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瓦巷陌初相逢
江南的梅雨季总来得缠绵,青石巷的缝隙里积着淡青色的水洼,倒映着灰瓦上垂落的雨丝。沈砚之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是素净的竹青色,伞骨上还沾着昨日从山涧带回的青苔。他刚从城西的古籍铺出来,怀里揣着一卷南宋的《梅谱》,纸页间还留着旧墨与樟木混合的香气。
转过巷口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细碎的呼救传来。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正被两个泼皮纠缠,女子手中的食盒摔在地上,里面的桂花糕散落在水洼里,染成了深浅不一的黄。她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贴在颊边,却难掩眉眼间的清丽,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盛满焦急与倔强。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做什么沈砚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清冽的穿透力。那两个泼皮本是街头的混混,见他衣着素雅却气度不凡,腰间还挂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顿时有些怯意,却仍强撑着喊道:我们跟这小娘子讨债,与你无关!
讨债女子咬着唇,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清晰,我父亲治病欠了钱,我们早已约定好分月偿还,你们今日突然上门,还想抢我的首饰,这也叫讨债
沈砚之眸光微沉,上前一步将女子护在身后,油纸伞微微倾斜,遮住了落在她肩头的雨丝。她欠你们多少银子,我替她还。他从袖中取出钱袋,倒出几锭银子,足有十两重,这些够了吗
泼皮见了银子,眼睛顿时亮了,连忙接过银子,嬉皮笑脸地说:够了够了,多谢公子!说罢,便灰溜溜地跑了。
雨还在下,巷子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雨打油纸伞的沙沙声。沈砚之转身看向女子,见她正弯腰去捡地上的食盒,指尖沾了泥也不在意。姑娘没事吧他问道,将油纸伞递到她面前。
女子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褪去的水汽,却对着他浅浅一笑,那笑容像雨后初绽的白梅,清浅却动人。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苏晚卿,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沈砚之。他答道,目光落在她沾了泥的指尖,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桂花糕,这些糕点……
无妨,本是给父亲带去的,丢了便丢了。苏晚卿直起身,将食盒拢在怀里,今日多谢沈公子相助,晚卿无以为报,不知公子住在哪里,改日晚卿定当上门奉还银两。
沈砚之摆了摆手:些许银子罢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这雨还大,姑娘若要去别处,这把伞你先拿着。
苏晚卿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油纸伞,指尖触到伞骨时,能感觉到一丝微凉的木质纹理。那便多谢沈公子,晚卿住在东巷的苏家药铺,公子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晚卿。她说完,便撑着伞,提着食盒,一步一步走进雨幕里,月白的裙角扫过青石板,留下一串浅浅的水痕。
沈砚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怀里的《梅谱》似乎还带着余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方才递伞时,似乎触到了她的指尖,也是微凉的,像初春的溪水。
几日后,沈砚之受邀去友人家里赏梅。友人的别院在城郊的山上,院里种满了红梅,此刻正开得热烈,层层叠叠的花瓣沾着晨露,像燃着的火焰。他刚走进院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月白身影,正站在一株红梅下,手中拿着一支画笔,在宣纸上细细描摹。
苏姑娘沈砚之有些意外。
苏晚卿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沈公子你也来赏梅
正是,受邀而来。沈砚之走近,看到她画纸上的红梅,笔触细腻,墨色浓淡相宜,竟有几分元代王冕的风骨,没想到苏姑娘不仅懂药理,还擅长画梅。
不过是闲来无事,胡乱画几笔罢了。苏晚卿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画笔,我父亲今日身子好些,我便偷闲来这里赏梅,没想到会遇到沈公子。
两人并肩站在红梅下,晨露从花瓣上滴落,落在肩头,带来一丝凉意。沈砚之看着她专注赏梅的侧脸,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她的颊边,映出淡淡的红晕,竟比枝头的红梅还要动人。他突然想起怀里的《梅谱》,便取出来递给她:这卷《梅谱》里记载了许多画梅的技法,苏姑娘若是喜欢,不妨拿去看看。
苏晚卿接过《梅谱》,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眼中满是欣喜:多谢沈公子,这可是稀世珍品,晚卿定会好好珍藏,看完便还给公子。
从那日起,两人便时常往来。沈砚之喜欢去苏家药铺,有时是为了讨一杯苏晚卿亲手泡的桂花茶,有时是为了看她在柜台后整理药材,指尖划过那些带着清香的草药,认真的模样格外动人。苏晚卿也喜欢去沈砚之的书房,他的书房里摆满了古籍与字画,窗台上还养着一盆墨兰,她常常坐在窗边,看着沈砚之在案前挥毫泼墨,听他讲古籍里的故事,时光便在这样的宁静中缓缓流淌。
转眼到了冬至,江南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青瓦上,将整个镇子染成了白色。沈砚之提着食盒,里面是他亲手做的冬至圆,来到苏家药铺。药铺里很安静,苏晚卿正坐在炉边煎药,炉火映着她的侧脸,暖融融的。
沈公子,外面雪这么大,你怎么来了苏晚卿连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食盒。
今日冬至,给你和苏伯父送些冬至圆。沈砚之看着炉上的药罐,苏伯父的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公子挂心。苏晚卿将冬至圆倒进瓷碗里,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这雪下得真好,明日我们可以去城外的湖心亭赏雪。
沈砚之看着她眼中的期待,点了点头:好,明日我来接你。
第二日,雪停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沈砚之撑着油纸伞,来到苏家药铺,苏晚卿早已换好衣服,穿着一件淡粉色的斗篷,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两人沿着石板路,慢慢走向城外的湖心亭。湖面结了薄冰,雪花落在冰面上,像撒了一层碎玉。湖心亭里积着薄薄的雪,沈砚之将带来的毡子铺在石凳上,让苏晚卿坐下。
你看,那边的山都被雪盖住了,像一幅水墨画。苏晚卿指着远处的山峦,眼中满是欢喜。
沈砚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山如黛,覆着一层白雪,确实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他转头看向苏晚卿,她的发梢沾着雪粒,像撒了一层碎钻,他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拂去发梢的雪。苏晚卿的脸颊瞬间红了,低下头,指尖绞着斗篷的流苏。
亭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砚之看着她泛红的耳尖,轻声说道:晚卿,我心悦你。
苏晚卿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随即又染上一层水汽。她看着沈砚之认真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我也是。
雪花落在两人的肩头,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仿佛要将这一刻的美好,永远定格。
第二章
红笺小字诉情长
自湖心亭定情后,沈砚之与苏晚卿的情意愈发深厚。沈砚之时常会给苏晚卿写书信,他的字迹清隽有力,信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写些日常的琐事,比如今日在古籍铺看到了一卷罕见的字帖,比如书房里的墨兰开了一朵新花,比如想起她煎药时认真的模样。苏晚卿也会回信,她的字迹娟秀清丽,信里会写父亲的病情好转,会写药铺里发生的趣事,会写她画了一幅新的梅花图,等他回来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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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里,江南的桃花开得烂漫,沈砚之带着苏晚卿去了城郊的桃花坞。那里的桃花漫山遍野,粉色的花瓣落在地上,铺成了一条粉色的小路。两人手牵着手,沿着小路漫步,风吹过,花瓣落在他们的发间与肩头,苏晚卿笑着伸手去接,却被沈砚之握住了手。
晚卿,沈砚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待我处理好家中的事,便来苏家提亲,好不好
苏晚卿的脸颊泛起红晕,用力点了点头:好。
沈砚之的父亲是朝中的御史,为官清廉,却也古板。沈砚之知道,父亲定然不会同意他娶一个药铺老板的女儿,所以他一直在想办法,希望能说服父亲。他时常给父亲写信,提及苏晚卿的善良与聪慧,提及她对药理的精通,提及她画梅的才情,希望父亲能改变主意。
然而,还没等沈砚之说服父亲,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日,沈砚之正在书房看书,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打开门,看到苏家药铺的伙计,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说:沈公子,不好了!苏姑娘被抓走了!
什么沈砚之心中一紧,连忙问道,被谁抓走了为什么
是城里的恶霸张老爷!伙计急得直跺脚,张老爷看中了苏姑娘的美貌,想要娶她做小妾,苏姑娘不肯,张老爷便派人来抢人,还说若是苏姑娘不从,就要拆了苏家药铺,还要害苏伯父!
沈砚之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他立刻回到书房,取了佩剑,又拿了钱袋,快步朝着张府的方向跑去。张府在城中心,是一座气派的宅院,此刻门口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拦住了沈砚之的去路。
滚开!沈砚之眼中满是怒火,佩剑出鞘,寒光一闪,家丁们顿时吓得后退了几步。他趁机冲进张府,府里的丫鬟仆妇吓得四处逃窜。他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只见苏晚卿被绑在大厅的柱子上,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泪痕,张老爷正站在她面前,一脸猥琐的笑容。
晚卿!沈砚之大喊一声,冲了过去。张老爷见状,连忙让家丁拦住他,十几个家丁拿着棍棒,朝着沈砚之打来。沈砚之手持佩剑,身手矫健,很快便打倒了几个家丁,但家丁越来越多,他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沈公子,你快走!不要管我!苏晚卿哭着喊道,眼中满是心疼。
我不走!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沈砚之咬牙坚持,手中的佩剑再次挥出,又打倒了一个家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张老爷脸色一变,以为是官兵来了,连忙让人把沈砚之抓起来。然而,进来的却是几个穿着黑衣的人,为首的人走到张老爷面前,低声说了几句。张老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让人解开苏晚卿的绳子,还对着沈砚之连连道歉。
沈砚之扶着苏晚卿,心中满是疑惑,却也来不及多想,带着苏晚卿离开了张府。回到苏家药铺,苏晚卿的父亲早已急得团团转,看到女儿平安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多谢你,沈公子。苏晚卿靠在沈砚之的怀里,声音还带着颤抖。
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沈砚之紧紧抱着她,心中满是自责,我一定会尽快解决这件事,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后来沈砚之才知道,那日救了他们的,是他父亲的旧部。他父亲虽然不同意他与苏晚卿的婚事,却也不忍心看着他出事,所以暗中派了人保护他。这件事让沈砚之看到了希望,他觉得,父亲或许并不是完全反对他们的婚事。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沈砚之收到了父亲的书信,信中说,皇帝要为太子选妃,沈砚之的妹妹沈清婉被选中,即将入宫。父亲希望沈砚之尽快回京,协助家里处理妹妹入宫的事宜,还在信中提及,希望他能放弃与苏晚卿的婚事,因为苏晚卿的身份,配不上他。
沈砚之拿着书信,心中满是矛盾。一边是他深爱的女子,一边是他的家人,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苏晚卿看出了他的心事,轻声安慰道:沈公子,你先回京吧,妹妹入宫是大事,你不能不去。至于我们的事,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沈砚之看着苏晚卿理解的眼神,心中更加愧疚。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晚卿,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娶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会放弃你。
离开的前一晚,沈砚之与苏晚卿在苏家药铺的小院里告别。院中的桂树已经抽出了新芽,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沈砚之将一块玉佩递给苏晚卿,那是他从小戴到大的玉佩,上面刻着一朵梅花。这是我的贴身之物,你拿着,就当我陪在你身边。
苏晚卿接过玉佩,紧紧握在手中,泪水忍不住滑落:沈公子,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我会的。沈砚之替她擦去泪水,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苏伯父。
第二日,天还没亮,沈砚之便踏上了回京的路。苏晚卿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手中的玉佩还带着他的体温,她的心中满是不舍,却也充满了期待,期待着他早日回来,兑现他的承诺。
沈砚之回京后,便陷入了繁忙的事务中。妹妹沈清婉入宫前需要准备许多东西,父亲又时常与他谈论朝中的事,还不断提及让他放弃苏晚卿,给他安排其他的婚事。沈砚之始终不肯同意,与父亲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僵。
他时常给苏晚卿写信,告诉她京中的趣事,告诉她他正在努力说服父亲,让她不要担心。苏晚卿也会给他回信,告诉她药铺的生意很好,父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健康,还说她画了许多梅花图,等他回来一起欣赏。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沈砚之的信越来越少,字迹也越来越潦草。苏晚卿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开始担心,担心沈砚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担心他是不是已经放弃了他们的约定。
终于,在一个秋日的午后,苏晚卿收到了沈砚之的信。信很短,只有几句话:晚卿,对不起,父亲以死相逼,我不得不放弃你。祝你安好,此生不复相见。
苏晚卿拿着信,手不住地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信纸上,将字迹晕染开来。她不敢相信,那个在湖心亭对她许下承诺的人,那个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放弃她的人,竟然就这样放弃了她。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玉佩上的梅花仿佛也失去了光泽,变得冰冷刺骨。
从那以后,苏晚卿便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笑,不再画梅,每日只是默默地在药铺里整理药材,煎药,照顾父亲。她把沈砚之写给她的信,还有那卷《梅谱》,都锁在了一个木盒里,放在床底,再也没有打开过。
沈砚之在京中,也并不好过。他被迫接受了父亲安排的婚事,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新婚之夜,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心中却满是苏晚卿的身影。他知道,他对不起苏晚卿,他违背了自己的承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第三章
霜雪落尽人别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三年。这三年里,沈砚之在朝中步步高升,成为了年轻有为的官员,他的妻子也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一家人看似和睦美满,只有沈砚之自己知道,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个缺口,那个缺口,只有苏晚卿才能填满。
这三年里,苏晚卿的父亲去世了,苏家药铺也关了门。苏晚卿独自一人,搬到了城郊的一座小院里,院子里种满了梅花,每到冬日,梅花盛开,整个小院都弥漫着淡淡的梅香。她平日里以画梅为生,她的梅花图在江南渐渐有了名气,许多人都慕名而来,想要买她的画。但她性子孤僻,只在梅花盛开的时候才开门迎客,其他时间,都闭门不出。
这年冬日,江南的雪下得格外大。鹅毛般的雪花连日不歇,将城郊的小院裹成了一片素白,院中的梅花却迎着风雪开得愈发繁盛,枝桠上的花瓣沾着雪粒,像缀满了碎钻,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清冽的光。
苏晚卿坐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宣纸上已勾勒出半株墨梅。她的动作很慢,指尖有些发凉,三年来,她的身子愈发弱了,尤其到了冬日,总是畏寒。炉子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只是少了往日的光彩,多了几分沉寂。
院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叩门声,笃笃,笃笃,在寂静的雪天里格外清晰。苏晚卿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时节,极少有人会来她的小院,更何况是这样的大雪天。
她放下笔,裹紧了身上的素色棉袍,踩着积雪走到院门口。门栓拉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她推开门,雪风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青色锦袍的男子,身形挺拔,肩上落满了雪,连鬓角都沾着雪粒。他的面容比三年前成熟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官场的沉稳,却依旧是她刻在心底的模样——沈砚之。
苏晚卿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想要关门,却被沈砚之伸手挡住。
晚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满是疼惜与愧疚,我……来看你了。
苏晚卿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冷得像院中的积雪:沈大人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没有认错。沈砚之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她,却被她后退躲开。他看着她眼中的疏离,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晚卿,这三年,我……
沈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苏晚卿打断他,语气依旧冰冷,若是为了三年前的事道歉,大可不必。我早已忘了,也请沈大人莫要再提,免得扰了彼此的清净。
她说着,便要关门,沈砚之却固执地挡在门口,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递到她面前: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三年,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我带来了你当年喜欢的桂花糕,还有……这卷《梅谱》。
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碟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旁边是那卷她曾借过的《梅谱》,纸页依旧泛黄,却被精心装裱过,边缘还贴着细细的绫锦。
苏晚卿的目光落在《梅谱》上,指尖微微颤抖。她想起三年前,他将这卷书递给她时的模样,想起他们在红梅树下并肩赏梅的时光,想起湖心亭里那场定情的雪……那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让她眼眶瞬间泛红。
但她很快便回过神,用力闭了闭眼,将泪水逼回去,冷冷地说:沈大人的东西,我不敢收。还请沈大人离开,否则,我便要喊人了。
沈砚之看着她决绝的模样,眼中满是绝望。他知道,他伤她太深,不是一句道歉、一些礼物就能弥补的。他放下木盒,后退一步,雪落在他的肩头,像落了一层霜:晚卿,我知道你恨我。但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她:这是我父亲的亲笔信,他已经知道错了,他说……他同意我们的事了。我已经和吏部尚书的女儿和离,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娶你,带你回京城,或者留在江南,过你喜欢的生活。
苏晚卿接过书信,指尖触到信纸时,能感觉到上面的褶皱,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她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确实是沈御史的笔迹,信中写着对她的歉意,写着对沈砚之当年的逼迫,还写着希望她能原谅沈砚之,与他共度余生。
她看完信,将信纸折好,还给沈砚之,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沈大人,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已经不需要了。
为什么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哭腔,晚卿,我们明明还爱着彼此,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爱苏晚卿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悲凉,沈大人,三年前你选择放弃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爱就已经死了。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一个人守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断气,那个时候,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生病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的时候,你在哪里这些年,我一个人撑过来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却像一把刀,狠狠扎在沈砚之的心上。他想要解释,想要告诉她,他这些年的挣扎与痛苦,想要告诉她,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沈大人,苏晚卿看着他,眼中满是疲惫,我已经累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的日子。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院子,关上了院门,将沈砚之挡在了门外。她靠在门后,身体顺着门板滑落在地,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落在积雪上,融化了一小片雪,留下一个个浅浅的水痕。
沈砚之站在院门外,听着门内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心像被撕裂一样疼。他想要敲门,想要冲进去抱住她,却又怕再次伤害她。他只能站在雪地里,看着院中的梅花在风雪中摇曳,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直到雪落满了他的全身,将他变成了一个雪人。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哭声渐渐停止。沈砚之知道,他不能再打扰她了。他捡起地上的木盒,转身慢慢离开,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走后,苏晚卿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地里,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拿起桌上的木盒,打开,取出那碟桂花糕,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还是当年的味道,甜得发腻,却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从那以后,沈砚之再也没有来过江南。他回到京城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他为官清廉,政绩卓著,深受百姓的爱戴,却始终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一个儿子相伴。他时常会拿出那卷《梅谱》,坐在书房里,看着上面的梅花,想起江南的那个小院,想起那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想起那场定情的雪,心中满是悔恨与思念。
苏晚卿的身子越来越弱,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开始整理自己的画作,将那些画好的梅花图一一装裱好,放在箱子里。她还画了一幅最大的梅花图,画的是江南的湖心亭,亭中有两个并肩赏雪的身影,一个穿着青色锦袍,一个穿着月白襦裙,背景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和盛开的红梅。
这年冬天,江南下了最后一场雪。雪下得很大,将整个小院都裹成了一片素白。苏晚卿坐在窗边,手中握着那枚沈砚之送给她的玉佩,玉佩上的梅花依旧清晰,却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她看着窗外的梅花,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那笑容像雨后初绽的白梅,清浅却动人。
她的呼吸渐渐微弱,最后靠在椅背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雪还在落,梅花还在开,只是那个喜欢画梅的女子,再也不会醒来了。
几日后,沈砚之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南的书信,是苏晚卿的邻居写来的,信中说苏晚卿已经去世了,去世的时候,手中还握着一枚梅花玉佩,身边放着一幅未完成的梅花图。
沈砚之拿着书信,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信纸上,将字迹晕染开来。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快马加鞭地赶往江南,当他赶到那个小院时,看到的只有一座新坟,坟前放着一束梅花,已经被雪压得有些枯萎。
他跪在坟前,将那卷《梅谱》放在坟上,将那封沈御史的书信也放在坟上,泪水落在雪地里,融化了一小片雪。他看着坟前的梅花,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个梅雨季,想起他们定情的那个冬至,想起他们分别的那个秋日,心中满是悔恨与痛苦。
晚卿,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悲伤,我来晚了,对不起……
雪还在落,落在他的肩头,落在坟上的梅花上,落在那卷《梅谱》上。整个小院都笼罩在一片寂静的白雪中,只有他的哭声,在雪天里回荡,显得格外悲凉。
后来,沈砚之在江南住了下来,住在了苏晚卿的那个小院里。他每天都会打扫院子,给梅花浇水,整理苏晚卿的画作。他还学会了画梅,画的梅花和苏晚卿的很像,只是少了几分清冽,多了几分思念。
每年冬至,他都会去湖心亭赏雪,就像当年一样,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每年梅花盛开的时候,他都会将苏晚卿的画作拿出来,挂在院子里,一边赏梅,一边回忆着他们曾经的时光。
他就这样在江南住了一辈子,再也没有离开过。直到他老了,走不动了,他还会坐在窗边,看着院中的梅花,手中握着那枚梅花玉佩,口中喃喃地念着:晚卿,等我,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他去世的时候,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院中的梅花开得格外繁盛,像一片火海。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枚梅花玉佩,身边放着那卷《梅谱》和那幅湖心亭赏雪图。
有人说,在他去世的那天,看到两个身影在院中的梅花树下并肩而立,一个穿着青色锦袍,一个穿着月白襦裙,他们手牵着手,笑着赏梅,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像一幅永恒的画。
江南的梅雨季依旧缠绵,青石巷的缝隙里依旧积着淡青色的水洼,只是再也没有人撑着竹青色的油纸伞,在巷口遇见那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只有院中的梅花,每年冬日都会如期盛开,诉说着那段尘封在岁月里的凄美爱情,诉说着那场霜雪落尽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