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提示音就像是一把钝刀,锯着我的神经:余额不足。
缴费窗口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的将银行卡递了回来,换一张,这张卡余额不够。
不够每一次的化疗不是就预缴一万,这里面一万都没有!我有些惊讶,这张卡上个月刚入账了十万块的保险赔偿款,怎么会没钱。
窗口工作人员依然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焦躁,身后长长的缴费队伍中也投来不耐烦的目光。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指节泛白,耳边是手机听筒里母亲王美兰不耐烦的声音:哎呀!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小晚那个病是慢性的死不了!他嘴里那个囊肿万一是恶性的怎么办孩子才多大,哭的我都心碎了!钱先紧着他用!
慢性死不了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住院单子,【霍奇金淋巴瘤,结节硬化II期】那几个字刺的我眼睛生疼。
1
我叫林晓是一个小县城独生女,今年上大三马上大四实习,在别人眼里我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也是总被邻居夸赞听话懂事学习好,他们总是羡慕父母有我这么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当然母亲却不这么觉得,总是喋喋不休的说我上学花了多少钱。
同学也羡慕我在小县城还是独生女,父母不重男轻女。
可是家里的真实情况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虽然是独生女但是并不代表不重男轻女,也没有众人口中说的幸福生活,有的是只顾自己的父母逼得我不得不早早懂事。
两个月前,我发现自己的锁骨上方有一个小疙瘩,不痛不痒晚上睡觉总是热的发汗,一身一身的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被什么虫子咬了看不见红疹但是全身发痒。
我放假回家的时候和妈妈说,谁知她眼皮都没有抬:淋巴结肿大呗,谁不上火,你就是大惊小怪,而且你肯定是在学校乱花钱买东西吃了……
接着就在家族群里晒帮表弟买的新球鞋。
拖了又拖,直到我开始持续发低烧,那个结也变大了许多人看起来消瘦了一点她才极其不情愿地带我去了医院。
检查的过程她一直在抱怨医生开的单子也太狠了,这就是骗钱!不就上火开点降火药不就行了弄这么多检查……
活检结果出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是不是检查错了
你这个基本确定了就是这个病,如果你们确定接受在我们医院治疗的话,明天就可以过来我们和你们谈一谈治疗过程。
唉!母亲开始了她的表演:你说说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不管多少钱我们砸锅卖铁都要给她治!
母亲声泪俱下,医生安慰母亲。不知为何我在一旁有些奇异的尴尬。
当然这整个诊断过程都是我一个人在跑,母亲并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件事情,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家族群里表弟的刷屏消息上。
妈,那……我要怎么办是就在这儿治疗还是说再跑两个医院看看
出了办公室的母亲恢复了往常,瞅了我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你没听见医生说就是这个病,再说了再跑别的医院还得重新花钱做检查多浪费钱。
我想了想这个医院医生口碑也不错,况且我现在就是一个学生也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那,那就这儿治吧,明天我们再过来,到时候我再和老师说说休学的事情。
行。突然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明天你自己过来就行了,就是说说方案,我也不懂你听医生的就行,我明天还有事儿呢。
明天有事儿我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明天是表弟学校组织活动邀请家长去观看。
这些年来总是这样,生活中的小事情总喜欢帮我出主意要求我怎么做,遇上大事情了反而让我自己做决定。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来到医院,医生看了看我,就你一个人吗
对,没事医生你说吧,我自己能做决定。
医生有些犹豫,不过我确实已经成年具有自主判断的能力医生也不可能强制要求家属陪同。
那我就和你说说你这个病的方案……
离开医生办公室我的脑海中还在回荡着医生的话语:你现在这个病不算非常严重,治愈率还是很高的,整个治疗过程需要化疗进行治疗……
恶性肿瘤、化疗……我嘴中不断地嘀咕着,这些词以前我只在电视剧里听过,而且电视剧里出现这些词那基本就是悲剧情节,不过好在医生说治愈率很高帮我捡回了一丝信心。
现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准备治疗的钱,也不知道爸妈那边能出多少,我自己手上还有打工剩下的几千块。
对了!我突然想到两年前我在宿舍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了一个保险,当时一个月只用投一百块不到,我想着我从小身体不好就当买个安心算了。
我立刻联系了保险客服提交了诊断书,没多久就收到了赔偿款,紧接着治疗开始。
治疗前医生说我需要置一个管子用来打化疗药物。
我和母亲来到置管科室看着墙上的介绍有些迷茫,不过大多数病友都选择好一些进口的管子,只不过管子每次护理需要多出几十块钱,按照整个周治疗期来看不会超过一千块钱。
再往后的检查中也可以用这个管子接造影剂不用再扎针。
放便宜那个就行,上面写的材料不都一样地吗母亲说。
我有些想要辩解按理说我的化疗时间也不算短选那个好的好一些,风险更小一些。
还不等我决定母亲就说:医生我们就用那个便宜的就行。
医生看了看我反复确认了几遍,她年纪还轻这个管子使用年限长一点我看她的疗程也不算少……当然医生为了避免有推销嫌疑也不敢多说。
就那个了。可惜多年在打压环境生活的我想要反抗却发现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哪怕是自己的手上有钱也一样。
结果就是后来的一些检查中又承受了许多次本没有必要的扎针。
三次化疗之后我的银行卡里钱居然就不翼而飞了,我用的基本都是集采药况且医保还能报销一大部分根本用不来这么多钱,我捏着卡慢慢走回家。
这个医院的特病只能在窗口缴费才能报销,由于我化疗后身体虚弱窗口人又多,多是母亲帮忙去排队结算,还是回去问问再说吧。刚进门肺里的空气就像是被抽空一般。
只听见父亲林国栋在怒吼:钱你都给你弟弟了,那我妹妹那边房子等着交首付呢怎么办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母亲尖声反驳:你那个妹妹前前后后都从我们家拿了多少钱都不见还!我拿一点给我弟弟怎么了!我弟弟难道不是亲人
急事我的病就不是急事我声音嘶哑,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两人同时愣住,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随即便被更强的蛮狠盖住:你吼什么吼!你的病是长期抗战,花钱就像是无底洞几万块水花都砸不出一个!我这几万给你舅舅起码还救救急!说不定后面你看病还得找他们借钱呢!
再说了,那钱是给浩浩做手术的,而……而且我还没追究你哪来那么些钱买保险,我早就说你那生活费给多了……
做手术什么手术我有些好奇表弟生病居然没有大张旗鼓的说。
粘液性囊肿!长在嘴里那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你是不知道哭的我那个心疼啊……对了你得空帮他看看哪个医院的医生好一些,你一个做姐姐的多帮着点。
呵!我有些想笑,我生病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帮衬!你亲生女儿的救命钱被你拿去帮衬侄子那点屁大的囊肿我气的浑身发抖,我这是恶性的,会死人的!
呸呸呸!你胡说八道什么母亲像是被踩了尾巴,你别给我再这里吼,咒自己对你有什么好处人家医生都说了能治好!就你娇气!
她喋喋不休的翻着旧账,我这些年小病上学吃饭花了她多少钱,她都还没让我赔。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嘴中喃喃道。
总是这样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身边所有人中最听话的学习不用家长操心,生活不用家长操心,哪怕是压岁钱勤工俭学赚来的零花钱我都会用在学习生活上帮我那总是哭穷的父母减轻负担。
没想到我这样一个被人口中的好孩子最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巨大的绝望像是冰水一样从头浇下,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辩驳。
化疗给我的身体带来巨大的改变早已变得虚弱不堪。
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母亲的脸在眼前扭曲旋转,剧烈的疼痛从胸腔中炸开,我猛地咳出一口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下辈子……我一定为自己好好活。
2
意识回笼的瞬间,那股背叛、被抛弃、生命一点点流逝的冰冷绝望依旧刻骨铭心,几乎要将我再次吞噬。
但是比那感觉更强烈的事颈部真实的、尚属轻微的肿胀感,和身体里属于二十岁年轻人的,并未被化疗摧毁的微弱气息。
我猛地坐起,心脏狂跳,环顾四周熟悉的书桌、床铺,窗外是浓郁的绿荫,阳光灿烂的刺眼。
data-fanqie-type=pay_tag>
手臂上没有化疗置管的异物感,身体也没有那种化疗后的恶心眩晕感。
我冲进卫生间,镜子里的脸虽然苍白,却有着独属于年轻人的饱满,头发还在,锁骨上的淋巴结肿块只是微微隆起远没有后来那么狰狞。
手机上的日期清晰的显示我回到了半年前!
巨大的狂喜和更大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将我撕裂。
王美兰、林国栋、王浩……这一回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你们不是总嫌我胆子小话少不担事儿么,今天就让你们过过别样的日子。
冷静下来之后我决定先不将这个事情告诉他们,我决定扮演一个更加懂事听话的女儿。
现在还没有到放假的时间,不过即将步入大四学校有政策可以提前实习,于是我提交了申请提前离校。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看着提着行李的我有些意外。
妈,我们学校说是提前实习,我想着这几天出去玩也是浪费钱先回来先看你们,然后就去找工作。
母亲听到我回来本来脸色一变想要责怪我浪费车钱不如在学校周围兼职,虽然学校就在本市并不远。不过人总是喜欢听好话的,听到我说回来看她们的话她也就没计较。
毕竟上一世我只会直接花钱做好事从来不知道说好话所以在母亲这里落不到一个好名声,甚至还不如借高利贷的表哥,起码人家闯荡不会像我一样只会干死活。
饭桌上我不再沉默主动给她夹菜,妈,最近舅舅身体怎么样腿痛好些了吗表弟学习忙不忙
母亲愣了一下毕竟之前我从来不会说这种话,随即眉笑颜开:哎哟,我们小晚懂事了,你舅舅挺好的,浩浩啊最近准备参加个竞赛课可辛苦了……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全是王浩如何如何懂事、聪明、哪怕学习差的离谱也比我有出息,甚至还要找补表弟聪明就是读书读不进去。
我笑着问:表弟参加的是什么竞赛
就是那个……母亲说了一个竞赛名称,你看看他那个劲头我和你说别看他现在调皮,说不定以后你都在他手底下打工。
呵!我就知道这就是花钱买个证,他那种草包能参加什么竞赛。
是啊,我们这种死读书的肯定比不上表弟那种活脑子,我们以前好多没考上高中的同学都当老板赚大钱了。
果然母亲很喜欢听这种话,笑的睁不开眼。
当年我不懂为何小时候听话懂事学习好是优点,长大了却说我不如那些调皮捣蛋的人厉害,没有他们花钱如流水的闯荡,甚至欠了一屁股债也能得到他们的理解,听话懂事却成了上不了台面的缺点。
不过现在我不想懂,这对于我来说不重要了,既然你们喜欢那我也学着懂事一些。
母亲吃晚饭之后出门跳舞去了,我转头和父亲聊了起来:爸,那姑姑家最近怎么样听说要在城里买房子了我也偶尔关心一下父亲。
父亲闷闷地嗯了医生,然后忍不住抱怨:好什么好,你姑说首付还差着不少呢,家里的钱都……他瞥了一眼母亲,没再说下去。
爸,我知道您不容易。说着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接着说,语气中带着些许理解:姑姑家也挺难的。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他情绪的闸门,絮絮叨叨地开始抱怨母亲补贴舅舅家多么过分,完全不顾及别人。
今后的日子我开始有意留意着家中的财物信息,母亲放卡的地方,父亲藏私房钱的地方这些我上一世根本不注意的东西,毕竟我想着都是一家人,我毕竟是亲骨肉那些事我就不计,父母在大是大非面前应该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不过事情总是不是我想想的那么美好。
上一世我在死之前还在玻璃渣里找糖吃,在他们的表演中不断麻痹自己父母还是爱我的,不过最后还是得到了了那个我早就知道但是又不想承认的结果。
我也开始有意的打听父亲偷偷汇给姑姑的母亲给舅舅的每一笔钱,并将它们一一记下,还无意得到了转钱的ATM回单。
没有借条太好了!这更能证明这些钱的性质是赠与而非借贷,未来追回的时候对我更有利。
接着我又独自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不出所料:多处淋巴结肿大,性质待查,血象异常,建议尽快到血液科就诊。
捏着这份沉甸甸的报告,我心跳的厉害,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我把报告藏好为后面做准备。
资金同样重要,保险的理赔能够承担很大一部分治疗费用,但是治疗过程中生活开支全部都得我自己出,我记得离校的时候学校正准备举办征文比赛,奖金不算丰厚但是对于我这样的学生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钱。
咨询学校老师得知只要学籍在校都可参加我便进行准备文章第一时间投了过去,毕竟上学的时候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写文章。
得益于我在学校不错的口碑和人脉在同学那里了解到了一些零散的兼职。我新办了一张银行卡将兼职结算的钱都存在了上面。
虽然金额不算很多,但是每一分钱汇入的提示都让我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我的顺从和体贴显然起到了不错的效果,母亲王美兰对我越来越放心,甚至偶尔会指挥我去跑腿买东西给舅舅家送去。
她与舅舅家的联系愈发频繁,电话里全是家长里短以及对王浩毫无底线的吹捧。
而表弟王浩那个被宠坏的孩子果然开始作妖了,他嘴里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粘液腺囊肿成了他世界的核心。
先是打电话给舅妈哼哼唧唧说不舒服,舅妈立刻打电话给我母亲,语气夸张地仿佛天要塌下来。
一边是添油加醋的说,一边是糊里糊涂的听加上表弟的哭喊:姑妈,你说我这会不是什么绝症,吃饭都疼……
母亲立刻在家族群中回复了一连串的语音:浩浩别怕,瞎说什么!就是个小上火,明天姑姑就带你去看找个好医生用最好的药!
父亲在一旁看着手机,脸色铁青,终于忍不住重重把筷子往桌上一摆:屁大点事儿!嚎什么白长那么大一个身体,小晚上次脖子上长东西也没见你那么上心!
母亲立刻像是炸毛的猫:林国栋你什么意思浩浩那是孩子,小林晚一岁半呢,男孩子成熟的晚娇气一点怎么了他那是真难受,小晚从小就皮实,再说了你妹妹上次假装头晕骗你去交物业费的事你怎么不说!
那能一样吗我妹妹那是真不舒服路都走不稳了!
呸!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们王家好,你们林家全是吸血鬼!
争吵再次爆发,焦点依旧是那点可怜的家庭资源该流向哪个外家。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低着头仿佛被他们的争吵吓到,实则默默用手机记录着这一切,暴风雨来临前的空气压抑的令人窒息,却又让我充满了期待的战栗。
3
机会来得比预想中更快,周末恰逢外婆的生日,一大家子约在了酒楼聚餐,舅舅一家自然也在。
我特意穿了一件领口稍大的圆领棉质短袖,凸显我质朴人设的同时又能若隐若现的露出颈侧那个扭头时有些明显的淋巴结肿块,席间我吃的很少,时不时用手揉揉太阳穴,露出些许疲惫和不适。
果然,坐在我旁边的三姨最先注意到了我的异常,她凑近了些,皱着眉头仔细看我的脖子,小晚,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有个疙瘩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在略显嘈杂的包厢中足以让附近的亲戚都听见。
一瞬间,好几道目光聚焦在我的脖子上。
我立刻露出意思慌乱,下意识用手捂住了那一块凸起,眼神闪躲,声音带着可以的虚弱:没……没什么,三姨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发着低烧,淋巴结有点发炎,晚上老爱出汗估计是这两天天气太闷热了,没事的。
我越是这样掩饰,越是引人怀疑。
发烧盗汗这可不是小事!三姨的音量提高了一些,去医院看了吗
一旁的母亲王美兰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最讨厌在这种家族聚会上出现任何不体面的岔子,尤其是出在我身上。
她习惯性的摆摆手,想要轻描淡写地盖过去:哎呀,能有什么事情她就是在学校里香的辣的吃多了上火了!喝点凉药就行。
妈!我抢在她的话完全落地之前,抬起头,眼圈微微发红,不再是刚刚的慌张,而是用一种强装镇定却更显可怜的语气打断她,我之前在学校体检,医生就说让我赶紧去大医院复查,五顿了顿,吸了口气声音中掺杂着些许颤抖,说……说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还没说完母亲王美兰就指着我,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屁医生!今天是你外婆的生日尽说些这种丧气话!
眼角落下的泪水被我快速擦掉,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份叠的整整齐齐的体检报告,递到母亲面前,动作很慢,确保周围的亲戚都能看到。
母亲的脸色由难看变成了铁青色,她瞪着我眼神中充满被忤逆和找事的恼怒。
但是在众多的亲戚的目光下她不得不接过去草草扫了一眼,那上面的字眼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
明天!明天我再带你去医院看看,找个好一点的医生,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是那种病。她尽力摆出一副轻松又关切的样子。
接着又开始招呼大家吃菜,但是包厢里的气氛已经变得微妙安静许多。
这次她没有再拖延,或许是为了面子,或许是我那句不是好东西微微触动了那么一丝丝属于母亲的本能,第二天果然带着我来到了医院。
活检手术很快安排,等待结果的那几天家里的气氛低到了冰点,母亲坐立不安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健康,而是烦躁于即将可能产生的麻烦和花费。
父亲则是更加沉默,烟抽的越来越凶,他也在权衡这笔钱究竟会不会影响他与亲戚之间的关系。
结果出来那一刻主治医生拿着报告表情有些严肃:林晚和家属在不在
母亲和我一起过去。
确诊了,霍奇金淋巴瘤,二期。
母亲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不是出于对女儿患癌的恐惧,而是出于对癌症两个字所带来的巨大的,难以承受的经济负担和世俗压力的恐慌。
她的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怎么就是癌了呢这……这得花多少钱治啊,到时候说不好人财两空了……
医生皱着眉,幸好发现的及时,没有远端转移,至于希望非常大,但是必须立刻开始化疗,一个周期都不能耽误,费用方面,医保能报销一部分,但是自费的部分也不少,你们家属尽快准备。
走出医生办公室,走廊冰冷的灯光照在脸上。
我停下脚步,治疗的费用家里出一部分,我还有一份保险虽然不多但是补贴一点你们压力没有那么大。虽然我想要改变但还是心软了,并不想将所有压力都放在他们身上。
母亲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四处躲闪,保、保险,好,能……能报多少钱
没多少,四处凑凑应该没什么问题。
父亲则是沉着脸,目光在地上梭巡。
就在这时母亲的手机像是索命符一样尖锐的响起,是舅妈。
甚至不用开免提舅妈那带着哭腔、刻意拔高的声音就清晰传了过来,姐!姐!不好了浩浩不行了,疼的在地上打滚翻,饭也吃不下去,我去查了说是这囊肿位置不好压迫神经得尽快手术。
什么
舅妈接着说:姐你说我怎么办啊,浩浩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我可怎么活啊……
母亲一听到这话更是不得了眼泪即将冲出眼眶:那怎么办你有没有问问怎么说怎么治啊
说倒是说有办法,用什么无痛微创就是贵点儿,我想着不是怕浩浩受苦么……
母亲的脸色剧变,刚才慌乱心虚一下子被一种极致的毫无理性的焦虑和使命感代替,她对着电话连声安慰:别急别急,我到时候让小晚给你想想办法帮你看看哪里的医生好,我在呢!钱的事情我想办法,一定要用好的不然多受罪啊!
说完就冲向电梯口,快走想回家商量一下怎么办!她仿佛慢一步她的宝贝侄子就要不行了。
父亲也气冲冲的离开了,走廊里就剩我一个人。
没一分钟手中的电话就响起,正是刚刚离开的母亲打来的,林晚啊,你赶紧帮你表弟看看有没有好医生想想办法,我今晚就住你舅舅家不回来了。
让我想呵!真是可笑,我自己的事情都没搞清楚还要帮别人想,到底孰轻孰重
我慢慢走到走廊边的座椅坐下,拿出手机查了查银行账户,这一世我直接提前将保险赔款的银行卡密码告诉了母亲王美兰,并叮嘱帮我保管。
果然账户余额刚刚转进钱又接着一笔转出账单,呵!动作可真够快的一点不藏着掖着。
我发了一条消息给舅舅:舅舅我刚刚确诊了癌症,急用钱化疗但是我唯一的救命钱被取走给弟弟做囊肿手术,我知道您可能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这是我的救命钱您看你能不能先劝劝我妈
接着给姑姑发消息:姑姑,我刚刚确诊癌症急需钱化疗,但是我妈把钱都给了我舅舅家,那钱本来在我生病前我爸是想给你们付首付的,现在他们吵得都要打起来了,您能不能劝劝我爸
我深知舅舅大概率不会还钱甚至会嫌我多事,姑姑也未必会帮我,但是这信息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有一笔钱的存在。
接着我又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辅导员告知了现在的情况,辅导员提议帮我在学校申请一笔捐款,虽然可能不多但是解解燃眉之急。
挂了电话我又来到社区咨询了相关的问题,社区的工作人员和母亲王美兰平时在一起跳舞关系还行,听我说没钱治病还有些好奇,不会啊,你爸爸妈妈不是都还在上班嘛,而且现在这病医保报销挺多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添油加醋的讲述着表弟病重钱先给表弟花的良心举动,一边观察社区工作人员的表情。
果然是个正常人都觉得这事情不正常,她收集了我的信息说是帮我看看能不能解决,不过办事的这阿姨根本管不住嘴,没几天事情就无声无息的传开了。
在此期间我也去咨询了律师这笔钱追回的几率大不大,得到的回复是肯定的,毕竟投保人受保人都是我自己,赔偿的金额肯定是归我个人所有。
做完这一切我就再次投入正常的生活继续兼职并没有立刻开始治疗。
4
三天之后效果显现。
辅导员和社区的电话打到了父母那边,双方的态度都很明确,严肃的询问了情况之后暗示如果家庭无法支撑学生治疗的话可能会要求妇联或者民政部门介入。
这对于极好面子的父母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们过去二十年苦苦经营的模范父母形象瞬间崩塌。
小晚!你怎么回事你妈也是为了一家人,你这不是让我们难做吗舅舅打来电话。
姑姑也打来电话也不是为了关心我而是质问我:小晚!你爸爸怎么回事,那笔钱他之前就答应我,现在你生病了我可以只用一半,另一半给你治病,现在钱全部在你舅舅那里他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妹妹!
而母亲最近也不去跳舞了,那些朋友圈里这件事情都传开了,她之前可一直都是老好人的形象,为人慷慨,没想到自己姑娘生病还能干出这种事情。
那天晚上姑姑和舅舅都来到我们家,母亲骂我不懂事家丑还要外扬,父亲骂母亲蠢货败家娘们,舅舅抱怨我小题大做,姑姑指责父亲言而无信讽刺母亲是伏地魔。
他们的师姐因为自私和各自的面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互相撕咬,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他们自己愚蠢的选择。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责骂,而是在网站上将我的事情说清求助捐款。
果然这件事情引起了不小的波动,这下不光家族里知道这件事情整个社区乃至市区几乎都闻到了一点点消息。
在家里吵还不够,三家人把自己最在乎的脸面都扔在了地上跑到家族群里撒泼。
母亲依旧是骂我白眼狼家丑外扬试图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威严。
父亲林国栋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在群里直指舅舅王强和舅妈,破口大骂:都是你们家那个惹事精,屁大点事要死要活的骗我们家钱!现在好了我们家脸都丢尽了!赶紧还回来!
舅妈和舅舅也不甘示弱:林国栋你冲我们喊什么钱是美兰自愿给的!你有本事管好自己的老婆!@王美兰
姐你看看你找的好男人,自己没本事就知道窝里横!
姑姑林国英也忍不住跳了出来:@王美兰
嫂子不是我说你,你补贴娘家也要有个限度,花家里的钱一点谱都没有!
其他亲戚有的劝架,更多的则是看笑话。
美兰啊,这次不是我说你,小晚这个病……
国栋你也冷静点……
唉,真是造孽啊……
母亲那老好人的面具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愚蠢、偏心的泼妇形象,父亲那点一家之主的虚伪尊严也荡然无存。
他们谁都不是好人,在这谈婚水利互相撕咬,每个人都沾了一身腥臭的忤逆,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不需要他们同情我,我只需要他们互相怨恨永无宁日。
捐款这边也起了不小的动静,有的网友为了帮助我在我的会意下帮我寻求了电视台的帮助第二天就有人找到家里。
请问是林晚家吗
你们是谁母亲在门口警惕的问。
我们是都市电视台的,听说您家……
放屁,你们快给我滚!一天瞎说胡报的,你说这些话有什么证据再不滚我就报警!!母亲的泼辣直接将电视台的人逼退。
电视台的人后来还找去了舅舅家,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听邻居说闹的挺难看的,还把人家机器都弄坏了赔了一笔钱。
好在最后这些重压之下钱顺着原路返回到了我的卡里。
看到到账信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我拿着追回的钱来到医院开始治疗,期间拒绝了他们任何形式的照顾提议,当然在社会的监督下家里还是出了一部分治疗费用,至于网络捐款则是顺着原账户依次退回。
好在我命不该绝,治疗结束之后就重回校园完成毕业论文,治疗虽然痛苦但是起码让我暂时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6
一年后我完成了所有的治疗和复查,医生说恢复的非常好,几乎可以说是临床治愈,只是还要定期随访。
镜子里我的气色红润了许多,虽然刚长出的头发还是向乱草一样布满头皮,但是眼神坚定了许多。
凭着重生的优势和拼命的努力我不仅顺利毕业还以优异的成绩拿到的优秀毕业生的奖章。
毕业之后我靠着兼职在学校外找了一个住处,很少回家。
据说从那件事情之后家里的气氛就没好过,父母亲进入了漫长的冷战,隔壁邻居三天两头就能听到打砸的声音。
母亲还想摆着姑姑的架子几次想打电话叫王浩来看看她,不过王浩总是用各种借口推脱,甚至到后连电话都懒得接。
舅舅一家已经明显疏远,毕竟从一个已经榨不出油水还惹得自己一身骚的姐姐这里他们已经得不到什么了。
父亲那边也试图联系过姑姑想要挽回一些兄妹情谊甚至暗示当初那笔钱要不是母亲挪用就能帮上她了。
结果姑姑只是冷淡的敷衍几句,背后还在埋怨哥哥无能,连点钱都看不住,害她掰掰忙活一场。
他们俩的生活似乎也变得拮据起来,那次事情之后在单位里也受了些影响,日子过的清冷而憋屈。
听到这些我没有一丝快意,他们过得如何早就与我无关,我只是庆幸自己终于挣脱出来。
不过几日之后我又接到了父母的忏悔电话,小晚,以前都是爸妈不对,你回来吧,家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你房间的那些花草你爸每天都帮你浇水,妈妈买了你爱吃的菜,你有时间就回来一趟……
可笑!这根本不是忏悔,他们是害怕没人养老了,亲戚靠不上,王浩更不用说要是不给他钱他才不管你是谁。
两天之后的周末我回去了。
不过是回去拿走一些属于我的东西。
小晚,今天吃了饭再走,我买了好多菜。
对啊对啊,小晚,你看看你那些柜子我每天都去擦擦一点灰都没有,你随时可以回来住。
我并没有说话自顾自收拾好东西接了一个电话就离开了家。
这段时间我申请的打工度假签证成功了,今晚的飞机。
我换了电话卡改变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我要永远的离开这个地方去过我自己的生活。
养老当然我们并没有断绝关系,我自然不会让他们有反咬一口的机会,我会赡养老人,不过是按照法律要求的最低标准,其余的一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