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的甲板上,魏长青的身影甫一出现,码头上嘈杂的议论声便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山呼“恭迎学政大人”。
魏长青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走下舷梯,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
他对着众人微微拱手,声音清朗,字正腔圆。
“诸位同僚,不必多礼。”
“临安府文风鼎盛,人才辈出,本官奉皇命而来,只盼能为临安文坛,再添几分气象。”
“日后,还需仰仗诸位鼎力相助。”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有上官的气度,又全了同僚的面子。
听着这番场面话,柳老爷站在人群之后,嘴角带笑。
果然是宴党中人,惯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不过,这样也好。
璘哥儿,终于可以下场了。
翌日,府城,圣院学宫。
这里是大夏王朝派驻各省的科举主官,学政大人办公与居住之所。
学宫朱红色的高墙上积着厚厚的白雪,檐角的神兽在寒风中沉默肃立。
魏长青的管家福伯正指挥着仆役,清扫庭院中的积雪。
他刚安排妥当,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福管家,小人是府城张家的,特来拜见学政大人。”
福伯脸带微笑,目光却并未在那个锦盒上停留分毫。
“我家大人昨日才刚刚到任,一路舟车劳顿,今日怕是没空见客。”
“您的拜帖,自然会为您呈上去。”
“至于大人见与不见,就不是老奴能决定的了。”
对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对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能讪讪地将拜帖留下,退了出去。
福伯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摇头。
老爷这才上任,矫揉造作的诗词!”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神童?”
他本以为临安府文风鼎盛,能为朝廷觅得几位真正的国之栋梁。
可如今看来,偌大一个临安府,竟全是些想走捷径的投机之辈吗?
他来临安府要做的是为国举才,而不是陪他们玩什么神童的闹剧。
“福伯。”
“老爷有何吩咐?”
“把这些拜帖都扔了。”魏长青的目光扫过一地狼藉,眼中再无半分温和。
“另外,你亲自去办一件事。”
“派人去府城各处坊间查访,将临安府地界内,所有薄有声名的学子,无论出身贵贱,无论年岁几何,把他们近一两年的文章、策论、诗词,凡是能找到的,全都给我找来。”
福伯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老爷的用意。
这是要亲自下场,去沙砾中淘金了。
魏长青走到窗前,推开窗,一股夹杂着雪沫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
“我要亲自过目。”
“我不信。”
“这钟灵毓秀的临安府,会连一个真正的读书人,都找不出来。”
文庙街,卢家小院。
清晨的寒意透骨。
这个时间点,街坊邻居们都还沉睡在梦乡之中。
而卢璘已经早早起来,天寒地冻,漫天大雪也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衫,立在院中那块半人高的青石板前。
他手腕悬空,指尖稳稳捏着一杆狼毫,笔尖在光滑的木板上游走。
这是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晨起练字。
自蒙学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些年从未间断。
一个多时辰后,堂屋的门帘被掀开。
刚起身的李氏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儿子,心疼得直皱眉。
“又起这么早。”
“天这么冷,也不多穿件衣裳,快回屋里去,仔细冻坏了身子。”
李氏嘴里念叨着,转身就准备回房给卢璘添件厚实的棉袄。
可她刚一回头,脚步却猛地顿住。
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落到儿子身前三寸处,却悄无声息地滑落开去,竟片雪不沾身。
李氏揉了揉眼睛,满脸都是惊奇。
这些年,卢璘虽未曾下场科考,文位始终停留在蒙生。
可日积月累的才气早已悄然滋养着他的身躯,寒暑不侵,远非寻常少年可比。
听到李氏的声音,卢璘收了笔,转过身,笑着说:
“娘,我年纪小,火气旺,不冷的。”
“您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卢厚也披着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已经拿上了出门要用的扁担。
“今天菜场新到了一批下水,我得赶紧去,不然被人买光了。”
李氏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
“让你关店你不听,非要顶着这大雪出去。”
“你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卢厚也不争辩,只是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笑了笑,挑起扁担便走出了院门。
又过了半个时辰,卢璘练完了字,回到堂屋,从书架上抽出一卷书册。
书页泛黄,上面是沈夫子特意为他搜集来的,本朝历代经典的策论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