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国际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无形的膜,牢牢裹住了苏暖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涩意。她独自坐在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指尖发白地捏着那张b超单,目光死死锁在“先兆流产”四个刺目的黑字上,仿佛要将它们烧穿。
手机屏幕倏地亮起,特别关注的推送弹窗毫不留情地撞入眼帘——娱乐头条的抓拍照片里,傅寒川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礼服,正微微侧身,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专注与温柔,为巧笑嫣然的林雨晴拢紧那件奢华的貂皮披肩。
背景是灯火辉煌的维也纳金色大厅,他们看上去登对得如通童话。而手机的日期提醒着她,今天,是林雨晴的生日。
冰冷的机械女音叫到了她的名字。
诊室里,主治医生看着最新的检查报告,面色凝重地推了推眼镜:“傅太太,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医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您的子宫壁……薄得像张纸,再经历一次妊娠失败,以后恐怕……”
恐怕再也无法拥有自已的孩子。
最后这句话,医生没有说出口,但苏暖听懂了。她垂下眼睫,掩住所有情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冰冷的手术灯“啪”地亮起,刺目的白光砸下来,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视觉。麻醉的药效开始蔓延,意识模糊之际,眼前竟恍惚出现那个十岁的自已。那年寒冬,破败的垃圾场,积雪未化,她发现那个记身是血、几乎冻僵的少年,用她那辆吱呀作响的捡破烂的小推车,咬着牙,一步一步,拼尽全身力气将他从死亡边缘拖到了医院。后来班主任带着记者闻讯赶来,镜头和话筒对准时,林雨晴却不知从哪里突然挤到最前面,抢走了所有的功劳和闪光灯,声音清脆又肯定:“是我救的人!”
那时瘦小的她,被人群挤到角落,看着被簇拥的林雨晴和虽然虚弱却对林雨晴露出感激笑容的少年傅寒川,张了张嘴,最终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
“滴——滴——滴——!”
尖锐急促的心电监护仪警报声猛地将她的神智从回忆里撕裂,拽回冰冷残酷的现实。剧痛从小腹疯狂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听见护士惊慌的喊叫:“病人大出血!血压急降!快,立刻联系傅总!快啊!”
而此刻,傅氏集团大厦顶层,视野开阔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璀璨的城市夜景。
傅寒川面无表情地掐灭了桌上震动的手机,屏幕上“苏暖”的名字第三次暗了下去。他转身,落地窗清晰地倒映出他凌厉冷硬的轮廓,以及身后沙发上正悠闲涂抹着指甲油的林雨晴。
“寒川,是暖暖的电话吗?怎么不接呀?”林雨晴抬起头,晃了晃白皙的脚踝,腕上的钻石脚链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像她此刻嘴角的笑意,凉薄又刻意。
傅寒川解开袖扣,动作间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的旧疤,语气淡漠得不带一丝波澜:“今晚给你庆生,不想被无关人士打扰。”
他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想起,那道几乎刻入骨头的疤痕,是当年那个瘦小的女孩,在垃圾场的寒风里,用自已唯一一根干净的发带,死死缠住他流血不止的伤口时,在他皮肤上留下的永久印记。
医院太平间。
冰冷的白布缓缓盖住了那第三具未能降临人世的小小胚胎,也彻底盖住了苏暖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她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直身l,手里紧紧攥着另一张刚刚拿到诊断书——急性白血病。
她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回到那座空旷冰冷的傅宅的。鬼使神差地,她走上了阁楼。透过积灰的玻璃窗,她看见楼下花园里,傅寒川为林雨晴亲手种下的九百九十九朵蓝玫瑰,在夜色中盛放得妖异又刺目,那是他送给林雨晴的生日礼物之一。
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一段模糊不清的监控视频。
标题是:1998年12月24日,城西贫民窟周边路段监控片段修复。
画面摇晃,雪花噪点严重,但仍能辨认出那是个暴雪肆虐的夜晚。结冰的路面上,一个瘦小得几乎被风雪淹没的女孩,正艰难地背着一个昏迷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前行,每一下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视频最后几秒,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女孩吃力地回过头来——
画面陡然定格。
暴雪夜的昏暗光线里,女孩右眼下方那颗小小的、独特的泪痣,在雪光的映衬下,清晰无比。
苏暖的呼吸骤然停止,指甲瞬间深深陷进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阁楼老旧的木门猛地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傅寒川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所有光线,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苏暖从未见过的骇人风暴。他手中紧紧捏着一叠正在燃烧的纸张,火苗灼烧着他的手指,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那是林雨晴精心伪造、用以证明当年是她救了傅寒川的医院记录。
他死死盯着窗边的苏暖,声音嘶哑得如通被砂纸狠狠磨过,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无法言说的震痛与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缓缓转过身,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致平静又极致破碎的笑容,嘴角一缕鲜红的血丝悄无声息地溢了出来。
她举起手中那张白血病诊断书,轻飘飘的纸张却仿佛有千钧重。
“傅总现在……终于有空听故事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燃尽一切的疲惫和虚无,“可惜啊……傅总如今有时间听了,我也已经……”
她顿了顿,看着窗外那一片刺目的蓝玫瑰海,轻轻闭上眼。
“不想再说了。”
“我们,就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