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的杂役区，位于主峰群脚下最偏僻的一隅，与远处仙气缥缈、亭台楼阁的主峰区域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低矮破旧的石屋拥挤地搭建在一起，道路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霉味、药渣味和汗水混合的古怪气息。灵气也远比山门前广场稀薄得多，几乎与外界寻常山林无异。来往之人大多穿着和林凡一样的灰色杂役服，个个面色疲惫，行色匆匆，眼神中多是麻木和认命。
林凡按照指示，找到了杂役管事处。那是一个同样简陋的大院子，一个胖乎乎、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执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破藤椅上喝茶，几个炼气初期的外门弟子在一旁吆五喝六地指挥着灰衣杂役们搬运货物。
林凡递上自己的身份木牌，那胖执事眯着眼睛瞥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凡，看到他风尘仆仆、修为低微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林凡？新来的？分到废丹房了？”胖执事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点油腻，“算你运气‘好’，那地方虽然糟心，但活儿固定，也没人跟你抢。”
旁边一个正在登记名册的外门弟子嗤笑一声：“刘管事，废丹房那鬼地方，上次分去的两个，一个受不了丹毒侵蚀自己跑了，另一个好像病得起不来床了吧？可不是没人抢么。”
刘管事瞪了那弟子一眼，但也没反驳，只是对林凡挥挥手：“行了，别杵这儿了。王猛，你带他去废丹房，跟老孙头交接一下。”
那个叫王猛的外门弟子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对林凡吆喝道：“跟上！”
林凡沉默地跟在王猛身后，穿过杂乱拥挤的杂役区。沿途能看到各种忙碌的景象：劈柴的、挑水的、喂养低阶灵兽的、清洗药草的、搬运矿石的……每个杂役都像是不知疲倦的工蚁，为整个宗门的运转提供着最基础的劳力。
王猛一边走一边斜眼看着林凡，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小子，看你这样子，是从哪个山沟沟里爬出来的？五灵根？啧，能进来就算祖坟冒青烟了。废丹房那地方，虽然晦气，但老老实实干，起码饿不死。别学有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总想着蹦跶，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凡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反应。
王猛自觉无趣，也不再说话。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空气中的怪味越来越浓。那是一种混合了焦糊、药腥、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味道，闻久了让人头脑发闷。
最终，他们在一处更加偏僻的山坳前停下。这里孤零零地立着几间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破旧石屋，屋外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大量黑乎乎的、像是炉渣一样的废弃物，形成了几座小山。山坳口的石壁上，刻着三个歪歪扭扭、几乎被风雨侵蚀看不清的字：废丹房。
“老孙头！老孙头！死哪去了？给你送新人来了！”王猛捏着鼻子，大声嚷嚷着，显然很不愿意靠近这里。
咳嗽声从一间石屋里传出，接着，一个佝偻着背、头发灰白稀疏、脸上布满皱纹和褐色斑点的老者，拄着一根木棍，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看起来老态龙钟，身上也穿着杂役灰衣，但颜色更深，几乎被各种药渍染成了黑色。他的眼睛有些浑浊，气息微弱，似乎身体很不好。
“咳咳……是王仙师啊……新人？咳咳……总算来人了……”老孙头的声音沙哑无力，一边说一边咳嗽。
王猛指着林凡：“喏，就他了，叫林凡。交给你了规矩都跟他说清楚。小子，以后你就归他管，听话点！”说完，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染上晦气，王猛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
山坳口只剩下林凡和老孙头，以及那弥漫不散的古怪丹毒气味。
老孙头用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了林凡一番，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怎么分到这鬼地方来了……唉，跟我来吧。”
林凡跟着老孙头走进最大的那间石屋。屋内光线昏暗，气味更加刺鼻。里面杂乱地堆放着许多箩筐，筐里装满了各种颜色怪异、形状不规则的废丹残渣。墙壁和地面都呈现出一种被长期污染的黑褐色。
“这里就是咱们干活的地方。”老孙头指着那些箩筐，“宗门的炼丹房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炼废的丹药和药渣，咱们的活儿，就是把它们分门别类，能回收一点点材料的就挑出来，不能回收的，就运到后山那个废弃的熔炉里烧掉。记住，千万别用手直接长时间碰这些废丹，更不能用嘴尝！这里面丹毒混杂，厉害得很，沾多了，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损毁根基，折损寿元！”
老孙头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他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看到那边架上的手套和口罩没？干活的时候必须戴上，虽然也挡不住多少，但总比没有强。每天干完活，最好能去山涧那边打水好好冲洗一下。”老孙头指了指墙角一个木架，上面挂着几副破旧不堪的皮质手套和布口罩。
他又带着林凡看了睡觉的地方——一间狭窄、阴暗、同样充满怪味的小石室，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
“以后你就住这。吃饭去杂役区的膳堂，不过咱们这地方偏，等走过去，估计也只剩些残羹冷炙了。咳咳……”老孙头语气平淡，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介绍完基本情况，老孙头便递给林凡一副破旧的手套和口罩，让他开始学着分拣废丹。
林凡戴上手套，拿起一枚黑漆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丹，按照老孙头指点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点点尚未完全烧毁的草药残渣剔出来，放入另一个小筐里。这个过程极其枯燥，而且那丹毒之气即便隔着口罩，也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让他感觉头脑微微发晕，体内那微薄的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来这里了。这不仅是个苦力活，更是在慢性中毒，透支生命和本就渺茫的仙途。
一下午就在这枯燥和不适中度过。傍晚，林凡跟着老孙头去杂役膳堂，果然如其所言，只剩下一些冰凉发硬的馍和几乎见不到油花的菜汤。很多杂役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带着明显的躲避，仿佛他们身上真的带着晦气。
回到废丹房，天色已暗。老孙头早早睡下，他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清晰。
林凡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望着石窗外稀疏的星光，久久无法入睡。
白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荡。仙门的宏伟，考核的残酷，杂役区的卑微，废丹房的绝望……现实像一盆冰水，将他心中那团复仇的火焰浇得只剩一点微弱的火星。
在这里，别说报仇，就连活下去，似乎都变得艰难。云拙道人指引的仙路，难道就是这样的尽头吗？
不！不能放弃！
他猛地坐起身，眼神在黑暗中重新变得锐利。废丹房又如何？至少这里无人打扰！既然灵气稀薄，那就用更多的时间去修炼！既然丹毒侵蚀，那就更加小心，并想办法抵抗！
他再次盘膝坐好，不顾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不适，强行运转起《引气诀》。
这一次，修炼变得更加困难。丹毒似乎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阻碍，让灵气的吸收效率大打折扣。但他咬着牙，凭借着一股狠劲，一点点地引导着那稀薄的灵气入体，冲刷着经脉，巩固着炼气一层的修为，并向那二层壁垒发起冲击。
过程痛苦而缓慢，但他没有停下。
直到后半夜，精神体力都耗尽，他才一头栽倒在床铺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林家村，看到了父母和妹妹的笑容……但转眼间，这一切又被无尽的火光和血海吞没……
即使在梦中，他的眉头也紧紧皱着，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废丹房的第一个夜晚，冰冷而漫长，但少年道心深处的那点微光，并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黑暗中，显得更加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