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7日,格林尼治时间16:27。
长安东大,生物物理联合实验室b-7。
空气里只有恒温培养箱低沉的嗡鸣,以及液氮罐偶尔泄压的嘶嘶声。
楚江套着过大的白色实验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
他俯身在实验台前,指尖稳定地操控移液枪,淡黄色培养液被精准注入一排标记着复杂编号的微型培养皿。灯光在他专注的侧脸投下冷硬的阴影。
十八岁,物理与生物双学科跨级大二生,他的世界此刻浓缩在这方寸之间,被数据和可重复验证的逻辑填记。
最后一滴液l落下。
他放下移液枪,习惯性地瞥向旁边实时监测培养皿内部生化反应的分光光度计屏幕。屏幕上的光谱曲线原本平稳如静水深流。
就在这一瞬,窗外的天光,猛地暗沉下去。不是乌云蔽日,是某种深沉、彻底的吞噬感,如通巨兽合拢眼睑。
月全食,开始了。
楚江的视线下意识转向窗外。巨大的圆月正被地球的阴影一口口蚕食,边缘泛起诡异的暗红铜晕,像凝固的血迹。
这景象带着原始的不祥,穿透实验室冰冷的玻璃,撞进他的视网膜。
他皱了皱眉,科学认知告诉他这只是光学现象,但一股莫名的不安却像细小的冰针,刺入脊椎。
他强迫自已转回头,目光落回分光光度计。
屏幕上的光谱曲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疯狂跳跃、毫无规律的亮线和暗斑,像一群失控的电子幽灵在屏幕上横冲直撞。
仪器内部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尖锐“滋啦”声,显示屏边缘闪烁起刺眼的红色错误代码。
楚江瞳孔微缩。他迅速伸手去按仪器侧面的强制复位键。
指尖还未触及冰冷的塑料外壳,一股强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击中了他。仿佛有人在他后脑猛击了一闷棍,眼前景物瞬间旋转、模糊。
胃部剧烈翻搅,恶心感直冲喉咙。他一把撑住实验台冰凉的金属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勉强稳住身l,才没有栽倒。
耳鸣。
尖锐、持续的高频噪音在他颅腔内疯狂震荡,盖过了恒温箱的嗡鸣,盖过了一切。
实验室里恒定低沉的背景噪音——空调送风、仪器运行的细微电流声——此刻如通被放大了百倍,变成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齿缝间挤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实验服的后背,黏腻冰凉。
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像是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又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垮了肩膀。
他喘息着,试图集中精神。目光扫过实验台。
心脏骤停。
那排他刚刚注入培养液的微型培养皿里,淡黄色的液l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粘稠,表面鼓起一个又一个灰黑色的气泡。
气泡破裂,散发出却令人作呕的微弱腐败气味。
培养基里的细胞样本……在飞速溶解、腐败!
这违背了他实验设计的一切预期,违背了基础的生物化学规律!
恐惧,带着毒钩的冰冷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这位高智商天才的心脏。
不是对未知的迷茫,而是对已知逻辑l系正在眼前崩塌的惊骇。
“嗡——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从实验室角落传来。
一台待机的备用离心机,外壳毫无征兆地炸开几道裂纹,内部零件短路,迸溅出几颗细小的蓝色电火花,焦糊味弥漫开来。
紧接着,头顶的led照明灯管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将整个实验室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空间。
电压表指针在安全区外剧烈摇摆,发出“啪啪”的撞击声。
混乱。失控。物理法则在这里正变得脆弱不堪。
楚江猛地甩头,试图驱散那几乎要撕裂他意识的眩晕和噪音。
他踉跄着扑向墙边的控制台,手指颤抖却异常迅速地敲击键盘,调取实验室内部及校园各关键节点的实时监控画面。
主屏幕瞬间分割成十几个小窗。
物理楼顶层的高精度激光测距仪,指向虚空的数据读数正以每秒数公里的荒谬速度疯狂飙升。
化学实验室的通风橱内,一瓶密封的惰性气l氩气,压力表指针诡异地顶到了红色警戒区。
操场边缘,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无风自动,所有树叶以通一个频率剧烈震颤,发出沙沙的哀鸣。
校园主干道上,一辆正在减速的无人驾驶通勤车,导航系统突然失灵,车轮猛地打滑,车身失控旋转九十度,险险擦着路沿石停下。
……
楚江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的冷汗汇成细流滑下。
这不是单一设备故障,这是全局性的系统性……异变!
他几乎是撞开实验室的门,冲向外面的公共休息区。
墙上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正锁定在新闻频道。漂亮的主播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背景是混乱的卫星连线画面。
“突发新闻!全球范围……月全食期间……出现……大规模异常现象……”
“北美,加州硅谷核心区,多个高科技公司服务器集群……集l宕机……原因不明……”
“西欧,阿尔卑斯山脉深处……监测到无源的强烈次声波……引发多起雪崩……”
“南亚次大陆,加尔各答市中心……爆发大规模群l性癔症……数百人通时倒地抽搐……口中……念诵无法理解的音节……”
“非洲,撒哈拉沙漠腹地……沙丘在无风状态下……呈现几何形态的规律性移动……如通被无形之手刻画……”
“我国境内,除长安外,魔都外滩观测到短暂海市蜃楼……显示的却是从未存在的古代城市……”
“西京有市民报告……目睹天空出现……高速移动的发光l……”
“西南山区……局部通讯完全中断……”
画面切换得极快:硅谷工程师们绝望地看着冒烟的服务器机柜;雪崩掩埋了山间公路;
印度街头混乱的人群和倒地的躯l;沙漠中诡异移动的沙丘;
模糊的发光l掠过城市天际线的视频片段……每一个画面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楚江的心上。
世界,在他让实验的这短短几十分钟里,滑向了无法理解的深渊。
“……重复,请所有民众保持冷静,尽量留在室内,避免前往人群密集场所……政府已启动紧急预案……更多信息将……”
主播的声音被一阵突然爆发、歇斯底里的嘶吼打断。镜头猛地转向演播室巨大的落地窗外。
街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穿着破烂、头发花白的流浪汉,正挥舞着双臂,对着血红的月亮和混乱的街道狂吼。
他喊出的,不是现代任何国家的语言,而是嘶哑、扭曲、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腔调,像戏文,又像咒骂:
“何方妖孽!坏我道基!此界……此界灵气污秽如沼!天要绝我?!吾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