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三家在石桥村最里头，是间低矮的土坯房，院墙塌了半截，门口挂着两串风干的红辣椒，在夜色里像两串暗红的血珠。赵卫东和老陈刚把车停在路边，就看见屋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女人探出头，是王老三的媳妇李秀莲。
“赵镇长，老陈部长，快进来。”
李秀莲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还往路边扫了扫，像是怕被人看见。屋里没开灯，只有一支蜡烛放在炕沿上，火苗忽明忽暗，照得墙上的裂缝像一道道伤疤。
炕角缩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个破旧的玩具车，看见陌生人进来，往李秀莲身后缩了缩。李秀莲赶紧把孩子搂在怀里，抹了把眼泪：“这孩子，他爸没了之后，就不敢见人了。”
赵卫东在炕边的小板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屋里的摆设上
——
破了洞的被褥，缺了腿的桌子，唯一像样的是个老式电视机，还是用布盖着的。“嫂子，你说的东西呢？”
他尽量放缓语气，怕吓着这对母子。
李秀莲咬了咬嘴唇，起身走到墙角，搬开一个缺了角的木箱，从墙缝里抠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赵卫东：“就是这个，我昨天收拾老王的衣服时，在他棉袄夹层里发现的，藏得特别严实。”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个巴掌大的账本，纸页都发黄了，上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赵卫东借着烛光翻了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
上面记的不是家用，而是清溪建材给采石场送炸药的明细，每一笔都标着
“08
型”，还有送货时间、地点，最后几页甚至记着
“废弃厂卸货，夜间
12
点”，下面还画着个简单的地图，和之前仓库里找到的笔记本上的地图一模一样。
“废弃厂就是村西头那个老农机厂，”
李秀莲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颤，“老王前阵子总半夜出去，我问他干啥，他只说‘盯紧点，能救咱们娘俩’。现在想想，他是在盯那个厂子啊！”
老陈凑过来，看着账本上的字迹：“这个刘天，胆子也太大了，敢用废弃工厂当据点，这是明目张胆地走私军用炸药。”
他顿了顿，又道，“我之前听人说，清溪建材每年都能拿到县里的重点项目，不管竞标多激烈，最后都是他们家的
——
背后没人撑着，根本不可能。”
赵卫东把账本折好，放进外套内袋，刚想说话，就听见院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瞬间绷紧了神经，对老陈使了个眼色，老陈立刻起身，走到门后，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人武部干部有持枪资格）。
“谁？”
老陈低喝一声，猛地拉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风吹着院墙根的杂草，发出
“沙沙”
的响。但赵卫东注意到，路边的树影里，有个黑色的轮廓一闪而过
——
刚才肯定有人在偷听。
“嫂子，你最近别出门，晚上把门窗锁好，有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赵卫东掏出一张写着自已号码的纸条，递给李秀莲，“这账本很重要，我会保护你们娘俩的安全。”
李秀莲接过纸条，眼泪又掉了下来：“赵镇长，我知道老王是个倔脾气，他非要举报，我拦过他，可他说‘扶贫款是给咱穷人的救命钱，不能让他们贪了’……
你们可一定要为他让主啊！”
赵卫东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手机突然响了，是镇派出所所长打来的。“赵镇长，不好了！”
电话里的声音很着急，“县里来了通知，说采石场的炸药是‘过期民用炸药，被误标为军用’，让我们把案子结了，还说黄老板是‘配合调查，不是逃跑’！”
赵卫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谁下的通知？”
“是县政法委张书记，他说这是‘维护地方稳定’，还让我们把仓库里的炸药拉去销毁，不准再查了！”
挂了电话，赵卫东攥紧了拳头。县里的动作这么快，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
不用想也知道，是刘天或者他背后的人。老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刚也收到消息，县人武部接到通知，让我‘不要干涉地方事务’——
这是想把我也摘出去。”
两人上了车，刚发动引擎，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村头的岔路上开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赵卫东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辆车的车牌被泥巴糊住了，只能看见最后两位是
“88”——
和下午在镇政府对面看见的那辆黑色轿车，一模一样。
“被盯上了。”
赵卫东冷笑一声，脚下踩了油门，车子猛地加速。后面的黑色轿车也跟着加速，一直咬在后面，不管赵卫东怎么变道，都甩不掉。
“要不要我联系县里的战友，让他们来接应？”
老陈掏出手机，问道。
赵卫东摇摇头：“不用，现在联系他们，反而会打草惊蛇。你看前面，快到镇东的桥了，那里有个急转弯，咱们可以从那里甩开他们。”
车子很快开到镇东的石桥边，桥面很窄，只能过一辆车。赵卫东放慢速度，等车子开到桥中间，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贴着桥边的护栏转了个弯，然后加速往前冲。后面的黑色轿车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护栏，等它调好方向，赵卫东的车已经开出了老远，消失在夜色里。
“暂时甩开了，但他们肯定还会找过来。”
赵卫东松了口气，把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巷子里，“老陈，你帮我查一下那个废弃农机厂的情况，比如谁在管理，最近有没有人进出。我明天去县里一趟，找县报的林晓雨，她是记者，说不定能帮我们把事情捅出去。”
老陈点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去查，你去县里要小心，刘天在县里的势力很大，说不定会有人拦你。”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老班长的案子，当年负责调查的人现在在省纪委工作，我可以帮你联系他，看看能不能拿到当年的案卷。”
赵卫东心里一热。从转业到现在，他一直觉得自已是在孤军奋战，但老陈的出现，让他知道自已不是一个人。他掏出那枚军徽，放在手心，烛光从车窗透进来，军徽上的
“溪”
字亮得刺眼
——
清溪建材、刘天、废弃工厂、老班长的牺牲……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号码。赵卫东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赵卫东，别多管闲事，不然你和你那战友，还有王老三家的娘俩，都得死。”
说完，电话就挂了。
赵卫东看着手机屏幕，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威胁？他在部队见多了，越是威胁，越说明对方心虚。他把手机塞回口袋，对老陈说：“走吧，咱们回去准备一下，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车子重新发动，消失在夜色里。而在他们身后的石桥边，那辆黑色轿车又出现了，驾驶座上的人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刘总，赵卫东拿到账本了，还去了王老三家……
要不要让掉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别着急，先盯着他，看看他要干什么。一个刚转业的副镇长，翻不了天。”
挂了电话，刘天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的照片
——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枚军徽，和赵卫东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刘天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把照片点燃了。火焰吞噬着照片，也吞噬着他眼底的阴狠。
夜色更深了，石桥镇的风更冷了。但赵卫东知道，不管前面有多危险，他都不能停下
——
为了王老三，为了老班长，也为了那些被贪腐和黑恶势力欺负的普通人。他的铁血仕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