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是一片死寂。
李向东那句“从零开始,创造它”,沉甸甸地砸在空气里,没能激起任何回响。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共和国工业领域最顶尖的大脑。
可此时此刻,他们的大脑,却只是一片被无法理解的信息洪流冲刷过后,彻底宕机的空白。
磁流体。
这三个字,一个来自天外的幽灵,在他们用几十年经验构筑的知识壁垒上,横冲直撞。
大部分工程师的表情,都是一种纯粹的呆滞。
一种世界观被暴力撕开后,残留下来的茫然。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白板上那五个张牙舞爪的大字,像在看一本用外星文字写成的天书。
唯一的动静,来自苏晴。
她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手中的笔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发出一连串急促的、神经质的刮擦声。
一行行复杂的公式,一个个代表着磁场强度和流体粘度的希腊字母,从她笔下疯狂涌出,在桌面上构成了一幅凡人无法理解的,瑰丽画卷。
汗珠,从她的额角渗出,脸色因为大脑的极限运转而泛白。
终于。
啪。
笔尖断了。
苏晴猛地抬起头,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熬出了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信仰的光。
她看向龙文涛,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龙总工!”
“理论上,可行!”
这两个字,总算给这片死寂,注入了一丝活气。
可也仅仅是一丝。
一个坐在角落,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全是现实的疲惫。
“苏研究员,理论可行,不代表工程能行。”
“这是写在纸上的神话,是实验室里的屠龙术。我们拿什么去实现?用手吗?”
这话,一盆冰水。
刚刚燃起的那点火星,瞬间被浇灭。
会议室里才松动了一点的空气,又一次凝固、沉降。
是啊。
神话,终究是神话。
龙文涛那颗刚被吊起来的心,又被这句话拽了回去,不上不下,反复煎熬。
他看看那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又看看周围一圈写满怀疑与无力的,他的兵。
痛苦的抉择,再一次撕扯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钱解放站了起来。
这位十七号车间的掌舵人,一生只信奉看得见摸得着的钢铁。
他没看李向东,也没看苏晴。
他的视线,两把精准的卡尺,落在了那块象征着失败的废铁上。
他开口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座山,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好,就算你说的都对。”
“我问你三个问题。”
他伸出一根因为常年和铁屑机油打交道,而显得有些粗黑的食指。
“第一,磁流体的配方。基础油用什么?磁性颗粒是什么?比例多少?这些东西,我们连听都没听过。”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微米级的磨料。你说得轻巧,我们拿什么设备去筛?又用什么法子,能让亿万颗磨料,均匀悬浮在那滩油里,而不是沉底变成一坨死泥?”
所有工程师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钱解放的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插在这个“神话”最脆弱的心脏上。
他缓缓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愈发沉重。
“第三,也是最要命的,设备。”
“能产生并且精确控制那种原子级磁场的设备。线圈用什么材料绕?冷却系统怎么做?电源要多大?”
“我们整个基地,现在,有吗?”
三个问题。
三座大山。
横在所有人面前,连绵不绝,望不到顶。
会议室里那点可怜的希望火苗,被这三座山投下的巨大阴影,彻底吞噬。
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聚焦到李向东身上。
他们等着他回答。
或者说,等着看他被这三座大山,活活压垮。
李向东没有被压垮。
他迎着钱解放那锐利的,充满了现实拷问的眼神,平静地摇了摇头。
“钱师傅,这些问题,我现在一个都答不上来。”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不出所料的叹息。
“但是。”
李向东话锋一转。
“我知道解决这些问题的第一步,是什么。”
他看向所有人,目光清澈,却带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劲。
“先忘了螺旋桨,忘了加工。”
“我们现在,只有一个任务。”
“在实验室里,调配出第一滴,合格的磁流体。”
“这是所有问题的,也是我们唯一能走的路。”
争论,又一次陷入了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