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厂,一号车间。
巨大的天窗下,光柱混着浮尘,斜斜打在一台崭新的庞然大物上。机器还裹着油纸,渗出机油的独特气味。
那是一台从京城调来的高精度卧式镗床,只是安静地停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让所有老师傅都心头发紧的压力。
“地基的应力计算我看过了,数据没问题。”
李向东拿着图纸,手指在上面一个承重点敲了敲。
“但是,主轴校准不能用老法子,得上激光准直仪。”
他声音不高,周围却瞬间鸦雀无声。
王德发,赵铁柱,还有车间里所有叫得上号的技术大拿,几十号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比开生产大会听得都专注。
“激、激光?那是个啥?”
赵铁柱挠了挠头,他那蒲扇大的手,在这台精密机器面前,局促得不知该往哪儿放。
李向东笑了。
“一把看不见的尺子。”
“无限长,绝对直。”
这个说法,让所有老师傅的眼睛都直了。
绝对直的尺子!
那精度,得高到天上去了!
王德发看着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李向东,看着他从容不迫地讲解着一个个技术要点,那张老脸上,是压不住的欣慰。
这个年轻人,往红星厂这潭死水里,扔下的不是石子。
是炸药。
傍晚。
李向东推开家门,饭菜的香气混着一股淡淡的雪花膏味道,扑面而来。
厨房里,有不成调的哼唱声,很轻快。
他探头看去。
姐姐李丽华系着围裙,背对着他,坐在小马扎上择菜。
她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淡蓝色连衣裙,料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光,把她的身形衬得很好看。
那是他硬拉着她去百货大楼买的。
李向东就那么靠在门框上,没出声。
他听着那跑调的歌,闻着那饭菜的香,看着那条新裙子。
在132厂经历的那些凶险,好像都被这屋子里的烟火气给烫平了,熨帖了。
厨房里的歌声停了。
李丽华回头。
看到门口的弟弟,她先是一愣,脸颊有点红,不大好意思地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回来啦?赶紧洗手,饭马上好。”
声音里,是泡在蜜里的软和甜。
李向东笑着点头。
他刚转过身。
咚。
咚咚。
敲门声。
不急不缓,却把这屋子里的安宁,砸出了裂缝。
李丽华有些奇怪。
“谁啊?这么晚了。”
李向东脸上的笑,在听见敲门声的瞬间,就没了。
他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不修边幅的身影。
陈岩。
还是那副德行,但那张总是懒洋洋的脸上,此刻却绷得死紧。
他的视线越过李向东,在屋里温暖的灯光和穿着新裙子的李丽华身上停了一瞬。
那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歉意。
然后,他看向李向东,声音压得极低,没有半点情绪。
“跟我走。”
一间陌生的安全屋,窗户被厚铁板焊死。
空气里,是金属和灰尘的冷味。
屋子正中,一张铁桌,三把椅子。
李向东和苏晴并排坐着。
苏晴显然也是被紧急带来的,身上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脸上写满了不解。
陈岩一句废话都没有。
他从军绿色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军用录音机,外壳上全是划痕,重重地放在铁桌上。
他看了一眼李向东,又看了一眼苏晴。
然后,伸出手指,重重按下播放键。
刺啦——
一阵电流的噪音。
随即,一种声音从扬声器里钻了出来。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声响。
它没有固定的频率,时而尖锐,刮得人耳膜生疼;时而又变得沉闷,像是从极深的淤泥里传出的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