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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凉寒骨
我叫陈默,北凉世子。
自我睁眼起,所见便只有寒冰与黑暗。
北俱芦洲,这片被世人遗忘的冻土,万年冰雪覆盖,生灵绝迹——至少地上如此。
而地下三百丈,寒冰凿出的城池中,我的子民已苟延残喘了整整八百年。
世子,寒气又南侵了,第三区的供暖阵眼出现了裂痕。老仆陈安的声音嘶哑,像是被冰碴磨过喉咙。
我披上厚重的雪狼皮氅,走出世子府。府门外,北凉城的景象一如既往——冰窟为屋,幽蓝的晶石提供着微弱的光明,人们裹着兽皮匆匆而行,脸上是被永恒寒冬侵蚀的麻木。
越往第三区走,寒气越重。墙壁上的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几个阵法师正拼命向供暖阵法注入真气,但裂纹仍在蔓延。
让开。
我抬手按在阵眼上,体内《北冥寒冰诀》运转,极寒真气逆流而出,不是对抗寒气,而是引导。北凉的寒气是活的,它拒绝被征服,但能够被引导。裂纹缓缓弥合,第三区的温度回升了些许,但远谈不上温暖。
阵法师们跪地谢恩,我却看见他们冻裂的手指在颤抖。
八百年前,北凉一脉因得罪天庭被贬至此,以无上神通凿建地下城,立誓终有一日要重返地面。如今誓言犹在,希望却一年年冻结在无尽的寒冬里。
回到世子府,我刚坐下,怀中一枚温热的玉佩突然震动。这是母亲遗物,据说是来自东胜神洲的暖玉,从未有过异样。
世子!陈安踉跄冲入,手中托着一枚正在发光的冰晶,冰心镜有反应了!
冰心镜,北凉至宝,可感知地面变化。八百年来,它只显示冰雪和死寂。
我跟陈安冲向禁地,镜中景象让我呼吸一滞。
不再是万年不变的冰原——镜中显示,地面之上,千里冰封正缓缓裂开!一道巨大的地缝贯穿冰原,露出底下久违的黑色土壤,甚至有一缕阳光穿透暴风雪,照在了北俱芦洲的土地上!
天裂了…陈安喃喃道,老泪顷刻成冰,八百年了,上天终于…
我盯着那缕转瞬即逝的阳光,心脏狂跳。
是希望还是更大的毁灭
突然,整个北凉城剧烈震动,顶部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的寒气顺着岩层疯狂渗透,全城的供暖阵法在同一瞬间明灭不定!
报——!第九区失守!寒气突破防线,百余人瞬间冻毙!
报——!主供暖阵眼开裂!阵法师全部反噬重伤!
绝望的哭嚎和冰层断裂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立在震荡的冰心镜前,看着镜中那道地面裂缝因更剧烈的冰层移动而重新闭合,最后一丝阳光被吞没。
黑暗与极寒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
默儿。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回头,看到父王被搀扶着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冰。他早已被寒毒侵蚀入骨,多年卧床不起。
父王,您怎么…
他推开侍从,枯瘦的手抓住我的胳膊,目光却锐利如刀,直指冰心镜:冰心镜显示的天裂之象…是契机,更是警告。北凉的寒冰…不是自然的冰雪…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乌黑的冰渣从他口中咳出。他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枚冰符塞入我手中,那上面刻着古老的北凉二字。
去…祖宗冰墓…答案在…话未说完,父王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带王上去温泉密室!我朝陈安吼道,手握紧那枚刺骨的冰符。
祖宗冰墓,那是北凉禁地中的禁地,据说埋葬着建立北凉城的先祖,以及所有秘密。
震动还在持续,死亡的哀嚎不绝于耳。我看着即将崩溃的城市,看着怀中母亲留下的、已然不再温热的暖玉。
退,是眼睁睁看着北凉彻底冰封。
进,是未知的祖宗禁地,和父王临终般的提示。
我没有犹豫。
转身,迎着崩塌的冰霜和绝望的人潮,我冲向城最深处。
通往冰墓的通道已被厚厚的冰墙封死,那冰泛着诡异的幽蓝,绝非寻常。我运转《北冥寒冰诀》,手掌按了上去。
寒气瞬间反噬,顺着手臂疯狂涌入我的经脉,血液几乎冻结!这寒气精纯霸道了十倍不止!
我嘶吼着,全力运转功法,不是对抗,而是疯狂地吸纳!皮肤表面凝结出冰鳞,瞳孔泛蓝,我感觉自己正在变成冰雕。
就在意识即将被冻结的刹那,怀中那枚暖玉突然发烫,一股温和的力量护住了我的心脉。
轰!
眼前的幽蓝冰墙轰然碎裂,化作漫天冰晶。
墓门洞开。
里面没有棺椁,没有陪葬。只有一座巨大的冰雕王座,上面端坐着一具身披铠甲、手持冰剑的骷髅。骷髅心口,插着一柄漆黑如墨的短刀,刀身缠绕着永不消散的黑气。
王座旁,立着一面冰碑。
我拂去冰碑上的寒霜,上面是以古体篆刻的文字,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吾乃北凉王陈擎天,于此自封镇魔!
天历四百七十二年,天庭非贬我族于此,实乃命我族永镇此洲‘寂灭寒源’!寒源乃天地极阴之眼,爆发则可冰封三界!地上冰雪万年不化,皆因此源!
吾借人族气运、妖族秘法、佛土真言,合以仙庭至宝‘墨刃’,终将寒源暂封于吾之骸骨!
然墨刃威能终有尽时,封印亦有周期。八百载后,寒源将再次爆发,墨刃震颤之日,即是北凉覆灭、三界冰劫之始!
后世子孙,若见此碑,唯有一线生机——拔此墨刃,以身承劫,炼化寒源!然九死一生,慎之!慎之!
我猛然看向那骷髅心口的黑色短刀。
它正在微微震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哀鸣。每震颤一次,就有更恐怖的寒气从中溢出!
所谓的永世放逐,竟是一场持续八百年的守护所谓的重返地面,竟需要继承这灭世般的寒源
整座墓穴开始地动山摇,更恐怖的寒潮正从短刀下汹涌而出,即将吞噬一切。
退,已无路。
我看着那震颤的墨刃,又想起父王垂死的面庞,想起第三区阵法师冻裂的手指,想起冰心镜中那缕昙花一现的阳光。
我深吸一口寒气,踏步上前。
右手,握向了那柄弑祖的魔刀。
入手刹那,极致的冰冷与暴虐的死意冲入我的灵魂,几乎将我的意识撕碎!
呃啊——!
我咆哮着,用尽全部意志和功力,猛地向外一拔!
锵!
墨刃离体!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寒能,如同沉寂了万年的冰洋决堤,从先祖骷髅的心口轰然爆发,瞬间吞没了我的身躯!
视野被绝对的幽蓝充斥,灵魂仿佛被亿万根冰针刺穿。
要死了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时,怀中暖玉再次发烫,《北冥寒冰诀》自行疯狂运转,竟开始贪婪地吞噬涌入体内的灭世寒能!
痛苦达到了顶点,却又在某个瞬间骤然蜕变。
冰不再是毁灭我的敌人,它流淌在我的血液里,臣服于我的意志之下!
我屹立在寒能风暴的中心,缓缓睁开双眼。
眼眸已化为纯粹的冰蓝之色。
寒潮依旧在肆虐,但我站在其中,却感觉无比温暖,如同回到了母胎。
我低头看着手中沉寂的墨刃,感受着体内那足以冰封世界、却也已被初步驯服的磅礴力量。
先祖,你的债,我还了。
北凉的天,该变了。
第二章
墨刃承劫
冷。
一种超越想象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冷。
在我握住墨刃,将其拔出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先祖骸骨心口那个窟窿,不再是枯骨,而是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极寒漩涡。
幽蓝到发黑的寒潮如同拥有生命的洪荒巨兽,咆哮着、奔腾着,瞬间将我吞没。皮肤、血肉、骨骼、乃至思维,都在亿万分之一秒内被冻结、粉碎、又重塑。
这不是人间的寒冷,这是寂灭寒源,是天地极阴之眼,是能冰封三界的本源之力!
痛苦不,超越了痛苦的范畴。那是存在本身的湮灭感。
意识像风中残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八百年的坚守,北凉的希望,重返光明的梦想……在这绝对的冰冷面前,渺小得可笑。
就在彻底沉沦的边缘——
胸口一点微温
stubbornly
地亮起。
是母亲留下的那枚东胜神洲暖玉。
它没有试图对抗这毁天灭地的寒潮,那无异于螳臂当车。它只是散发出一种柔和、坚韧的暖意,死死护住我的心脉和最核心的一缕意识不散,如同暴风雪夜中最后一盏不肯熄灭的油灯。
同时,体内自幼苦修、早已与寒气融为一体的《北冥寒冰诀》,像是饿狼遇到了最鲜美的血食,竟不受控制地疯狂运转起来!
功法不再是汲取地下寒脉那点微薄之力,而是贪婪地、近乎自杀地吞噬着涌入体内的寂灭寒源!
呃啊啊啊——!
我发出无声的嘶吼,身体在冰封与撕裂两种极端状态中剧烈颤抖。经脉被撑裂,又在下一刻被更精纯的寒源之力强行修复、拓宽、强化!
冰鳞从我皮肤下浮现,瞳孔彻底化为不含一丝杂质的冰蓝色。我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发梢凝结着细碎的幽蓝冰晶。
毁灭与新生,在我的体内激烈交锋。
墨刃在我手中剧烈震颤,仿佛不甘被驾驭,那缠绕刀身的黑气试图反噬,却被我体内新生的、更霸道的寒源之力强行压服,渐渐沉寂下去,变得温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墓穴内的恐怖寒潮渐渐平息不,不是平息,是被吸收。绝大部分毁灭性的寒能,都被吸入我的体内,初步驯服,沉淀在丹田和四肢百骸。
我依然站着。
冰墓已大变样。四壁和穹顶覆盖着厚厚一层幽蓝坚冰,比金刚石更坚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先祖的骸骨连同那身铠甲,已被彻底冰封在一座巨大的幽蓝冰晶之中,仿佛一座永恒的丰碑。
而我,陈默,站在冰晶前,手持沉寂的墨刃,白发蓝眸,周身散发着无形的极寒威压。
世界在我的感知中彻底变了。
我能听到冰层深处最细微的裂响,看到寒气流动的轨迹,感知到整个北凉城此刻的绝望哀嚎——寒气正在加速吞噬我的子民!
第三区、第九区……供暖阵法接连崩溃,死亡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这座地下孤城。
没有时间适应了。
我一步踏出。
身体轻灵得不可思议,心念微动,周身寒气自然汇聚托举,竟无需借力,便如一道蓝色闪电,掠过狭长的通道,冲向剧烈震动、濒临彻底冰封的北凉城核心!
顶住!为了北凉!为了世子!一个浑身是冰碴的将领正在组织最后的武者,试图用血肉之躯挡住从破裂阵眼涌出的寒潮。
但他们太弱了。寒潮过处,人体瞬间冻僵、脆化、然后碎裂成冰渣。
绝望笼罩着所有人。
就在这时,我到了。
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那崩溃的主供暖阵眼之前,背对众生,直面那喷涌而出的、足以瞬间冻杀上千人的恐怖寒流。
那…那是谁有人惊骇道。
白发…蓝眸…是世子!世子怎么了!
寒流吞没了我。
人群中发出惊恐的悲鸣。
但下一刻,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足以冰封钢铁的恐怖寒流,在触及我身体的刹那,竟温顺得像遇到了君王的臣子,非但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如同百川归海,悄无声息地融入我的体内,甚至让我周身的气息更加深邃了一分。
我缓缓抬起手,甚至无需刻意运转功诀,心念所致,那破裂阵眼中涌出的狂暴寒气便如臂指使,被强行约束、压缩,最终化作一道幽蓝的符文,烙印在阵眼裂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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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瞬间弥合,不止弥合,整个主阵眼乃至与之相连的所有供暖阵法线路,都被一层幽蓝坚冰覆盖、加固、提升!其散发的供暖效能,甚至远超它们完好之时!
不止如此,我意念扩散开去。
整个北凉城的布局,所有供暖阵法的节点,无数在寒潮中哀嚎挣扎的子民,甚至冰层深处那些细微的裂痕……一切都清晰地倒映在我的心湖之中。
我感受到了权能。
对寒的绝对权能。
我虚空踏步,升至半空,白发无风自动,冰蓝眼眸俯瞰全城。
手中墨刃轻震。
止。
言出法随。
以我为中心,一股无形的领域骤然扩张,瞬间笼罩了整个北凉城!
所有正在肆虐的寒潮,所有破裂涌出寒气的阵眼裂缝,所有试图渗透进城的极寒……在这一声之下,戛然而止!
不是被阻挡,而是被命令!
绝对的寂静降临了。
震动停止了,寒气退潮了,只有那些新生的、覆盖着供暖阵法的幽蓝坚冰散发着稳定而温暖的光芒,比之前任何时代都要明亮、温暖!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空中那道身影,看着周围的变化。
死里逃生。
温暖的、真正的温暖,重新回到他们几乎冻僵的躯体里。
我从空中缓缓落下,落在世子府前。
陈安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老脸激动得扭曲,却不敢靠近,因为我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和敬畏。
世…世子…您…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浩瀚如星海、一念可冰封千里、亦可赋予温暖的力量。
寂灭寒源…已被我初步掌控。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寂静的城池,北凉的寒冬,结束了。
短暂的死寂后。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震撼,化作冲天的欢呼和哭泣!
世子万岁!
北凉万岁!
人们跪倒在地,向着他们的救世主顶礼膜拜。
我看着欢呼的人群,看着重新变得温暖甚至更胜从前的城市,心中却无太多喜悦。
冰碑上的文字烙印在我脑海。
墨刃威能终有尽时…
八百载后,寒源将再次爆发…
这一次,我拔出了墨刃,以身承劫,暂时化解了危机。
但寒源只是被初步驯服,并未被真正炼化。它依旧在我体内,既是无上力量,也是一颗随时可能再次爆炸、毁灭我和整个北凉的火药桶。
墨刃在我手中微微嗡鸣,仿佛在提醒着我它的使命和极限。
温暖的北凉地下城,只是暂时的安宁。
真正的出路,不在地下。
而在那被遗忘已久的地面之上。
在那缕冰心镜曾惊鸿一现的……
阳光之下。
我握紧了墨刃,冰蓝色的眼眸望向头顶那厚厚的、隔绝了光明与希望的冰层岩顶。
路,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冰心窥世
北凉城从未如此温暖过。
幽蓝的坚冰覆盖了原本濒临崩溃的供暖阵法,散发出稳定而柔和的热量,甚至让一些常年冰冷的角落也升起了罕有的暖意。子民们的脸上不再是麻木的绝望,而是一种恍若隔世的惊喜和……对我的敬畏。
他们跪拜,他们欢呼,他们称我为冰神在世。
但我站在世子府的最高处,感受着体内那浩瀚却依旧躁动的寒源之力,清楚地知道,这温暖如同冰原上的篝火,短暂而脆弱。
寂灭寒源并未被炼化,只是被强行束缚。它在我经脉中奔腾,每一次流转都带来力量的同时,也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更深沉的冰冷警告。墨刃安静地悬在我腰间,像一头沉睡的凶兽,它的沉寂比震颤更令人不安——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再次苏醒,而下一次,我是否还能承受。
世子,各部损伤已清点完毕。陈安的声音
behind
me,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自我归来后,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直视我的眼睛。
说。
此次寒潮爆发,共冻毙七百三十一人,重伤失去劳作者过千……供暖阵法虽被您神力修复强化,但维持其运转所需的能量远超以往,我们的库存幽晶石,最多只能支撑三个月。
三个月。
地下城的生存,从来都是精密的平衡。食物、能量、空气……一切皆赖于有限的资源和脆弱的阵法。以往,维持平衡已耗尽全力。如今,更强的供暖意味着更快的消耗。
知道了。我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退下后,我独自走向禁地深处的冰心镜。
这面由万载寒冰核心雕琢而成的宝物,是北凉窥探地面的唯一窗口。以往,它映出的永远是呼啸的风雪和死寂的冰原,足以磨灭最坚韧的希望。
但这一次,不同了。
我将手按在光滑冰冷的镜面上,体内那属于寂灭寒源的力量微微探出一丝。
镜面如水波般荡漾起来,景象飞速变幻掠过厚厚的冰层,直达地表!
景象清晰得令人窒息。
北俱芦洲的大地,依旧被无垠的冰雪覆盖,但与我记忆中那铁板一块的死寂截然不同!
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伤疤,纵横交错地撕裂了冰原,有些深不见底,冒着森然寒气。冰丘崩塌,新的冰川正在缓慢移动,发出无声却震撼的咆哮。天地间充斥着一种狂暴的、混乱的能量,仿佛整个大洲的冰雪都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剧变。
冰碑所言非虚。寂灭寒源的波动,确实正在从根本上改变这片被遗忘的冻土!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目光锁定镜中一处巨大的冰裂峡谷。在那深不见底的幽暗边缘,我看到了——一抹极其黯淡、却顽强闪烁的赤红色光芒!
那是什么
我集中精神,寒源之力注入冰心镜,视角不断拉近、放大。
那竟是一株植物!
一株通体如红玉雕琢、叶片蜷缩却死死抓住岩壁的小草!它周身散发着微弱的赤红光芒,将周围一小片冰雪融化,形成一个小小的、雾气氤氲的温暖区域!
地火草!我在北凉最古老的玉简图谱中见过记载!只生于极寒与地火交锋之地的灵物!它意味着……那片冰裂之下,有地火活动有温暖甚至有……其他的生命可能
希望,如同顽强的火种,第一次在我冰封的心湖中真正燃起。
但下一刻,镜中景象剧变!
一头巨大的生物猛地从冰裂深处跃出,扑向那株地火草!
它形似巨蛛,八条长腿却是由尖锐的冰凌构成,身体核心是一团不断翻滚的幽蓝寒气,散发出与寂灭寒源同源却更加野蛮混乱的气息!它一口吞没了地火草,那点微弱的赤红光芒瞬间熄灭。
冰煞!由精纯寒气和万年怨气凝结而成的恐怖妖物!
冰煞似乎察觉到了窥视,猛地抬头,看向冰心镜的方向!它那由寒冰凝聚的复眼闪烁着暴虐的光芒,猛地张口,喷出一股幽蓝的冰息!
砰!
冰心镜剧烈震荡,镜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幽蓝寒霜,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我收回手,镜面上的寒霜缓缓褪去,重新映出我冰冷的面容和冰蓝的瞳孔。
地下,资源枯竭,危机暂缓却未除。
地上,环境剧变,希望与危险并存。
退回地下,终是坐以待毙,三个月后,能源耗尽,寒毒反噬,北凉依旧难逃覆灭。
冲向地面,面对的是未知的险恶环境、可怕的冰煞妖物,以及那看似一线、却可能遥不可及的生机。
没有选择。
从来就没有选择。
我转身,走出禁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温暖却压抑的北凉城。
敲响冰钟。
召集所有统领以上者。
议事殿集合。
沉重的冰钟之声回荡在地下城池,一声接着一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决绝。
人们惊疑不定,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望向世子府的方向。
我步入议事殿,高居于冰封王座之上——那是仿造祖宗冰墓中的王座临时凝成的。墨刃悬于腰侧,白发垂肩,眸中的冰蓝让所有步入大殿的将领和长老们不敢直视,纷纷低下头,感受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
世子,人都到齐了。陈安躬身道,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我看着下方这些北凉的支柱,他们脸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迷茫,更有对我的恐惧。
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如同寒冰崩裂,掷地有声:
北凉的子民们。
我们已在黑暗中挣扎了八百年。苟延残喘,仰望却永不可及。
但苟活,不是北凉的风骨。
寒源已被我掌控,但这地下的安宁,如同无根之萍,终将消散。
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屏息听着。
我抬起手,冰心镜中的景象——那纵横的冰裂、那恐怖冰煞、还有那惊鸿一瞥却已熄灭的地火草——以寒冰幻象的形式,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大殿中央。
惊呼声四起!
那…那是地面!
怪物!有怪物!
刚才那红光是什么!
如你们所见。我的声音压下骚动,地面已生剧变。危险重重,但……亦有一线生机。
蜷缩于此,唯有等死。唯有重返地面,杀出一条血路,北凉才能获得真正的重生!
我们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危险,严寒、妖兽、未知……我们可能会死,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我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震惊、恐惧、犹疑的脸庞,最终,冰蓝色的瞳孔中燃起决绝的火焰。
但——
与其在这温暖的坟墓里默默腐烂!
我选择,杀回地面!死在阳光之下!
我站起身,腰间墨刃发出低沉嗡鸣,周身寒气升腾,宛如神魔。
愿随我者,整军,备战!
三日后,凿穿冰顶,剑指……光明!
大殿死寂片刻。
一位满脸伤疤的老将军率先拔出冰刀,狠狠砸在胸口冰甲上,嘶声怒吼:
追随世子!剑指光明!
剑指光明!
剑指光明!
怒吼声最终汇成狂热的洪流,震得整个大殿冰屑簌簌而下!
冰封的热血,在这一刻,终于沸腾!
北凉的战旗,将不再蜷缩于地下。
它将指向那隔绝了八百年的……天空!
第四章
凿天
决议已下,北凉这座沉寂了八百年的地下孤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裂沸腾。
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战前的喧嚣。炉火日夜不熄,锻造着更适合地面作战的冰刃与重甲;阵法师们围绕着我强化过的幽蓝阵眼,疯狂计算着凿穿冰顶的最佳路径和所需能量;健壮的妇孺们则忙着将所剩不多的幽晶石和冻干口粮分装、打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狂热与决绝的气息。
我坐镇中枢,命令一道道发出。体内寂灭寒源之力虽磅礴,却如驯服凶龙,需时刻分神压制其反噬,每一次调息都如履薄冰。墨刃在腰间低鸣,与我体内的寒源隐隐呼应,又相互制约。
世子,能量测算完毕。首席阵法师苍老的脸上带着近乎疯狂的兴奋与疲惫,集中所有幽晶石能量,辅以您提供的……神力,理论上可一次性轰穿通往地面的冰层岩顶。但爆炸威力极大,且通道仅能维持极短时间便会再次坍塌。
位置。
据此十里,‘巨人之脊’下方。那里冰层最薄,且结构相对稳定。
准。我吐出两个字。
世子,军备清点完毕。军需官单膝跪地,可战之兵三千七百人,皆配发抗寒重甲与破冰刃。其余青壮万余,可作辅兵。但……我们的重甲,恐怕难以长时间抵御地面那种程度的严寒,更别说与冰煞那种怪物搏杀。
我目光扫过殿下正在演练的军士。他们的重甲虽厚,却笨重,面对镜中那冰煞迅捷如风的攻击,无异于活靶子。
我起身,走到殿外广场。将士们停下操练,敬畏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心念微动。体内寂灭寒源分出一丝,如幽蓝的溪流自我指尖涌出,笼罩向最近的一名士兵及其重甲。
那士兵吓得僵直不动。
极寒之力掠过,他身上的玄铁重甲肉眼可见地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幽蓝冰晶,纹路古朴,散发出比万年玄冰更刺骨的寒意,却又奇异地与穿戴者融为一体。
动。我命令道。
那士兵下意识挥动臂膀,却发现覆冰的重甲非但不显笨重,反而轻灵如无物,且一股强大的力量感从甲胄中涌入四肢!他试探性地一拳砸向旁边测试用的冰柱。
轰!
一人合抱的冰柱应声而碎,而他拳上的冰甲毫发无伤!
全场哗然!
以此寒冰加持甲胄兵器。我声音传遍全场,它能保护你们,也能让你们更强。但记住,力量源于寒源,亦受其制。心志不坚者,反会被其吞噬心智。
没有犹豫,所有将士狂热地跪倒在地:请世子赐甲!
接下来的两天,我不眠不休,以寂灭寒源之力为三千七百套兵甲进行了加持。每一次加持都消耗巨大,加剧着我体内寒源的躁动,但我别无选择。
第三天,全军开拔。
没有喧哗,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冰晶摩擦的清脆声响,汇成一股沉默的洪流,向着巨人之脊进发。身后,是全城老幼期盼、恐惧、祝福的目光。
十里路很快走完。
巨人之脊是一道横亘在地下城边缘的巨大冰冻岩脉,如同支撑天穹的脊梁。此刻,其下方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阵法符文,所有幽晶石被堆积在阵眼核心,散发着最后、最耀眼的光芒。
三千七百名覆冰甲、持冰刃的战士列阵在前,
silent
and
solemn,如同冰雕的丛林。他们的呼吸在严寒中化作白雾,眼神却灼热地望向前方,望向那隔绝了一切的地壳。
我走到阵法中心,手持墨刃。
启阵!首席阵法师嘶声呐喊。
所有阵法师同时将最后的力量注入阵法!幽晶石堆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庞大的能量顺着符文疯狂涌向岩顶一点!
就是现在!阵法师吼道。
我举起墨刃。
体内那浩瀚如海的寂灭寒源之力,如同开闸的洪荒巨兽,顺着我的手臂,毫无保留地涌入墨刃之中!
墨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漆黑光芒,那黑光却散发着极致的冰寒!刀身剧烈震颤,仿佛无法承受这股力量!
我倾尽全力,对着那被能量灼烧得发红、剧烈震动的岩顶一点,狠狠挥出墨刃!
没有声音。
一道极细、极致的漆黑刀芒,脱离墨刃,没入岩顶。
下一刻——
轰隆隆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头顶传来!
整个地下世界都在疯狂震动!巨大的冰块和岩石如暴雨般砸落,被战士们挥刃击碎或被覆冰甲胄弹开。
以那一点为中心,厚厚的岩顶和冰层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强行撕裂、粉碎、湮灭!一个巨大的、不断向上延伸的通道,硬生生被轰了出来!
通道尽头,不再是永恒的黑暗!
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却无比刺眼的光芒!
光!
八百年未曾见过的天光!
尽管隔着肆虐的冰尘风暴,尽管那光芒微弱,却真实不虚地照了进来!
通道不稳!快!阵法师们吐血维持着阵法。
北凉军!我白发狂舞,冰蓝眼眸倒映着那缕天光,墨刃指向通道,随我——冲锋!
杀!!!
积蓄了八百年的渴望与战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一马当先,化作一道蓝色流光冲天而起!身后,三千七百名覆冰战士如同决堤的洪流,怒吼着冲向那道光明!
速度太快了!
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割般刮过面甲,但体内寒源自行运转,将所有不适驱散。下方的战友们同样速度惊人,寒冰甲胄赋予了他们超越凡俗的力量。
距离那出口越来越近,光芒越来越盛!
甚至能听到外面风暴的呼啸,感受到那截然不同的、凛冽却自由的空气!
就在先头部队即将冲出通道的刹那——
异变陡生!
通道四壁的冰层中,毫无征兆地探出数十条完全由寒冰构成的、尖锐无比的触手!速度快得肉眼难辨,瞬间就将最前面的十几名战士贯穿!覆冰甲胄如同纸糊一般被撕裂!
惨叫声戛然而止,被贯穿的战士瞬间被吸干精气,化作冰雕碎裂!
冰煞!是冰煞伏击!有人惊骇大吼。
更多的冰凌触手从冰壁中射出,攻势刁钻狠毒,瞬间又将数十人拖入冰壁,消失无踪!
队伍冲击的势头为之一滞!
混乱顿生!
不要乱!结阵!劈碎它们!将领们在嘶吼。
战士们挥动冰刃,砍在那些触手上,却只能迸溅出冰屑,难以真正斩断!这些冰煞比镜中所见更加狡猾、更强悍!
而我,被重点照顾了。
三头体型明显更大、核心幽蓝光芒更盛的冰煞,从头顶通道口直扑而下!它们张开由冰凌组成的巨口,喷吐出足以冻结灵魂的幽蓝吐息!
世子小心!
我眼中冰蓝光芒大盛。
不退反进,墨刃发出一声兴奋的嗡鸣。
滚开!
墨刃横斩!
漆黑的刀芒再次出现,却不是轰击通道时的磅礴,而是极致的凝练与锋锐!
刀芒过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割裂!
三股幽蓝吐息瞬间被从中劈开、湮灭!
刀芒速度不减,掠过那三头冰煞。
它们扑击的动作僵在半空,下一刻,身体从中整整齐齐地断裂开来,核心的幽蓝光芒哀鸣着熄灭,碎裂成无数冰渣,四散飘落!
一击!
秒杀三头强悍冰煞!
下方的战士们看到这一幕,士气大振!
世子神威!
杀出去!
我毫不停留,继续向上冲杀,墨刃每一次挥动,都有一头甚至数头冰煞被斩碎清空道路。战士们紧随其后,奋力搏杀,不断有人被触手拖走或冻成冰雕,但洪流依旧向上、向上!
距离出口,不足百米!
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外面扭曲的天空、漫天的风雪!
胜利在望!
就在此时——
整个通道剧烈无比地震动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上方,通道出口的边缘,一颗巨大无比、完全由万年坚冰构成的狰狞头颅,缓缓探了下来,堵住了大半个出口!
它的眼睛,是两团旋转的、深不见底的冰渊漩涡!
仅仅是直视,就让下方无数战士动作僵直,思维冻结!
一股远超之前所有冰煞的、令人绝望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从上至下,碾压而来!
冰煞之王!
它张开巨口,发出的却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冰冷的咆哮:
蝼蚁……安敢……触怒……寒冬……
伴随着这灵魂咆哮,比绝对零度还要寒冷的吐息,如同天河倒泻,席卷而下!
所过之处,连空间都被冻结、碎裂!
死亡。
真正的、无可抗拒的死亡阴影,笼罩了每一个向上冲锋的灵魂。
冲在最前面的我,首当其冲。
看着那毁灭一切的极寒吐息,感受着那几乎要将我体内寒源都冻结的恐怖力量。
退,就是功亏一篑,就是全军覆没于通道之内。
进……如何进
电光火石间,我做出了选择。
我没有试图用墨刃去硬抗那吐息——直觉告诉我,扛不住。
而是将墨刃猛地倒转,刀尖对准自己心脏!
以我之血,唤尔之醒!
寂灭寒源……爆!
我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引爆了体内那尚未完全驯服的本源之力!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寒能,以我为中心,轰然爆发!
这不是攻击敌人。
而是……无差别地、毁灭性地……席卷整个通道!向上,对冲那冰煞之王的吐息!向下,笼罩了所有还在通道中的北凉将士!
世子!!!
在陈安和无数将士目眦欲裂的嘶吼声中。
幽蓝与纯黑交织的寒源风暴,与冰煞之王的极致吐息,狠狠撞在一起!
世界,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只有绝对的冰。
第五章
见雪
冰。
绝对的冰。
时间、空间、思维,一切都被冻结。
我的意识漂浮在无尽的冰渊里,感受不到身体,只有寂灭寒源彻底爆发后的虚无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引爆寒源的那一刻,我并未思考胜败存亡,只有一个念头:要么一起死,要么……杀出去。
细微的碎裂声。
咔嚓……咔嚓……
像是雏鸟在啄破蛋壳,微弱,却固执地持续着。
冰封的感知开始回流。
刺骨的冷——并非源于外界,而是来自我自身的空虚。丹田如同被掏空的洞窟,经脉干涸剧痛。寂灭寒源并未消失,但它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蜷缩在身体最深处,需要我耗费巨大心神才能感应到一丝存在。
墨刃安静地躺在我掌心,冰冷而死寂,那曾缠绕其上的黑气消散殆尽,仿佛只是一块凡铁。
沉重的呼吸声,压抑的呻吟声,冰甲摩擦的铿锵声……各种声音逐渐涌入我的耳朵。
我猛地睁开眼。
冰蓝色的眼眸似乎黯淡了些许。
映入眼帘的,是依旧幽暗的冰隧通道,但前方……再无阻碍!
那颗巨大无比的冰煞之王的头颅,连同它那毁灭性的吐息,此刻被彻底冰封在半空,保持着狰狞咆哮的姿态,构成了一幅诡异而震撼的冰雕。它那冰渊般的眼珠中,旋转的漩涡已然凝固,只剩下死寂。
我引爆的寂灭寒源,以更霸道、更本源的绝对寒冷,反向冻结了它的攻击,甚至冻结了它本身!
而我的身后——
三千七百北凉战士,同样被一层厚厚的幽蓝坚冰覆盖,如同一个个冰封的雕像,还保持着向上冲锋、或格挡、或惊骇的姿势。
我的心猛地一沉。
全军……覆没
咳……世……世子……
一声微弱的咳嗽从旁边传来。
我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陈安半跪在地,他身上同样覆盖着冰层,但正在龟裂、脱落。他脸色青紫,浑身颤抖,但……还活着。
不仅是她。
咔嚓!咔嚓咔嚓!
越来越多的冰裂声响起!
那些覆盖在战士们身上的幽蓝坚冰开始出现裂痕,然后大片大片地碎裂脱落!
一个个战士摇晃着身体,艰难地站起,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难以置信。他们互相搀扶着,检查着身体。
我没死
我还活着!
是世子的冰……保护了我们
我瞬间明悟。
我引爆的寒源之力,无差别地覆盖了所有人。它冻结了冰煞之王,也同样冻结了我的将士。但这冻结,并非毁灭,而是在那毁灭性的对冲爆炸中,形成了一层绝对防御的冰棺,保护了他们免受能量冲击的撕碎!
然而,代价是……
我感受着体内的空虚与剧痛,看着手中光芒黯淡的墨刃。
寂灭寒源陷入沉睡,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我已无法再轻易调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
快!冲出通道!它要塌了!一名将领嘶哑着大吼。
头顶,因两次极致力量的碰撞,通道四壁开始大规模崩塌,更大的冰块和岩石轰然砸落!
没有时间庆幸或悲伤。
走!我咬着牙,用墨刃支撑起身体,率先向着那再无阻碍的出口冲去。
脚步虚浮,甚至需要依靠墨刃拄地借力。身后的战士们迅速集结,搀扶起伤者,甚至有人想来搀扶我,被我挥手推开。
我们必须快!更快!
最后的百米冲刺!
光线越来越亮,风雪呼啸声震耳欲聋!
崩塌紧追在后,不断有战士被落石砸中、拖慢,瞬间被冰尘吞没,但没有人停下,没有人回头。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光明!
我一脚踏出通道边缘!
身体陡然一轻!
不再是狭窄的通道,眼前是……一片无比辽阔、无比荒凉的冰原!
灰白色的天空低垂,无尽的雪花如同狂暴的白色巨兽,嘶吼着席卷天地!狂风瞬间裹挟着冰碴抽打在我的脸上,冰冷刺骨,却带着一种地下从未有过的、野蛮而自由的气息!
我站在通道出口的边缘,狂风吹得我白发狂舞,破损的衣袍猎作响。
身后,北凉的战士们如同开闸的洪流,源源不断地冲了出来,然后一个个僵立在暴风雪中,如同泥塑木雕。
他们贪婪地、近乎窒息地呼吸着这冰冷自由的空气,仰起头,任由雪花落在他们覆冰的面甲上,落进他们瞪大的、充满震撼的瞳孔里。
光。
尽管是阴霾天的灰光。
风。
尽管是割裂肌肤的寒风。
雪。
尽管是狂暴肆虐的暴雪。
但这是天空!这是大地!这是真实的世界!不是地下那永恒不变的幽蓝晶石和人工阵法模拟出的虚假!
我们……出来了……一个年轻的战士喃喃自语,声音哽咽,随即化作嚎啕大哭。
哭声仿佛会传染,无数铁打的汉子跪倒在雪地里,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实地的冰雪,肩膀剧烈耸动。八百年的囚禁,八百年的梦想,在这一刻化为滚烫的泪水,顷刻间在脸颊上冻成冰棱。
陈安老泪纵横,跪在我身后,对着茫茫风雪,发出嘶哑的呐喊:王爷!王妃!各位先祖!你们看到了吗我们出来了!北凉……重回地面了!
我没有哭。
我只是静静地站着,握紧手中沉寂的墨刃,冰蓝色的眼眸极力望向风雪深处。
激动过后,残酷的现实迅速取代了狂喜。
暴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能见度极低。气温低得可怕,即便有寒冰甲胄护体,战士们也开始感到刺骨的寒意,体能飞速消耗。更可怕的是,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方向、资源、威胁……一切都是未知。
世子,通道……完全塌了。一名负责断后的将领踉跄跑来,悲声道,还有几百兄弟没出来……彻底……封死了。
退路已断。
我们,再无归途。
要么在这片冰原上找到生路,要么,全部冻死于此。
我收回目光,看向身后这群劫后余生、却瞬间陷入迷茫与不安的子民。他们下意识地看向我,等待着我的命令,如同过去八百年一样。
我深吸一口口冰冷彻骨的空气,那寒意刺得我干涸的经脉微微生疼,却也让我更加清醒。
抬起手,指向暴风雪最为狂暴的一个方向——那是冰心镜曾显示地火草闪烁过的方向。
此地,非吾乡。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雪的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北凉的路,在前方。
从现在起,每一步,都是征途。
能带你们出来,就能带你们……活下去。
我迈开脚步,第一个踏入了那没膝的深雪,向着未知的、危机四伏的冰原深处走去。
身后,是短暂的寂静,然后是铿锵的甲胄碰撞声。
幸存的北凉战士们沉默着,搀扶着,挣扎着从雪地中站起,汇聚成一道黑色的、坚定的洪流,默然跟随着那道走在最前方、略显踉跄却依旧挺拔的白发身影。
风雪依旧,前路茫然。
但我们已经站在了光明之下。
人类的赞歌,便是勇气的赞歌。
北凉的故事,于雪中,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