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末日抉择
地下城纪元一年零三个月。
叶一明站在观测站的圆形穹顶下,望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眉头紧锁。太阳耀斑活动强度已突破历史峰值,地表辐射量足以在五分钟内杀死一个成年人。按照预测,这样的极端太阳活动还将持续九个月。
叶博士,联合国紧急会议五分钟后开始。助理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
叶一明最后看了眼屏幕上那片血红的数据图,转身走向会议室。走廊漫长而冷清,只有他的脚步声在金属通道中回荡。两年前,当他和团队首次预测到这场空前的太阳风暴时,没人相信灾难会如此彻底。现在,人类仅存的火种全都蜷缩在这座位于地下三公里的庇护所中,人类的生死存亡都在这个昏暗的地下里城。
情况有多糟叶一明步入会议室,直接问道。
张奇抬起头,这位曾经风度翩翩的联合国代表如今眼窝深陷,西装领带早已被实用的工装取代。比预期更糟。北美区和欧洲区的食物储备已经见底,他们要求重新分配全球库存。
不可能！亚洲区代表猛地拍桌而起,我们严格按照预定配额分配,是他们自己浪费了前期的储备！
会议陷入熟悉的争吵。叶一明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调出地下城的全息地图。屏幕上,代表各区域的色块明暗不一,显示着各自的资源状况。最亮的区域是中央控制区和精英居住区,最暗的则是平民区和医疗区。
我们已经将每日配给减至最低生存线以下,医疗区的代表王玮医生平静地说,但声音中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过去两周,营养不良病例增加了三倍,维生素D缺乏症几乎普及。没有阳光,我们的身体正在慢慢崩溃。
叶一明注意到王玮的手微微颤抖——他自己也是病患之一。
教科文组织再次呼吁妇女儿童优先,张奇试图调和,但我们连基本供应都难以保证,何谈优先
会议在无果中结束。叶一明被张奇留下。
实话告诉我,叶,我们还能撑多久张奇问,声音低沉。
按照当前消耗,全球地下城网络的食物储备还能维持四个月。但太阳耀斑至少还要九个月才会减弱到可接受水平。
张奇闭上眼睛,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除非我们找到替代食物来源,或者减少五分之四的人口,否则所有人都会饿死。
空气凝固了。叶一明的话像锤子砸在两人之间。
减少人口的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张奇终于说。
人们已经开始猜测了。
医疗区内,王玮正在检查一名儿童的伤势。男孩的手臂上有明显的抓痕——为争夺食物而打架的痕迹。
疼吗王玮轻声问,用棉签蘸着稀碘酒消毒。
男孩咬紧嘴唇摇头,不疼。医生,我妈妈什么时候能好
王玮顺着男孩的目光看向隔离病房。那里躺着数十名因长期缺乏日照而患病的患者,他们的骨骼正在变得脆弱,免疫力急剧下降。男孩的母亲三天前骨折,伤口感染后一直未愈。
很快,王玮勉强微笑,只要你好好吃饭,妈妈很快就会好起来。
但两人都知道这是谎言。配给中心的食物一天比一天少,质量一天比一天差。最初还有合成肉和蔬菜,现在只剩下糊状的基本营养膏。
王医生,三区需要您！护士匆忙跑来,大规模冲突,至少二十人受伤！
王玮抓起医疗包就跑。这样的冲突近来愈发频繁。资源短缺让人们变得暴躁易怒,一点小摩擦就能引发群体斗殴。
三区的场景触目惊心。男男女女混战在一起,嘶吼声、哭喊声和撞击声混杂。警卫努力分开人群,但收效甚微。地上已经躺着几个血流满面的人。
为什么打起来王玮一边为伤者止血一边问旁边的警卫。
配给中心说今天的营养膏减半发放,有人插队,然后就...警卫无奈地摇头。
王玮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年轻母亲蜷缩在角落,用身体护着怀中的婴儿,躲避着混乱的人群。那一刻,王玮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感。她是医生,却治不了这末日中最致命的疾病——绝望。
混乱中,王玮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劝解。那是陆稿,地下城的精神顾问之一。令人惊讶的是,一些激动的居民在他的安抚下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我们需要谈谈。陆稿不知何时已来到王玮身边,帮她扶起一位伤员。
关于什么
关于如何防止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王玮苦笑,除非能变出更多食物,或者让太阳耀斑立刻停止。
或者改变分配方式。陆稿平静地说。
王玮抬头看他。陆稿的眼神中有种奇特的坚定,让她不由得相信这个人或许真有什么办法。
实验室里,叶一明盯着培养皿中的暗绿色物质,叹了口气。
还是不行张奇问。
藻类的蛋白质转化率太低,而且培养需要的光照成本太高。叶一明摇头,我们试过的每一种替代方案都有致命缺陷。
张奇沉默片刻,也许我们该考虑其他方案了。
什么方案
北美区提出了一个计划,张奇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称之为‘自愿奉献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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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一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感到一阵反胃,你是在说——
年迈者、重症患者自愿减少消耗,为年轻健康者让出生存机会。张奇避开叶一明的目光,这不是我的主意,但越来越多代表开始支持这个方案。
这是谋杀！
这是生存必要！张奇突然提高声音,你以为我喜欢这个主意但我没有选择！要么部分人死,要么所有人一起死！
叶一明后退一步,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老友。地下生活改变了所有人,有些人变得更好,更多人变得陌生。
听着,张奇压低声音,这个计划还没公开。但我们需要医疗区的支持,需要王玮医生这样的人认可。你是她的朋友,也许可以说服她。
绝不可能。
那就准备好告别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吧。张奇转身离去。
2
地火之赐
叶一明独自站在实验室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作为科学家,他理解这个方案的逻辑；作为人类,他无法接受。一定有别的办法,一定有。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失败的藻类培养皿上。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医疗区的骚乱暂时平息,但紧张气氛仍在空气中弥漫。王玮疲惫地回到办公室,发现叶一明已经在等她。
我需要你的帮助。叶一明开门见山。
如果是关于那个‘自愿奉献’的疯狂计划,免谈。王玮冷冷道。
叶一明惊讶地抬头,你已经知道了
消息传得很快。现在病人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恐惧,担心我会给他们注射什么‘自愿结束痛苦’的药物。
叶一明叹了口气,我不是为那个来的。我有一个想法,但需要医疗区的数据支持。
他解释道：我在研究地下城初期的医疗记录时注意到,虽然大多数人因为缺乏日照出现健康问题,但有少数人例外。他们的维生素D水平几乎正常,骨骼密度也没有明显下降。
可能是测量误差,王玮说,或者这些人偷偷使用了违禁的紫外线灯。
我查过了,不是这些原因。叶一明调出数据,你看,这些人的共同点是都居住在靠近地热发电站的区域。
王玮皱眉,所以
地热发电站附近温度较高,湿度较大,有一种特殊的苔藓类植物在那里生长茂盛。我怀疑这些植物能够产生某种类似维生素的物质,或者改变了环境中的什么因素。
王玮思考片刻,即使这是真的,又能怎样
如果我们能找出其中的机制,也许可以大规模培养这种苔藓,作为食物补充剂,甚至改善整个地下城的生态环境！叶一明的眼睛闪着光,那是王玮许久未见的光芒——希望。
我需要权限进入地热区深处采集样本,叶一明继续说,但安全部门拒绝了申请。如果你以医疗调查的名义申请,机会更大。
王玮犹豫了。地热区是地下城的能源命脉,安全限制极为严格。但如果叶一明的猜测正确...
好,她最终说,但我有个条件——陆稿要一起去。
那个精神顾问为什么
他有种...特殊的能力,能让人们冷静下来。地热区工人最近情绪很不稳定,有他在会更安全。
叶一明点头同意。任何增加成功几率的机会他都欢迎。
地热区的入口守卫森严。全副武装的警卫检查了他们的通行证三次才放行。
一进入地热区,闷热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巨大的管道纵横交错,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这里是地下城的能量心脏,利用地热发电供应整个避难所。
往这边走。叶一明根据记忆中的地图指引方向。越往深处,温度越高,墙壁上开始出现斑驳的绿色苔藓。
就是这种植物。叶一明小心地采集样本放入容器。
陆稿轻轻触摸着墙壁上的苔藓,闭上眼睛,这些植物...有一种奇特的能量。
王玮注意到一些工人正在不远处休息。他们看起来确实比普通居民更健康,面色红润,精神饱满。
一个老工人注意到他们,走过来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这里不允许闲人进入。
王玮出示证件,医疗区的例行检查。你们看起来身体状况不错,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老工人笑了,地火之赐。他指着那些苔藓,我们叫它‘地火苔’。把它泡水喝,能强身健体。开始管理层禁止,但后来发现我们确实更健康,就默许了。
叶一明激动地收集更多样本。就在这时,警报突然响起。
泄漏！三号管道破裂！全员撤离！广播中传来紧急通知。
三人顿时慌了。地热管道破裂意味着高温蒸汽和可能的有毒物质泄漏。
这边！老工人指引他们向紧急疏散通道跑去。但通道门被卡住了,无法打开。
另一条路！叶一明喊道,但回头路已被白色蒸汽弥漫。
危急时刻,陆稿突然平静地盘腿坐下,双手轻触墙壁上的苔藓,不必惊慌。
你疯了！王玮想去拉他,却被叶一明阻止。
看！叶一明指着周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苔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形成一道绿色的屏障,吸收着泄漏的蒸汽。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危险的气息慢慢消散。
工人们聚集过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有人甚至跪下来,仿佛见证神迹。
地火之神显灵了！老工人喃喃道。
危机过后,三人带着苔藓样本返回实验室。陆稿的解释很简单：我只是试图与环境和谐共处。但王玮和叶一明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3
生命之光
实验室里,叶一明对苔藿的分析有了惊人发现。这种植物不仅能够产生丰富的营养物质,还能吸收空气中的有害物质,释放出类似阳光照射后产生的某种能量频率。
这就是工人们健康的原因,叶一明兴奋地说,这种苔藓模拟了阳光的某些益处！
更令人惊喜的是,苔藓的生长速度极快,只需要地热区的高温高湿环境,几乎不需要额外光照。这意味着大规模培养的成本极低。
我们可以用它作为食物补充,甚至可以改善地下城的空气质量！叶一明向张奇汇报成果。
张奇看起来并不那么兴奋,北美区和欧洲区刚刚通过了‘自愿奉献计划’的试行方案。下周开始实施。
但我们有了新的选择！叶一明坚持道。
你的苔藓能立刻生产出足够所有人吃的食物吗能立刻结束所有冲突吗张奇冷冷地问,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叶。现实点。
那天晚上,地下城广播系统宣布了自愿奉献计划。年满七十周岁或患有特定重症疾病的居民可以自愿申请终止配给供应,为他人让出生存机会。
消息一出,整个地下城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然后是爆发。
暴动首先从老年居住区开始。一群老人拒绝自愿结束生命,与警卫发生冲突。很快,冲突蔓延到整个居住区。
王玮的医疗区瞬间涌入大量伤者。有些是冲突中的伤者,更多的是试图自伤以避免被列入自愿名单的人。
他们宁愿自己弄断手臂,也不愿被送上‘自愿’名单！一个护士哭着对王玮说。
王玮感到心如刀绞。更令人心痛的是,一些病人真的选择了自愿结束。她看到名单上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曾经保护婴儿的年轻母亲。她得了辐射后遗症,被列为符合条件的重症患者。
不,王玮喃喃自语,这不能发生。
她找到叶一明和陆稿,我们必须做点什么。现在。
叶一明面色凝重,张奇拒绝了大规模培养苔藓的计划。他说资源应该优先保障‘有价值的人口’。
什么叫有价值的人口王玮愤怒地问。
健康,年轻,有能力工作的人。叶一明的声音里充满苦涩。
陆稿一直沉默,此时突然开口：地火苔不属于任何人,它属于所有生命。我们不能让一些人独占它的恩惠。
一个计划在三人之间形成。
计划几近疯狂,但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地热区深处,老工人看着三位不速之客,皱起眉头,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叶一明说,还有地火苔的帮助。
老工人听完他们的计划,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这很危险。如果失败...
如果什么都不做,更多人会死。王玮说。
老工人沉默良久,最终点头,地火之神会指引我们。
计划其实简单至极——他们要将地火苔的孢子扩散到地下城的通风系统中,让这种植物在整个地下城生长。一旦苔藿遍布,它的益处就能惠及所有人,而不仅仅是精英阶层。
深夜,四人小组潜入通风系统中心。巨大的风扇轰鸣着,将空气输送到地下城的每个角落。
就在这里,叶一明打开孢子容器,一旦释放,孢子将通过通风系统传播到整个地下城。
管理层会发现并清除它们。王玮担心道。
陆稿微笑,地火苔的生命力极强,一旦扎根,就很难彻底清除。
就在他们准备释放孢子时,警卫突然出现。张奇从警卫身后走出,面色铁青。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叶。张奇说,你的理想主义会害死所有人。
你的实用主义才会害死所有人！叶一明反驳。
双方对峙之际,陆稿突然向前一步,双手轻轻举起。令人惊讶的是,周围的通风口中已经开始冒出细微的绿色——苔藓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
看吧,陆稿平静地说,生命自会找到出路。
张奇和警卫被这超自然现象震惊了。趁这个机会,叶一明将全部孢子倒入了通风系统。
不！张奇喊道,但为时已晚。
4
希望蔓延
孢子事件后的几天,地下城管理层大为震怒。叶一明、王玮和陆稿被软禁,地热区工人受到严格监控。张奇面临着来自各方的压力,要求严惩破坏分子。
但与此同时,地火苔开始在整个地下城蔓延。墙壁上、天花板上、甚至设备上都出现了那种绿色的苔藓。人们惊讶地发现,空气质量似乎改善了,呼吸变得顺畅了许多。
更令人惊喜的是,一些开始食用这种苔藓的人报告说健康状况有所改善。虽然不能完全替代食物,但至少缓解了最严重的营养不良问题。
地下城中开始流传关于地火之神的故事,说它派来三位使者拯救人类。压力之下,管理层不得不重新考虑苔藓的价值。
一周后,张奇来到软禁室见叶一明。
苔藿的初步评估结果出来了,张奇面无表情地说,营养学家确认它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维生素,可以作为食物补充。环境部门报告空气质量提高了十五个百分点。医疗部门表示居民健康指标有轻微但明确的改善。
叶一明静静等待下文。
张奇叹了口气,委员会决定暂缓‘自愿奉献计划’,转而全力推广地火苔的培养和利用。他停顿了一下,你们自由了。
5
共同繁荣
新的希望在地下城中蔓延。大规模苔藓农场开始建设,配给中心开始提供苔藓营养膏。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至少没有人饿死了。
叶一明和王玮站在观察窗前,看着居民区中孩子们在苔藿覆盖的墙壁边玩耍。他们的脸上有了血色,笑声重新回荡在走廊中。
我们成功了吗王玮轻声问。
叶一明摇头,还没有。苔藿只是缓解了问题,并没有解决根本。食物储备仍在减少,太阳耀斑还要持续数月。
他指向观察窗上方的一小片屏幕,显示着地表的数据。辐射水平仍然高得致命。
但我们找到了希望,王玮说,而希望有时候比食物更重要。
陆稿悄然来到他们身边,地火苔教会我们一件事——生命不是零和游戏。要么共同繁荣,要么一起衰亡。
张奇从远处走来,表情复杂,北美区和欧洲区要求分享苔藿培养技术。他们同意重新加入全球资源共享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