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实验窑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沈浪的计划之中。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现实的问题。规模化生产需要更多的人手，更严密的管理，以及将产品转化为财富的渠道。
“天上人间”项目还在秘密进行土地收购和前期规划，需要时间。黑山的石灰和未来的水泥，不能一直堆在山上。
沈浪坐在自己小院的书桌前——如今这里已经不再是摆设，桌上散落着他绘制的简易图纸、成本核算以及一些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来福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研磨，大气都不敢出，他觉得少爷最近越来越奇怪，总是一个人写写画画，眼神时而迷茫时而锐利，嘴里还经常嘀咕着“成本”、“流水”、“转化率”之类听不懂的词。
“来福。”沈浪忽然开口。
“小的在！”来福一个激灵。
“你说，京兆府哪里闲人最多？最好是那种有力气、肯干活、但要价不高的？”沈浪看似随意地问道。
来福挠了挠头，努力思考着：“闲人……有力气……要价不高？少爷，您说的是……码头上扛大包的那些苦力？还是城外等着揽零活的流民？”
流民？沈浪心中一动。京兆府作为都城，每年都会吸引大量失去土地或逃避灾荒的流民涌入，他们聚集在城外，形成庞大的廉价劳动力市场，但也带来治安和维稳问题。官府对此头疼不已，通常采取驱赶或临时赈济的方式，治标不治本。
“流民……具体在什么地方？”沈浪追问。
“主要在城南的洼地窝棚区，还有西城外十里坡也有不少，日子过得可惨了，经常为了半个馊馒头打起来……”来福说着，脸上露出些许同情。
沈浪手指敲着桌面，眼神闪烁。
流民，既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也是一个未被开发的劳动力宝库。他们渴望工作，渴望食物，要求极低，而且……不容易引起注意。
如果用好了，这将是一支强大的生产建设力量。
但如何招募、管理、安置他们，是个大问题。直接以定远伯府的名义大规模招募流民，太扎眼，容易引起官府和对手的警惕。
还需要一个“败家”的由头。
第二天，沈浪再次出现在了京兆府的街道上。这次他没有去牙行，而是直奔西城外十里坡。
越靠近十里坡，环境越发脏乱差。道路两旁开始出现零星搭建的窝棚，都是用树枝、破布、烂草席胡乱拼凑而成，勉强能遮风避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气味。许多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人或坐或卧，眼神麻木，看到衣着光鲜的沈浪经过，也只是懒懒地抬一下眼皮，连乞讨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几个面有菜色的孩童在泥地里追逐打闹，看到沈浪，怯生生地停下脚步，躲到大人身后。
沈浪的心微微有些沉重。现实的残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直观。
他看到一个老汉正费力地用破瓦罐煮着一点稀薄的糊糊，便走了过去。
“老丈，问个路。”沈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老汉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把瓦罐往身后藏了藏：“公子……公子要问什么？”
“听说这里有不少人想找活干？工钱要求不高，管饭就成？”沈浪直接问道。
老汉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苦笑着摇摇头：“活？哪有什么活……偶尔有城里老爷来找短工，也是挑年轻力壮的，像俺这样的，没人要咯……能捡点柴火换口吃的，就不错了。”
这时，周围一些窝棚里的人也悄悄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富家公子。
沈浪环视一圈，提高了声音：“各位乡邻！我乃城中‘慈善会’的管事！”他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我们东家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特意派我来招募些人手，去城外山庄做些垦荒、修渠的活计！工钱日结，一天三文钱，管两顿饱饭！男女老少，只要还能动，都要！”
一天三文！管两顿饱饭！
这话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那些原本麻木的眼神，一下子全都亮了起来，纷纷围拢过来。
“公子！此话当真？”
“真的管饱饭？什么活我都干！”
“俺有力气！俺能扛一百斤！”
“俺婆娘也能做饭洗衣！”
“俺家娃子也能捡柴火！”
人群激动起来，将沈浪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询问着，生怕错过了这天大的好事。
沈浪抬手压了压喧闹：“安静！都安静！听我说完！”
“活肯定有！饭也肯定管饱！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东家不喜欢张扬，此事需秘密进行。愿意干的，明日一早，到西城外黑山脚下的三棵老槐树下集合！自备工具，过时不候！记住了，只认地方不认人，也别到处声张，要是引来官府过问，这好事可就黄了！”
众人一听要秘密进行，反而更加相信了——城里那些大户人家，谁没点见不得光的产业？用流民便宜又省事，最正常不过。
“公子放心！俺们懂规矩！”
“绝不乱说！”
“明天一定到！”
众人纷纷保证，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光芒。
沈浪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身后，是无数双充满感激和期盼的眼睛。
成功招募到第一批劳动力，只是第一步。如何管理、如何防止泄密、如何将这些人有效组织起来投入生产，是更大的挑战。
沈浪意识到，他急需一个甚至几个能独当一面的管理人才。光靠他自己和老庄头，根本忙不过来。
这种人，牙行里很难找到合适的。需要背景干净、有能力、最好还不得志、容易控制。
他想到了母亲陈氏。江南富商之家，就算如今衰落，总该有些经营多年、因主家衰落而失业的老掌柜、老账房之类的人才吧？
当晚，他又一次来到母亲院中。
这次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娘，黑山那边摊子铺开了，儿子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需要几个可靠又懂行的人帮忙打理。您看，外公家以前那些老掌柜、老账房，还有没有闲赋在家的？儿子我愿意出高薪聘请！”
陈氏闻言，先是惊讶，随后露出思索的神色。她没想到儿子这次似乎真的不是在胡闹，竟然开始考虑用人了。
“浪儿，你……你那边真的需要人手？不是又……”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娘！这次绝对是正事！”沈浪拍着胸脯，“儿子我搞了个大项目，将来肯定赚大钱！但现在缺的就是信得过又能干的人！您就帮帮我吧！”
看着儿子难得认真的表情，陈氏心软了。她沉吟片刻，道：“倒还真有一个人选。是你外公当年的心腹掌柜，姓周，名福海，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算盘打得极精，为人也最是忠心可靠。后来你外公家道中落，铺子盘了出去，周掌柜便回了老家江宁府养老。前些年还来信说身子骨还硬朗……若是能请动他出山，定能帮到你。”
周福海？老掌柜？
沈浪眼睛一亮：“娘！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地址也行！我立刻写信重金礼聘！”
陈氏叹了口气：“地址是有，但他年事已高，未必肯背井离乡再来京兆府蹚浑水……”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浪信心满满，“只要钱给到位，诚意给足，没有请不动的人！娘，您把地址给我，我这就去写聘书！”
他雷厉风行，当即磨墨铺纸，写了一封情真意切又许以重利（年薪五百两外加分红）的聘书，言辞恳切，将自己描绘成一个意图振兴家业却苦无臂助的迷途青年（某种程度上也没错），极力邀请周老掌柜出山相助。
写完信，他用火漆封好，立刻让来福想办法找南边来的商队，加急送往江宁府。
做完这一切，沈浪才稍微松了口气。希望能顺利请到这位周掌柜。
然而，管理人才可以等，黑山那边却等不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浪就带着来福骑马赶到了黑山三棵槐树下。
远远地，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恐怕不下百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翘首以盼，眼中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和对未来的忐忑。
老庄头带着几个庄户，正紧张地维持着秩序，看到沈浪来了，如同看到了主心骨，连忙跑过来。
“少爷，您可来了！这……这人也太多了……”
沈浪扫视着人群，心中既有压力，也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这些人，将是他未来蓝图的第一块基石。
他骑在马上，朗声道：“各位乡邻！感谢大家信得过我沈某人！话不多说，来了就有活干，有饭吃！”
他指向早已准备好的几口大锅，里面熬着稠密的粟米粥，混合着黑山采来的野菜，虽然简单，但管饱：“先吃饭！吃完分配活计！”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在老庄头的组织下，有序地排队领粥。捧着热腾腾的粥碗，很多人眼眶都红了，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实在的饭了。
饭后，沈浪开始分配任务。年轻力壮的去继续开采石灰石和煤炭，妇女和半大孩子则负责搬运、筛选、以及一些辅助工作。他还挑了几个看起来机灵点的少年，让他们跟着王师傅学习控火看窑，算是技术学徒。
整个黑山基地，顿时变成了一片繁忙的工地。虽然条件简陋，工具落后，但每个人都干得格外卖力，因为这里有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希望和食物。
沈浪在现场亲自指挥协调，虽然他很多具体活计不懂，但他懂管理，懂流程，懂如何调动积极性。他设立了简单的奖惩制度，干得好的加餐，偷奸耍滑的扣饭甚至清退。效率竟然出奇的高。
一天下来，石灰石的产量明显提升，煤炭也开采出了不少。看着堆积起来的原料，沈浪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傍晚，收工之后，沈浪再次让老庄头给大家分了粥，并且当场给每个出工的人发了一文钱的“定钱”，承诺月底统一结算剩余工钱。
拿到那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很多人的手都在颤抖。这不仅是一文钱，更是承诺和尊严。
“谢东家！”
“东家好人啊！”
“俺明天一定还来！”
感激之声不绝于耳。
沈浪点点头，骑马离开。身后，是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篝火的黑山基地，以及那些终于能睡个踏实觉的流民们。
然而，沈浪的“异常”举动，终究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二叔沈茂派来监视黑山动向的心腹管家。他躲在远处，看着那突然多出来的上百号人热火朝天地开山挖石，整个人都懵了。
这败家子……难道真不是在胡闹？他雇这么多人挖那些破石头干嘛？难道底下真有宝贝？
管家不敢怠慢，连夜赶回京兆府，向沈茂汇报。
“你说什么？他雇了上百流民在黑山挖石头？”沈茂听到汇报，也是大吃一惊，第一反应和管家一样，“难道那里真有什么矿藏不成？”
他立刻坐不住了：“快！快去查！查清楚他挖的到底是什么石头！还有，他哪来的钱雇这么多人？”
与此同时，京兆府管理流民安置的小吏，也隐约听到风声，说西城外有大户秘密招募流民，管吃管住还给工钱。小吏本想深入查问，捞点油水，却听说背后可能牵扯到城里的贵人，一时又有些犹豫，只将此事默默记下，准备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一股暗流，开始围绕着黑山悄然涌动。
而此刻的沈浪，却正在为自己的另一个“败家”项目头疼。
“天上人间”的设计图纸他已经画得差不多了，融合了现代洗浴中心和中式园林的风格，力求奢华、舒适、新奇。但建设这样的场所，需要大量的优质木材、砖瓦、以及各种内部装饰材料。
采购这些材料，需要大笔资金，而且无法像雇佣流民那样完全隐蔽。
母亲那里最后的体己钱已经投入了土地收购和前期准备，黑山的产出还没变成现钱。
资金链，出现了问题。
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快速来钱的路子。
沈浪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京兆府繁华的街市。
这一次，他要“败”点什么，才能迅速捞到第一桶金呢？
赌坊？来钱快，但风险太大，不符合他低调发展的策略。
卖新奇玩意儿？需要时间研发和推广。
或许……可以从那些看不起他的富家子弟身上捞一笔？
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形。
他记得，过几天似乎是安国公家那个草包世子常威的生辰？那家伙最好面子，最喜欢附庸风雅……
沈浪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
看来，是时候让京兆府的纨绔圈子，重新见识一下他沈浪“败家”的本事了！只不过这次，败的可能是别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