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号车间,成了一口巨大的铁棺材,盛满了凝固的绝望。
那块揭露“工业伤疤”的废铁,就陈列在车间正中央的红绒布上,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骸。
没人再去看那张完美的设计图。
它被卷了起来,丢在角落,一个太过美丽,以至于显得刻薄恶毒的笑话。
项目组彻底死了。
这种死,不是暴风雨前的压抑,是风暴过后,一片狼藉的坟场。
工程师们坐在各自的工位上,不说话。
有人对着漆黑的屏幕发呆。
有人机械地拆卸着手里的笔,拆开,装上,再拆开,周而复始。
没有讨论,没有争吵。
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一个修改参数、优化算法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是一堵墙。
一堵由这个时代所有工业基础共同砌成的,冰冷坚硬,无法逾越的墙。
龙文涛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两天。
第三天,他走了出来。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佝偻着,凭空老了十岁。
他手里捏着一份新的方案,上面画着一个平平无奇的五叶螺旋桨,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妥协与退让。
性能,比“无声镰刀”的设计,倒退了整整二十年。
但,那是他们唯一能造出来的东西。
他把方案丢在会议桌上,不看任何人,声音空洞得像是从胸口的破洞里漏出来的风。
“就这个吧。”
没人提出异议。
也没人去拿那份方案。
它就那么躺在那儿,一份已经签署完毕的,投降书。
深夜。
基地的喧嚣沉寂,只剩下巡逻队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道路上,发出规律而孤独的回响。
李向东一个人,走进了那间仓库。
他没开灯。
月光从高高的天窗投下,冰冷,在地面拉出一条条狭长的,牢笼般的影子。
空气里,是金属冷却后那股子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清冷。
他走到仓库中央。
那块废铁就躺在陈列台上。
月光照亮了它坑坑洼洼的表面,照亮了那些狰狞的刀痕,一张被毁了容的脸。
李向东没去看旁边那份记录着失败数据的报告。
他也没去想那张鬼斧神工的设计图。
他伸出手。
指尖,轻轻落在那块废铁最粗糙的一道伤口上。
刺骨的冰凉。
一种砂纸般的粗粝感,从指尖的皮肤,直传到神经末梢。
他闭上眼。
所有的思绪,所有的计算,所有的工程学逻辑,全部清空。
他的全部精神,都灌注在与那块废铁接触的,唯一的那个点上。
他开始“聆听”。
这一次,他要听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水流。
是这块金属,它本身的声音。
嗡——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痛苦的意识洪流,轰然冲进了他的精神世界!
那是一种极致的,被暴力碾压时的哀嚎。
钻石刀头高速旋转的嗡鸣,带着胜券在握的轻蔑,在他的脑中回响。
然后,是剧痛!
当那个不讲道理的曲面出现时,刀锋失去了从容,变得狂躁、愤怒,一个技穷的屠夫,用尽蛮力,在他的血肉里胡乱地刮擦,撕扯!
他“听”见自己身体内部,无数金属晶格在巨大的应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濒临断裂的呻吟。
他“听”见火花迸溅时,那一声声绝望的惨叫。
他“听”见最后,那道撕裂一切的致命伤口被划开时,整个世界归于死寂的,彻底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