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嫁给镇国公世子冲喜,过上有钱有闲有地位的守活寡日子。
直到某天,那位昏睡三年的世子,突然苏醒过来。
世子对我冷淡不已,而且似乎心有所属。
为此,我揣着和离书找到婆母,结果婆母提着包袱说:走,我跟你一起走!
01
我揣着写好的和离书,找到婆母:娘,我要和你儿子和离!
婆母笑意渐消:想好啦
我重重地点头:对,我想好了!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毕竟,在将军府这三年,身为长公主殿下的婆母是真心对我好。
没想到,婆母眉目流转,让身边丫鬟嬷嬷赶紧收拾东西:行,我跟你一起走!
这下,换我目瞪口呆:那公爹呢
婆母摆摆手,轻飘飘道:我也跟他和离!
我:啊
02
我上辈子是个社畜,在加班时候猝死。
再次睁眼,竟穿到雍朝一个五品文官家里,成为他家的长女,樊玉贞。
那时,原身正因为抵死不愿嫁去镇国将军府,给那位昏迷的世子冲喜,选择悬梁自尽。
等被人救下来时,原身早已香消玉殒,换我占这具身子。
我睁开眼,一家子跪在地上围着我哭,连忙道:我嫁!我愿意嫁!
原身的爹这才放过我。
至于原身的娘,捂着袖子掩面含泪:玉贞,你若不嫁,到时候遭殃的是我们樊家全家啊。
唉。
其实我也能理解,身处这个朝代,皇命不可违。
圣上赐婚,又如何能够拒绝呢
原身心有所属,只能和心上人被迫分开。
我衡量一下,世子虽然是个植物人,嫁进去就守寡。
至少他有钱有权,我的日子相比不会太差吧
没错,打工人就是这么现实!
于是乎,一个月后,我就嫁进镇国将军府。
嫁进府里当天,仪式从简,婆母直接将一盒金锭摆在我面前:好孩子,我知道,委屈你了。往后啊,咱将军府的银子你随便花,下人们你随便使唤。至于那床上躺着的……
就当他是个会喘气的摆件,不用管他!
03
婆母李婉,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长公主殿下。
她长得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可是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愁。
一听这话,我有些受宠若惊。
若不是知道世子是婆母和公爹的独子,我还以为婆母对世子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见我不解。
婆母叹气:自睿儿半年前重伤昏迷后,就再也没醒过来。御医说,或许一辈子就这样了。
至于冲喜,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
我那会儿还沉浸在婆母的绝世容颜里没回过神,就愣愣地点头:好。
接下来三年,我彻底过上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
偌大的府上,我每天除了上午听戏喝茶,就是婆母带我去买各种珠宝首饰。
等我娘捂着胸口来将军府探望,就发现我的小脸还圆润一圈!
闲来无事时,我还教婆母打起麻将。
婆母在这方面竟是个天才,技术突飞猛进,有时候见我输得太惨,还会等下了牌桌,偷偷往我手里塞几张银票,让我别往心里去。
每晚回房,我都得对着床上那睡美男念叨两句:兄弟,多谢了啊!要不是你躺得这么稳,我哪来这么舒服的日子过
却不料,嫁进来一年后,这家伙醒了。
04
这天,我正和婆母歪在院里的梨花树下,脸上敷着冰镇过的珍珠粉面膜,旁边还弄着自己做的酸梅汁。
世子醒了!世子睁眼了!
听到下人匆匆跑来,我头皮发麻。
完了!
我这带薪躺平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我慌慌张张就要起身去洗脸,手腕却被婆母轻轻一挡。
她慢悠悠揭下面膜,露出一张依旧明艳的脸,语气云淡风轻:急什么他醒他的,碍着咱娘俩敷面膜了
我急得跺脚:娘!那是你儿子醒了啊!
婆母应声:嘿嘿,是哈。
05
等我和婆母慢悠悠收拾好,火急火燎地赶到世子房里时,就见原本昏睡三年的世子谢睿,已经靠坐在床头。
他生得极俊,眉眼间有六分像镇国将军,剩下四分却是长公主的清艳。
那一双眼冷得像寒潭,看人时没半点温度。
我愣了愣,才想起该叫人:夫、夫君,你醒了。
婆母跟在我身后,语气也没比我热络多少:诶。睿儿,醒了啊。
我偷偷瞥了眼谢睿,心里嘀咕:这到底是谁亲儿子
谢睿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我,又落在婆母身上。
几乎是瞬间,我和婆母都下意识挺直腰板,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那眼神,跟镇国将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吓人了!
半晌,谢睿才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娘,这是谁
婆母眼都不眨:哦,这是你舅舅帮你选的媳妇,来给你冲喜的。你瞧,玉贞是个有福的,你现在可不就清醒过来吗
谢睿淡淡应了声:嗯。
随后,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房内,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里早就被我的东西占满。
窗边挂着我绣的小鲤鱼挂饰,床上堆着抱枕,椅子上搭着我的短袖睡衣,连桌角都摆着我捏的丑娃娃……
我看着他越来越沉的脸色,默默往后缩了缩脚:我待会就让人来收拾。
06
世子没再说什么,只是闭目养神,又招下属询问公务。
见状,我识趣地退下。
一出房门,我和婆母就同时松了口气,连腰板都垮下来。
我凑到婆母身边,小声问:娘,你怎么这么怕你儿子啊他又不能吃了你。
婆母美目一抽,没好气地瞪我一眼:还不是因为他像他那个爹!我看见他那眼神,就想起你公公,能不怕吗
我一想镇国将军那张脸,顿时了然。
据说上次府里的小丫鬟打碎他的砚台,他就看了一眼,那丫鬟愣是吓得哭了。
婆母李婉身为长公主,年轻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可偏偏,当年先帝为了笼络武将,硬是把她赐婚给振国将军。
婆母原本的心上人病逝。
而据说镇国将军心里还有个青梅竹马。
两人成亲二十年,偌大的将军府,就只有谢睿这一个儿子。
待在将军府三年,寥寥数面,这两人也似乎不太热络。
我正琢磨着,婆母忽然拍拍我的手背:想这些做什么走,回屋娘去给你看看新来的首饰。
我眼睛一亮,顿时把谢睿那茬抛到脑后,乐呵呵地跟婆母往她院里去:还是娘最疼我!
07
世子苏醒,整个将军府喜气洋洋。
婆母早就吩咐厨房备下满桌佳肴,说要在府里好好庆祝一番,还特意让人给驻守京郊大营的公爹送去信。
这一晚,公爹果然回府。
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骑装的女子,女将秦芝。府里老人私下提过,这位秦将军,便是公爹那位青梅。
听说,她这些年一直未曾婚嫁。
秦芝身姿挺拔,一身墨色骑装衬得她英姿飒爽,眉眼间带着沙场历练出的利落:嫂夫人,听说世子醒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我眼尖,见秦芝出现的时候,婆母明显神色一黯。
但她却还是笑着说道:多谢秦将军挂心。
入席时,秦芝很自然地坐在公爹与婆母之间,言语间对婆母很熟:嫂夫人,吃这个清蒸鱼片
嫂夫人,最近秋季天气多干燥,来喝个梨汤。
我眨眨眼,这秦芝将军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可偏偏只对婆母如此热情。
她看着不像寻常宅院里那些搬弄是非的白莲花。
据说四年前在战场上,就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将中了埋伏的谢睿背回来。
难道是高段位的宅斗
我之前看过她,常跟着公爹回府,名为探望谢睿,实则总要来婆母院里坐一坐,美其名曰担忧嫂夫人。
有次,我还在廊下撞见一回,听见她对婆母说:我与谢渊兄自幼相识,军中事务、寻常喜好,无一不合。倒是不知嫂夫人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
可每次两人谈话不久,公爹就时不时过来,像是害怕婆母对秦芝使坏一般。
就像现在,听到婆母和秦芝聊天,公爹岔开口,聊起军中要务。
秦芝的注意力被转移过去,就连世子也三言两语聊起边关轶事。
我看着婆母安静垂眸的样子,终于明白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愁从何而来。原来在我嫁进来之前,这偌大的将军府里,她竟一直像个局外人。
连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似乎都更亲近公爹与秦将军。
08
娘,尝尝这个。
我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放进婆母碗里,我特意让厨房加的,知道您爱吃这口酸甜口。
婆母眼眸含笑:谢谢玉贞。
为吸引婆母注意力,我使尽浑身解数,从东街新开的首饰铺聊到城西画舫新出的话本,从珍珠粉的新用法说到酸梅汁该加多少冰糖,熬过这场宴席。
离席后,我和婆母挪到凉亭里歇着。
我习惯性地往软榻上一歪,脑袋顺势枕在婆母膝头,手里还捏着本新画本。
她听我絮絮叨叨讲里头的故事:这次说的是那兰卿,成亲后才发觉丈夫另有所属,只是迫于家族才娶的她。你猜怎么着她没哭没闹,连夜收拾自己的嫁妆,留了封和离书就走
其实这话本本子是我写的,笔名就叫他乡来客。
如今京城里的话本不是才子佳人海誓山盟,就是千金小姐为爱私奔,再不就是正妻忍气吞声容下平妻的戏码。
最开始,我写的《寡妇带娃再嫁富商》,《世家女遇人不淑果断和离》,另辟蹊径,反倒戳中不少人的心思,卖得格外红火,却被被时下某些书生抵制,说是不符合礼教。
不仅想要这些话本下架,还想要幕后之人也受到惩罚。
若不是婆母发话,我可能人都关进大牢。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婆母也一直在看我写的话本子。
婆母被我讲的情节逗得哈哈直笑,眼角眉梢都染上暖意,月光落在她脸上,竟比白日里更添几分明艳。
这兰卿倒是个通透的,换作是我,也不伺候那冷脸子。
听到这话,我诧异地看向她:娘
几乎以为她在点我。
婆母笑着拍拍我的手,什么话都没说。
又过半盏茶时间,我余光瞥见公爹站在凉亭外。
一看见他,婆母起身朝公爹走去,又转头对我道:玉贞,时辰不早,你也回屋歇息吧。
09
回到主院,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谢睿醒了。
按规矩,我得与他同处一室,甚至同床共枕。
心头猛地一跳,我连忙叫住正要伺候我卸妆的婢女柳禾:别忙了,先帮我把梳妆台上那些匣子,还有里间的衣物,都搬到我原先住的西跨院去。
先前住主院,是因为夜里要时不时帮谢睿翻身,用我那点现代理疗的皮毛知识给他按按胳膊腿,免得肌肉萎缩。
如今他苏醒后,自然没必要再凑在一起。
柳禾刚搬完两个锦盒,谢睿就沐浴完从内室出来。
他身穿里衣,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冷硬,却更显清俊逼人。
见柳禾在打包东西,他眉峰微蹙:这是做什么
我硬着头皮解释:你刚醒,想必需要清静。我还是搬回自己院子住,省得打扰你休息。
谢睿目光落在我脸上:时辰不早,明天再让丫鬟收拾吧。
等到房里只剩我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谢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兵书,我则缩在床沿,手里捏着本话本假装看得入神,实则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他那边瞟。
往常看话本看到动情处,我能对着里头的痴男怨女发出猥琐的笑。
可今儿个手里的纸页都快被我攥皱了,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后来索性换本县志,没翻几页,眼皮就开始打架。
就寝吧。
谢睿不知何时放下兵书,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如蒙大赦,却又提心吊胆地爬上床,后半夜才迷迷糊糊阖眼。
10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起身,哈欠打个不停。
去婆母院里用早膳时,她一眼就看出我的倦意,亲自拧了热帕子来给我擦脸:瞧这困得,以后不用这么早过来伺候。睿儿既醒了,你多睡会儿便是。
我点点头,接过帕子往脸上按,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婆母的领口。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软缎褙子,领口微敞,隐约能看见胸口内侧有一小块淡红色的印记,不像是蚊虫叮咬,倒像是吻痕。
我猛地低下头,假装专心喝粥,心里却炸开锅:嚯!看不出来,那冷面公爹背地里竟是这种人
11
谢睿醒来,对将军府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他身子底子本就扎实,不过半个月功夫,便已恢复得肉眼可见地好转,每日清晨都会到院里散步锻炼。
这日,来负责复诊的太医诊脉后,忍不住称赞道:世子恢复得这般神速,真是少见!看来是这三年没少花功夫精心调养。
婆母站在一旁,看向我:这可多亏玉贞。前三年里,她时不时就给睿儿按揉四肢,说是什么冬日里多晒晒太阳,能补那叫‘钙’的东西,对骨头好。
我站在旁边,脸颊微微发烫。
其实每次给谢睿做完按摩,婆母都会塞给我一锭金元宝。
日子久了,我这手法倒是越来越熟练,说起来,也算熟能生巧。
谢睿闻言,朝我微微颔首:多谢夫人费心。
语气像是在汇报公务。
接下来几日,我的猜测果然应验。
谢睿明面上对我客客气气,挑不出半分错处,可实际上却总在外面忙到深夜才归。
我搬回自己的院子后,两人在主院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了每天早上和婆母吃饭,几乎没怎么交流。
我心道,看来这人是真不喜欢我。
那我也不用热脸贴冷屁股。
12
原本想就这么赖在国公府,和婆母一起继续快乐躺平。
可这一日,皇后设宴,特邀镇国公府赴宴。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
我端坐在婆母身侧,眼角余光却瞥见斜那位皇后的亲侄女,冯若兰。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缠在谢睿身上。
一瞬间,我的吃瓜雷达响了!
等宴席过半,众人三三两两移步御花园透气。
我正陪着婆母在廊下看池中游鱼,忽闻不远处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混在不远处几位闲聊的命妇身后,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
恰见谢睿立在花树下,而冯若兰就站在他对面。
那女子娇美柔弱,男的高大英俊。
紧接着,女子就扑到男子怀里!
对方一怔,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竟然没有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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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忍不住想鼓掌。
耳边还传来其他命妇的八卦声:
若不是当年谢世子重伤昏迷,这门亲事,怎么可能轮得到樊家那样的小官之女
啧。怪不得她一个五品文官的女儿,何德何能嫁入镇国公府做世子妃
可不是嘛!先前谢世子与冯小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少年将军,一个才情卓绝,多少人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呢……
我心里哦了一声,算是彻底悟了。
怪不得方才宴席上,皇后提起我与谢睿的婚事,问起小夫妻俩如今相处和睦否
婆母反应快,轻描淡写地挡回去:玉贞这孩子贴心,把睿儿照顾得妥当,如今他身子日渐好转。
原来如此。
这冯若兰,怕就是谢睿之前心有所属之人吧
而皇后,大约是想为自家侄女铺路,才试探着探口风。
既然郎情妾意,我这占了位置的冲喜新娘,还是识趣点,早点让位比较好。
正想着,婆母的声音冷淡地响起:各位夫人慎言。樊氏是圣上赐婚的世子妃,是镇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轮不到旁人置喙。
那些命妇讪讪一笑,随即散了开。
我吸了吸鼻子,心里酸酸的。
罢了,不管谢睿对冯若兰是何种心思。
反正我是一定要和离的。
13
宫宴不久后,恰逢谢睿重回众人视野。
这一日,他和公爹都去大营办公,府里清静得很。
我回到房里,铺开宣纸,提笔写下和离书三个字。
三年来,婆母给的金锭、我写话本赚的银子,早已足够我衣食无忧。
这世子妃之位,于我而言本就可有可无。
唯一舍不得的,是婆母。
我揣着写好的和离书去找她,刚把来意说明。
婆母竟二话不说,转身就吩咐嬷嬷收拾东西。
娘,我走是因为跟你儿子过不下去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急得拉住她。
婆母一笑:玉贞,人要及时止损。我晚了二十年,你刚好。
可公爹他……
我犹豫着,担心圣上会有意见。
婆母却笑道:玉贞,这么多年,睿儿也长大了,朝中局势稳固,我也该为自己活一次。
她身边的张嬷嬷红着眼眶,哽咽道:是啊。公主,该走了。
当天下午,我们留下两封和离书,带着满满一箱珠宝和细软,浩浩荡荡离开将军府。
14
婆母先把我带回她的长公主府。
这座我从未踏足过的宅院,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比将军府还要精致几分。
这么大啊!
我跑前跑后,看得眼花缭乱。
单看这规制,就知道当年先帝有多疼惜婆母。
婆母站在庭院中央,神色恍然:是啊,这是父皇当年特意为我建的。只是嫁入镇国公后,就很少再踏足这里了。
过去的事咱不想了!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笑得眉眼弯弯,从今天起,咱就是自由的单身贵族!
婆母被我逗得笑出声:对,就按你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你说过,女子最好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收拾东西忙到后半夜才堪堪停当。
婆母让人备桌精致的酒宴,我俩就坐在廊下,在月亮下对饮。
酒过三巡,婆母才吐出这些年的心声:我当年还年轻,仗着父皇宠爱性子烈,想着他既非要把我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便赌气答应。
后来父皇病逝我才后悔,没早些时日和他讲和。
我也试图想和谢渊好好过,可我的性子就是那样改不了了。
这二十年过下来,家不成家,连儿子都跟我生分……
我默默地听着,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她,院外的张嬷嬷却脚步匆匆地进来,低声禀报:公主,谢大将军和世子在府外求见。
婆母神色一怔,放下酒杯:不见。该说的话,我都写在信里。便是皇弟亲来,也会懂我的心思。
15
接连几日,婆母守在公主府里,任凭公爹和谢睿在外如何求见,始终未曾松口。可我看得明白,她眉宇间总萦绕忧郁。
思来想去,我凑到婆母跟前,试探着提议:娘,不如咱以您的经历为底本,写个新话本
婆母闻言,眼睛倏地亮了:好啊!
于是,我以婆母为原型,写本《长公主和离记》。
里头那位李姓长公主,和离后不恋权势不缠旧情,在公主府里纳了三位眉清目秀的面首,每日抚琴作画,游山玩水,活得比天上的神仙还自在。
话本一经刊印,竟在京城里掀起轩然大波,书坊老板派人来传话,说首印的三千册三天就被抢空,催着我赶紧写续篇。
结果等我写了半本续篇,正想让人送去。
书坊老板却亲自来府,搓着手支支吾吾道:樊姑娘,这续篇……
怕是要缓缓。
细问之下才知,竟是有大人物发了话,让这书先暂停出售。
16
既然书不能写,那就直接实践好了。
我和婆母直接去城里那家新近名声大噪的潇湘楼。
这家酒楼规矩奇特,只招待女客,里头伺候的全是些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刚在临窗的位置坐下,就有个白衣少年捧着琵琶过来。
这位姐姐,可要听些小曲
婆母挑了挑眉:倒是比府里那些老古板有趣多了。
我跟着笑,旁边另一名身着绿衫的男子已温了酒,还即兴吟首应景的小诗,才将酒杯递到我面前。
而中间的戏台上,唱的正是如今我写的话本子。
据说那寡妇带着孩子出嫁后,原来的婆家心生嫉妒......
而旁边那些女客听得津津有味。
我没曾想,自己的画本子能够改成戏,一边听,一边不知不觉喝了好多酒。
婆母见我脸颊泛起红晕,笑着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几杯果酒就醉了。
我身子一歪,正好趴在她肩上:娘,这酒好喝……
身边的绿衫男子也适时递上温热的毛巾,微微躬身,似乎想要为我拭去唇角的酒渍。
就在这时,酒楼的木门被推开,两道身影立在门口,正是寻来的公爹谢渊和谢睿。
谢渊一眼就瞧见趴在婆母身上的我,脸色沉下来:你们……
这是在干什么!
谢睿站在公爹身后,目光落在我泛红的脸上,眉头紧蹙。
那弹琵琶的少年吓得手一抖,琴弦啪地断了。
周遭的女客也都停下说笑,齐刷刷地望过来。
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公爹那张能止小儿夜啼的脸,酒意瞬间清醒大半。
17
倒是婆母坐在原位,表情平静无波:如谢大将军所见,我正在享受片刻清闲。
谢渊眉头拧成个川字,沉声道:长公主,跟我回去。
他长腿一迈正要上前,婆母身边的侍卫早已按刀而立,沉声阻拦:谢大将军,请留步。
谢渊目光扫过那几位侍卫,眸色沉沉如寒潭:就凭你们,拦不住我。
婆母终于抬眼看向他:谢渊,你我成亲二十年。当年是皇命难违,我嫁得不甘,你娶得勉强。如今睿儿已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朝局稳定,我不想再蹉跎自己的余生。
谢渊喉结滚动,刚想开口。
婆母又道:既然你心中另有他人,我又何必困在府里,做个有名无实的主母
她话音刚落,谢渊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眼里,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周围的宾客早已被悄无声息地清场,偌大的潇湘楼里,此刻只剩下我们四人对峙。
我硬着头皮坐在婆母身边。
她一直目光晦暗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婆母身后躲,心里把那封还没递出去的和离书默念了八百遍,赶紧签了让我解脱吧!
谢睿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沉沉:母亲要走便走,何必带着她她是我的妻子。
我默默举手反驳:世子殿下,其实是我带着婆母走的。
公爹谢渊的眼神停在我身上,我感觉我在他眼里是个死人!
婆母已先一步笑道:我是自愿和玉贞走的。倒是你,睿儿,若真心待冯小姐,便早些给玉贞一个了断。别学我和你父亲,生生蹉跎这些时光。
谢渊忽然开口,语气有少见的软和:婉婉,当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婆母一怔,随即摆摆手:谢渊,够了。我现在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说罢,她起身便走。
我连忙跟上,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谢渊僵在原地。
18
潇湘楼那一出,街头巷尾开始流传各种风言风语,有说长公主放着将军府的荣华富贵不要,偏要抛夫弃子寻欢作乐。
也有嚼舌根说我这个世子妃不安分,撺掇婆母和离,还陪着她流连风月场所的。
甚至有御史觉得这等事有失皇家体面,琢磨着要在朝堂上参奏一本。
可消息传到皇帝那里,那位年轻的帝王却只是笑着摆了摆手,对身边的内侍说:皇姐这些年过得不易,如今想松快松快,就让她随心些吧。
潇湘楼的生意愈发红火,听说不少夫人小姐都想学长公主的样子,来这儿寻个自在。
19
这一日,公爹谢渊又来公主府登门,身边除了谢睿,还跟着秦芝将军。
说起来,倒更像是这两人在府门前起了争执,闹得不像样子。
姓谢的,你如今都跟公主殿下和离了,凭什么还管我的事!
秦芝将军一身戎装未卸,对着谢渊毫不客气。
谢渊眉头紧锁:秦芝!看在你当年救过睿儿性命的份上,我才容你时常去国公府走动,你别得寸进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门前的侍卫都不敢上前劝。
婆母无奈之下,将人都请进来。
长公主府的花厅里,气氛比前几日还要凝重。
谢渊站在堂中,脸色依旧算不上好看:秦芝,当年的事,你今日必须说清楚。
秦芝闻言挑了挑眉,反倒先笑了:说清楚什么难不成嫂夫人真以为,我这些年守在你身边,是因为爱慕你这个大老粗
秦芝转头看向婆母,眼神忽然软了下来,羞怯道:长公主殿下,臣、臣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从来都是您啊。
婆母美目瞪得溜圆,喃喃道:你……
你说什么那你当初说,想加入这个家,说你和谢渊喜好相同,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睿站在一旁,语气里满是无奈:娘,其实我早就知道秦姨的心思。只是当年秦姨在战场上救过爹的命,爹一直把她当亲妹妹敬重,我便也没敢说……
这下,前前后后的谜团像是被人一把解开。
公爹站在原地,一张黑脸青一阵白一阵,看看秦芝,又看看婆母。
婆母捂着心口,像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半晌才指着谢渊,又指着谢睿,最后憋出一句:你们、你们这对混账东西!
20
都给我滚!
婆母指着门口发怒,连平日里最讲究的长公主仪态都顾不上!
秦芝:殿下,话我已说明白,往后我定会常来拜访。
说罢,她半拖半拽地将谢渊拉了出去。
可没等婆母顺过气,谢睿却还立在原地没动。
你也出去!
婆母闭着眼揉着太阳穴,语气里满是疲惫。
谢睿却上前一步,语气异常认真:娘,夫妻和离,儿子可自主选择母亲。
我在一旁听得差点把刚端起的茶喷出来。
这、这不是我那本《长公主和离记》里,女主儿子怼渣男爹的台词吗
他什么时候看我的话本了
婆母也猛地睁开眼,瞪着谢睿:睿儿,你也学会油嘴滑舌!
谢睿语气异常认真:这些年,是爹和儿子的错,没能及时察觉您的委屈,也没能及时解释当年的误会。如今儿子不愿步爹的后尘,只想留在您身边,陪您过些舒心日子。
婆母看着他,终究是没再赶人,转身往内室走去,留下一句:随便你吧。
21
我原本想跟在婆母身后避避风头,手腕却被谢睿轻轻攥住。
樊玉贞,
他难得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有些不自然,关于之前冯姑娘在御花园那件事,我得跟你解释。
我挑眉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冯若兰找到我,是说皇后有意让镇国公府支持六皇子夺嫡,还提及当年未完成的婚约,想以此拉拢关系。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她突然扑过来时,我未及反应,并非有意纵容。
我慢悠悠应了声:噢……
谢睿似乎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平淡,耳根竟微微泛红,又道:我虽不善言谈,可对待感情向来……
始终如一。况且你那三年,趁我昏迷,已经轻薄我多次,按律例,你得为我负责!
我刚压下去的笑意再也忍不住,这人到底偷偷看了我多少话本子啊!
连轻薄负责这种话本里的经典台词都学来了
我怎么轻薄你了
你……
你总趁我睡着脱我衣服.....
我强忍着笑,正想再逗逗他,却见他忽然抬头,眼神灼灼地望着我:总之,你不能只写和离书,不负责。
我摆摆手道:行吧,能不能负责,还得看你表现。
22
娘,您打算怎么做
我轻手轻脚走进婆母的房间,见她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
婆母转过身,眉宇间带着几分茫然:我不知道,活了大半辈子,好像第一次这样……
不知道下一步该踩向哪里。
想起今日花厅里那场惊天告白,我还是觉得有些魔幻。
我挨着她坐下:对了,谢睿方才跟我说,皇后似乎想拉镇国公府站队,支持六皇子夺嫡呢。
婆母闻言:谢渊会有分寸的。
言语间满是对公爹的信任,
或许这二十多年的夫妻,纵有误会重重,终究还是藏着旁人看不懂的默契。
我忍不住又问:那秦将军……
婆母哭笑不得:让她闹去。这京城里的热闹,还嫌不够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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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连着几日被公爹和谢睿、以及秦芝轮番骚扰,我和婆母实在按捺不住,直接收拾行囊,悄悄离开京城,打算去江南好好游玩一番。
江南正是好时节。
烟雨朦胧,画舫凌波。
我和婆母卸了钗环,换上轻便的襦裙,每日里逛市集、听小曲、尝遍各色点心,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几乎忘记将军府的那些烦心事。
这日,我们刚从一家胭脂铺出来,正打算去河边的画舫上听曲,却被几个地皮流氓拦在巷口。
负责护送的侍卫正在不远处,我倒也不慌,正想皱眉呵斥,抬头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寻常侍卫的服色,正不动声色地立在巷尾。
方才还嚣张的流氓,已被他们悄无声息地收拾,正抱着胳膊蹲在地上哼哼。
婆母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愣了愣:怎么是你们
谢渊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婆母身上:我已经向圣上请长假。现在特来应聘长公主殿下的侍卫。现在特来应聘长公主殿下的侍卫,薪水随意,管饭就行。
没等婆母再说什么,谢睿已先一步开口:我也一样。
我和婆母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忽然觉得,我那本《长公主和离记》或许该改个结局了。
【完】
番外
谢渊
二十年前,先帝将她指给我的时候,我正在边关打了场大胜仗。
回京那日,满城百姓夹道相迎,锣鼓声震得人耳朵发嗡。
可我在宫门口勒住马缰时,眼里却只瞧见那抹红色的身影。
那时她刚及笄,穿着一身明艳的宫装,见了我便挑眉笑道:谢将军看着倒不像个莽夫。
我对着那样鲜活灵动的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傻傻地翻身下马,行个标准的军礼。
后来我进宫赴宴,听见旁边侍立的小太监窃窃私语,说长公主不愿嫁,在宫里闹了好几日呢,还说她心里早就有个书生。
新婚夜,红烛燃得明明灭灭,她坐在床边,背对着我:谢渊,我不喜欢你,你也别指望我会对你好。
我应声好,转身去了书房,却在案前枯坐到天明。
我那时想,皇家婚事本就由不得自己,她是金枝玉叶,我是沙场莽夫,凑在一起不过是各尽其责,护着她一世安稳便好。
可日子久了,心却不由己。
她晨起临摹的字帖,我会悄悄收进匣子里。
她随口说的一句今年的新茶涩了些,我会让人快马加鞭从江南再寻来更好的。
她对着院里的海棠花笑时,我总觉得比边关最烈的酒还要让人上头。
婚后不久,她怀了睿儿。
生产那日,产房里的血腥味漫出来,稳婆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要参汤,我把的手都在抖,以为要就此失去她。
后来我特意找御医拿药,不让她受生育之苦。
秦芝总笑话我笨,说
喜欢就去说啊,憋在心里她能知道
可我嘴笨,话到嘴边总变成
今日天气不错,适合晒甲胄粮仓的粮草够了,过冬不用愁。
直到她留下和离书,带着玉贞住进公主府,我才猛地明白我弄丢了这辈子最该护着的人。
婉婉看着我,眼底溢出笑意:谢大将军当侍卫,倒是屈才了。
我往前一步,目光灼灼:能护着殿下,不算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