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赐给我一杯名叫牵机的毒酒。
他隔着十二扇紫檀木嵌玉石的屏风,语气温和地赞我那幅助他登上皇位的《万里江山图》绣得天下无双。
他又说,我这张脸,与他早逝的挚爱顾明月太过相像,留在这世上,是一种亵渎。
可他不知道。
那幅被天下人称颂的绝世绣品,用的丝线,是我一寸寸抽出的心脉,以血浸染。
如今,这双曾为他绣出锦绣山河的手,也该亲手为他拉开地狱的帷幕。
01
我叫沈鸢,是当今四皇子萧珩从江南绣坊里,带回王府的女人。
整个珩王府的人都说,我是未来的王妃,是王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因为萧珩待我,实在太好了。
他会亲自去库房,为我挑选全天下最上等的金蚕丝线,只因我说过喜欢那种冰凉顺滑的触感。
他会在我深夜赶工,为他缝制朝服时,悄无声息地为我披上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墨色外袍,再塞给我一碗温热的燕窝粥。
他甚至会在我被府中盛气凌人的柳侧妃刁难时,第一时间站出来,将我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就像现在。
柳云锦穿着一身华贵的织金锦裙,纤长的手指捏着我刚绣好的那方紫藤花帕子,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将帕子狠狠地扔在地上,用那双缀满东珠的金丝绣鞋,碾了又碾。
泥污瞬间玷污了那娇艳欲滴的紫色花瓣。
沈鸢,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本事,也只配给府里的下人做些粗活,凭什么能日日霸占着王爷的宠爱
她的声音尖利,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刺向我。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我所有的情绪。
在王府,隐忍是我唯一的生存之道。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温暖而有力地将我拉到他的身后。
萧珩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温度,却让我瞬间心安。
谁准你动本王的人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轻易便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隔绝了柳云锦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目光。
柳云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王……王爷,我……我只是……
禁足一月,抄《女诫》百遍。萧珩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爷!柳云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簌簌落下,哭得梨花带雨,您为了这么一个身份卑贱的乡野绣娘,竟要如此重罚我我父亲是吏部侍郎,我……
萧珩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她,径直拉着我的手腕,大步离开。
他的掌心很烫,那股热度,仿佛能一直传到我的心底。
回到我那雅致的小院听雨轩,他蹲下身,亲自为我拍去裙摆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阿鸢,委屈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三月江南最和煦的风,轻易便能吹散我心中所有的阴霾。
我摇摇头,心脏却因为他这个亲昵的动作而狂跳不止。
王爷待我好,我不委屈。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黑眸里,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人。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带着几分蛊惑。
单单是好,可不够。
他靠得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左耳后方,藏在乌黑发丝间的一道月牙形浅疤,那是他少年时在江南,为了从一群地痞流氓手中救下我而留下的。
这个疤痕,是我心中最隐秘的烙印,是我认定他一生的凭证。
他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锦缎包裹的图纸,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阿鸢,我有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想请你来完成。
图纸上,是一幅气势磅礴、吞吐天地的《万里江山图》。
一只睥睨天下的雄鹰翱翔于巍峨的群山之巅,利爪之下,是奔腾的江河,是辽阔的疆土,是芸芸众生。
构图之大胆,气魄之宏伟,我平生未见。
这……这是……我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我的江山。萧珩的目光落在图纸上,声音里带着一种我当时听不懂的深沉与渴望,我要你,把它一针一线地绣出来,作为我三十岁的生辰贺礼。
我的心,因为他这句话,彻底沦陷。
他将他最重要的野心,最重要的未来,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了我。
这难道不是世间最深的情意与最绝对的信任吗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发热,声音都带着哽咽。
王爷放心,沈鸢定不负所托。
他满意地笑了,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带着缱绻的意味。
我相信你。
夜里,跟我相熟的小丫鬟碧桃悄悄来找我,神色慌张地塞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沈姐姐,这是柳侧妃差人送来的,说是……说是上好的金蚕丝线,最配得上姐姐您那幅大作。
我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是色泽光亮、触手冰凉的金蚕丝,在烛光下流转着华美的光泽。
碧桃却一把拉住我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几乎细不可闻。
姐姐,你千万要小心些,我……我听送东西来的婆子说漏了嘴……这丝线,跟当年那位……那位顾家大小姐用的一模一样。
说完,她就像见了鬼一般,惊慌失措地跑了。
我捏着那捆冰冷的丝线,心中一片茫然。
顾家大小姐
那是谁
02
第二天,我借着为萧珩研墨的机会,状似无意地向他提起了顾家。
他正在临摹一幅前朝大家的书法,闻言,手中那支名贵的紫毫笔,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抬起眼,眸色深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让我有些莫名的心慌。
我连忙垂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轻声解释道:昨日听府里下人闲聊,无意中听到的,只是有些好奇。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就在我惴惴不安时,他才淡淡地开了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家曾是京中望族,簪缨世家,可惜……十几年前,因谋逆大罪,满门抄斩。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顾家有一女,名明月,曾与我有过婚约。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压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有过一个家世显赫、名动京城的未婚妻。
那……那位顾小姐,后来如何了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碰到他心底的伤疤。
死了。
萧珩吐出这两个字,便放下了笔,合上了字帖,似乎不想再多谈论这个话题。
阿鸢,这些陈年旧事,与你我无关。他走到我身边,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你只需专心绣好你的《江山图》,那才是我们未来的凭仗。
我们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格外用力。
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我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惶恐。
是啊,逝者已矣,我何必庸人自扰,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而伤神。
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能为他绣出这幅《万里江山图》的人,也只有我。
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幅宏伟的绣品中,为了能在他生辰之前完成,我几乎是日夜不休,废寝忘食。
萧珩每日都会来看我,有时会带来我最爱吃的江南桂花糕,有时会带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逗我开心,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看我刺绣。
他看我的时候,总是很专注,那种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他眼中独一无二的珍宝,是他愿意倾尽所有来呵护的宝贝。
柳云锦被禁足,府中清净了不少,但总有些风言风语,像长了翅膀一样,不断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她们说,我不过是那位顾小姐的替身,因为我的绣工与她有七分相似,脸庞更有八分。
她们说,萧珩之所以留着我,宠着我,不过是为了完成顾明月未尽的遗愿,让我替她绣完那幅她只开了个头的《万里江山图》。
我只当是那些女人求而不得的嫉妒。
人心,总是见不得旁人好的。
这天,我正在绣雄鹰的眼睛,这也是整幅图最关键、最传神的一笔。
禁足中的柳云锦却突然闯了进来,像个疯子一样。
她披头散发,双眼通红,脸上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一把就朝我的绣架扑了过来。
沈鸢!你这个贱人!凭什么!凭什么王爷连看都不愿再看我一眼!都是因为你!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起身护住绣架,手臂却被她头上锋利的金钗狠狠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洁白的绣布上,不偏不倚,正好染红了雄鹰那只还未完成的眼睛。
我脑子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这幅图,毁了。
我三个月的心血,全毁了。
柳云锦!萧珩的怒吼声从门外传来,他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一脚将柳云锦踹飞出去,毫不留情。
他看着绣布上那抹刺目的血迹,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属于皇室贵胄的,生杀予夺的戾气。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我,声音却在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阿鸢,别怕,我在这里。
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一颗颗砸在他的衣襟上。
我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毁了他最看重的东西,毁了我们的未来。
王爷……对不起……我……我把图弄脏了……
别说话。他打断我,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柳云锦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侍卫拖了下去,她的哭嚎声和求饶声渐渐远去。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萧珩温柔的表象下,藏着如此狠厉决绝的一面。
太医为我包扎好伤口,萧珩屏退了所有人,亲自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喂我喝药。
王爷,图……图怎么办我哽咽着问,声音嘶哑。
那滴血,正好在鹰眼的正中央,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补救不了了。
他放下药碗,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无妨。
他凝视着我,许久,才缓缓地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魔力。
阿鸢,用你的血,来为它点睛。
我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他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狂热与偏执。
我要的,本就不是一幅没有灵魂的死物。我要它……活过来。
他握住我受伤的手臂,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带着一种痴迷。
用你的血,你的痛,你的情,去完成它。如此,方能配得上我的江山。
那一刻,我像是被蛊惑了,被他言语中的魔力所控制。
我看着他深邃得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眸,听着他充满煽动性的话语,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是啊,一幅普通的绣品,怎配得上他的雄心壮志,怎配得上他的万里江山。
唯有倾注了我的血与情的作品,才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才配得上他。
从那天起,我每日都会刺破指尖,用自己的鲜血,一针一线地将那只雄鹰的眼睛绣满。
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我却甘之如饴。
我以为,这是我为我们的爱情,做出的最决绝、最伟大的献祭。
我却不知,这献祭的终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03
随着萧珩生辰的临近,王府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仿佛空气中都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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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头顶,连下人们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
萧珩来我院子里的次数少了,但每次来,都会待上很久很久。
他不再与我闲聊家常,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我刺绣。
他习惯性地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富规律的笃笃声,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重重的心事,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我停下手中的针线,轻声问他:王爷可是有烦心事
他摇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阿鸢,快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我天真地以为,他说的是我的绣品即将完成,我们的好日子即将到来。
柳云锦被关进了王府最偏僻的柴房,再也没有出来过。
府里的人都说,她彻底失了宠,冲撞了我这个王爷的心尖宠,这辈子都完了。
有一次,我去给萧珩送亲手炖的莲子羹,路过书房,门没有关严。
我无意间听到他与幕僚的对话,那几句话,像淬了冰的刀子,将我凌迟。
王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道。
萧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迫不及待:那‘东风’,何时能到
就等沈姑娘的‘鹰’了。只要此图一成,献于北疆的顾将军,他看到这与大小姐如出一辙的‘血点睛’针法,必会感念王爷与大小姐的旧情,起兵相助,助王爷清君侧,成大事!
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顾将军
顾明月的亲叔叔他不是也……
原来,顾家并未被满门抄斩,那位手握三十万北疆重兵的顾骁,是顾明月的亲叔叔。
原来,我呕心沥血绣的这幅图,根本不是什么生辰贺礼,而是送给顾将军的投名状,是他用来换取兵权的筹码。
原来,我以为的独一无二,不过是因为我的绣工,我的脸,都像极了那个叫顾明月的女人。
我才是那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我的情,我的爱,我的血,都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中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回院子的,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那幅即将完成的《万里江山图》,此刻在我眼中,变得无比讽刺。
晚上,萧珩来了。
他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异样,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我刺绣。
我握着绣花针的手,一直在抖,针尖好几次都扎进了肉里,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手怎么这么凉他温暖的大掌握住了我的手,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关切。
他的掌心很暖,可这温暖,再也暖不进我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我抬起头,第一次如此大胆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真实。
王爷,你爱过我吗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眸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阿鸢,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回答我。我固执地看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几乎要将我最后的一丝希望都碾碎。
就在我心如死灰,准备抽回手的时候,他却反手将我握得更紧,紧得让我骨头都有些发疼。
爱过。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我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我怔怔地看着他,分不清他这句话是真是假。
或许,他是真的对我动过心
哪怕只是片刻的真心,哪怕只有一丝丝,也足够了。
我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哪怕明知那只是幻象。
我低下头,继续刺绣,只是这一次,针尖刺破的,是我的心,流出的,是我的命。
最后一针落下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整整三个月,我呕心沥血,以身心为祭的作品,终于完成了。
那只雄鹰,用我的血点了睛,栩栩如生,眼神锐利而孤傲,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绣布,翱翔九天,君临天下。
我看着它,痴痴地笑了。
萧珩,你看,我为你绣的江山,多美。
只是这锦绣江山,是用我的命,一寸寸铺就的。
而你,很快就要踩着我的尸骨,走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了。
04
我亲手将绣品卷好,放入早已准备好的紫檀木锦盒中。
萧珩的三十岁生辰,到了。
这一天,珩王府宾客盈门,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京中有头有脸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几乎都到齐了。
而我,只是一个躲在幕后的卑微绣娘,连出现在人前的资格都没有。
我抱着沉重的锦盒,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意气风发的男人。
他一身紫金王朝服,头戴玉冠,衬得他越发俊朗不凡,也越发……遥不可及。
北疆的顾骁将军来了。
他身形魁梧如山,满脸虬髯,一身戎装,带着一身的煞气,不怒自威。
萧珩亲自将他迎至上座,态度恭敬备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萧珩站起身,举起酒杯,朗声道:今日,本王有一份特殊的贺礼,要献给顾将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回头,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身上。
阿鸢,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抱着锦盒,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或探究,或鄙夷,或嫉妒的目光,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王公贵胄面前,承认我的存在。
我的心,竟然还有一丝可笑的悸动。
他从我手中接过锦盒,亲自打开,将那幅凝聚了我所有心血的《万里江山图》,在顾骁面前,缓缓展开。
这是……
顾骁在看到绣品的一瞬间,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虎目圆瞪,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只用我的血绣成的鹰眼,仿佛在触摸什么稀世珍宝。
这是……这是薇儿的‘血点睛’针法……
他抬起头,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悲恸。
你是谁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萧珩便替我回答了。
她叫沈鸢,是本王偶然寻得的一位江南绣娘。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
仿佛我真的只是一个,他偶然发现的,无关紧要的工具。
顾骁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那复杂的眼神里有震惊,有怀念,有悲伤,最后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像,太像了……
他没有说像谁,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他将绣品珍而重之地收好,对着萧珩,郑重地抱了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王爷大恩,顾某没齿难忘。今后但有差遣,我北疆三十万大军,万死不辞!
萧珩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
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转身,想悄无声息地退下,回到我应该在的阴影里。
站住。
萧珩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身形僵硬。
从今日起,沈鸢便是本王的侧妃。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无数道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我。
我猛地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他要娶我为侧妃
这是真的吗这不在计划之中。
难道,他对我,并非全是利用难道他心中真的有我
我看到柳云锦的父亲,吏部侍郎柳大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像吞了苍蝇一样。
也看到了其他官员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一个身份卑微的绣娘,也配当王府的侧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萧珩却不管不顾,他走到我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执起我冰冷的手。
阿鸢,你可愿意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我真的是他此生挚爱。
我看着他,心乱如麻。
理智告诉我,这不过是他的又一个计谋,或许是为了安抚顾将军,或许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我这颗已经暴露的棋子。
可情感上,我却无法抗拒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
我像一个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哪怕明知那可能只是海市蜃楼,也愿意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我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
我愿意。
他笑了,那笑容,灿若星辰,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回暖。
或许,是我多想了。
或许,他是真的,对我动了情,想要给我一个名分。
然而,我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眼中那抹温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和算计。
更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柳云锦的兄长,禁军副统领柳文宇,正用一种淬了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05
我成了萧珩的侧妃。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宾客的祝福,甚至没有三书六聘。
只是一顶小轿,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抬进了王府。
我住的院子没变,依旧是那个雅致的听雨轩,只是身份,从一个无名无分的绣娘,变成了有品阶的沈侧妃。
府里的下人见了我,会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口称侧妃娘娘。
那些曾经当面或背地里欺辱过我的丫鬟婆子,如今看到我,都绕着道走,生怕触了我的霉头。
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镜花水月。
因为萧珩,再也没有来过我的院子。
一次都没有。
他像是彻底忘了我这个人,忘了他在生辰宴上许下的诺言。
他日日流连在不同的姬妾房中,甚至将一个新从教坊司买来的舞姬,宠上了天,夜夜笙歌。
整个王府,不,整个京城,都在看我的笑话。
说我这个侧妃,不过是个摆设,是王爷用来安抚顾将军的工具。
说我早已失了宠,连个风尘舞姬都不如。
我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我只是想不明白,萧珩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不爱,为何要给我希望
既然给了我侧妃之位,又为何对我如此冷落,将我置于这般难堪的境地
我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谜团里,找不到出口,日日夜夜受着煎熬。
直到那天,我在院中吹了冷风,染了风寒,病得迷迷糊糊,高烧不退。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人坐在我的床边,用温热的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我滚烫的额头。
那人身上的味道,我很熟悉。
是萧珩。
不是我惯用的花香,而是混合着龙涎香与淡淡墨香的,属于他独有的、让我眷恋不已的气息。
我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却是他清瘦的下颌,和他紧紧抿着的薄唇,线条冷硬。
你醒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他却伸出手,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
别动,你病得很重。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让我爱恨交织的脸,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沉默了,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辨。
许久,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也像是在对我解释。
阿鸢,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我自嘲地笑了,笑声凄凉,王爷的保护,就是让我成为整个王府,整个京城的笑柄吗
你以为柳云锦是怎么死的他突然问,话锋一转。
我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她不是被你关起来了吗
是,但她是被人毒死的。萧珩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就在我宣布要册封你为侧妃的第二天,她就死在了柴房里。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入了谷底。
柳侍郎和他那个在禁军当差的儿子柳文宇,都以为是我为了给你腾位子,下的毒手。他们现在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食汝肉,寝汝皮。
我将你冷落,宠幸她人,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以为你已经失了宠,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如此,你才能安全。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疲惫与无奈。
阿鸢,这王府,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外面更是龙潭虎穴。你太单纯,我怕护不住你。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真的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我
那你……我想问,那你对我的感情,是真是假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真心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我怕,怕听到的,是那个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俯下身,在我滚烫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极轻、极珍重的吻。
等我。
又是这两个字。
和那晚,他让我用血点睛时说的一模一样。
他起身离开,没有再回头,高大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躺在床上,感受着额头上残留的那一丝余温,心,又一次乱了。
萧珩,我到底,该不该再信你一次
06
我的病,在汤药和名贵补品的调理下,好了大半。
萧珩依旧没有再来。
但他每日都会派人送来很多珍稀的药材和补品,嘱咐下人好生照料我,衣食住行,皆是王府里最好的份例。
王府里关于我失宠的流言,却愈演愈烈。
那个新来的舞姬,名叫飞燕,仗着萧珩的宠爱,越发骄横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甚至敢公然跑到我的院子里,对我冷嘲热讽,言语间尽是挑衅。
沈侧妃,瞧你这病恹恹的样子,跟个活死人似的,也难怪王爷不喜欢。
要我说,你这侧妃之位,还不如早早让出来,免得占着茅坑不拉屎呢。
我懒得与她计较,只当是疯狗乱吠,挥手让碧桃送客。
可她却变本加厉,竟敢上前动手推我。
你敢赶我走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身子本就虚弱,被她用力一推,重心不稳,直接撞在了身后的紫檀木桌角上。
额头瞬间被磕破了,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的贴身丫鬟碧桃吓坏了,尖叫着要去请王爷来为我做主。
飞燕却一脸得意,双手抱胸,姿态嚣张。
去啊,尽管去请!我倒要看看,王爷是会为你这个失宠的侧妃做主,还是会为我这个心尖宠撑腰!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如冰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哦本王倒也想知道,本王会如何选择。
是萧珩。
他不知何时来了,正倚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飞燕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
王……王爷……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萧珩缓缓走进来,目光扫过我额头上的伤口,眼神冷得几乎能将人冻僵。
他走到飞燕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飞燕的脸颊立刻高高肿起,嘴角渗出了血丝。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本王的人
飞燕被打懵了,捂着脸,哭着磕头求饶。
王爷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妾身一时糊涂!
拖下去,掌嘴五十,扔出王府,送回教坊司。
萧珩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宣判一个死人的结局。
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架起飞燕就往外拖。
飞燕还在凄厉地哭喊求饶,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外。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萧珩走到我面前,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我额头上的伤口,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疼吗
我摇摇头,眼圈却红了。
阿鸢,让你受委屈了。他叹了口气,张开双臂,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怀抱,我贪恋了太久,也等待了太久。
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萧珩。我第一次,大胆地叫了他的名字。
他高大的身子明显一僵。
以后,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我仰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不怕危险,我只怕,你不要我。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浓雾。
许久,他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从那以后,他便日日宿在我的院中。
他待我,比从前更好,更温柔,也更……缠绵。
他教我下棋,我总是输,他就笑着握住我的手,手把手地教我。
他教我读书写字,我的字不好看,他就从背后抱着我,一笔一划地纠正我的笔锋。
他带我看遍了王府里最美的风景,在荷花池边为我抚琴,在梅林里为我作画。
我们就像一对最寻常的恩爱夫妻,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我几乎要以为,那些阴谋,那些算计,那些欺骗,都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一切都好。
我甚至开始期待,能为他生一个孩子。
一个像他,也像我的孩子。
可我没想到,这场美梦,醒得那么快,那么猝不及及,那么残忍。
07
京城,要变天了。
当今圣上病重,卧床不起,几位成年的皇子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朝堂之上暗流汹涌。
萧珩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也是最不受宠的一个,早早就被封王,赶出了京城。
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被排除在这场残酷的储君之争外。
可我知道,他不是。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可以一飞冲天、逆风翻盘的机会。
手握重兵的顾骁将军,就是他最大的底牌。
这天夜里,京城突然宣布全城戒严,风声鹤唳,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萧珩穿上了一身玄色软甲,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之中。
阿鸢,在府里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决绝。
我知道,他要去赴一场豪赌。
赢了,君临天下。
输了,万劫不复。
我回抱住他,踮起脚尖,吻上他冰冷的唇。
我等你。
他走了,带着王府所有的精锐,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四肢都冻得麻木。
后半夜,喊杀声,兵器碰撞声,火光,冲天而起。
整个京城,都乱了。
我待在院子里,哪里也没去,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为他祈祷。
我相信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天亮时分,一切都平息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冲进我的院子,激动地跪在我面前。
侧妃娘娘,王爷……王爷他……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无法呼吸。
他怎么了
王爷他……成功了!侍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崇拜,王爷清君侧,救驾有功,陛下……陛下已经下旨,传位于王爷!
我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他赢了。
他真的赢了。
三天后,萧珩回来了。
他不再是珩王爷,而是大周的新皇。
他穿着一身繁复的龙袍,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踏入了那座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宫。
我也跟着他,住进了这金碧辉煌,却也冰冷得像坟墓的牢笼。
他很忙,忙着举行登基大典,忙着安抚朝臣,忙着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我被册封为淑妃,住进了长春宫。
他没有再来看过我。
一次都没有。
我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在王府的日子,被他高高挂起,然后,彻底遗忘。
直到,他册封皇后的旨意,传遍了整个后宫。
皇后,不是我。
也不是任何一个他曾经宠幸过的女人。
他要追封那个早已死去的顾明月,为他的元后。
并且,要为她,举行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冥婚。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修剪一盆名贵的兰花。
手中的金剪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原来,我连一个替身的念想,都不配拥有。
原来,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给顾骁一个交代。
给天下人一个,他重情重义的假象。
而我,沈鸢,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颗棋子。
一颗,用完了,就可以随时丢弃的,无足轻重的棋子。
08
我去找萧珩。
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主动去他的养心殿。
李德全,他身边最得宠的总管太监,像一堵墙似的拦住了我。
淑妃娘娘,陛下正在处理政务,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您请回吧。
他的语气,客气,却也疏离,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我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着的,用金丝楠木雕刻的殿门,心中一片冰凉。
我有要紧事,必须见他。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德全摇了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娘娘,请不要为难奴才,这是陛下的旨意。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我不为难你。
我转身,撩起裙摆,直直地跪在了养心殿外的白玉台阶上。
他不见我,我就一直跪下去。
从白天,跪到黑夜。
寒风刺骨,夹杂着雪花,打在我的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我的膝盖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可我感觉不到冷。
因为我的心,比这漫天的风雪,更冷,更寒。
厚重的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萧珩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卑微的蝼蚁。
他的眼神,陌生得让我害怕。
你闹够了没有
他的声音,比这冬夜的寒风,还要冰冷,还要刺骨。
我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那张我爱了那么多年的脸。
萧珩,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给我一个哪怕是欺骗的答案来敷衍我。
可他没有。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朕累了。
说完,他便决绝地转身,走回了殿内。
厚重的殿门,在我面前,缓缓地,无情地合上。
也彻底,关上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光亮。
原来,他连骗我,都懒得再骗了。
我瘫坐在冰冷的雪地里,放声大笑,笑得疯癫,笑得绝望。
笑自己傻,笑自己天真。
沈鸢啊沈鸢,你怎么就蠢到了这个地步。
你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
你以为的救赎,不过是将你推向更深地狱的深渊。
君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我沈鸢,也不识人心险,世道恶。
唯见日暖月寒,来煎人寿。
我只看到了他给我的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却没看到,那温暖背后,是足以将我烧成灰烬的熊熊烈火。
09
我病了。
病得来势汹汹,一病不起。
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束手无策,最后只留下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娘娘这是郁结于心,药石无医。
萧珩来看过我一次。
他站在我的床边,离我三步远,就像很久以前,我生病时那样。
可他没有再碰我,甚至没有靠近。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名为帝王的鸿沟。
好好养病。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我看着他明黄色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平静。
不爱了,也就不恨了。
我的心,死了。
身体,也跟着一天天衰败下去,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
碧桃跪在床边,哭着求我:娘娘,您吃点东西吧,您这样下去,身子会熬不住的。
我摇摇头,虚弱地笑了笑。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在我弥留之际,李德全又来了。
他端着一个金色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一个白玉酒杯。
他说,这是陛下,念在旧情,特意赐给我的。
酒名,牵机。
世间最痛苦的毒酒,喝下去,会四肢抽搐,头足相抵,状如牵机,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
我笑了。
萧珩,你果然,还是这般狠心。
连一个痛快的死法,都不肯给我。
我接过酒壶,对着壶嘴,将那壶冰冷的毒酒,一饮而尽。
剧痛,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烈火焚烧。
我蜷缩在床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
意识,一点一点地涣散。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江南的午后。
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将满身是伤,狼狈不堪的我,从一群恶霸手中救下。
他蹲下身,逆着光,朝我伸出手。
别怕,我带你走。
他的身后,是万丈光芒。
我以为,他是我一生的救赎。
却不知,那是我,走向毁灭的,开始。
10
我死了。
死在了长春宫最冷的一个冬天,死时不过二十岁。
没有人为我流一滴眼泪,甚至没有人为我收尸。
我的尸体,被一张破旧的草席卷着,扔进了城外的乱葬岗,与野狗为伴。
就像我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卑微如尘。
听说,在我死后,萧珩为他的元后顾明月,举行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冥婚。
十里红妆,从皇宫一直铺到顾家陵寝,举国同悲。
听说,顾骁将军对他感恩戴德,发誓将世代效忠于他,为他镇守国门。
听说,他励精图治,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史书称其为永安之治,他成了万民敬仰的千古一帝。
只是,再也没有人提起过,那个曾经为他绣出《万里江山图》的淑妃沈鸢。
仿佛我,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可他们不知道。
在我喝下毒酒前,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破指尖,在我那件洗得发白的囚衣的衣襟内侧,用血写下了一行字。
那是一首江南童谣的第一句。
月光光,照地堂……
那是他曾经在我耳边,唯一哼唱过的一首歌。
他说,那是他母亲教他的,世上只有他一人会唱。
我不知道,他日后,午夜梦回,看到这件被呈上去的血衣时,是否会有一丝丝的……心痛
或许,也不会吧。
毕竟,帝王之心,坚如磐石,冷如玄冰。
我只是他帝王霸业上,一块微不足道的垫脚石。
被踩碎了,碾成泥了,也就忘了。
这样也好。
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我便不必再等他了。
这一世的情债,就此……两清。
但我终究是高估了他的薄情,也低估了我的恨意。
李德全在整理我的遗物时,发现了那件血衣。
他不敢隐瞒,战战兢兢地将血衣呈给了萧珩。
据说,那位杀伐决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年轻帝王,在看到那行血字时,第一次在人前失了态。
他打翻了御案上的所有奏折,将自己关在养心殿里三天三夜。
没有人知道那三天里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他再出来时,鬓边,竟生出了一缕白发。
他下令,将柳文宇满门抄斩,罪名是构陷后妃。
他下令,将顾明月迁出皇陵,元后之位,不复存在。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与我相似的女子,充盈后宫,却又从不临幸。
他成了一个好皇帝,却再也没有开心地笑过。
他用一生,来偿还欠我的债。
可那又如何
我已经死了。
他的万里江山,从此,成了他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而我留给他的,是永生永世的,午夜梦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