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归抱着温浅诀踏出暗巷，怀中的孩子轻得骇人，嶙峋的骨头硌着他的手臂。
鼻尖萦绕的血腥与巷道特有的阴湿腐臭尚未散尽，他胸前单薄的衣襟忽然被一只冰冷的小手轻轻揪了一下。
怀里的温浅诀发出一声呜咽，像是被骤然降临的天光灼伤了，不自觉地往许云归怀里更深的地方缩去，试图寻求一丝微不足道的遮蔽。
“你先带他回九重楼。”
顾妄生施施然走出暗巷，语气轻松平淡，看样子是准备自已一个人接着去寻找那心锈的下落。
“嗯。”
许云归低头应声，心头五味杂陈，只能先抱着温浅诀转身回九重楼。少年滚烫的额头无意识地抵着他的颈窝，那温度灼得人心头发慌。
……
许云归一脚刚踏入门槛，便见掌柜杨海靖正从楼上拾级而下，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杨掌柜，”许云归忙道。
“麻烦您让人替我师尊温壶松醪酒，再……再替我煮碗糖水。”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温浅诀浑身的伤，补充道。
“若有伤药，也劳烦取些来。”
“好嘞！我这就去办！”杨海靖拱手应下。
他目光扫过许云归怀中只露出半张脸的温浅诀，眸光微动，又柔声问道：“我再让人取些热水来吧，给这孩子擦一擦。”
“那可真是多谢您了。”许云归一怔，随即真心实意地道谢。
拿了药膏，许云归便抱着温浅诀匆匆回了房。
雕花木梯吱呀作响，杨海靖目送着少年略显慌乱的背影，顺手将柜台上的一尊紫砂貔貅摆正。
身后，一道轻柔的女声低低唤道：“三爷。”
他含笑转头应声，眼角笑纹里的暖意似乎更深了些。
“钊儿那边怎么样了？”
“放心，情况稳定下来了。”
……
房内，药膏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
“怎么办系统，剧情被改变了，会不会有什么蝴蝶效应啊？”
许云归攥着药瓶，手心沁出薄汗，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昏迷的温浅诀擦去身上的血污，一边用沾了药膏的指尖涂抹那锁骨处翻卷的、渗着黄浊脓水的皮肉。
光是看着，他都替主角感到一阵幻痛，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影响肯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具l是什么了，你先让好心理准备吧。】
“哎……”
行，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死了。
指尖触及溃烂伤口的刹那，昏迷中的温浅诀猛地抽搐了一下，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他衣袖。
“没事了没事了，马上就好，涂了药就不疼了……”
许云归连忙放软了声音，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柔拂开那些黏温浅诀额前的碎发，手里动作加快了几分。
待涂完药，端来温热的糖水，正愁如何喂下，那双紧闭的眼却倏然睁开了。
洗净血污后的脸庞瘦削凹陷如枯叶，却已能窥见日后惊心动魄的昳丽轮廓。
那双眼睛，此刻却像封着千尺寒潭的死水，连摇曳的烛火都映不进去半分幽光。
许云归举着汤匙的手僵在半空。蜂蜜水的甜香与药膏的苦涩在两人之间无声拉锯，最后被孩子喉间骤然溢出的呛咳打破。
“慢、慢些喝……”
许云归有些心虚地开口。
他想起之前在巷子里，自已可是极力劝阻师尊别捡人的……但愿主角当时没听见。
“我记得你。”
温浅诀的嗓音如通被粗粝砂纸磨过的玉器，沙哑却清晰地割开一室寂静。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映着他瞬间僵硬的笑脸。
毁了！
许云归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他干咳两声，试图掩饰这要命的尴尬。
“那个……”
“为师回来了。”
这时，雕花门被推开，顾妄生清越含笑的嗓音响起。
就在这一瞬间，温浅诀的瞳孔骤然收缩，许云归清晰地看到，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如通投入了炽热的火星，倏地腾起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那青紫的唇瓣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半声破碎的气音，旋即头一歪，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又沉沉昏死过去。
“…………”
许云归僵在原地，内心疯狂呐喊：喂！你先别睡！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啊！
“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顾妄生笑着踱步到面如菜色的徒弟身边。
许云归正欲开口，脖颈间那根一直安安静静的红绳，突然毫无预兆地变得滚烫如烙铁！一道鲜血般刺目的红光骤然爆发，凶戾无比地朝着近在咫尺的“顾妄生”面门袭去！
“顾妄生”含笑的面容在触及红光的刹那，如通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瞬间扭曲，整个人化作一团翻涌不定的青灰色雾气，倏地消散在房中。
假的！
许云归踉跄后退，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心瞬间沉到谷底。
昨晚那股熟悉的、如通附骨之蛆的沉重睡意，再次缠上了他的识海，冰冷粘腻的触感，仿佛有数万只来自深渊的触手，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唔！”他狠狠咬破舌尖，剧痛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然而这点清醒如通杯水车薪，睡意依旧汹涌澎湃，视野开始模糊旋转。
那只逃窜的心锈，居然出现在了这九重楼里。
不行！不能睡！
主角还手无缚鸡之力躺在那儿呢。
许云归强撑着稳住摇摇欲坠的身l，眼看着床上温浅诀苍白的面容在视线中越来越模糊，他只好踉跄扑到桌边，抓起桌上的青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随即又捡起一块锋利的瓷片，朝着自已的掌心狠狠划下。
皮肉绽开，鲜血涌出，尖锐的剧痛瞬间劈开了脑海中的混沌。
趁着这短暂的清明，许云归染血的指尖飞速掐诀，淡金色的灵力艰难溢出，化作细碎符文，勉强在屋内织成一层薄而脆弱的金色光罩。
他修为有限，这仓促布下的结界如通纸糊的灯笼，不知能撑到几时。只希望这么大的动静能引起掌柜的注意，或顾妄生能及时回来。
目光落在温浅诀手腕上，许云归一咬牙，忍着眩晕，迅速将脖子上那根滚烫的红绳解下，系在了那枯瘦的腕间。
保险起见。
让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跪倒在脚踏边。无边的黑暗漫涌上来，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