉婉婉留在朕指尖、萦绕在朕心头的那一缕馨香?”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压抑着巨大的悲恸,“午夜梦回那声‘宸郎’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朕夜夜不能安寝”
水珠从湿巾边缘滑落,分不清是池水,还是别的什么。
阴影中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寒潭眸底,掠过一丝细微的涟漪,如同投入深海的微尘。
他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最终,那毫无起伏的声音里,似乎注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这一世,”他说,“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