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季被一阵嘈杂吵醒。
推门出去,就见寨中已支起了大锅,热气腾腾。
一众山贼正端着碗围着,吵吵嚷嚷的说着话。
沈季过来,山贼们当即让开了一条道。
敬的是大当家的器重,还有对方喂虎的胆色。
拿着大勺的山贼笑眯眯,往沈季的碗中舀了一大勺米粥。
大勺在桶底一捞,又是一大条腌肉搭在沈季的碗上。
旁边等候的一众山贼喉头动了动,咽下不知多少口水。
沈季有些意外,看向掌勺山贼。
“今日大当家的有安排?”
多出的二两肉,是大当家孙胜对他的奖赏,但自官兵剿匪以来的两个月,大早的可不曾有过这般稠的粥。
“听闻山下官兵又闹腾了,军师有吩咐。”
掌勺山贼如是回道。
沈季点头,端着碗走开。
身后,是山贼们“闹官兵喽”“官兵打草谷喽”之流的话。
凡有钦差巡视,并青城官府就喜剿匪。
毕竟靠着十万大山呢,这般的山贼土匪放着不管,属实是说不过去。
剿匪,既是实打实的功绩,又能从寨子与近山村落搜刮财物,更能彰显兵力,提拔心腹。
一举多得,是并青城官府沾沾自得之策。
倒是这般大阵仗的,好多年不曾见了。
周边就沈季听说的,都已有十一二个山寨被剿灭。
好在十万大山的贼匪跟春韭一样,一茬一茬的长,否则,还真不够人家剿的。
早饭吃尽,卧虎寨长着花白胡子的军师便开始点将了。
多是分配巡山路线,联络外援之事。
卧虎寨,与一些山寨平时有往来,此时自然也想联合度过时艰。
只不知那些山寨如何了。
点到沈季时,军师吴不明客气了许多。
“沈小哥,你便带几个人,辛苦一点,到南山一带去巡巡。”
“那边已有官兵出没,你识字,又得大当家传授黑虎拳,本事大,便多担一些…”
沈季抱拳。
“就依军师言!”
“嗯,小心些,莫要动手,遇事先撤…”
就这般,沈季带着三名山贼上了路。
南山是卧虎山旁的一座小山包,上头植被厚密,蚊蚁毒虫很多。
隔着南山,那边还有两条村落。
顺着路过去,很快就听见南山山脚下的河水声,很急。
拨开半人高杂草见得河流时,他们身子猛然僵住。
只见得河面上,一具具尸体漂下,被河水泡得肥大。
尸体上诸般伤势,伤口处情形可怖,有的还插着箭矢,制式精良,一看就是朝廷样式。
“是青狼山与黑云山上寨子的人…”
一名山贼面色煞白,开口道。
此河途径青狼山与黑云山,河中尸体的来处并不难猜。
沈季脸色凝重,打量那些尸体伤势。
其中几具险些被剖开两半,伤口缺口不平,像是蛮力切割撕扯的尸体,骨头掰折的模样,显然不像是人为。
“有什么东西从十万大山深处走出,吞食尸体内脏,当真不能深入其中了。”
十万大山深处,是藏着些不为人知的危险物事的。
这也是寨子遇险,山贼们不敢往里头钻的原因。
沈季带领身后三名面色不好看的山贼,找到了河流浅处,避开尸体,淌水过河。
又奔走了小半日,终于翻到南山另一边。
其中的蚊虫叮咬自不用说,还得留意枝叶间与脚边的毒蛇。
好在一名山贼认出了一味草药,揉碎涂在身上面上,能驱虫蛇,才免去许多困扰。
站于山上,远眺而去,能见远处浓烟,出自远处的两条村落。
并非炊烟,更像是纵火引发的烟气,里中带着一团团黑。
还能看见穿着兵袍的官兵驱赶村民,看样子并不怀柔,地上躺着人,一动不动。
“官兵放火烧村?真就要刮走最后一点油水啊?”
“这下子不得大出人命?狗娘养的不当人!”
听着身后山贼的低语声,沈季远望不语。
片刻后,他才出声道:
“不是为财。”
他轻点下颔,示意村后更远处。
“该是拉抢壮丁,要修营寨。”
说着话,沈季心头更加沉重。
营寨距离卧虎山,真要说来,并不太远,对方不可能放任卧虎寨继续蹦跶。
“当真?看不清楚…”
身后三名山贼只是懂点刀兵拳脚,并不入流,眼力自不能与开辟经脉,晋入开脉一重的沈季比较。
“沈小哥还有这本事?”
“俺只能见有人在搬木头…”
嗖!
山贼们说着话,沈季的眼神却陡然凌厉。
一掌推出,三名山贼身子骨一痛,被推了个踉跄,挤压着靠在身后荆棘上,正好跟两道寒芒错过。
来不及痛呼,暼见寒光时,冷汗先流了下来。
“官兵的斥候!”
沈季身形一纵一跃,带起一阵风,已朝着不远处趴伏的人影扑去。
落叶下趴伏的斥候眼见暴露,暗道一声糟糕。
本来以为能抓几个山贼审问,不料却遇见了硬茬子。
他丢开袖弩,从地面爬起,就见沈季已到身前。
力气爆发,大筋弹动,劲风扑面,令人心头沉沉。
斥候双手从腰间一抹,摸出两把匕首,硬着头皮交错朝沈季划去,角度刁钻。
是把好手。
可惜他境界未入品,遇见的也不是一般山贼。
沈季同样双手探出,爪拳变幻,带着劲风精准把握对方手腕,咔嚓两声后,在对方惨叫声中猛然一压。
匕首掉落在地,双臂压折,沈季对面的斥候惨叫半声,忽地就住了嘴,强自提气。
咯!
不等其吐出什么来,沈季一拳击在对方喉头,结果了此人性命。
兔起鹞落间,偷袭者就已被解决,从荆棘上挣扎起身的三名山贼不敢置信。
而后便是擦着手掌刮出的血,一齐涌了过来。
“不愧是大当家看重的人,沈小哥身手当真了得!”
“我看是有戏文里绿林高手的本事了…”
沈季充耳不闻,面色阴沉,看着远处飞奔,跌滚下山去的另一名斥候。
追定是追不上了,没想到对方竟是二人前后分开行动,另一人更是退得又急又快。
三名山贼在斥候尸体上一番摸索,查找可能携带之物。
斥候身上没带多少物事,最后只那两把匕首与袖弩交到了沈季手上,不过箭只剩四支。
射出的那两支,却是找不到了。
官兵的触角已在南山活动,这地方显然不能久留。
出了这茬子事,沈季当机立断,带着三名山贼回卧虎山。
……
出外巡视的山贼大多未回。
孙胜知道南山一行经过,脸色微变。
“当真扎上营寨了么?”
沈季点头。
“官兵斥候在南山活动,只怕…”
孙胜沉默片刻,但没在此事上多说什么,只是眉间多了点焦躁。
“知道了,无事,有兄弟捉了只獐子,就在门外,你带上山。”
“也不瞒你,今后山上猛虎或许可为我等一条活路,可惜时日不等人,暂且指望不上。”
“还有…”
不管沈季脸上疑色,他取出一本书,丢给沈季。
“你一个照面能拿下官兵斥候,可见是真练出了门道,这是我以前闲时记下的心得,你拿去看看。”
“看完拿回来,出去吧。”
言语间,却是浑然没想过沈季境界入了品,只是觉得可以栽培一番。
冲着孙胜抱拳一礼,沈季将对方话语记下,转身就出了门。
门外腹部处伤口渗血的獐子躺着,沈季将它往肩上一扛,稳稳向山上走去。
身后,孙胜见他动作,微微颔首。
“不输我年轻之时,放在从前,定然要培养一番,为我卧虎寨栋梁。”
“如今,只看命了…”
吴不明从外走来,手中捧着木盒。
“大当家,寨子剩余的一些积蓄,都在这里头了。”
孙胜看过一眼。
“并青城从不拿从良的山贼当人,拿捏得死死的,把人当耗材。”
“投靠不可能,只看能不能转圜,买寨子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