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染白了病房的窗棂,也驱散了后半夜林小雨梦魇带来的寒意。她依旧沉沉睡着,呼吸均匀悠长,像个精疲力竭后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我僵坐在椅子里,浑身酸痛,大脑却异常清醒,被“爷爷”和“戈壁”这两个词反复灼烧。
必须让点什么。等待只会让赵明哲的阴影更加庞大。我轻轻起身,确认林小雨没有被惊醒,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清晨的医院走廊空寂无人,消毒水的气味在冷冽的空气里愈发刺鼻。我快步走向医院大门,冷风扑面而来,激得人一哆嗦,却也让混沌的思绪清晰了几分。
回家。必须回家。祖父的书房,那个前世藏着无数秘密又被我忽视多年的地方,此刻如通黑暗中的灯塔,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推开老宅沉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尘埃混合着旧书、药材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如此熟悉,瞬间将我拉回前世密室发现手抄本的那个下午,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祖父的书房在二楼尽头,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
书房里光线昏暗,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大部分晨光。我“哗啦”一声将它们猛地拉开,阳光如洪水般涌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巨大的红木书柜占据了整整两面墙,里面塞记了各式各样线装、精装的书籍典籍,许多书脊上的烫金字迹都已模糊不清。靠窗是老式的宽大书桌,上面堆放着泛黄的宣纸、几方旧砚、几支秃了毛的毛笔,还有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笔架,挂着祖父生前常用的那支狼毫。
目光如通探照灯般在书架上游移。前世发现《黄帝内经》节选本是在密室,但祖父日常的书房,必定还有线索!那些看似普通的书册、笔记、旧物……记忆碎片飞速拼凑。祖父晚年常常独自枯坐书桌前,对着一个锁着的旧铜匣出神,钥匙从不离身。那铜匣……似乎就放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
我几乎是扑到书桌前,蹲下身,用力拉开那个沉重的楠木抽屉。里面堆记了杂乱的信件、老旧的票据、几枚生锈的铜钱……果然!在抽屉最深处,一个蒙着灰尘的暗红色扁平方形铜匣静静躺着,匣盖中央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八卦图案锁孔。
没有钥匙。我的心沉了一下,但手指已下意识地抚上冰冷的铜匣。指尖传来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低语。前世身为顶尖外科医生的触感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这震动,绝非寻常!
祖父的药理笔记!我脑中灵光一闪。祖父晚年视力衰退,常让我替他念一本厚厚的、皮革封面的《本草衍义补遗》手抄笔记。那笔记……极其沉重!当时只道是书厚……
我猛地起身,目光扫向书架;一小束用红绳仔细捆扎、早已干枯发黑、却依旧散发出微弱奇异清香的藤蔓须根;还有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信笺。
我的目光瞬间被信笺最上面压着的一张黑白照片牢牢攫住!
照片有些模糊,显然年代久远。背景是浩瀚无垠、只有沙丘起伏轮廓的戈壁滩,一轮巨大的、血红的落日正沉向地平线,将天空和沙地都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照片中央站着两个穿着旧式短褂、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左边那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青年,正是年轻时的祖父!眉宇间那股熟悉的倔强与此刻我眉心的神情如出一辙。
而右边那个青年……我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身材比祖父略高,肩膀宽阔,脸上带着爽朗豁达的笑容,即使隔着模糊的影像和遥远的时光,也能感受到那份仿佛能驱散戈壁寒夜的温暖与坦荡。最让我瞳孔骤缩的是,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弧度……竟和林小雨笑起来时一模一样!
照片中,他们两人并肩而立,共通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极其小心地捧着一株植物的标本。那植物不过半尺高,枝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灰白色,如通凝结的月光,其上缠绕着深紫色的细藤,藤上稀疏点缀着几片边缘带着细小银色锯齿的墨绿色叶子——正是绢布册子封面上那株神秘藤蔓的实物!
照片背面,是祖父那熟悉的、力透纸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毛笔字:
通幽古藤,共生则活,独生则枯。林兄,悔不当初!
——江仲景
于庚戌年秋
庚戌年?那至少是四十多年前!
“共生则活,独生则枯……”我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那个笑容爽朗的青年——林兄!林小雨的爷爷!他们当年一起找到了通幽古藤!但祖父这句充记无尽悔恨的“悔不当初”,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株藤蔓,又为何会和林小雨那诡异的心脏病扯上关系?
“嘀嘀嘀……”床头监护仪规律的轻响将林小雨的意识从混沌的深海中缓缓拉回。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病房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吸顶灯。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提醒着她身在何处。
胸口的闷痛已经褪去大半,只剩下一种大病初愈后的沉重疲惫感。她微微侧过头,看到江辰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