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七年后,我在法庭上重逢了沈寂。
他穿着一身洗到泛白的旧西装,作为被害人家属的代理律师,坐在我对面。
而我,是京海市顶尖律所的金牌律师,一身高定,妆容精致,正为我那人面兽心的富豪委托人做着无罪辩护。
检方慷慨陈词,沈寂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一寸寸剐着我的皮肤。
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字字诛心：舒窈律师,当年的你,可不是这样替人渣开脱的。
01
开庭前,我刚亲手碾碎了对手律所的王牌,为我的委托人——上市集团总裁周启明,洗脱了商业欺诈的嫌疑。
周启明在庭外对我笑得温文尔雅,舒律师,幸苦了。
我勾起唇角,公式化地回应：周总客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话音刚落,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清冽的皂角香。我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一双沉寂如深渊的眼眸。
是他,沈寂。
七年不见,他瘦了许多,眼窝深陷,下颌线绷得死紧,曾经眼里的星光,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死水。他身上那套西装,我认得,还是我们大学毕业时,我用第一笔奖学金给他买的,如今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袖口也磨了边。
他身后,跟着一对神情悲戚的中年夫妇,想来就是本案的被害人家属。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被狠狠揪了一下。
舒律师,好久不见。沈寂的声音像是含着砂砾,磨得我耳膜生疼。
我迅速收敛起瞬间的失神,恢复了职业性的冷漠,沈先生,我们认识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不认识。只是想提醒舒律师,天道好轮回,有些事,做得太绝,会遭报应。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有良心。
我的助理陈淼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这位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否则我方将保留追究你诽谤的权利。
沈寂的目光越过陈淼,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强压下心头的翻涌,理了理领口,语气淡漠：陈淼,和不相干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周总,我们走。
转身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几乎要将我的背影灼穿。
坐进车里,我才发现,手心已经一片冰凉的冷汗。
七年前,沈寂是法学院最耀眼的天才,是我们那一届唯一一个保送最高检的准检察官。所有人都说他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而我,只是他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女朋友。
可后来,他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因为一桩受贿案,他被开除,前途尽毁,成了整个京海市法学界的笑话。
然后,他便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疯了一样找了他很久,却杳无音信。
七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
我从一个实习生,爬到了律所合伙人的位置,成了别人口中无往不胜的舒女王。
而他,却成了现在这副落魄潦倒的模样。
舒姐,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陈淼担忧地问。
我摇了摇头,闭上眼,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启明发来的消息：【舒律师,今晚有没有空想请你吃个饭,庆祝我们旗开得胜。】
我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情绪被冰封,指尖轻点,回了一个字：【好。】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我们是法庭上不共戴天的对手。
我,必须赢。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在晚上的庆功宴上,我会再次见到沈寂。他不再是法庭上那个克制的律师,而是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浑身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他一脚踹开包厢的门,猩红着双眼,直直地冲向周启明！
周启明！你这个畜生！我今天就杀了你给我妹妹报仇！
02
整个包厢瞬间乱成一团。
周启明养尊处优多年,哪里是沈寂的对手,被一拳揍得嘴角见了血,狼狈地倒在沙发上。
餐厅的保安迅速冲了进来,几个人合力才将发了疯的沈寂制住。
沈寂！你冷静点！我厉声喝道。
他听到我的声音,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锁住我,里面翻涌的情绪,是滔天的恨意。
舒窈,你还真是他的好律师啊。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你身边这个男人,是个强奸犯！他毁了我妹妹一辈子！
我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启明。
周启明捂着脸,眼神闪烁,却依旧嘴硬：你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妹妹！
不认识沈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疯狂地挣扎起来,周启明,七年前,你把我送进地狱,害得我家破人亡。现在,你又用同样的手段,毁了我唯一的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七年前……
这个时间点,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被保安死死压在地上的沈寂,冷声道：沈先生,如果你有证据,可以去报警,去起诉。在这里动手,除了让你自己多一项故意伤害的罪名,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理智,在旁人看来,或许就是冷血。
沈寂的身体彻底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
良久,他笑了,笑声凄厉又绝望。
对,对,你是大律师,你只讲证据。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西装,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舒窈,你会后悔的。
他的眼神,让我遍体生寒。
警察很快赶到,将沈寂带走了。
一场庆功宴,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周启明亲自开车送我,他试探着开口：舒律师,今天的事……
周总,我打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我只负责你的案子,你的私生活,我没兴趣知道。但是,如果沈寂说的是真的,我劝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周启明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舒律师说笑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那个沈寂,不过是七年前被我送进去的一个小喽啰,怀恨在心,现在想讹我一笔罢了。
他刻意加重了送进去三个字,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我没有再说话。
车开到我的公寓楼下,周启明却忽然熄了火,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看着我,目光灼热,舒窈,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只要你点头,我名下的这套江景大平层,明天就过户到你名下。
他说着,就想来拉我的手。
我猛地推开车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周总,请自重。我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寓大楼。
回到家,我脱力般地瘫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沈寂的话,周启明的反应,还有那句七年前,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死死困住。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旧电脑,输入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密码。
屏幕亮起,桌面上,是我和沈寂的合照。照片上的少年,眉眼飞扬,笑容灿烂,他怀里的女孩,笑得一脸幸福。
照片的右下角,有一个隐藏的文件夹。
我犹豫了很久,颤抖着手,点开了它。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视频的画面很暗,是在一个地下停车场。镜头晃动得厉害,但依旧能看清,几个男人将一个被打得奄没一息的人拖进了一辆无牌车里。
而被拖进车里的那个人……赫然就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沈寂！
视频的最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镜头前,他蹲下身,拍了拍沈寂血肉模糊的脸,笑着说：
准检察官我让你这辈子都当不成！
那张脸,是周启明。
03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原来,这才是七年前的真相。
沈寂不是受贿,他是被陷害的。而陷害他的人,就是我现在的委托人,周启明。
巨大的荒谬感和罪恶感席卷而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一直以为,是沈寂背叛了我,背叛了他的理想。我用七年的时间,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刀枪不入的怪物,就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覆辙。
可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傻子。
我不仅误会了他七年,现在,我还在帮着毁掉他一生的仇人,逍遥法外。
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律所。
陈淼看到我,吓了一跳,舒姐,你这是……去打仗了
我没心情跟她开玩笑,直接吩咐道：帮我查两个人。一个叫沈念,一个叫沈寂。我要他们这七年来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沈寂陈淼愣了一下,就是昨天那个……
对。
好的,舒姐。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反复看着那个视频。
视频的最后,周启明的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难怪……难怪沈寂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在他眼里,我恐怕早就和周启明成了一丘之貉。
手机响了,是周启明的电话。
我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舒律师,昨晚是我唐突了。周启明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物质的女孩。这样吧,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把我手上城西那个项目的百分之十的股份转给你,怎么样
城西的项目,是京海市下半年最大的地产项目,利润高达数十亿。百分之十的股份,意味着我可以直接实现阶级跨越。
这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律师疯狂的价码。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我或许会心动。
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周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语气平淡,股份就不必了,我只想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关于你和沈寂的恩怨,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这关系到案子的走向,也关系到我是否能继续做你的代理律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舒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周启明的语气冷了下来,你是在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我是在提醒。我一字一顿地说,周总,我的律师费很贵,我不想因为你的隐瞒,输掉我的金字招牌。
你！周启明似乎被我激怒了,舒窈,你别忘了,是谁把你捧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没有我,你现在还在给人当牛做马！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说完,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周启明,你真的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被你随意拿捏的棋子吗
下午,陈淼把查到的资料送了进来。
资料很厚,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沈寂的父亲,原本是一家国企的厂长,七年前,因为工厂改制,被人设计背了黑锅,贪污公款,锒铛入狱,最后在狱中突发心梗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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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而沈寂本人,在被开除后,做过很多工作,洗车工,搬运工,外卖员……他一边打工,一边照顾唯一的妹妹沈念,一边自学法律,考取了律师执照。
这七年,他过得比我想象中还要苦。
而他的妹妹沈念,原本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考上了京海市最好的大学。可就在一个月前,她忽然办理了休学,之后就被诊断出患有重度抑郁症,住进了精神病院。
而她休学的时间,正好是周启明公司校招之后。
所有的时间线,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我放下资料,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七年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那边传来了沈寂沙哑的声音。
喂
是我,舒窈。我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们,见一面吧。
04
我们约在了一家离他住处不远的咖啡馆。
我到的时候,沈寂已经在了。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卫衣,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一口没动。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清瘦孤寂。
我在他对面坐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七年的隔阂,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
还是沈寂先开了口,他的语气疏离又冷漠,舒大律师找我,有什么事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瞥了一眼,没动。
七年前,你出事的那个晚上,一个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
沈寂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死死地盯着那个U盘,仿佛要把它看穿。
他拿过U盘,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你怎么会有这个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一个朋友给的。我没有过多解释,周启明承认了,当年是你父亲不肯在他的项目审批文件上签字,断了他的财路,他才设计陷害了你和你父亲。
当然,这是我诈他的。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沈寂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紧紧地攥着那个U盘,手背上青筋暴起。
良久,他抬起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呢你现在是想做什么良心发现,来帮我这个‘前男友’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插进我的心脏。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我不是来帮你,我是来帮我自己。周启明是我的委托人,如果我知道他七年前就做过这种事,我不会接他的案子。现在,我想中止和他的委托关系,但是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所以,你是来利用我的沈寂的眼神冷得像冰。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帮你把周启明送进去,你帮我从这个案子里脱身。我们,各取所需。
我故意说得冷酷又现实,因为我知道,任何温情的解释,在他看来,都只会是虚伪的惺惺作态。
沈寂沉默了。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可我们之间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我妹妹……沈念,她在一个月前,被周启明强奸了。
尽管已经猜到了,但亲耳听到,我的心还是狠狠地沉了下去。
我们报了警,但是没有证据。沈念的精神状态很差,根本无法完整地陈述案发经过。而周启明,他有最顶尖的律师团队,为他摆平了一切。沈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比如,像你这样的。
我无力反驳。
舒窈,你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没有公道可言他问我,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七年来,我所谓的成功,所谓的风光,都像一个笑话。
我赢了无数场官司,却输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有。我一字一顿地说,公道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周启明,他会为他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我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沈寂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我站起身,你只需要等着看结果。这个U盘里的视频,是关键证据。我会想办法,让它在法庭上,成为最致命的一击。
说完,我转身离开。
我没有告诉他,为了中止和周启明的委托关系,我将面临什么。
我也没有告诉他,一旦我选择站在周启明的对立面,我将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我只知道,这一次,我不能再选错了。
走出咖啡馆,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律所主任的电话。
王主任,关于周启明先生的案子,我决定……单方面中止委托协议。
05
王主任在电话那头差点跳起来。
舒窈！你疯了！你知道周启明对我们律所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违约的代价吗
我知道。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所有的损失,由我个人承担。
你承担你怎么承担！违约金高达八位数,还有我们律所的声誉损失,你拿什么承担舒窈,我命令你,马上打消这个念恩头！
抱歉,王主任,我已经决定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直接关机。
我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但我不在乎。
我回到律所,陈淼正焦急地等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舒姐,王主任让你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他……他发了很大的火。
知道了。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私人物品不多,一个箱子就装完了。
陈淼看着我,眼睛都红了,舒姐,你真的要走吗为了那个沈寂……值得吗
我把最后一份文件放进箱子里,抬起头,看着这个跟了我三年的小姑娘,笑了笑,不全是为了他。是为了七年前那个,还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舒窈。
有些东西,丢了太久,是时候找回来了。
我抱着箱子,走进了王主任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不止王主任,还有几个律所的合伙人,以及……周启明。
他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看到我进来,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舒律师,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王主任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指着我,舒窈！你到底想干什么！马上向周总道歉！
我把箱子放在地上,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们。
道歉就不必了。王主任,周总,我今天来,是正式提出辞职,并单方面中止与周启明先生的委托协议。理由是,委托人在委托期间,存在欺骗、隐瞒重要事实的行为,导致我对案情产生重大误判。
我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周启明的笑容僵在脸上,舒窈,你可要想清楚,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欺骗你了
证据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了一段录音。
那是我早上给他打电话时,悄悄录下来的。
录音里,周启明亲口承认,让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是谁把我捧到今天这个位置。
虽然他没有直接承认陷害沈寂,但这些话,足以引起人的联想。
周启明,你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发誓你没有陷害过沈寂我步步紧逼。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你这是非法取证！舒窈,你为了一个小白脸,竟然敢背叛我！他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
背叛我冷笑一声,周总,我们之间,只是纯粹的金钱关系。现在,我不想要你的钱了,不行吗
你！
王主任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舒窈,你太冲动了。这样吧,你先回去冷静一下,辞职的事,我们以后再谈。
不必了。我拿起地上的箱子,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华诚’的律师。至于违约金,我会尽快打到公司账户上。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身后,传来周启明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舒窈！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还有那个沈寂,你们俩,都得死！
走出华诚律师事务所的大门,阳光正好。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我奋斗了七年的大楼,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掏出手机,开机,一条未读短信跳了出来。
是沈寂发来的。
只有一个字。
【谢。】
我看着那个字,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沈寂,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06
我失业了。
一夜之间,从京海市最顶尖的金牌律师,变成了无业游民,还背上了巨额的违约金。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圈子里传开了。
很多人都在看我的笑话,说我为了一个男人,自毁前程,愚不可及。
我以前的那些朋友,也纷纷对我避而远之。
我把市中心的大平层卖了,用来支付违约金,剩下的钱,租了一个老小区的一居室。
搬家的那天,下着小雨。
我一个人拖着两个大箱子,在泥泞的小路上艰难地走着。
一辆黑色的辉腾,缓缓在我身边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沈寂那张清瘦的脸。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简陋的居民楼,眉头紧锁。
上车。他言简意赅。
不用了,我到了。我指了指面前的单元门。
他没说话,直接下车,从我手里接过箱子,一言不发地往楼上走。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也单薄得让人心疼。
房子很小,只有四十多平,家具也都是旧的。
沈寂把箱子放下,环顾了一圈,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问我。
什么为什么我假装听不懂。
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舒窈,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这是我欠你的。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沈寂,对不起。
这句迟到了七年的道歉,让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别过头,不再看我,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
不,他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是我该说对不起。当年,我不该……不辞而别。
你没有错。我走到他面前,如果我知道真相,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下所有。
他的眼圈红了,这个在法庭上坚不可摧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抱抱他。
可我的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们之间,隔着七年的时光,隔着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
回不去了。
周启明不会善罢甘休的。沈寂很快收敛起情绪,恢复了冷静,他现在肯定恨透了我们。接下来,他会不择手段地报复。
我知道。我点点头,所以,我们必须赶在他动手之前,找到他犯罪的直接证据。
U盘里的视频,还不够吗
不够。我摇了摇头,那是七年前的,只能证明他陷害过你,不能证明他强奸了沈念。而且,周启明可以辩称视频是合成的。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人证。
人证沈寂皱起了眉,当年跟着周启明的那几个人,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总会有办法的。我的眼里闪过一丝锋芒,周启明能用钱收买他们一次,我们就能用别的东西,让他们开口第二次。
比如
比如,他们各自的软肋。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沈寂分头行动。
他负责去医院照顾沈念,尝试着让她开口,回忆案发当晚的细节。
而我,则利用以前积攒下的人脉,开始调查当年参与陷害沈寂的那几个帮凶。
过程,比我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周启明在京海市的势力盘根错节,很多人都不敢得罪他。
我碰了很多次壁,吃了很多闭门羹。
这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刚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
沈寂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系着一条……粉色的卡通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七年前。
他察觉到我回来了,回头冲我笑了笑,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那个笑容,和我记忆中的少年,缓缓重合。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07
饭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
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拍黄瓜,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都是我以前最喜欢吃的家常菜。
尝尝,好久没做了,手艺都生疏了。沈寂给我盛了一碗饭。
我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蛋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好吃。我说,声音有些哽咽。
好吃就多吃点,看你瘦的。他不停地给我夹菜,好像要把这七年的空缺,都弥补回来。
我们谁都没有提案子的事,只是像一对最普通的恋人,安静地吃着饭。
这顿饭,是我这七年来,吃得最安心的一顿。
吃完饭,沈寂主动收拾了碗筷。
我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认真洗碗的背影,忽然开口问道：沈寂,你恨我吗
他洗碗的动作一顿。
恨过。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在你给周启明做辩护律师的时候。
我的心,又被刺痛了一下。
但现在不了。他转过身,擦干手,看着我,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你。
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
是会在路边给流浪猫喂食,是会因为考试得了第一名就开心得像个傻子,是会为了一个不公的社会新闻,气得一晚上睡不着觉……他细数着我的过去,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都记得。
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的,那个天真、冲动、还有点傻气的舒窈,他都记得。
舒窈,回来吧。他向我伸出手,回到我身边。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那只手上,布满了常年做苦力留下的薄茧。
我多想,毫不犹豫地握住它。
可是,我不能。
沈寂,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再是七年前的舒窈,你也不是七年前的沈寂。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了。我残忍地说道,更何况,周启明还没有倒下,我们现在,不应该谈这些。
我知道这些话很伤人,但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沈寂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转身离开。
但他没有。
他只是收回了手,对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不谈。他说,那就……谈案子吧。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
今天,念念……终于开口了。
录音笔里,传来一个女孩断断续续、充满恐惧的哭泣声。
那天晚上……是周启明……他把我骗到酒店……他说,只要我陪他一晚,他就……放过我哥哥……
他说……我哥哥能有今天,都是拜他所赐……他还可以……让我哥哥,死得更惨……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女孩的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脏。
这就是周启明,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他不仅要毁掉沈寂的身体和前途,还要彻底摧毁他的精神。
够了。我关掉录音笔,双眼赤红,这些,足够了。
不够。沈寂摇了摇头,这只能算是沈念的单方面陈述,周启明可以说她是精神病,在胡言乱语。我们还需要……物证。
物证
念念说,那天晚上,她挣扎的时候,抓掉了周启明衬衫上的一颗袖扣。那颗袖扣,是定制的,上面刻着他名字的缩写,ZQM。
我的眼睛亮了。
袖扣在哪里
被她死死地攥在手里,一直没松开。我今天才从她手心,把它拿出来。沈寂摊开手掌,一颗精致的铂金袖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上面,果然刻着ZQM三个字母。
太好了！我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沈寂,我们有希望了！
这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
他的掌心很烫,烫得我心尖都在发颤。
他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们交握的双手。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我猛地回过神,像触电一样,松开了手。
我……我先回去了。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的心还在怦怦狂跳。
我靠在门后,缓缓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
舒窈,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08
有了袖扣和录音,我们立刻向警方提交了新的证据。
周启明很快就被传唤了。
但他显然早有准备。
他一口咬定袖扣是他不小心遗失的,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沈念手里,他表示毫不知情。
他还找来了好几个所谓的目击证人,证明案发当晚,他一直在公司开会,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而沈念的录音,因为她被诊断为精神病,其证词的有效性,也大打折扣。
事情,再次陷入了僵局。
他妈的！沈寂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个王八蛋,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我也很沮丧,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别急,他做得越完美,就说明他越心虚,漏洞也就越多。
漏洞沈寂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漏洞！
有。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他的不在场证明。
他的证人,都是他公司的高管,利息相关,证词根本不足为信。只要我们能找到一个,愿意开口说真话的,就能彻底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
可谁会愿意为了我们,去得罪周启明
会有的。我想起了那几个参与陷害沈寂的帮凶。
周启明能收买他们一次,就能收买他们第二次。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策反他们
接下来的日子,我动用了我所有的资源和手段,终于找到了当年那几个人的下落。
其中一个叫李虎的,因为好赌,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现在正在被追债,东躲西藏。
我找到了他。
在一个破旧的棋牌室里,他输得双眼通红,满身酒气。
我将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
这里面有五十万,足够你还清所有债务。
他警惕地看着我,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叫舒窈,是个律师。我开门见山,我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我把周启明和沈寂的恩怨,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
他听完,脸色煞白,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事我不能干！周总……周总会杀了我的！
他现在,就不会杀你吗我冷笑一声,李虎,你觉得你欠的那些高利贷,是哪儿来的你真以为,凭你自己的运气,能输得这么快
他愣住了。
是周启明。他早就知道你在赌钱,故意找人给你下套。他怕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把他当年的事说出去。所以,他要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你以为你躲起来就没事了高利贷那些人,找不到你,就会去找你的老婆孩子。你觉得,是得罪周启明可怕,还是眼睁睁看着你家人被逼死,更可怕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我站起身,想清楚了,就打这个电话。记住,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说完,我转身离开。
我知道,他会打的。
因为,我已经抓住了他的软肋。
果然,第二天晚上,我接到了李虎的电话。
他说,他愿意作证。
不仅如此,他还告诉我一个更重要的线索。
周启明……他有个习惯。每次……每次做那种事的时候,他都喜欢……录下来。
09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如果能找到那些视频,那周启明就彻底完了！
视频在哪里我急切地问。
在他……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李虎的声音都在发抖,那个保险柜,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和密码才能打开。
挂了电话,我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沈寂。
他的反应和我一样,激动,又带着一丝担忧。
办公室的保险柜……这要怎么拿
硬拿肯定不行。我冷静地分析道,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他自己把东西交出来。
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的脑子里,一个大胆的计划,正在慢慢成形。
第二天,我以归还案子相关资料为由,约周启明在的办公室见面。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胜利者的姿态,欣然同意了。
我走进他阔气的办公室,他正坐在真皮老板椅上,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舒律师,怎么后悔了想回来求我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将一份文件放到他桌上。
周总,这是我们律所和你中止委托的正式文件,请你签个字。
他看都没看,嗤笑一声,舒窈,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以为,凭你和一个穷光蛋,就能扳倒我别做梦了。
是不是做梦,很快就知道了。我笑了笑,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伪造的,关于他公司偷税漏税的内部举报材料。
周总,这个,你应该会感兴趣。
他狐疑地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你……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只想告诉你,这份材料,我已经匿名寄给了税务局和证监会。相信很快,就会有专案组,来查封你的公司,带走你所有的账本和电脑。
你敢！他猛地站起来,面目狰狞。
你看我敢不敢。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周启明,你以为你的那些破事,真的天衣无缝吗你办公室保险柜里的那些‘宝贝’,恐怕也保不住了吧
我故意诈他。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他上当了。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很简单。我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把你保险柜里,所有关于沈念的视频,都交给我。然后,去自首。否则,这些材料,连同你强奸、陷害、故意伤害的所有证据,会立刻出现在网上。到时候,你就等着身败名裂,把牢底坐穿吧。
他死死地盯着我,额头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我知道,他在权衡利弊。
自首,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但如果事情闹大,他将永无翻身之日。
我怎么知道,我把东西给你之后,你会不会遵守承诺
你只能选择相信我。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就像七年前,沈寂只能选择被你踩在脚下一样。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打开了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硬盘。
东西都在这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我拿过硬盘,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启明,你错了。有钱,并不能为所欲为。
公道,也从来不会缺席。
10
周启明最终选择了自首。
他交出了所有的犯罪证据,包括七年前陷害沈寂父子,以及这些年来,他强奸、猥亵其他女性的视频。
证据确凿,他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
华诚律所也因为包庇、协助犯罪,受到了严厉的处罚,王主任被吊销了律师执照。
京海市的商界和法学界,都迎来了一场大地震。
而我和沈寂,终于为那些被伤害的人,讨回了公道。
沈寂父亲的案子,得以重审,沉冤昭雪。
沈念在我们的陪伴和专业的心理治疗下,也渐渐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校园。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尘埃落定的那天,京海市下起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
我和沈寂并肩走在一条种满了梧桐树的旧街道上。
这条路,是我们大学时,最喜欢走的路。
金黄的落叶,铺了满地。
舒窈。沈寂忽然停下脚步,叫我的名字。
嗯我回头看他。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在我面前,单膝跪下。
舒窈,七年前,我在这里跟你求过婚。那时候,我一无所有,只有一腔热血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他的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现在,我依然一无所有。我没有豪宅,没有名车,甚至连一份体面的工作都没有。但是,我想把我仅有的,全部都给你。
舒窈,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愿意……嫁给我吗
雨丝,轻轻地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那失而复得的星光,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伸出手,无名指上,还带着七年前,他用易拉罐拉环,给我做的那枚戒指的淡淡印记。
沈寂,我哽咽着说,我愿意。
我一直,都在等你。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好在,这个秋天,不算太晚。
好在,我一回头,你还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