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县的秋老虎比部队驻地的沙漠骄阳还熬人。赵卫东背着褪色的迷彩双肩包，站在石桥镇政府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额角的汗顺着晒得发红的脸颊往下淌，洇湿了刚换上的浅灰色衬衫领口。
这是他转业后到岗的第一天。早上从县城坐中巴车来，一路颠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下车时还差点被记街乱窜的电动三轮车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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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待了十五年的特种侦察部队比，这地方乱得像没经过整理的作战沙盘，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土腥味，混着远处采石场传来的隐约炮响。
“赵镇长？”
传达室里探出个脑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手里攥着个搪瓷缸子，“张书记让你直接去他办公室，二楼最东边那间。”
赵卫东点点头，把双肩包往肩上提了提。包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就几件换洗衣物，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孙子兵法》，还有枚用红绳系着的军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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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当年他带队执行任务时，老班长塞给他的，后来老班长没回来，这枚徽记就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镇政府办公楼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建筑，墙皮都剥落了，楼梯扶手摸上去黏糊糊的。二楼走廊里飘着一股浓烈的茶叶味，夹杂着打印机工作的嗡嗡声。最东边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
扶贫款的事你再盯紧点，别出岔子。”
是个略带沙哑的男声，“还有采石场那边，最近检查多，让老王多上点心。”
赵卫东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顿了顿，随后传来一句
“进”。
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挺括的深蓝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镀金手表
——
这就是石桥镇党委书记张建军。他抬头瞥了赵卫东一眼，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没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军转过来的？赵卫东是吧？”
“是，张书记。”
赵卫东坐下，腰背下意识地挺得笔直，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军人习惯。
张建军端起桌上的紫砂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赵卫东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什么：“欢迎来石桥工作。咱们镇条件不算好，但事情不少，你分管安全生产，这摊子活儿不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办公室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一楼最西边那间，以前是放杂物的，后勤刚收拾过，你先凑活着用。”
赵卫东心里微微一沉。他在来之前就打听了，石桥镇副镇长该有的办公室在二楼，和其他班子成员挨着。一楼最西边那间他刚才路过时瞅了一眼，窗户玻璃裂了道缝，门还掉了块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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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是
“凑活着用”，分明是下马威。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谢谢张书记，我没问题。”
张建军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愣了愣，又道：“下午三点开班子会，你先去熟悉下环境，认识下通事。李镇长在隔壁，你可以去打个招呼。”
从张建军办公室出来，赵卫东直接去了一楼最西边的
“办公室”。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墙角堆着几个没开封的纸箱，地上还留着扫帚划过的痕迹，唯一的办公桌上摆着台老式电脑，屏幕还是球面的，开机键按下去半天没反应。
他把双肩包放在桌角，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是个小院子，堆着些废弃的桌椅，远处能看到采石场的轮廓，灰蒙蒙的，像块脏抹布贴在山头上。正愣神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镇政府办公室的号码。
“赵镇长，不好了！”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慌，“镇属采石场塌了！埋了个工人，现在还没挖出来呢！”
赵卫东心里一紧，挂了电话抓起双肩包就往外跑。他在部队参加过无数次救援任务，塌方现场的凶险他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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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救援时间就那么几个小时，晚一秒都可能出人命。
采石场在镇西边的半山坡上，等赵卫东赶到时，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黄色的挖掘机停在旁边，几个工人拿着铁锹手忙脚乱地挖着，尘土飞扬。镇长长李为民站在警戒线外，脸色难看，正对着电话喊：“赶紧调设备！人还在下面呢！”
“李镇长。”
赵卫东挤过去，“情况怎么样？什么时侯塌的？”
李为民回头见是他，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刚塌半小时，说是放炮后突然就塌了，埋了一个叫王老三的工人。”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初步看是自然事故，老石场了，地质本来就不稳。”
赵卫东没接话，目光落在塌方的缺口处。他当过五年爆破手，对炸药的威力和爆破后的痕迹太熟悉了
——
正常放炮引发的塌方，碎石块应该是呈放射状分布，断面也相对整齐，但眼前这处塌方的缺口边缘，有明显的不规则碎裂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炸开的。
“谁负责采石场的爆破？”
赵卫东问。
“是老王……
哦，就是埋在下面的王老三。”
旁边一个戴安全帽的男人接口，是采石场的负责人，“他干了快十年了，一直没出过事。”
赵卫东心里一动：“王老三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跟人起过冲突，或者……
举报过什么事？”
这话一出，李为民的脸色变了变，拉了拉赵卫东的胳膊：“赵镇长，现在先救人，其他事回头再说。”
但赵卫东没动。他的目光扫过现场围观的人群，注意到有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站在人群外围，手里夹着烟，眼神阴沉沉地盯着塌方处，见赵卫东看过来，立刻把头扭了过去。
就在这时，挖掘机突然停下了。司机探出头喊：“挖到东西了！好像是人的胳膊！”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堆碎石上。赵卫东挤到前面，看着工人们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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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三的身l渐渐露出来，已经没了呼吸。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什么，赵卫东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掰开他的手指。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几行话：“采石场挪用扶贫款修私路，我要举报……”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人的眼。赵卫东捏着那张纸，指节微微泛白。他抬头看向远处的镇政府方向，又想起张建军办公室里那句
“扶贫款的事你再盯紧点”，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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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塌方，恐怕不是自然事故那么简单。
而此时，人群外围那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悄悄转身，快步钻进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绝尘而去。车后座上，放着一个印着
“清溪建材”
字样的文件夹，封面上，隐约能看到一个熟悉的
logo——
和赵卫东包里那枚军徽上的图案，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