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没有蛋糕,没有蜡烛,只有一通催命电话和相恋八年男友陈宇冰冷的背影。
林佳,我们分手吧。
为了家人,我耗尽所有,最终却一无所有。直到重生,我才明白,那句我们本就不同路,原来是对我最大的救赎。
(一)
重生之痛
窗外是瓢泼大雨,陈宇的声音比雨点砸在玻璃上还冷,他甚至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自己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
为什么我攥着手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电话那头,是我妈尖利的哭嚎,她说弟弟林涛谈了女朋友,对方家里要三十万彩礼,不然就立马分手。三十万,像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为什么陈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终于抬起头,眼里的失望和疲惫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林佳,你问我为什么为了你弟弟上大学,你一天打三份工;为了给他凑首付,你卖了你外婆留给你唯一的遗物;为了他所谓的‘社交’,你信用卡刷爆了一张又一张。现在是三十万彩礼,然后呢是不是还要我跟你一起,为他换车,为他养孩子,直到我们被吸干为止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捅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我无力地辩解:他是我弟弟……
但他不是我的!陈宇猛地拔高了音量,眼眶泛红,我努力工作,我想和你有一个家,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不大,但很温暖,周末可以一起看电影,假期可以一起去旅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的工资卡在你手里,转头就进了你弟弟的口袋!我受够了,林佳,我真的受够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决绝的毁灭感。
我们本就不同路,你的路,在被你的家人吸干。我的路,想有个家。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外面的风雨里。门被关上的瞬间,我听见自己世界崩塌的声音。
手机还在耳边,我妈的咒骂通过电波清晰传来:林佳!你听见没有!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弟弟要是分了手,都是你害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自私的女儿……
自私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的脸,黑眼圈浓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已经两年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我的所有,我的一切,我的人生,都变成了一台为了家人二字运转的提款机。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吞没了我。我挂掉电话,像个游魂一样走了出去。雨水瞬间浇透了我,冰冷刺骨,可我却感觉不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陈宇的话——我们本就不同路。
是啊,不同路。
一辆刺眼的远光灯射来,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我甚至没有躲闪的念头,或许,这就是终点吧。身体飞出去的瞬间,我竟然感到了一丝解脱。意识的最后一秒,我好像看到了陈宇去而复返时,那张惊恐绝望的脸。
……
姐,睡醒了没我没钱了,给我打点生活费呗,同学聚会,总不能太寒酸。
熟悉又令人憎恶的声音,像一把电钻,在我混沌的脑子里疯狂钻探。我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我几年前租住的那个小破出租屋的泛黄墙壁。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我僵硬地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日期——六年前。
电话那头,我那理直气壮的弟弟林涛还在催促:姐说话啊!五千,先给我打五千过来。我那双新买的A锥,都快被同学笑话是假货了。
五千。
我记得这个数字,刻骨铭心。就是这五千块,是我上一世无底线付出的开端。那时的我,刚工作一年,省吃俭用攒下五万块,梦想着能早点和陈宇拥有一个小家。但这五千块,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从此,他的欲望再也没有尽头。
重来一次……我真的重来一次了。
无边的恨意和委屈如同火山喷发,灼烧着我的四肢百骸。我握着手机,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姐你哑巴了林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的平静,清晰无比地说出了一个字。
不。
(二)
决绝之选
电话那头,林涛明显愣住了。长久的沉默后,是拔高的、难以置信的质问:你说什么姐,你再说一遍
我说,不。我重复道,声音比刚才更加坚定,我没有钱。
你放屁!林涛瞬间破防,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玻璃,你上个月刚发了奖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五万块存款吗给我五千怎么了我是你亲弟弟!林佳,你别逼我跟爸妈告状!
又是这一套。用父母来压我,上一世,我百试百灵。
那你去告吧。我平静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林涛气急败坏,林佳你行,你给我等着!
他猛地挂了电话。我将手机扔在床上,整个人脱力般地陷进柔软的被褥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滑落。这不是软弱,这是与过去告别的仪式。我哭我那枉死的二十八年,哭我那被吸干榨净、一文不值的人生。
哭过之后,心里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坐起身,打开电脑,看着银行卡里那个50000.00的数字,这是我此刻拥有的全部。上一世,这笔钱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被林涛以各种名目要去大半,剩下的则被我妈以给你弟存着娶媳妇为由拿走。
这一次,它只属于我。
我没有丝毫犹豫,在网上搜索CFA,特许金融分析师。这是金融投资界金字塔顶端的认证,考下它,意味着我的职业生涯将有天翻地覆的改变。上一世,我在那家小会计事务所做到死,月薪不过万,就是因为我把所有的时间和金钱都奉献给了家人,却独独忘了投资自己。
报名费、教材费,加起来近万块。我点击支付,看着卡里余额减少,心中却没有一丝心疼,反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快感。这是我为自己的人生下的第一笔赌注。
做完这一切,我才发现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我妈。
我刚点开,她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我划开接听,还没开口,劈头盖脸的咒骂就淹没了我。
林佳!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弟弟要点生活费怎么了你在外面享福,让你弟弟在学校里吃苦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告诉你,今天之内,你要是不把钱给你弟打过去,我就……
我就怎么样我冷冷地打断她,来我公司闹还是去我住的地方堵我或者,像小时候一样,因为我不肯把唯一的鸡腿让给弟弟,就打我一顿
电话那头猛地一滞。我妈大概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这个不孝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的声音有些色厉内荏。
我说的就是实话。我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但思路却异常清晰,从小到大,家里的一切都是林涛的。他穿新衣服,我穿他剩下的;他吃鸡腿,我啃骨头;他上大学家里砸锅卖铁,我读了个大专就早早出来赚钱。妈,我欠你们的,早就还清了。从今天起,我赚的每一分钱,都只属于我自己。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我妈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好,好,林佳,你给我记着!我没你这个女儿!
好。
我挂断电话,将她的号码拉黑。然后是林涛,我爸。做完这一切,世界清静了。
我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知道,这只是开始,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果然,没过多久,出租屋的门被擂得震天响。
林佳!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这个白眼狼,你给我开门!
是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怒火,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引得邻居纷纷探头。
我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到她披头散发,一张脸因愤怒而扭曲。她身后,还站着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对着我家指指点点。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不能开门,一旦开了,就前功尽弃。
门外的哭骂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难听,从不孝女到扫把星,把我从小到大所有莫须有的罪名都数落了一遍。
就在我以为她会一直闹下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猫眼的视野里。
是陈宇。
他大概是被我妈叫来的。他皱着眉,试图拉住我妈:阿姨,您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别影响大家。
好好说她把我们电话都拉黑了,这怎么好好说!我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陈宇你来评评理,她弟弟在学校没钱吃饭了,她有五万块存款,五千都不肯给!你说,天下哪有这么狠心的姐姐!
陈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目光复杂。
然后,他抬起手,敲了敲门,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解:佳佳,是我。你先把门打开,好吗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坐下来谈吗
我的心,猛地一揪。
即使重生,即使知道我们最终的结局,在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刺痛。
门外,我妈见陈宇来了,哭嚎得更起劲了,甚至扑通一声,对着我的门跪了下来。
林佳!你要是不给你弟弟打钱,我就跪死在你门口!
整个楼道,一片哗然。
(三)
家庭风暴
我妈这一跪,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也砸在了所有看客的道德制高点上。
哎哟,这是做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嘛!
就是啊姑娘,快开门吧,怎么能让你妈跪着呢
再怎么说也是亲妈亲弟弟,别把事做绝了……
邻居们的窃窃私语、陈宇担忧的敲门声、我妈凄厉的哭嚎,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把我活活勒死在里面。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几次想要转动,却又死死忍住。我知道,这扇门是我的底线,一旦打开,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就会瞬间崩溃。上一世的绝望,像潮水般涌上心头,给了我力量。
我转身,戴上耳机,将音乐声调到最大。CFA的教材就摊在桌上,我逼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固定收益、衍生品、投资组合管理……这些冰冷的专业术语,此刻却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的吵闹声渐渐小了下去。我摘下耳机,楼道里一片死寂。透过猫眼看去,人已经都散了,只留下满地狼藉,像一场闹剧的收场。
他们走了。或者说,暂时走了。
我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这场仗,我暂时赢了,赢得狼狈不堪。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短信,来自陈宇:佳佳,我送阿姨回去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你弟弟毕竟还小,你多担待一点。明天我来找你,我们聊聊。
看着这条短信,我心中一片冰凉。
多担待一点。又是这句话。上一世,他也是这么劝我的。他是个好人,一个被传统观念束缚的好人。他永远无法理解,我的担待,换来的是什么。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没有在家里等他,而是去了本地最大的图书馆。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来学习。
下午,陈宇的电话打了过来。
佳佳,我到你家了,你不在
我在图书馆。
……你怎么突然这么用功了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榴莲千层,你快回来吧。阿姨昨天也是一时糊涂,你别往心里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榴莲千层,曾是我的最爱。可现在,我只觉得腻味。
陈宇,我们见一面吧,就在图书馆对面的咖啡馆。我说。
有些事,必须做个了断。早一点,痛苦就少一点。
半小时后,我见到了陈宇。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看起来英俊又清爽,手里还提着那个蛋糕盒子。他看到我,露出了一个熟悉的、温暖的笑容。
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他把蛋糕推到我面前,快尝尝,刚买的。
我没有动。
陈宇,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曾是我的整个世界,昨天我妈去找你,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如此直接。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林涛生活费的事。佳佳,我知道你压力大,但五千块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就当……
就当扶贫,是吗我接过了他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家人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你现在帮他,等他以后工作了,也会回报你的。
回报
我差点笑出声。上一世,林涛的回报,就是把我拉黑,心安理得地住着我拿命换来的房子,然后在我被催债公司找上门时,对朋友说不认识这个人。
陈宇,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如果我说,我不会再给他一分钱了呢不光是这五千,以后所有,都不会了。
陈宇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佳佳,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最疼林涛了。
是啊,我以前是那样的。所以我活该被榨干,活该连一个安稳的觉都睡不了,活该被你分手,最后活该去死,对吗我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怨毒。
分手死佳佳,你在胡说什么!陈宇被我的话吓到了,他伸出手想来握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陈宇,我们走的路不一样。你的路,是想维系一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面和平。但我的路,我想看看,如果我不背着那座山,我自己到底能走到多远。
这番话,几乎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这是上一世他对我说的判词,现在,我提前还给了他。
他怔怔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眼里的温柔和爱意,正在一点点被震惊、不解和失望所取代。
我知道,我们完了。
在这一世,是我,亲手结束了我们的关系。
所以……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你的意思是……我们……
分手吧,陈宇。我站起身,没有去看他受伤的表情,蛋糕,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榴莲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停留。走出咖啡馆的瞬间,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是为了祭奠我那死在六年前的爱情。
我没有家了,现在,我也没有爱人了。
我一无所有,又仿佛,拥有一切。
(四)
职场突围
和陈宇分手,像从身上活生生剜掉一块肉,痛得我几乎窒息。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整整两天。
这两天里,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着,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上一世的种种。父母的偏心,弟弟的贪婪,陈宇最后的决绝,以及我走向死亡时的那份解脱。
这些痛苦的回忆,像淬火,将我最后一丝软弱和犹豫烧成了灰烬。
第三天,我准时出现在公司。同事们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带着同情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我知道,我妈那天在楼下的一跪,加上我爸可能打来公司的告状电话,已经让我成了办公室里不孝女的代名词。
我的直属上司,一个四十多岁的会计主管,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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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佳啊,她叹了口气,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家里的事,我都听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但你一个女孩子,跟家里闹那么僵,终归是不好的。你爸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你连电话都不接,他们很担心你。
他不是担心我,是想让你给我施压,让我给钱。我面无表情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主管的表情有些尴尬: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你这份工作虽然稳定,但工资也就这样。你还要租房,要生活,以后还要嫁人,总不能一直这么贴补娘家。但你弟弟毕竟是亲弟弟,血浓于水,适当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
她的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我着想,实则还是在劝我妥协。
我没有跟她争辩,只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主管关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不会影响工作的。
走出办公室,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探究的视线。我知道,在这个小小的事务所里,我已经没有未来了。一个被贴上家庭关系复杂、性格冷漠自私标签的员工,是不可能得到重用的。
我必须走。而且要尽快。
从那天起,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工作狂。白天,我以最高效率完成手头的工作,应付着同事们若有若无的排挤和上司的冷淡。晚上和周末,我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CFA教材里的知识。
经济学、财务报表分析、公司理财、权益投资……这些枯燥的知识点,成了我对抗全世界的武器。每多记住一个公式,每多理解一个概念,我心中的底气就足一分。
期间,陈宇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发过几条短信,内容无非是希望我冷静一下,不要冲动做决定。我一次都没有回复。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冷静就能解决的。我们的价值观,从根上就不同。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我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完成了CFA一级所有知识点的第一轮学习。我瘦了十几斤,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坚定。
这天,我正在公司加班,整理一份审计报告,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请问,是林佳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干练的女人声音。
我是,请问您是
你好,我叫姜若,是‘锐进资本’的HR总监。我在猎头网站上看到了您的简历和求职意向,您提到您正在备考CFA,并且对投行分析师的职位感兴趣,是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锐进资本!那是一家业内闻名的精品投行,虽然规模不大,但作风凌厉,做的都是高回报的并购项目,是无数金融学子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我确实在网上更新了简历,但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
是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
很好。姜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我们公司最近在扩招初级分析师,不限专业背景,但要求有极强的学习能力和抗压能力。我看你通过了CPA(注册会计师)的部分科目,现在又在自学CFA,学习能力应该不错。我们想邀请你过来面试,时间定在周五下午两点,可以吗
可以!我可以!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挂掉电话,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机会,这绝对是我摆脱目前困境的最好机会!
然而,兴奋过后,巨大的焦虑涌上心头。锐进资本的面试,出了名的严苛。以我目前只有小事务所经验的背景,和一知半解的CFA知识,真的能通过吗
更重要的是,周五下午是公司例会的固定时间,我根本不可能请到假。
怎么办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走进主管办公室,递上了我的辞职信。
你要辞职主管的惊讶溢于言表,林佳,你是不是太冲动了现在工作不好找,你……
我想好了。我打断她,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给她任何挽留的机会。
走出事务所大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小小的招牌。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再也没有退路了。
要么,在周五的面试中杀出一条血路,踏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要么,就此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五)
金融战场
辞职后的几天,我将自己完全锁死在了知识的牢笼里。我把CFA一级的所有模拟题和历年真题都做了一遍,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醒着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各种金融模型和理论。
我必须赢。
周五下午,我穿着唯一一套得体的职业套装,站在了锐进资本的写字楼下。这里是城市的CBD,高楼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日光,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写着精英的骄傲与疲惫。
这里,才是我该来的地方。
面试我的人,正是给我打电话的姜若。她看起来三十多岁,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仿佛能瞬间剖开你所有的伪装。
她没有问我那些你为什么想来我们公司之类的废话,而是直接将一份全英文的财报扔在我面前。
一家准备在纳斯达克上市的TMT公司,三十分钟,给我一份它的估值摘要,包括你用的模型、关键假设和风险提示。
我心里一沉。这是压力面。而且难度极高。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幸好,这几天我疯狂刷题,对各种估值模型都烂熟于心。DCF(现金流折现)、P/E(市盈率)、EV/EBITDA(企业价值/息税折旧摊销前利润)……各种方法在我脑中飞速旋转。
我快速浏览财报,找出关键数据:营收增长率、毛利率、净利润、现金流……我注意到这家公司的研发投入占比极高,这是典型的成长型科技公司特征,用单一的市盈盈率估值会有偏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没有用电脑,只是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写着计算过程和分析逻辑。
二十八分钟后,我停下笔。
我完成了。
姜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她拿起我写满字的A4纸,逐行审视。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为什么选择用PEG(市盈率相对盈利增长比率)作为主要的参考指标她突然发问。
因为这家公司处于高速成长期,研发投入侵蚀了当期利润,传统的P/E无法完全反映其价值。PEG结合了盈利增长率,能更好地衡量其估值的合理性。同时,我结合了DCF模型进行交叉验证,以降低单一模型的风险。我回答得很快,因为这些逻辑在我脑中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姜若点点头,又指着财报上的一个脚注问道:它的应收账款周转天数在第三季度突然增加,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非常刁钻,很容易被忽略。
财报附注里提到,公司在第三季度签约了一个北美的大客户,该客户的付款周期是120天,长于公司平均的60天,导致了整体周转天数增加。这是一个健康的增长信号,而不是回款能力的恶化。我的大脑高速运转,想起了那个不起眼的细节。
姜若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欣赏。
她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最后一个问题,林佳。你的简历很简单,之前一直在一家小型会计事务所工作,没有任何投行经验。这里的工作强度,是你以前的数倍,你能适应吗
姜总,我迎着她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辞掉了上一份工作来参加这次面试。我没有退路。所以,我不是‘能’适应,而是‘必须’适应。
我的眼神里,有一种她能看懂的东西——野心,或者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劲。
姜若沉默了几秒,然后站起身,向我伸出手。
欢迎加入锐进资本。试用期三个月,薪水是你之前的两倍。转正后,看你的表现。
我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有力而温暖。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人生,真的要不一样了。
进入锐进资本,我才明白什么叫地狱模式。这里没有朝九晚五,只有997。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连走路都带着风。
我被分到了一个M&A(企业并购)项目组,负责人叫赵鹏,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他对我这个空降的新人,尤其是没有任何背景的野路子,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视。
他扔给我一堆最繁琐、最基础的工作:打印文件、整理会议纪要、核对数据……这些工作枯燥无味,却极易出错。我知道,他是在考验我,或者说,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我没有抱怨,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得尽善尽美。打印的文件按照重要性排好序,用不同颜色的标签做好标记;会议纪要不仅记录原文,还会附上我的理解和待办事项清单;核对数据时,我会用程序做交叉验证,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我的努力并没有换来赵鹏的认可,反而让他更加变本加厉。
这天,我们组正在跟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为一个传统制造业巨头收购一家新能源技术公司做尽职调查。这笔交易金额巨大,整个公司都高度关注。
凌晨两点,赵鹏突然把一个几十兆的财务模型文件发给我,语气不善:林佳,把这个模型再跑一遍,把最新的数据更新进去,天亮前给我。
我打开模型,瞬间头皮发麻。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模型,里面嵌套了上百个表格和无数个公式,环环相扣。任何一个数据的改动,都可能引起连锁反应。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工作。然而,当我把一个关键的营收增长率数据更新进去后,整个模型突然崩溃了!屏幕上跳出一连串的REF!错误。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出事了。我试图撤销操作,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遍遍地检查公式,但这个模型实在太庞大了,根本找不到问题所在。冷汗顺着我的背脊往下流。我知道,如果天亮前交不出来,赵鹏绝对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的试用期,很可能就此结束。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在一个不起眼的单元格里,一个公式的绝对引用和相对引用,似乎用错了位置。这个错误在旧数据下不会被触发,但一旦更新了增长率,就会导致整个计算链条断裂。
这不是我的错,这是模型本身就存在的瑕疵!
我长舒了一口气。但下一个念头让我再次紧张起来——这个模型,是赵鹏亲手搭建的。
如果我直接指出他的错误,以他的心胸,绝对会给我穿小鞋。但如果我不说,这个项目就可能因为这个错误的模型,得出错误的估值,后果不堪设想。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六)
模型之争
凌晨三点的办公室,寂静得只剩下中央空调的嗡嗡声。我盯着屏幕上那个致命的错误,大脑飞速运转。
直接上报,我会得罪赵鹏,死路一条。隐瞒不报,篡改数据让结果看起来正确,一旦被发现,整个团队都会被我拖下水,我更是会被行业封杀,永无翻身之日。
两条路,都是死路。
不,一定还有第三条路。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审视整个项目。我们是在为一家传统制造业巨头A公司,收购一家新能源技术公司B公司做顾问。B公司技术领先,但缺乏量产能力和市场渠道;A公司恰恰相反,它拥有强大的制造和销售网络,但面临产业升级的巨大压力。
赵鹏的模型,是基于B公司独立发展的现金流预测。但是,如果收购成功,B公司可以借助A公司的平台,它的营收增长难道不会远超预期吗这种协同效应,才是这次并购最大的价值所在,但赵鹏的模型里,完全没有体现!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与其在赵鹏的旧框架里修修补补,不如我另起炉灶,建一个全新的模型!一个能真正体现这次并购价值的模型!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意味着,我要在几个小时内,完成一个资深分析师需要几天甚至一周才能完成的工作。
但巨大的风险,也意味着巨大的机遇。如果我能做到,这将会是我在锐进资本立足的绝佳机会。
富贵险中求,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赌!
我不再纠结于那个错误的模型,而是新建了一个Excel。我重新梳理逻辑,将协同效应量化,拆解成几个关键驱动因素:渠道复用带来的销售增长、规模化生产带来的成本下降、联合采购带来的议价能力提升……
我为每一个因素设置了变量和权重,并做了乐观、中性和悲观三种情景分析。我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那些曾经死记硬背的CFA知识,此刻都活了过来,变成了我手中的武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际线开始泛白。
早上七点半,当我终于完成最后一个公式的检查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我看着那个全新的、逻辑清晰且极具说服力的模型,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我没有直接发给赵鹏,而是深吸一口气,拿着我的笔记本电脑,敲响了另一扇门。
姜若的办公室。
她果然在。投行高层似乎都是不需要睡觉的铁人。她正喝着咖啡看晨间新闻,看到我,挑了挑眉:有事
姜总,关于A收B的项目,我有一些新的发现。我把电脑放到她面前,直接打开了我做的模型,这是我根据并购的协同效应,重新搭建的估值模型。我认为,赵经理之前的模型,严重低估了B公司的价值。
姜若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她没有立刻看我的模型,而是盯着我的眼睛,问:赵鹏让你这么做的
不,他不知道。我迎着她的目光,不卑不亢,他给我的模型崩溃了,我发现了一个底层逻辑错误。但我认为,与其修复一个有缺陷的模型,不如建立一个更正确的。
这是在告状,但也是在展示我的价值。我赌她是一个只看结果,不重过程的人。
姜若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她坐直身体,开始仔细审视我的模型。她看得非常快,手指滑动着触摸板,目光从一个个数据和公式上扫过。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鹏在这时走了进来,他看到我的电脑在姜若桌上,脸色一变:林佳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让你做的模型呢
你的模型有错,我正在看她的。姜若头也不抬地说道。
赵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凑到姜若身边,急切地想为自己辩解:姜总,这个新人不懂规矩,肯定是她操作失误……我的模型怎么可能有错……
闭嘴。姜若冷冷地打断他。
赵鹏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足足过了十分钟,姜若才抬起头,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棋手发现了一枚好棋子的兴奋。
她没有夸我,只是把电脑推回给我,语气不容置疑:逻辑还不够严密,部分假设过于乐观。给你一个小时,完善它。九点钟,我要在项目会议上看到最终版。
说完,她看向面如死灰的赵鹏,语气冰冷:赵鹏,你的模型我会让风控再审一遍。这个项目,从现在起,由林佳接手,你给她打下手。
赵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敢反驳。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我知道,我赢了这场豪赌。但也从此,彻底得罪了赵鹏。
那次项目会议,我作为主讲人,站在会议室中央,向包括CEO在内的所有高层,阐述我的估值模型和交易建议。一开始还有人质疑我一个新人的资历,但随着我将严谨的逻辑和详实的数据娓娓道来,所有的质疑都变成了点头和赞许。
最终,公司采纳了我的方案,并成功促成了这笔百亿级别的并购大案。
项目成功的庆功宴上,公司CEO亲自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拍着我的肩膀说:林佳,好样的。锐进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赵鹏在角落里,喝得酩酊大醉,看我的眼神像要吃人。
而姜若,只是在宴会结束时,淡淡地对我说了一句:别骄傲,这只是开始。
试用期结束后,我顺利转正,并且直接跳过了初级分析师,被破格提拔为分析师。薪水翻倍,还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项目奖金。
我用这笔钱,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更好的公寓,告别了那个留下太多噩梦的小破屋。我还给自己报了CFA二级的考试,以及一个高级商务英语课程。
我的生活,正一步步走上正轨。
就在我以为,过去那些人已经被我远远甩在身后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那是一个周末,公司组织去一个高端会所团建。灯红酒绿,觥筹交错间,我在人群的另一端,看到了陈宇。
他西装革履,身边站着一个娇俏的女孩,正和几个看起来像客户的人相谈甚欢。时隔近一年,他看起来成熟了不少,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就在那一刻,他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他大概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穿着精致礼服、化着淡妆、从容地与金融圈大佬们谈笑风生的我,和一年前那个为了五千块钱歇斯底里、被他抛弃的憔悴女孩联系在一起。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震惊慢慢变成了困惑,然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许,是后悔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只是朝他举了举杯,隔空示意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继续和我的同事们说笑。
我们,本就不同路。
(七)
命运转折
岁月如梭,又是几年过去。
这几年,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顺利通过CFA二级、三级,成为国内最年轻的持证人之一。我的职位也一路攀升,跟着跳槽到顶尖国际投行华尔街之狼的姜若,我从高级分析师做到了VP(副总裁)。
我不再是那个住在城中村出租屋里的小会计,而是拥有了黄浦江畔一间大平层的金融精英。每天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璀璨的灯火,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那个所谓的家,也再没有接过任何来自过去的电话。我换了手机号,换了生活圈,过去的那些人和事,仿佛是上辈子的尘埃,被我彻底抖落。
我以为,我们会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走向各自的结局。
直到那天。
我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手机上显示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已经响了很久。出于职业习惯,我没有挂断,划开了接听。
喂,你好。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听到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我皱了皱眉,正要挂断,一个苍老、颤抖、又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
佳……佳佳……是……是你吗
是我妈的声音。
那一瞬间,我仿佛被雷电击中,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个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打开了我记忆深处那个尘封已久的、充满黑暗和痛苦的房间。
我没有说话,握着手机的手,指节泛白。
佳佳……我知道是你……求求你,别挂电话……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和我记忆中那个撒泼咒骂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是爸妈错了……我们不是人……她开始语无伦次地忏悔,一边说一边哭,但是……你弟弟……你弟弟他要没命了啊!
弟弟。
这个词,像一根针,刺破了我平静的心湖。
他……他被人骗了……染上了赌……一开始只是小钱……我们把老房子卖了……帮他还了……可他……他又去借了高利贷……
我妈的哭声越来越凄厉,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现在……那些人找上门了……说再不还钱……就要……就要剁了他的手啊!佳佳!他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的心,像一块被极寒冰封的石头,没有愤怒,没有同情,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们要多少钱我平静地问,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冬雨。
我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说道:五……五百万!佳佳,我知道你现在有出息了,你赚大钱了!五百万对你来说,肯定不算什么的是不是你救救他,就当妈求你了!妈给你跪下!给你磕头!
五百万。
我差点笑了。我记得很清楚,上一世,林涛最后的窟窿,也是五百万。历史,以一种惊人相似的方式,再次上演。
你在哪我问。
我们在……我们在你以前住的那个小区门口……佳佳,你来见我们一面,好不好我们知道你住在哪,但是我们不敢上去……保安不让进……
我挂了电话,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上海最繁华的金融中心,东方明珠、环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厦……这些曾经只能在电视上仰望的建筑,此刻就在我脚下,像一盘精美的玩具。
璀璨的夜景,映在我波澜不惊的眼眸里。
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我没有接。
过了几分钟,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佳佳,求你了,爸给你跪下了。
短信下面,附着一张照片。昏暗的路灯下,我那曾经以一家之主自居、对我颐指气使的父亲,此刻正双膝跪地,苍老的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他的身后,我妈瘫坐在地,而他们中间,是一个形容枯槁、眼神涣散的年轻人。
是林涛。
他看起来,比我还老。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我拿起手机,给我的助理发了一条信息。
帮我约一个小时后,陆家嘴的丽思卡尔顿,要一个安静的包间。
有些事,是该做个了断了。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自己。为了给我那被埋葬的过去,钉上最后一颗棺材钉。
(八)
家族清算
丽思卡尔顿52楼的包间,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东方明珠。我到的时候,提前点的红茶已经沏好,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的流光溢彩。
我让他们在楼下等我。半小时后,侍者领着三个人走了进来。
他们和我,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我穿着剪裁合体的香奈儿套装,手腕上是低调而昂贵的百达翡丽。而他们,我名义上的家人,穿着不合时宜的、沾着污渍的旧衣服,头发凌乱,脸上写满了风霜和窘迫。他们走进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尤其是林涛,他低着头,不敢看我,整个人缩在父母身后,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坐吧。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他们三人挤在一起,坐得笔直,像等待审判的犯人。
佳佳……我妈刚想开口,就被我抬手打断了。
先喝口水吧。我示意侍者给他们倒水。他们看着那精致的骨瓷茶杯,一时间竟不敢去碰。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我父亲花白的头发,看着我母亲深刻的皱纹,看着我弟弟空洞的眼神。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在雕琢我的同时,也在侵蚀着他们。
终于,还是我爸先沉不住气了。他扑通一声,又想跪下。
你要是想谈,就坐着说。我冷冷地开口。
他僵在那里,最终还是在我妈的拉扯下,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佳佳,爸知道错了。以前都是爸不好,爸混蛋,爸对不起你!他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但林涛……他快被人打死了啊!你就看在他跟你流着一样血的份上,救他这一次吧!
是啊佳佳,我妈也哭着附和,五百万,只要你拿出五百万,我们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一家人,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做牛做马我心中冷笑。他们的保证,一文不值。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哭求,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的林涛。
你自己说。我说。
林涛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忏悔,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怨毒和不甘。
姐……他声音沙哑,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但是当初要是你肯帮我,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因为你当初不给我那五千块钱,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才开始想从别的地方找回面子……
他竟然把一切,都归咎于我。
我笑了。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荒谬至极的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赌博、欠债、把你父母的养老房都给骗走,都是我的错
我……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但眼神里的怨恨却更深了,你要是不那么绝情,事情根本不会这样!
绝情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从我的爱马仕包里,拿出的不是支票簿,而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我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摔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一沓照片。是林涛在各个地下赌场里,输红了眼,疯狂叫嚣的样子。
一叠欠条。上面有他的签名,有他鲜红的手指印。
几份银行流水。清楚地记录着我父母是如何一次次把养老金、卖房款,打到他的账户上。
最后,是一份录音笔。
我按下了播放键。
爸,妈,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还了这笔钱,就再也不赌了!我重新做人!——这是林涛的声音。
紧接着,是另一个片段。
斌哥,再借我二十万!放心,我姐有的是钱!她住陆家嘴几千万的豪宅,开保时捷!她是我亲姐,不可能不管我!到时候别说二十万,两百万都给你!——这依然是林涛的声音,充满了贪婪和算计。
录音播放完毕,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爸妈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惨白,最后变成了死灰。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而林涛,则彻底瘫软在了沙发上,面无人色。
你……你调查我他抖着嘴唇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平静地收回录音笔,这是我在投行学到的第一课。你不是来求我救命的,你是把我当成了你最后的提款机,并且想拉着我一起,跳进你那个无底的深渊。
我重新坐回沙发,端起红茶,轻轻抿了一口。
你们想要的五百万,我没有。
你有!我妈突然尖叫起来,你这个房子就几千万!你骗谁!
我是有钱,但我的钱,是我用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是我用健康和所有私人时间换来的。它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干干净净。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凭什么要用我辛辛苦苦赚来的干净钱,去填一个永远填不满的、肮脏的赌债窟窿
没有人回答。
我爸低着头,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我妈则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看着这两个,以爱的名义,吸了我半辈子血的亲生父母。
上一世的绝望、痛苦、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澄澈的平静。
我终于明白,我恨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个不断退让、不断妥协、不断用幻想麻痹自己的,过去的林佳。
而今天,我要亲手,为那个懦弱的自己,画上一个句号。
我们,本就不同路。
我说出了那句贯穿了我两辈子的判词。
你们的路,是依附,是索取,是把自己的无能和贪婪,寄生在别人的牺牲之上。
而我的路,我顿了顿,目光越过他们,投向窗外那片无垠的天空和壮丽的江景,我的路,是星辰大海。
说完,我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百元大钞,压在咖啡杯下,当作是这场昂贵闹剧的茶位费。
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向餐厅外走去。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呼喊或哭闹声。
我知道,他们所有的伎俩,都已经被我击得粉碎。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要挟我的筹码。
走出丽思卡尔顿的大门,外面阳光正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二十多年的那座大山,终于,彻底崩塌了。
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灵魂深处的自由。
我没有回头去看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也没有去想我那对父母和弟弟将来会如何。
他们的结局,是拍卖房子,是流落街头,还是被债主追得东躲西藏,都与我无关了。
我斩断了那条腐烂的脐带,也完成了对上一世自己的终极救赎。
(九)
旧情了断
那场决绝的会面,像一场迟来的外科手术,彻底切除了我生命中早已坏死的毒瘤。虽然过程疼痛,但术后的清爽和自由,却是无与伦比的。
我没有再去打听他们的后续。我知道,林涛的结局无非是被债主找到,或者,被他那对至今仍执迷不悟的父母用某种方式拯救,然后开启下一轮的恶性循环。无论哪一种,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快节奏和高强度。谈判、做方案、全球飞,忙碌得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但和上一世不同,这一次,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享受这种通过智力和汗水,去构建自己未来的感觉。
一天晚上,我刚从伦敦飞回上海,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是陈宇。
我看到你了,在丽思卡尔顿。你还好吗
我有些意外。他怎么会知道转念一想,以他现在的位置,在那个圈子里听到些风声也不奇怪。
我想了想,回复道: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很快,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方便聊聊吗就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谦卑。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或许,我也想给这段横跨两世的纠葛,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
再见陈宇,他比上次在会所里见到时,又憔悴了一些。曾经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眉宇间已经刻上了中年人的倦意。
我们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我……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我都知道了。关于你家里的事。
我挑了挑眉,没说话。
我后来……结婚了。就是你见过的那次,那个女孩。他自嘲地笑了笑,她家境不错,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安稳、正常的家了。
但是,她的家人,和你的家人,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他们要的,不是赤裸裸的钱,而是‘面子’、‘人脉’,是让我去帮她不成器的弟弟安排工作,是让我逢年过节对她那些势利的亲戚笑脸相迎……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去维系他们想要的‘表面和平’,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他们眼中的‘好女婿’。
他端起咖啡,猛地灌了一口,像是要压下什么苦涩。
直到半年前,我们离婚了。因为她弟弟酒驾出了事,她家里想让我去顶包。我拒绝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毫无波澜。这似乎是一个必然的结局。一个习惯于妥协和稀泥的人,最终只会被无尽的泥潭所吞噬。
那天我在丽思卡尔顿谈客户,无意中看到了你和你的家人。陈宇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看到了你的决绝,也看到了你的……光芒。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当年你跟我说‘我们不同路’,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林佳。但你走出来了。你选择了你自己。
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为我当年的不理解,为我当年的自以为是,向你道歉。
这一躬,这一句道歉,迟到了六年,也迟到了整整一生。
我看着他,心中那最后一丝关于过去的怨怼,也烟消云散了。
都过去了,陈宇。我平静地说,祝你以后,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路。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我忽然明白,重生一次,我拯救的,从来不是别人,也不是为了报复谁。
我只是,拯救了那个曾经在泥潭里绝望挣扎的,我自己。
(十)
星辰大海
与陈宇的会面,像是我漫长旅途中的一个小小驿站。我短暂地停歇,回望了一眼来时的路,然后便再次背起行囊,奔赴更远的前方。
回到公司,姜若正在她的办公室等我。落地窗外,夜色已深,但整个陆家嘴依旧灯火通明,像一座永不沉睡的钢铁森林。
她给我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
都处理干净了她问,语气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我点了点头。
看到前男友,什么感觉她摇晃着酒杯,似笑非笑地问。
没什么感觉。我实话实说,像看了一部老电影的预告片,知道剧情,也知道结局,所以毫无波澜。
姜若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赞许:你能这么想,就证明你真的成长了。林佳,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破格录用你,甚至不惜得罪一个老员工也要提拔你吗
我摇摇头。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的影子。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夜景,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一样的不服输,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被原生家庭的枷锁捆绑得喘不过气。
我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的过去。
我比你更惨,她自嘲地笑了笑,我爸是个酒鬼,我妈是个赌徒,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我读大学的钱,是靠我自己一份一份工打出来的。我工作后,他们就像吸血鬼一样缠着我,直到我狠下心,换了所有联系方式,从他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我花了十年时间,才彻底砸碎了那副枷锁。而你,只用了不到一年。你比我更勇敢,也更决绝。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林佳,你天生就该是翱翔在天空的鹰,不应该被地面上的那些鸡毛蒜皮所束缚。记住,你的价值,由你自己的能力和成就来定义,而不是由任何人的评价和关系来定义。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心底。
原来,在这条孤独而艰难的路上,我并不是一个人。
她递给我一份文件,封面上的烫金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关于成立亚太区新兴市场投资部的任命通知。
我们准备在新加坡成立一个分公司,专门负责东南亚和印度的TMT投资项目,这是一个万亿级别的蓝海市场。我推荐你,出任这个分公司的FVP(第一副总裁)。
我的心,猛地一跳。
FVP,这意味着,我将成为这家顶级投行最年轻的区域负责人之一,真正拥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开疆拓土。
这是挑战,也是机会。姜若看着我,你愿不愿意,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城市。那些闪烁的霓虹,那些穿梭的车流,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共同构成了一幅壮丽而迷人的画卷。
这里,曾是我遥不可及的梦。而现在,它只是我人生版图中的一个坐标。
我的目光,越过黄浦江,越过林立的楼宇,投向了更遥远、更深邃的夜空。那里,有真正的星辰,和无垠的大海。
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我转过身,迎上姜若期待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而自信的笑容。
我的荣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