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是顾沉舟睡的最踏实的一夜，洗完澡倒头就睡。没有让梦，没有头疼，没有眼泪。闹铃响起，他下意识伸手去够床头，手指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才恍然惊觉——这清脆利落的声响竟与往日刺耳的蜂鸣截然不通。
窗帘缝隙漏进的晨光像被揉碎的金箔，散落在地板上。起身，脖颈竟没有传来熟悉的僵硬酸痛，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床头柜上昨夜喝空的水杯倒扣着，此刻却成了这场安稳睡眠的小小证物。
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一路攀至脊椎，激得他打了个激灵。镜中人眼底的青黑淡了许多，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到锁骨，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他望着镜中那个神态松弛的自已，明白自从妈妈离开后，他一直在压抑自已。喉结滚动两下，胸腔里积压半年的叹息终于破土而出。
厨房煮咖啡的香气漫进卧室时，顾沉舟正对着衣柜出神。指尖划过许久未穿的浅灰色针织衫。套上的瞬间，柔软的布料贴着皮肤，比任何一件高定西装都要熨帖。
推开窗的刹那，清晨的风迎面而来，闭上双眼，此时的内心从来没有这般平静过。
顾沉舟望着天空渐渐褪去的鱼肚白，手机屏幕在掌心亮了又暗，最终还是把打好的
“早安”
删除。
“苏蘅，早上好。”他对着窗外喃喃自语。
刚起床的苏蘅拖着拖鞋晃进厨房，橱柜里的蜂蜜罐结了层薄霜。她舀了勺蜂蜜泡水，瞥见客厅桌上粉色纸盒，记忆闪回昨天在顾沉舟桌上看到的蓝色胸针。拿起胸针仔细端详，才发现胸针背面右下角有个很小又很模糊的字母，好像是“g”。
她想到了顾沉舟。点开顾沉舟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玩偶小熊。
“顾总早上好。”犹豫再三还是按了发送键。
喝着咖啡的顾沉舟随意的划开手机屏幕，看到信息的他不自知的嘴角微微上扬。
“苏律师早上好。”顾沉舟秒回。
苏蘅看着信息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了声。
“苏律师，不介意的话把地址发给我，半小时后出发接你。”苏蘅看着顾沉舟的第二条信息，有点紧张。她原本设想的是两人各自开车到古镇汇合，根本没想过他会来接她。
她把定位发了过去，又客气道：“那就麻烦顾总多跑一趟了。”
“不麻烦，预计40分钟左右到。不过不着急，苏律师慢慢收拾，我可以等。”
苏蘅根据顾沉舟说的时间，提前来到了小区门口，她时不时的拿出手机看时间，心里莫名有点紧张。不久，一辆白色suv缓慢停靠在她身旁，车窗徐徐降落，一道熟悉的声音随之而来：“苏律师，久等了吗？”
苏蘅摇了摇头，笑着打开了车门，刚落座，被水杯架上的矿泉水给晃了神。
“不知道苏律师喜欢喝什么，临时给苏律师买了矿泉水。”顾沉舟的声音裹着车载香薰的雪松味飘来。
聪明如苏蘅，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第一次到顾氏集团和顾沉舟打招呼的时侯，手里拿的就是这个牌子的水。
苏蘅刚扣上安全带，就看见他伸手越过她肩头，将遮阳板轻轻扳低十五度。这个精准到刻度的动作让她喉间一紧，想起上次他对着他微笑的样子，也是这样的温柔。
“昨晚手机上查了下，古镇附近在修路，可能车流量会有点大。”苏蘅看向顾沉舟。
顾沉舟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点两下，转头看着苏蘅笑了起来。
“麻烦苏律师放弃宝贵的时间陪我一天。”嘴角一抹笑意，眉毛挑了下。苏蘅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松弛感。
车载电台突然切到爵士乐，萨克斯风的旋律里，苏蘅听见自已的心跳声。她望向车窗外飞退的树，发现每棵树干上都有形状各异的疤痕，像被时光刻下的谜题。
“到了古镇，我先带顾总去吃喜欢的桂花糖藕，是一家老字号”
苏蘅的话像是被风揉碎的云，撞进了顾沉舟的心里。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桂花糖藕？”顾沉舟很是好奇。
“看过顾总的专访。”苏蘅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掩饰脸上的尴尬。
总不能说，接手顾氏集团跨境走私案前，特地找了顾沉舟的资料查了一遍。
顾沉舟余光扫了一眼苏蘅，嘴角上扬，她那点小九九，又岂能逃得了霸道总裁的“冷眼旁观。”
不久，两人就来到了古镇，苏蘅看着眼前熟悉的房子和街道，一股莫名的伤痛涌上心头。
苏蘅摸出包里的薄荷糖，指尖在铝盒上敲出细碎的响。顾沉舟的鼻翼轻轻动了动，他喉结滚动的频率，敲打着她的心跳频率。
她将薄荷糖递到顾沉舟面前时，顾沉舟伸手取糖。
两人并排走着，一阵风吹过，树叶正好落在了顾沉舟的脖子里，苏蘅替他取走树叶的时侯，目光不经意扫过顾沉舟脖子上那道淡粉色疤痕，忍不住指腹抚过，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又格外心疼。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当地赫赫有名的老字号，门头不起眼，招牌看着也破旧不堪，店门也是斑块状的脱落。可一进入店内，却别有洞天，顾沉舟不禁感慨：“真是古色古香，老板一定是一位很有品味很有文化的人。”环顾四周，店内摆记了老板价值不菲的藏品和各种市面上罕见的酒。
“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菜香不怕门面破。”顾沉舟毫不吝啬的夸奖，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开心，也很喜欢这里。
“小时侯跟着爸妈来镇上，吃上这里的一碗馄饨，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回忆儿时苏蘅的眼睛里散发着清澈的光。
话音未落，老板娘用粗瓷碗盛着馄饨端上了桌，馄饨汤底浮着翠绿葱花，紫菜与虾皮在汤面打着旋儿。苏蘅望着碗里的馄饨，晶莹的汤汁，想起童年攥着皱巴巴纸币，踮脚趴在柜台眼巴巴的等着馄饨上桌的模样。
“顾总，一定要尝尝这汤底，还是老法子熬的。”
苏蘅用调羹轻轻戳破馄饨皮，肉馅的鲜香混着骨汤的醇厚扑面而来。顾沉舟舀起一勺汤，舌尖先触到胡椒的微麻，喉头泛起暖意，汤中还沉着两片当归。
顾沉舟喝了一口汤猛地反应过来，凑近苏蘅轻声问道：“我们还没点菜呢，他们是不是上错了？”
老板娘笑出了声：“没上错，放心吃吧，小蘅可是我们店二十多年的老食客了。她小时侯啊，还没这桌子高呢，就踮着脚催着厨房要先煮她的馄饨。”老板娘的手搭在苏蘅的肩膀上，继续说道：“长大后，成绩好被送到了苏城最好的中学，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难得回一次家，但只要一回家，每每必来吃我家的馄饨。”
苏蘅靠在老板娘的身上撒娇：“苏城最佳馄饨，没有之一，这里有我的童年，也有我的幸福。”
“昨晚她还特地打电话给我，说今天要带顶顶重要的人来吃饭。”老板娘笑意盈盈的端详着顾沉舟，眼里是写不尽的记意。
“原来你就是小蘅说的顶顶重要的人呀。”
顾沉舟低头，脸上泛起一阵红晕，目光垂落时掠过杯底沉着的碧螺春芽，茶香扑鼻。
“好啦，不打趣你们了，慢慢吃，我先去忙了。”老板娘转身进了厨房。
不多久一盆桂花糖藕上桌，糖藕被切成均匀的薄片，蜜色的糖浆里浮着星星点点的金黄花瓣，甜香混着荷香扑面而来。顾沉舟想起十二岁那年的自已，偷吃糖藕时被烫到指尖，母亲笑着用沾了凉水的帕子裹住他的手，案板上还摆着半节没塞完糯米的莲藕，孔洞里还沾着几粒晶莹的米粒。
夹起一块糖藕细嚼，眼眶渐渐湿润。他端起茶杯，闭眼仰头，一饮而尽。苏蘅的瓷勺在碗里轻轻搅动，馄饨皮裹着鲜肉在乳白汤汁里沉浮，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余光瞥见顾沉舟眼眶里的湿润，犹如一根细针扎进她心里。
一阵穿堂风拂过，吹起了桌上的餐巾纸。顾沉舟伸手去按，指尖与苏蘅想要帮忙的手意外相触，苏蘅把手撤回。墙上的老挂钟发出滴答声响，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两人心上。周围人声鼎沸，而他俩的世界却安静得可怕，各自沉浸在回忆与现实交织的漩涡里。
饭后，两人漫步在青石板铺就的古镇街巷，斑驳的白墙黛瓦在午后更显古朴，墙角的青苔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苏蘅带着顾沉舟拐进一条小巷，两侧店铺林立，木雕店飘出淡淡的木香。木质的栏杆外，乌篷船缓缓划过，船家摇橹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两人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上一壶新茶，看茶叶在水中舒展沉浮，茶香袅袅升起。
“静静地坐在这里真好。”
顾沉舟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追随着河面上摇曳的乌篷船，轻声感慨，“只有在这个时侯，觉得自已才是自已。”
他看向苏蘅，平日里冷峻的眉眼此刻染着几分柔和，像是被这古镇的暮色悄然熨平了棱角。
苏蘅举起茶杯：“顾总以后想要安静的时侯随时找我，陪你找自已。”
“那可得说话算话，律师一言，驷马难追。”顾沉舟笑容明朗。
“顾总，你”话还没说完，被顾沉舟打断：“叫我名字。”
苏蘅听见自已喉咙发紧的声音：“顾沉舟”
尾音还没消散，他咧着嘴“哎”了一声。
苏蘅憋着笑又叫了一声：“顾沉舟。”
“哎。”他应声时眼里泛起细碎的光，像是把落地窗外的星子都揉碎了藏进去。
空气突然安静，只剩下窗外行人的说话声。
“谢谢苏律师”
“叫我名字。”苏蘅嘟嘴佯装生气。
顾沉舟笑了：“苏蘅，谢谢你！”
苏蘅看着面容棱角分明，眉骨如刀削般利落的顾沉舟，心中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顾沉舟，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一定知无不言。”
“为什么老顾总给你取名沉舟？”
“额估计我妈妈觉得破斧实在是难听。”
说完，四目相对，沉静三秒后，两人哄然大笑。
“老顾总一定是希望你为人处世都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意志。”
“虽说这份理解是那么的中规中矩，但我还是想问下，那你觉得我有吗？”顾沉舟打趣。
“商界传言顾沉舟是最冷漠的霸总，面对商战，杀伐果断，雷厉风行。面对跟着老顾总的一帮老人，也是毫无情面可言，影响集团发展者，一律收购股票弃之。”苏蘅借机故意把这些说给他听的，想试探下他会有什么反应。
“这是夸还是贬？”顾沉舟问。
“见仁见智。”
“那你觉得呢？”顾沉舟三问。
“夸。”
“哦？”顾沉舟抿了口茶，嘴角微微上扬，眉眼绽放如花。
“顾氏集团要在腥风血雨中保证完好无损，是需要靠你守护的你必须要有破釜沉舟的意志，也一定要有杀伐果断的勇气。”苏蘅娓娓道来。
“虽然我是律师，也明白商场如战场的道理。”
“其实我很清楚，妈妈离开后，顾氏集团就困难重重。跨境走私案，也是冲我而来的。所以我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让他们的虚张声势而吓到，让他们趁虚而入。”顾沉舟说着，眼睛里黯淡无光。窗外一阵风声，把茶馆的老式玻璃窗吹出了吱呀的声响。
“在很多人眼里妈妈的一生是成功的，她不仅创立了顾氏集团，更在她的带领下，顾氏集团成为了商界传奇，她也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女强人’。而我，只想把这份传奇保护好。”
是啊，顾氏集团新的掌舵人，清醒的认识到自已的处境，他的坚强其实都是装出来的。目光落在顾沉舟紧绷的肩线上——那道平日里笔直如松的脊梁，此刻微微蜷缩着，像只受伤后本能护住柔软腹部的困兽。
“负能量不能传递给你。”顾沉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心里的顾沉舟可了不起了，他就像奥特曼打小怪兽，来一个打一个，而且啊，逢~打~必~赢。”苏蘅的手在空中比划着，让着奥特曼打赢怪兽后的经典动作。
顾沉舟被苏蘅逗笑了，他望着苏蘅，缓缓抬起手，指尖触到她发顶的温度，像碰着一撮新生的雏鸟绒毛。此时，顾沉舟的内心既平静，又柔软。
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流逝，顾沉舟和苏蘅喝茶聊天看落日。顾沉舟捻起茶荷里蜷曲的茶叶，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苏蘅。
此时的苏蘅正双手撑着下巴，沉浸在落日余晖的美景之中，对顾沉舟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在意。
“苏蘅，有机会再来的时侯带我去拜访叔叔阿姨吧？”顾沉舟问。
此刻夕阳正斜斜漫过窗棂，苏蘅顿了下，点了点头说：“好啊。”
“苏蘅，你是哪所学校毕业的。”
“苏城大学。”
“苏城大学”顾沉舟喃喃自语。
苏蘅看到顾沉舟紧缩的眉头，脸上悲伤的神情，知道他或许是想起老顾总了。老顾总也是苏城大学毕业的，还给苏城大学设立了奖学金。
暮色如墨，最后一缕残阳，宛如一块被揉皱的鎏金箔纸，斜斜地铺展在青瓦之上。两人踏上回家之路，车身在夕阳下被拉得修长。
车子缓缓停在苏蘅的小区门口，苏蘅正准备下车，顾沉舟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苏蘅，谢谢你陪我。”
“再谢，下次就不带你吃好吃的了。还有啊，不要让自已有太大的压力，需要放松的时侯就找我。”苏蘅的眼神中充记了关切。
“苏蘅，妈妈让你看着我，她说我们俩都要好好的。”
苏蘅记脸疑问，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问。她把身l往前倾了一些，展开双臂温柔的抱住了顾沉舟，在他耳畔说道：“顾沉舟，我们都会好好的。”
说完，脸刷地红了，拿起包连走带跑的下了车。
顾沉舟看着车外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回头无意中瞥见副驾下面有一支签字笔，是苏蘅刚才慌忙下车的时侯不小心从包里掉出来的。
“我又不吃人，这么紧张干嘛。”他边嘟囔边弯腰去捡。当他把笔拿到眼前时，脑袋轰的一声炸裂了。
他背靠座椅闭上双眼，头又开始疼了。
硕士毕业那年，妈妈拿出一只盒子，里面装了一支特别精致，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黑色签字笔。妈妈告诉他这是特地给他定制的，笔盖内侧还刻了一个字母g。
可眼前这支笔，和妈妈给他定让的一模一样。他突然坐直身l，打开笔盖，里面刻了一个s。
顾沉舟头痛欲裂，从药瓶里拿出两片药片直接塞进嘴里。
“苏蘅，你到底是谁？妈妈，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