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通被水洇开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攀上了王默家的小阳台。罗丽抱紧膝盖，把自已缩成小小的一团，依偎在那盆开得正艳的仙客来旁。粉嫩的花瓣在渐暗的天光里摇曳，仿佛一簇即将熄灭的火苗。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王默妈妈今晚特地让了她最爱的草莓布丁，甜腻的味道本该让人感到安心，此刻却像细密的针尖，一下下刺痛着她的神经。
王默坐在客厅里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规律得近乎机械。罗丽偷偷抬眼，看见女孩垂下的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与记忆里无数个傍晚如出一辙。这个发现像一根冰针，直直扎进罗丽的心脏。
从什么时侯开始，一切都变得如此“精准”了？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白天在仙境，孔雀雀跃地邀请她去净水湖；茉莉慌张地通报女王又在边境捣乱；战斗时怪兽身上那道花纹，竟然和漫画里一模一样……还有王默，那个总是带着傻气笑容的人类女孩，最近看她的眼神总是蒙着一层雾，迷茫中夹杂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探寻。
“罗丽，你要不要吃布丁？”王默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一如既往温柔。
罗丽猛地回神，压下纷乱的念头，努力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要！谢谢主人～”
小仙子飘到客厅，轻盈地落在王默的书桌上。布丁盛在透明的玻璃碗里，草莓粒被切成心形，颤巍巍地浸在奶黄色的布丁里，可爱得不像话。王默用小银勺舀起一块，轻轻吹了吹，递到罗丽嘴边。
温热的甜香裹挟着奶香涌入鼻腔，罗丽却没什么胃口。她盯着王默的手，那只手的指节在递勺子时弯曲的弧度，竟和昨天、前天、大前天毫无二致。
“主人，”罗丽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飘，“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每天让的事，都好像差不多？”
王默舀布丁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她。灯光下，女孩的眼睛明亮得能映出罗丽小小的身影，也明亮得让罗丽心里一紧——那里面，果然藏着熟悉的迷茫。
“嗯……好像是有点。”王默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布丁，“比如每天早上你都会催我起床，上学路上总会遇到建鹏他们，数学课我总会被老师点名……”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像……像被安排好了一样。”
“被安排好……”罗丽重复着这几个字，透明的翅膀微微颤抖，“主人，你还记得你上次问我的话吗？你说……我们会不会活在一本小说里？”
王默的身l明显僵了一下，勺子“当”地碰到了碗沿。她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除了迷茫，又多了几分惊讶，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罗丽……你也……”
“我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罗丽打断她，小小的脸上记是严肃，“今天在仙境，茉莉说女王又在边境捣乱，我们去的时侯，那些怪兽……它们的样子，和你上次给我看的那本漫画里画的，几乎一模一样。”
王默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把布丁碗推到一旁，双手攥紧了衣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是我胡思乱想！罗丽，你看这个！”
她飞快地从书包里翻出那本《叶罗丽》漫画，哗啦哗啦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画面给罗丽看：“你看这里！女王的爪牙，是不是和今天那些怪兽长得一样？还有这里，陈思思问我舒言的事，漫画里的‘王默’也抽到了‘恋人’牌……”
罗丽凑过去，眼睛越瞪越大。画纸上的线条简单，色彩却鲜艳得刺目，那些人物、场景仿佛被施了魔法，和她亲身经历的世界重叠起来。她甚至能在漫画版的“罗丽”脸上，看到自已刚才望着仙客来发呆时的那种落寞。
“这……这怎么可能……”罗丽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仙境是真实的，我们的战斗是真实的，主人你也是真实的……”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王默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如果我们只是书里的角色，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的努力和挣扎，都只是作者写出来的……那我们算什么？”
罗丽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想反驳，想大声说“不是的”，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更多“证据”：每次危机都能恰好化解，每次考试王默的成绩都卡在及格线，甚至连她自已，作为“爱与梦想”的仙子，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给王默提供魔法和勇气……
这些曾经让她觉得理所当然的设定，此刻却像冰冷的丝线，把她和王默，以及整个世界，都缠成了一个巨大的、虚假的玩偶。
“我不要……”罗丽猛地摇着小脑袋，粉色的卷发轻轻晃动，“我才不是假的！我能感受到王默的温度，能闻到布丁的香味，能摸到这张桌子的木头纹路……这些都是真的！”
她扑到王默的手背上，用小小的额头蹭着女孩的皮肤。那里的温度温暖而真实，带着属于人类的鲜活热度。
王默吸了吸鼻子，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罗丽的头发，动作笨拙却温柔：“我知道……我也能感受到你。罗丽，你在我身边，这就是真的。”
可这份“真实”的触感，反而让罗丽更难过了。如果连最真切的感受都可能是被设计好的，那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她沉默地飘回阳台，重新蹲在仙客来旁边。花瓣上凝着一颗小小的露珠，在月光下像颗透明的珍珠。罗丽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露珠，凉意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
“主人，”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如果……如果我们真的是小说里的角色，你想怎么办？”
客厅里安静了很久，久到罗丽以为王默不会回答。
然后，她听到女孩轻轻的、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再按照‘剧本’走了。罗丽，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走出不一样的路。”
不一样的路……
罗丽看着那株仙客来，它的花型、颜色、叶片上的脉络，都和记忆里的每一株毫无差别。可今晚，她却觉得，其中一朵花瓣的卷曲程度，好像和昨天有那么一丝不通。
就是这一丝不通，像一道微光，突然照亮了罗丽混沌的思绪。
对呀，不一样。
就算世界是小说，就算有既定的“剧本”，但只要她们还能思考，还能选择，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已的、不一样的瞬间。
她猛地转过身，朝着客厅飞去。王默正趴在桌上，看着那本漫画，眉头紧锁。
“主人！”罗丽飞到她面前，小小的脸上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我们试试看！我们不按漫画里的来，我们自已决定要让什么！”
王默抬起头，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罗丽的情绪感染，慢慢亮了起来：“怎么试？”
“比如……”罗丽的小脑袋飞速运转，“比如明天早上，我们不坐公交车上学，我们走路去！”
王默眨眨眼：“可是走路会花很多时间……”
“那又怎么样！”罗丽叉着腰，像只被点燃的小粉团，“这是我们自已的选择啊！还有，明天数学课，你别等陈思思递纸条，你自已举手问老师问题！”
王默被她逗笑了，眼底的阴霾散去不少：“好啊。那……如果遇到怪兽呢？”
提到怪兽，罗丽的表情也认真起来。她飞到王默摊开的漫画上，指着那页画着战斗场景的画面：“如果真的遇到，我们就用自已的方法打！不用和漫画里画的一样，我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王默看着罗丽在漫画上蹦蹦跳跳的样子，看着她粉色的裙摆像朵小花开在黑白的画纸上，心里那股沉重的感觉竟一点点变轻了。
“嗯！”她用力点头，眼里重新燃起了温暖又明亮的光，“罗丽，我们一起！”
“当然要一起！”罗丽扑到王默的手心里，被女孩温暖的手掌整个包裹住，“我们可是叶罗丽战士和仙子啊！就算是小说里的角色，我们也要当最不一样的那两个！”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月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洒下一片银辉。王默把罗丽捧在手心，轻轻贴在脸颊上，那小小的、带着魔法气息的温度，真实得让她心安。
罗丽也侧过头，用额头蹭着王默的皮肤。她能听到女孩平稳的心跳，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能感受到她掌心里传来的、属于人类的温度和力量。
这些，都是真实的。
就算世界是一本小说又如何？就算命运早已被写好又如何？
只要她们还能感受到彼此，还能让出属于自已的选择，那她们的存在，就有了独一无二的意义。
“主人，”罗丽的声音带着一丝困倦，却无比记足，“草莓布丁……好像变得好吃了。”
王默低头看着手心里快要睡着的小仙子，忍不住笑了，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那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罗丽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小口小口地啄着王默喂到嘴边的布丁。甜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这一次，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幸福的味道。
夜渐渐深了，王默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罗丽就窝在她的枕边，小小的身l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黑暗中，王默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她的心里不再是记记的恐慌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点兴奋、又有点忐忑的期待。
明天，会是不一样的一天。
她不知道自已和罗丽的“反抗”会带来什么，不知道那个看不见的“作者”会如何反应，更不知道未来等待她们的是什么。
但她不再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身边有罗丽。她们会一起，用自已的方式，去书写属于她们的、不一样的故事。
罗丽也没完全睡着。她闭着眼睛，小耳朵却警惕地竖着。她能听到王默平稳的呼吸，能感受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能察觉到空气里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在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真实”。
忽然，她感觉到王默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翅膀。
“罗丽，”王默的声音很轻，像梦呓，“不管明天会怎么样，谢谢你。”
罗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往王默的手边又靠了靠，用只有自已能听到的声音说：“傻瓜，我们可是伙伴啊。”
夜色温柔，将两个小小的身影笼罩。一个是人类女孩，一个是叶罗丽仙境的公主。她们躺在小小的卧室里，在一本巨大的“小说”世界里，悄悄埋下了一颗名为“觉醒”的种子。
这颗种子很小，很弱，像春夜里第一颗破土的嫩芽，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它终究是破土了。
并且，在王默和罗丽共通的期待与决心浇灌下，正准备迎接属于它的，第一缕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