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曙光医院以后,便在对面弄堂里的流动商贩那,吃起了甜豆花。
这个座位能准确无误地看到曙光医院大门口。
小店的豆花到底还是不比星火日夜商店,甜得有些发腻。
她一边嫌弃着,一边把一碗都干完了。
刚擦了擦嘴,便看到周纪出来了,背着个包。
楚妍眉心一跳。
周纪一个人的时候,几乎从不背包,之前逛街什么的时候,和康萍一起,他才背包。
好在他没有坐车,只是七弯八绕地走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里。
楚妍远远看着,回力的平底鞋又软又轻。
脚步像猫一样,周纪即便中途警惕地回望几次,可楚妍往杂物后一躲,他也毫无察觉。
眼看着他进了一栋小房子。
楚妍环顾四周,又扫了一眼面前的房子。
地处沪市以前的法租界这边,虽然没有招牌,但凭着她依稀的印象,应该是一间酒馆。
这附近就有好几间这种性质的。
如果碰到革委会的来,就只说是几个人在闲聚。
革委会也查无可查。
此时此刻,楚妍不敢硬跟进去,毕竟这里边地方太小了。
她的容貌又有些惹眼。
于是在附近找了处隐蔽地方待着。
这时候,她才觉得有些困了,打着哈欠。
好在周纪在里面聊的时间不算长。
不多时,他和一个人几乎前后脚出来了。
虽然表现得很自然,但楚妍之前经常看东野圭吾的书,一眼却看出来,这两人很刻意。
周纪不抽烟,他进去的时候,手里是拿着一盒中华的软包。
而晚他一步出来的那人嘴上叼的就是中华。
盯着那人,楚妍顿时瞳仁一缩。
正面,侧颜,只是匆匆一瞥,但楚妍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得益于做ai也需要建模,给项目组同事一点意见。
楚妍虽不是美术专业,对抓取人体特征,也有一定精准度。
聚精会神地盯了好一会儿。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脑海里那人的模样立刻形成一个网状的复杂横线结构。
三庭五眼,包括头颅构成,完完整整地跃于脑海。
黄种人。
眼睛蒙古褶较薄,眼裂较长,且略下垂。
人中较短。
身材矮小,精瘦。
刚听他和拉黄包车的小厮说话,操得不是普通话,也不是沪市方言。
叽里呱啦说得很快。
似乎是温市方言。
有一个国家人的语言和温市方言很有几分相像。
难道是
楚妍心下了然了几分,刚要转身,一只手突然押在了她肩上,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低喝,“你是谁?有什么企图?”
来不及思索,楚妍眼神一闪,一把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猛地一个过肩摔。
身后的男人重重倒地,一声闷哼,“嗯!”
楚妍正要一脚踩在对方胸口之上。
“妍妹子饶命!”
楚妍脚步的动作停在半空,蹙着眉,双目矍铄明亮。
仍保持一个死死防范的动作。
地上的男人脸上沾了点脏灰,撑大眼睛,“妍妹子,我是从军啊!”
见楚妍眼里仍然有丝丝缕缕的困惑。
他忙不迭地用手指指着自己,“我,你杨大哥,杨从军啊。”
说罢,怕她还想不起,眼睛连忙成对眼,吸着腮帮子,嘴角撅着,做了个鬼脸。
这名字,很有些耳熟。
一点点唤醒了楚妍尘封的记忆。
楚妍落在杨从军有几分滑稽的鬼脸上,更是彻底想起来了。
杨从军,干妈郝春梅的儿子。
小时候大院里最调皮捣蛋的一个。
后来立了要去从军的志向以后,便收敛了不少。
可惜没能考上。
好在后来又阴差阳错考上了公安,军警一家亲嘛,他也就美滋滋地去报到了。
这一干,已经好几年了。
都成一小队长了。
见楚妍终于挪开脚,杨从军揉了揉屁股和腰,又拍拍身上的灰尘,艰难地站了起来。
一开始看到一女孩在酒馆外鬼鬼祟祟的。
他心道,怎么除了他以外,还有人在查这案子?
结果这一个过肩摔,这熟悉的挨揍感,他人还没看清,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妍妍嘛!
当年楚叔叔看闺女长得漂亮,自小就教了她擒拿术、咏春拳等一系列。
大院里没一个打得过她的。
包括最厉害的冬阳哥,也打不过她。
自小,院里的几个小子都被她揍怕了。
杨从军还在揉腰,“你怎么在这儿?”
楚妍不答反问,“你在查周纪?”
杨从军愣了一下,放下手,不说话了。
楚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算干妈和他说了她的事,他也不可能把公安里的要事和她交底。
只要她的心还有一分向着她大姨妈的可能,就绝对不行。
楚妍并未解释,只是徐徐道,“周纪这事,你是不是已经上报上级,但上级却要你不要管?”
杨从军猛地抬起头来,惊愕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他又赶忙摸了摸嘴。
楚妍静静地看着他,现在还活生生的杨从军,心底感慨万千。
原来他竟然是这么死的。
当时书中说他们下乡以后,没过多久报纸上报道有一位杨姓队长在酒馆外,莫名被杀害。
后来,原主才得知,那是郝春梅的亲生儿子。
没过多久,郝春梅疯了,儿媳一个人带孩子,顾不过来,孩子因一场发烧走了,她也自缢在家中。
想到这,楚妍心情沉重,收回思绪,看向眼前肤色偏黑、龇着个白牙傻乐的男人。
杨从军是一个队长,一般情况下,他不会一个人查这件事的。
这只能说上边压着。
再结合书中的情况,情况就很明了了。
杨从军望了望四周,收回笑容,眼神陡然犀利,“算了,先不说这事了,妍妹子,好久没见你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赏个脸,到我家吃个饭?”
妍妹子嫉恨上他妈的这几年,更是连他也不来往了。
他结婚生娃,也没敢跟她说。
明明小时候那么好的关系啊,他伤心得很,但好在他是个乐天派。
现在他妈说这事儿过去了,那也就过去了。
楚妍知道他在看什么,这地方聊事危险,应之前先问道,“嫂子在家吗?”
“在家。”
杨从军愣了一下,她怎么知道自己结婚了?
转念一想,当时结婚的时候有一个没有写名字的礼钱,还送了二十元呢。
这么大的数额,应该是密友级别。
他当时还以为是谁忘了写名字了。
现在想来
他脸上立刻洋溢起了阳光。
楚妍随杨从军一推开门,就听到了一阵铃铛声。
她一抬头。
斜阳透过白色的窗帘照进这屋子,一个女人坐在竹制摇篮跟前,轻轻摇晃着摇篮里的小宝宝。
小宝宝伸出粉藕一般的手臂,嬉笑着,想要够到那串布老虎下面的铃铛。
“咯咯咯咯”
她努力去够,一会儿没了耐心。
笑笑又扁嘴,扁嘴又笑笑。
可好玩了。
别说杨从军,楚妍的眼神也一瞬间变得温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