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三京二十六府,每一座府城圣院分院都有传世阁分部。
临安府圣院当然也不例外。
阁中供奉的,皆是大夏开朝以来,足以传天下的圣贤宏文。
每一篇,都由文道自行运转,以才气为墨,刻印于特制的玉璧之上,供后世瞻仰。
而处在翰林境已久的魏长青处理完公务,最常去的地方,便是传世阁。
希望能从传世经典文章中有所收获,帮助自己踏入大儒之境。
尤其是近几日,他几乎将所有闲暇时光,都耗在了一块新出现的玉璧前。
玉璧上的九个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魏长青内容,越发觉得作者把读书人的道路阐述得精妙。
魏长青每每观之,都觉心神激荡,困扰多年的瓶颈,竟有松动之兆。
他甚至觉得圣策九字的作者,虽未曾谋面,却已胜过自己半师。
甚至连之前因为佛门妖孽而被削减的才气,都隐隐有些恢复。
魏长青猜测,或许是哪位隐世不出的大儒,因佛门一事,特意写了这篇宏文,消除才气削减的影响。
为此,他还特地修书数封,送往京城,遍问师友同僚,想要知道这篇惊世宏文,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奉若圭臬,引为指路明灯的圣策,今日竟会以这样一种荒唐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被人当众抄袭。
还安在了一个十二岁的书童头上。
这让魏长青如何不愤怒,恨不得马上剐了吴井元的皮。
一旁的县尊吴井元,在最开始愕然之后,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原来如此。
卢小友的文章,这么快就被刻入了传世阁。
县学没有传世阁,他根本无从得知这个消息。
反应了过来,吴井元有些哭笑不得。
他还以为连传天下级别的文章都不能入魏大人的眼。
原来并非不认可。
恰恰相反,是太认可了。
正是太推崇这篇文章,才会因为抄袭之事,而愤怒到无以复加。
误打误撞,竟是这么个结果。
可吴井元这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落在魏长青眼中,确实更加荒诞。
心中怒意再难压抑。
就当魏长青准备下令,将吴井元当场拿下,将舞弊案彻底定性之时。
只见吴井元朝着人群中,高声喊了一句。
“卢小友,你再不出来,本官今日,怕是要被魏大人生吞活剥了。”
声音中满是无奈。
到了这一步,吴井元实在没办法了,只有让卢璘亲自来证明。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着吴井元视线的方向望去。
万众侧目之下。
卢璘缓缓从中走出,身姿挺拔,步履沉稳。
清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即便面对着众人的目光,也没有丝毫慌乱。
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与从容,让在场不少人都为之一愣。
魏长青也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卢璘,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皮囊倒是生得不错,温润如玉,翩翩公子,气度从容。
可一想到此人竟敢做出抄袭圣文这等无耻之事,魏长青便涌起一股强烈的反胃。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卢璘走到场中,对着上首的魏长青,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
“清河县学子卢璘,拜见学政大人。”
魏长青冷着脸,看都未看他一眼。
吴井元上前一步,对着魏长青,郑重地介绍道。
“大人,这位,便是在县试中,写出那篇圣策宏文的卢璘,卢小友。”
说完,他转头看向卢璘,催促道:
“卢小友,还愣着做什么。”
“快把你的原稿拿出来,给学政大人过目。”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卢璘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微微泛黄的稿子。
稿纸入手。
魏长青手中传来触感,是县试常用的稿子。
下一秒,视线落在稿纸上。
仅仅一眼,魏长青便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铁画银钩般的字迹。
笔锋锐利,藏着一股开山断岳的气势。
风骨天成,隐隐有自成一派的气度。
这绝非一个十二岁孩童能写出的字。
没有几十年在书法一道上的浸淫,绝对达不到这种层次。
更重要的是,这字迹,魏长青再熟悉不过了。
和传世阁玉璧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难不成,今天真的能得见圣策九字的原稿?
魏长青压下心头的震动,目光下移,开始逐字逐句地审阅文章。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圣院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汇聚在魏长青的脸上。
人群中,孙行之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魏长青的表情,心中不断地呐喊。
装的!一定是在装模作样!
一个十二岁的奴籍竖子,怎么可能写出传天下之文!
这不合常理!
他身后的余程友,脸色更是惨白如纸,双腿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他有一种预感。
自己好像……惹到了一个根本惹不起的存在。
不,不可能!
难不成真的是文曲星下凡不成?
他怎么可能写出这种文章,那岂不是说,他真的能为天下读书人指明道路?
不远处,大伯看着脸色逐渐变幻的学政大人,内心疯狂咆哮。
抄的!
一定是抄的!
卢璘几斤几两,我这个做大伯的还不清楚吗!
他要是能写出这种文章,我名字倒过来写!
良久。
魏长青终于动了,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卢璘的身上。
以一种晚辈看待前辈,学子仰望宗师的目光望向卢璘。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
魏长青双手捧着原稿,朝着卢璘深深地弯下了腰。
青色的官袍垂落在地。
一个标准至极的九十度长揖。
此乃,半师之礼。
“学生魏长青,听闻大道,如拨云见日。”
“此礼,为天下读书人而行。”
“谢小友,为我辈指出通天之路!”
全场瞬间死寂。
只有风,吹过圣院门前,卷起几片落叶的声音。
孙行之脸上再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双眼发黑。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大伯更是永远忘不了眼前这一幕。
自家侄子卢璘,坦荡的接受了江南道最高学官的半师之礼。
“这个是我侄子啊,这是我侄子啊!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一笔写不出两个卢字啊!”
大伯心里狂呼,转头就把刚才抹黑污蔑卢璘的事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