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战功赫赫的夫君萧玦,带着他怀胎三月的貌美外室,跪在了我父皇的病榻前。
他不是来请罪的,是来请封的。
陛下,臣与如烟情投意合,她腹中已有臣的骨肉。臣恳请陛下看在臣为大夏江山流血负伤的份上,赐如烟一个名分,也给臣这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前程。
他声如洪钟,一身傲骨,仿佛他不是在求恩,而是在索取一份理所应当的酬劳。
满屋的太医、宫人,连同几位辅政大臣,都死死低着头,偌大的寝殿,静得能听见沉香炉里,那点星火噼啪爆裂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我——大夏朝唯一的皇太女,萧玦明媒正娶的妻,赵一宁的身上。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个叫柳如烟的女人脸上得意的浅笑。
我只是静静地望着龙榻上我那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父皇,看着他浑浊的眼,是如何一寸寸,凉下去的。
我知道,萧玦的表演,开始了。
而我,是这场戏最好的观众。
1
我与萧玦成婚五年。
前三年,他镇守北疆,我们聚少离多,仅靠书信往来。
信中,他会描绘大漠的落日,会讲述战场的残酷,也会在末尾,笨拙地添上一句见字如面,勿念。
那时,我是真的以为,我嫁给了爱情,也嫁给了大夏的英雄。
他是寒门出身,凭借一刀一枪,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官至骠骑大将军,被誉为大夏的不败战神。
父皇对他青眼有加,力排众议,将我这唯一的嫡出公主、未来的皇太女,许配给了他。
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说这是一段金玉良缘。
转折点,发生在他班师回朝的那一年。
父皇龙体日衰,将部分军政要务交由我与几位辅政大臣处理。
而萧玦,则被父皇留在京中,明面上是让他休养,实则是将他手中的兵权,一点点收归中央。
英雄卸甲,难免失落。
我理解他,也体谅他。
我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打理府中上下,甚至为了让他安心,主动向父皇提出,让他协理京畿防务。
我以为我的温柔与退让,能抚平他心中的沟壑。
可我忘了,权力是世间最烈的酒,一旦尝过,就再也戒不掉了。
我第一次知道柳如烟的存在,是在一场宫宴上。
那日,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多喝了几杯,与人起了口角,拉扯间,竟将一杯酒尽数泼在了我身边一个舞姬的身上。
那舞姬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裙,酒水浸透,身段毕现,顿时引来一片惊呼。
我正要命人带她下去更衣,萧玦却先我一步站了起来。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不由分说地披在了那舞姬身上,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他转过身,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那尚书公子。
给、她、道、歉。
三个字,掷地有声,带着千军万马的杀伐之气。
尚书公子吓得酒醒了一半,连滚带爬地跪下道歉。
满座哗然。
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一个舞姬,何德何能,能让我们的骠骑大将军如此冲冠一怒。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谷底。
宴后回府的马车上,一片死寂。
她叫柳如烟。
终究,还是我先开了口。
是。
萧玦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多久了
半年。
我闭上眼,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你可知,我是你的妻子,是当朝太女。你让她人尽皆知,将我的颜面置于何地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颜面
萧玦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我不曾听过的讥诮与不屑,一宁,你贵为太女,生来就有一切。你可知我为了爬到今天的位置,受过多少白眼,挨过多少冷刀我在北疆为国征战,九死一生的时候,你在温暖的宫殿里学着插花点茶。我用命换来的功勋,在你看来,就只配换一个‘颜面’吗
他凑近我,属于他的、混合着酒气与陌生香气的气息,将我笼罩。
我敬你,爱你,但那不代表,我就该像条狗一样,永远被你和你身后的赵氏皇族拴着。
柳如烟,我就是要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萧玦,不是谁的附属品!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他要的,从来不是我的理解和体谅。
他要的,是与我分庭抗礼的权力,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特权。
而那个柳如烟,不过是他用来挑战我、试探父皇底线的一枚棋子。
我没有再与他争辩。
因为我知道,当一个男人开始跟你讲功劳,而不是讲感情的时候,你们之间,就已经完了。
我只是睁开眼,透过昏暗的车窗,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京城的风,要起了。
2
寝殿内的死寂,被父皇剧烈的咳嗽声打破。
王公公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萧玦依旧跪得笔直,眼神里的偏执与热切,看得我心头发冷。
他笃定父皇病重,已无力制衡他,更笃定父皇看在他赫赫战功的份上,会对他一再容忍。
陛下……
柳如烟娇娇弱弱地开口,一双美目含着泪,欲落不落,妾身……妾身不敢求什么名分,只求能让孩子认祖归宗,将来……将来也能像他父亲一样,为大夏开疆拓土……
好一个为大夏开疆拓土。
她这是在提醒父皇,萧玦的价值。
更是赤裸裸地在告诉我,她生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萧玦衣钵的。
我终于有了动作。
我缓缓起身,走到萧玦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夫君。
我轻声唤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父皇龙体欠安,需要静养。你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萧玦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夫妻间的情意,只有冷硬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跟你说一宁,这件事,你怕是做不了主。

我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乃大夏皇太女,父皇亲封的储君。这天下,除了父皇的万寿,还有什么事,是我做不了主的
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扎向他最引以为傲的自尊。
我看到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柳如烟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柳如烟吃痛,发出一声轻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一宁!
萧玦的语气带上了警告的意味,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分个高下吗
不是我要分高下,是你在逼我分高下。
我收敛了笑意,目光一寸寸变冷,萧玦,这里是皇宫内院,不是你的将军府。你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和她腹中来历不明的种,到父皇病榻前大放厥词,究竟是谁,没分清尊卑
你!
萧玦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逼人的压迫感。
殿内的侍卫唰地一声,抽出了半截佩刀,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都退下!
我厉声喝道。
侍卫们闻声,又齐刷刷地还刀入鞘。
这细微的动作,却让萧玦的瞳孔狠狠一缩。
他或许才意识到,这禁宫之内,真正能号令一切的,不是他这个手握兵权的骠骑大将军,而是我这个看似柔弱的皇太女。
萧玦,看在父皇的面上,我最后叫你一声夫君。
我上前一步,与他咫尺相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天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你现在,带着她,滚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我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萧玦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畏惧或退缩。
可他失败了。
他只看到了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决绝。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很好。
他一把拉起还在地上发愣的柳如烟,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寝殿。
在他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几位大臣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们是萧玦的人。
今日这场戏,他们也是演员,只可惜,被我提前掐断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转身回到父皇的病榻前,为他掖好被角。
父皇的眼睛半睁半闭,不知是睡是醒。
父皇,您放心,儿臣在,这大夏的天,乱不了。
我低声说。
父皇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3
萧玦还是把柳如烟接进了骠骑将军府。
他没有给她名分,却给了她仅次于我这个正妻的尊荣。
他将府中最好的一处院落听雪阁给了她,里面的陈设用度,皆比照着郡主的规制。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
王公公在我身后,愤愤不平地念叨:娘娘,这萧将军也欺人太甚了!这哪是纳妾,这分明是在打您的脸,打皇家的脸啊!
我咔嚓一声,剪掉了一片枯黄的叶子,淡淡道:由他去。他想演戏,总得有个像样点的戏台子。这听雪阁,不就正好
王公公一愣,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没有解释,只是吩咐道:去,备一份厚礼,送到听雪阁,就说是我这个做主母的,贺柳姑娘乔迁之喜。
娘娘!
王公公急了。
去吧。
我摆了摆手,另外,告诉府里的人,以后见了柳姑娘,要像敬着我一样敬着她。她要什么,给什么。她说什么,听什么。万万不可怠慢。
王公公虽然满心不解,却还是领命去了。
萧玦为柳如烟迁入新居,大宴宾客。
京中但凡有点头脸的官员,几乎都收到了请柬。
这已经不是家事,而是萧玦在向整个朝堂,宣告他的态度。
去,就是站队萧玦。
不去,就是与他为敌。
我当然也收到了请柬,是萧玦亲手递给我的。
一宁,你是将军府的女主人,那晚,你该到场。
他站在我面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好。
我只回了一个字。
宴会那晚,我盛装出席。
我穿上了父皇在我及笄时亲赐的凤羽明光裙,头戴九曲紫金簪,一步一步,走进那个已经变得无比陌生的家。
我到的时候,府中已经高朋满座,笑语喧阗。
萧玦正陪着一群武将开怀畅饮,而柳如烟,则被一群官家夫人簇拥着,像一朵众星捧月的娇花。
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长裙,腹部已经微微隆起,脸上带着幸福而羞怯的笑容,正与众人说着什么。
见我进来,满堂的喧嚣,瞬间静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有同情,有怜悯,有幸灾乐祸,也有冷眼旁观。
萧玦的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没想到我会穿得如此郑重。
柳如烟也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肚子,像是在宣示主权。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然后端起酒杯,对着众人,遥遥一敬。
今日,是柳姑娘入府的好日子,本宫在此,敬各位一杯。也祝柳姑娘,早日为将军诞下麟儿,为我萧家,开枝散叶。
我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我真的是一个贤良大度的主母。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萧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宴席重新恢复了热闹,但气氛,却变得诡异起来。
柳如烟被我那句为我萧家开枝散叶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坐到了萧玦身边。
席间,她不停地为萧玦布菜,又娇声细语地与他说话,举手投足间,都在向我示威。
我视若无睹,只与身旁的几位夫人闲聊。
坐在我旁边的,是御史大夫魏夫子。
魏大人是朝中有名的清流,为人刚正不阿,一直是我父皇的忠实拥护者。
太女殿下,受委屈了。
魏夫人低声对我说。
我笑了笑,压低声音道:魏夫人言重了。风雨飘摇,方显松柏之志。有些事,总要让它浮出水面,才能看得清楚,不是吗
魏夫人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只可惜,泡茶的人,心已经浑了。
萧玦,你以为你搭好了戏台,请好了宾客,就能唱一出你独揽大权的好戏吗
你错了。
这场戏的剧本,由我来写。
而你和你的柳如烟,都只是我笔下的棋子。
4
夜深人静,将军府的喧嚣散去。
我没有回我那空旷的正院,而是提着一盏灯,独自来到了书房。
这里,曾是我和萧玦最常待的地方。
他处理军务,我便在一旁看书。
有时,他会突然停下笔,从背后抱住我,将下巴搁在我的肩窝,懒洋洋地说:一宁,有你真好。
如今,物是人非。
书案上,还摊着一份京畿防务图。
上面用朱笔圈点出的几个位置,都是冲着皇宫去的。
我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些冰冷的标记,眼底一片沉寂。
吱呀——
门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王公公。
他屏退了左右,快步走到我面前,躬身行礼。
娘娘,您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说。
城西的李记米铺,是吏部尚书李大人家的产业。最近三个月,他们的账目上,多出了五万两白银的不明流水,去向,是城南的一处私宅。那宅子的主人,正是萧将军麾下的副将,王启。
户部侍郎张大人,上个月在城外的翠云楼,宴请了几个江南来的盐商。席间,他亲口许诺,可以帮他们拿到下一批官盐的专营权,条件是,利润三七分。
还有兵部……
王公公一件一件地汇报着,那些名字,一个个都如雷贯耳,都是朝堂上响当当的人物。
而现在,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萧玦的党羽。
这些情报,是我命王公公动用我母后留下的暗线,花费了近半年的时间,才搜集到的。
我母后出自江南望族,当年嫁给父皇,不仅带来了泼天的富贵,还带来了一张遍布天下的情报网。
母后去世后,这张网,便交到了我的手里。
这些年,我一直将它隐藏得很好,从未动用。
因为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示人。
而现在,时机到了。
李尚书……张侍郎……
我低声念着这些名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倒是迫不及待地,想为自己的新主子,铺路搭桥啊。
娘娘,现在证据确凿,我们是否可以……
王公公做了个抓的手势。
我摇了摇头。
还不够。
我说,现在动他们,只会打草惊蛇。萧玦是一棵大树,这些人,只是他枝干上的叶子。我要的,不是修剪枝叶,而是连根拔起。
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走到那副京畿防务图前,指着其中一个被朱笔圈起来的地方。
这里,是西山大营,负责拱卫皇城西侧,守将是赵阔。此人,是萧玦的同乡,也是他的心腹。
我顿了顿,继续道,萧玦下一步,一定会想办法,将整个京城的防务,都换成他的人。而西山大营,就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娘娘的意思是
他要换,就让他换。
我冷冷一笑,但是,谁来接替,得由我们说了算。
我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王公公。
把这个,想办法,交到御史台的魏大人手上。记住,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王公公接过信,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转身,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告诉我们的人,盯紧听雪阁。柳如烟肚子里的那块肉,可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
王公公心头一凛,躬身应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烛火下,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一点点蔓延开来。
赵一宁,你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冷酷,多疑,善于算计。
可是,若不如此,我又如何能守住这赵氏的江山,如何能对得起父皇的嘱托,如何能让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付出应有的代价
萧玦,是你,一步一步,把我逼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那么,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5
果不其然,三日后,早朝。
萧玦出列上奏,说西山大营守将赵阔,近日操劳过度,旧伤复发,恳请陛下允其回乡休养。
同时,他举荐了自己的心腹副将王启,接任西山大营守将一职。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谁都知道,西山大营地理位置何其重要,一旦落入萧玦手中,就等于皇城的西大门,向他敞开了。
他这是图穷匕见了。
几位辅政大臣面露忧色,却又不敢公然反对。
毕竟,萧玦举荐的理由,冠冕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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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椅上,父皇的气色比前几日更差了,他靠在椅背上,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似乎没有力气说话。
萧玦的党羽们,见状更是有恃无恐。
吏部尚书李大人立刻出列附议:陛下,萧将军所言极是。王启将军骁勇善战,由他接任西山大营,定能保京城无虞。
户部侍郎张大人也跟着帮腔:是啊陛下,国事为重,赵将军身体抱恙,理应早日寻人接替。
一时间,朝堂上竟有近半数的人,都在为王启说话。
萧玦站在殿中,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微笑,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我。
那眼神,充满了挑衅。
他以为,我无计可施了。
就在此时,御史大夫魏征,手持玉笏,缓缓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御史大夫身上。
讲。
父皇的声音,气若游丝。
臣要弹劾,骠骑将军萧玦,举荐不当,所用非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萧玦的脸色,瞬间铁青。
魏征!你休要血口喷人!
他怒喝道。
魏征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对着龙椅,朗声道:陛下,臣有确凿证据,证明萧将军所举荐的王启,品行不端,私德败坏,实难担此重任!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由内侍呈了上去。
一月前,王启在城中醉酒纵马,踩踏民田,撞伤百姓,事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仗势欺人,殴打苦主。半月前,他在城南‘醉仙楼’为夺一名歌姬,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毁坏财物无数。桩桩件件,皆有据可查,有苦主联名画押的状纸为证!
魏征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金銮殿上。
萧玦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为一片死灰。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他以为早已摆平的小事,竟然会被魏征翻了出来,还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了他致命一击。
陛下!
他猛地跪下,这……这其中定有误会!王启他……
够了。
一直沉默的父皇,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缓缓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电,扫过殿下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萧玦的身上。
萧玦,你太让朕失望了。
父皇的眼神里,是彻骨的冰冷与失望。
西山大营,关乎京城安危,岂容如此品行不端之人染指王启,革去副将之职,永不叙用!至于你……
父皇看着萧玦,顿了顿,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
雷霆之怒。
萧玦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不敢相信,一向对他宠信有加的父皇,竟然会因为这点小事,对他下如此重罚。
陛下……
退下!
父皇厉声喝道,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萧玦失魂落魄地退到了一边,他党羽们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西山大营不可一日无主。
父皇喘息着,看向我,一宁,依你看,何人可担此任
终于,轮到我了。
我从容出列,躬身道:回父皇,儿臣以为,羽林卫中郎将吴谦,可担此任。吴将军为人忠厚,治军严谨,且不偏不倚,由他镇守西山,定能让父皇安心。
吴谦,是朝中有名的中立派,不属于任何党系,只忠于皇上。
父皇闻言,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准奏。
一场精心策划的夺权大戏,就此落幕。
我站在殿下,眼角的余光,瞥见萧玦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他一定在想,为什么魏征会突然发难
为什么那些证据,会如此详尽
为什么我会在最后,恰到好处地,推荐了吴谦
他不会想明白的。
因为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深居宫中,不谙世事的柔弱公主。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封送去御史台的密信里,写了什么。
萧玦,这只是一个开始。
你欠我的,欠大夏的,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加倍奉还。
6
萧玦被父皇下令禁足,骠骑将军府的大门,第一次紧紧地关上了。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这一个月,对于府中的很多人来说,或许是煎熬。
但对于柳如烟来说,却是她大展拳脚的绝佳时机。
萧玦不在,我这个正妻又一向不理俗事,偌大的将军府,便成了她一个人的天下。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我,提出要代我掌管府中中馈。
姐姐,她抚着自己已经愈发明显的孕肚,笑得温婉又无害,如今将军被禁足,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姐姐贵为太女,不应被这些琐事烦扰。妹妹不才,愿为姐姐分忧,代管府中账目,也好让将军安心,让姐姐省心。
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一心一意在为我考虑。
若不是我早就看透了她的野心,恐怕真的要被她这副模样给骗了。
她哪里是想为我分忧,她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将将军府的财权,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妹妹有心了。
我笑了笑,示意身边的侍女,将早已准备好的几大本账册,和一串沉甸甸的库房钥匙,都交给了她。
既然妹妹愿意辛苦,那这府中上下,以后就都拜托你了。
我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将这烫手山芋甩了出去。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喜色,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她故作推辞了一番,才勉为其难地接过了账册和钥匙。
姐姐放心,妹妹定不负所托。
她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王公公看着她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娘娘,您怎么真的把中馈之权交出去了这柳如烟野心勃勃,只怕……
怕什么
我打断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你以为,这将军府的家,是那么好当的吗
王公公一愣。
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些账册,你看过了
奴才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啊……
是吗
我放下茶杯,那你有没有发现,府里采买木炭的‘孙记炭行’,上个月的价格,比市价高了三成给下人们采买冬衣的‘陈氏布庄’,送来的布料,都是些以次充好的残次品还有,后厨采买食材的账目,每个月都会凭空多出几十两的亏空
王公公大惊失色:竟有此事这……这都是萧将军默许的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冷笑一声,这些,都是底下管事们的老手段了。他们欺我初来乍到,又自持是将军府的老人,便联合起来,中饱私囊。我之前不动他们,只是时机未到。
现在,柳如烟主动跳了出来,要做这个家。你觉得,那些吃惯了油水的老狐狸们,会轻易让她得逞吗
王公公恍然大悟:奴才明白了!您这是……借刀杀人!
不,我只是想让她知道。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当家主母这个位置,不是光靠着肚子和男人的宠爱,就能坐稳的。
好戏,还在后头呢。
果不其然,柳如烟接管中馈之后,整个将军府,立刻变得鸡飞狗跳。
先是厨房的管事,哭着喊着说采买的银子不够,府里几百号人眼看就要断粮了。
接着是马厩的管事,说马料短缺,再不补充,将军最爱的那几匹汗血宝马就要饿死了。
然后是库房的管事,说库里的名贵药材,不知为何,少了好几味,都是柳如烟安胎急需的。
一时间,各种问题,如同雪片一般,全都涌到了柳如烟的面前。
她一开始还想凭着萧玦的宠爱,强行镇压。
可那些管事,都是府里的老人,盘根错节,关系复杂,根本不把她这个没名没分的外室放在眼里。
他们阳奉阴违,明里暗里地给她使绊子。
柳如烟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短短半个月,人就憔悴了一大圈。
她终于撑不住了,跑来找我哭诉。
姐姐,我……我实在是管不了了。那些刁奴,他们……他们都欺负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我正在练字,闻言,连头都未抬。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
我淡淡道,这中馈之权,是你自己要去的。如今出了问题,怎么反倒怪起下人来了难道,这就是你的管家之道
我……
柳如烟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在其位,谋其政。
我放下笔,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她,你连区区一个将军府都管不好,日后,还怎么‘辅佐’将军,成就‘大业’
柳如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这才明白,我从一开始,就给她设下了一个圈套。
她以为她拿到的是权力,其实,她拿到的是一个烂摊子,一个足以将她拖入泥潭的烂摊子。
你……你算计我!
她指着我,声音都在发抖。
我算计你
我笑了,笑得无比讽刺,柳如烟,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对付你,还用得着‘算计’二字吗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俯视着她。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在这个家里,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永远,都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安分守己,或许还能保你母子平安。若再敢兴风作浪……
我的声音陡然变冷。
就别怪我,让你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柳如烟被我眼中的寒意,吓得连连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恐惧。
7
萧玦一个月的禁足期,很快就结束了。
他走出府门的那天,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眼神也变得更加阴鸷。
他没有来见我,而是直接去了听雪阁。
想必,柳如烟已经将府里发生的一切,都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他。
我不在乎。
因为我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这一个月里,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
太医院已经束手无策,只能用各种名贵的药材,勉强吊着他一口气。
朝堂之上,人心浮动。
所有人都知道,大夏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而萧玦,也终于露出了他最后的獠牙。
在他禁足结束的第三天,吏部尚书李大人,联合了户部、兵部等十几位朝中重臣,一同上书。
他们的奏折内容,惊人地一致——恳请陛下,册封骠骑将军萧玦为摄政王,辅佐皇太女,处理国政。
摄政王!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金銮殿上。
大夏立国三百年来,从未有过异姓王摄政的先例。
这已经不是试探,不是挑战,而是赤裸裸的夺权!
他们想趁着父皇病危,我根基未稳之际,将我彻底架空,把持朝政。
好一个釜底抽薪!
奏折呈上龙椅,父皇看着上面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竟当场昏了过去。
整个朝堂,瞬间大乱。
萧玦的党羽们,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李尚书第一个跪下,声泪俱下地哭喊道:陛下!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主。如今陛下病重,太女殿下虽然聪慧,但毕竟年轻,缺乏经验。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恳请陛下,早立萧将军为摄政王,以安天下人心啊!
请陛下立萧将军为摄政王!
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一时之间,金銮殿上,跪倒了一大片。
他们声嘶力竭,言辞恳切,仿佛萧玦若不能成为摄政王,大夏立刻就会分崩离析,天下立刻就会大乱。
剩下的几位辅政大臣,还有魏征等忠于皇室的臣子,虽然心急如焚,但在这种群情激奋的情况下,一时间竟也插不上话。
我站在一片恳请声中,冷眼旁观着这场丑陋的逼宫大戏。
我的目光,越过那些跪地的人头,与站在最前方的萧玦,在空中交汇。
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志在必得的狂傲。
他似乎在对我说:赵一宁,看到了吗
这,就是我的实力。
这,就是人心所向。
你,拿什么跟我斗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和他身后那些跳梁小丑的表演。
直到王公公和太医们,将昏迷的父皇,小心翼翼地抬回了寝殿。
直到殿上的哭喊声,渐渐平息。
我才缓缓地,走到了大殿中央。
我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这个孤零零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皇太女身上。
8
诸位大人,都说完了吗
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李尚书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摆出一副为国为民的忠臣模样:太女殿下,我等也是为了大夏的江山,为了陛下的龙体,才出此下策,还望殿下体谅。
体谅
我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然后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李尚书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李大人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主。
我环视着殿下的众人,目光从他们一张张或激动,或伪善,或惶恐的脸上,一一扫过,但李大人似乎忘了,我父皇,尚在。我赵一宁,是大夏律法册封的皇太女,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我父皇病了,我身为女儿,理应侍奉在侧。身为储君,理应代父监国。这,是孝道,也是法理。
可诸位大人,却在此刻,逼迫我病重的父皇,册封一个异姓王来‘辅佐’我。请问,你们将孝道置于何地又将我大夏的祖宗法度,置于何地
我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一声比一声高亢。
难道,在你们眼中,我赵一宁,还不如一个外姓的将军,更值得信赖吗还是说,你们认为,我赵氏的江山,已经要拱手让给一个外人了!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厉声喝出。
臣等不敢!
殿下乌压压地,又跪下了一片。
这一次,他们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惊恐。
不敢
我冷笑一声,目光如刀,直刺李尚书,李大人,你身为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的任免升迁。本宫倒是很好奇,你那远在江南做茶叶生意的侄子,是如何在短短一年之内,就赚够了三十万两白银,还在京郊,置办了一座三进的大宅子
李尚书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殿……殿下,您……您在说什么臣……臣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
我从袖中,抽出了一本小小的册子,扔在了他面前,这里面,记着你侄子每一笔生意往来的账目,还有他与江南织造局的几位官员,私下里的银钱交易。需要本宫,一笔一笔地,念给你听吗
李尚书看着那本册子,如同看到了催命的阎王帖,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抖如筛糠。
殿上的其他官员,看到这一幕,无不心惊肉跳。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也从原来的轻视,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他们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太女殿下,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的手中,握着他们所有人的把柄。
至于摄政王一事,我的目光,缓缓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玦,骠骑将军,劳苦功高,是我大夏的功臣。但,功是功,过是过。功,不能抵过。国法,更不能因一人而废。
此事,休要再提。否则,以谋逆论处!
谋逆二字,如同两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再也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萧玦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滔天的怒火和不甘。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精心策划的一场逼宫大戏,被我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朝着寝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父皇,您看到了吗
儿臣,没有让您失望。
这大夏的江山,只要有儿臣在一日,就永远,姓赵。
9
父皇终究是没能撑过去。
在我击退了萧玦的逼宫之后,他的精神,似乎一下子就垮了。
油尽灯枯。
这是太医们给出的最后诊断。
那个晚上,他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只留下了我一个。
偌大的寝殿,只有我们父女二人。
他躺在床上,已经瘦得脱了相,曾经那双充满了威严与智慧的眼睛,此刻也变得浑浊不堪。
一宁……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父皇,儿臣在。
我跪在榻前,紧紧地握住他冰冷的手。
咳咳……好孩子……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和不舍,那天……你做得很好……比父皇想象的,还要好……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父皇……您……您都知道
朕……什么都知道。
父皇喘息着,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萧玦……是朕看着长起来的……他的野心,朕比谁都清楚……朕把他留在京城,将你嫁给他,就是想看看……他究竟会走到哪一步……也是想看看……你,我的女儿,能不能担起这副重担……
父皇……
我泣不成声。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对我的一场考验。
一场,用整个江山社稷做赌注的考验。
何其残酷,又何其深沉的父爱。
你……没有让朕失望……
父皇从枕下,摸出了一块玄铁打造的令牌,和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颤抖着,交到了我的手上。
这是……京畿大营的兵符……林将军……是朕的人……他会听你的……
盒子里……是传国玉玺……从今天起……你就是大夏的……皇帝……
一宁……记住……为君者……不可有情……更不可……心软……
萧玦……他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能开疆拓土……用不好……就会伤及自身……如何处置他……朕……把这个权力……交给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父皇……答应儿臣……一定要守好……守好这赵家的……江山……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长乐宫的丧钟,响彻整个京城的时候,我没有哭。
我只是静静地,为父皇整理好龙袍,然后站起身,走出了寝殿。
天,亮了。
一个属于我的时代,开始了。
10
父皇驾崩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国丧期间,百官缟素,万民同悲。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肃穆而压抑的气氛之中。
但这片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我知道,萧玦,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父皇的死,对他来说,不是结束,而是他发动最后总攻的号角。
他一定会趁着我登基大典之前,朝局未稳之际,放手一搏。
而我,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张天罗地网。
王公公每天都会向我密报萧玦的动向。
娘娘,萧将军府上,最近来往的信使,多了三倍。
娘娘,城外的几处军营,将领调动频繁,都是萧将军的旧部。
娘娘,李尚书和张侍郎他们,昨夜在萧府,密会至深夜。
我听着这些情报,心中一片平静。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登基大典,定在了七日之后。
我相信,萧玦动手的时间,就在这七日之内。
我每日照常处理政务,安抚百官,接见外使,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我甚至还下了一道旨意,命萧玦以未亡人的身份,为父皇守灵七日。
这道旨意,无疑是将他软禁在了皇宫之内,断绝了他与外界的直接联系。
我就是要让他急,让他乱。
人一急,就会出错。
果然,在守灵的第三个夜晚,出事了。
深夜,负责守卫灵堂的一队禁军,突然与另一队前来换防的士兵,发生了冲突。
双方拔刀相向,在寂静的皇宫里,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骚乱很快被平息,为首的几个校尉,被当场拿下。
审问的结果,很快就送到了我的案头。
是萧玦的人。
他们想借着换防的骚乱,将萧玦从皇宫里,偷偷接出去。
好一招声东击西。
只可惜,他们太小看我了。
我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校尉,冷冷地笑了。
拖下去,杖毙。
是。
行刑的地点,就选在了灵堂之外。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清晰地传进了灵堂之内。
我不知道,跪在父皇灵前的萧玦,听到这声音,会作何感想。
但我知道,我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11
我登基大典的前一夜,京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冷雨敲打着宫殿的琉璃瓦,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的漫长和寒冷。
子时,王公公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我的书房。
陛下,他动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说。
半个时辰前,城西的赵阔旧部,约三千人,以‘清君侧,诛妖后’为名,正向皇城进发。城南的王启余党,也集结了近两千人,试图夺取玄武门。
骠骑将军府中,灯火通明,李尚书、张侍郎等人,皆在府中。他们的家眷,也已在昨夜,被秘密送往城外。
清君侧,诛妖后
我咀嚼着这六个字,忍不住冷笑出声,他倒真是会给自己找借口。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往我身上,泼一盆脏水。
传朕旨意。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任由那冰冷的雨丝,打在我的脸上。
命京畿大营总兵林冲,率一万精兵,即刻出动,将城西叛军,给朕,全数围歼,一个不留!
命羽林卫中郎将吴谦,固守皇城九门,但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命禁军统领,封锁全城,捉拿所有叛党家眷,若有反抗,就地正法!
另外……
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派一队人,去把听雪阁,给朕围起来。柳如烟,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朕要活的。
遵旨!
王公公领命,躬身退下。
一道道命令,通过暗线,迅速地传达到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我为萧玦准备的这张大网,在这一刻,终于收紧了。
那个夜晚,京城,杀声震天。
城西,林将军率领的京畿大营精锐,如同一只从天而降的猛虎,将那三千叛军,打得溃不成军,哭爹喊娘。
玄武门前,吴谦将军身先士卒,箭无虚发,将前来夺门的叛军,射成了刺猬。
而骠骑将军府,则被三千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当禁军统领,带着一身的杀气,踹开将军府大门的时候,萧玦和他那群还在做着从龙之功美梦的党羽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李尚书还端着酒杯,大言不惭地说:待明日,萧将军登临大宝,我等,皆是开国元勋!
然后,他就看到了门外,那一片明晃晃的刀光。
酒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没有激烈的反抗,没有想象中的浴血奋战。
一切,都结束得,异常的顺利和迅速。
当黎明的曙光,刺破乌云,照亮这座古老的都城时,所有的叛乱,都已被平息。
萧玦,和他的一众党羽,被押解着,穿过长长的街道,跪在了午门之外。
而他们的家眷,则被一辆辆囚车,拉往了刑部大牢。
其中,最显眼的一辆囚车里,关着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柳如烟。
她腹中的那个麟儿,终究,还是没能给她带来一个光明的前程。
我站在城楼之上,冷冷地,俯瞰着这一切。
萧玦,游戏,结束了。
12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我穿着繁复厚重的十二章衮服,头戴十二旒冠冕,在文武百官的山呼万岁声中,一步一步,走上了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九龙宝座。
阳光透过太和殿的重重殿宇,照在我的身上,金光万丈。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皇太女赵一宁。
我是大夏朝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皇帝,昭宁帝。
众卿平身。
我的声音,通过内侍的传唱,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上。
谢陛下!
百官起身,神情肃穆,眼神中,带着敬畏,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昨夜的那场雷霆清洗,已经让所有人都清楚地认识到,这位新登基的女皇,有着何等铁血的手腕。
昨日,京中发生叛乱,幸得众位爱卿,同心戮力,方才转危为安。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的众人,朕心甚慰。
今日,朕登临大宝,当赏罚分明,以儆效尤。
传朕旨意。
京畿大营总兵林冲,羽林卫中郎将吴谦,护驾有功,官升一级,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御史大夫魏征,忠心耿耿,不畏强权,加封太子太傅,赐紫金鱼袋。
……
我一连封赏了十几位在这次平叛中,立下功劳的臣子。
被点到名字的人,无不面露喜色,叩首谢恩。
而那些曾经摇摆不定,甚至暗中与萧玦有过勾结的官员,则一个个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终于,封赏结束了。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正戏,要开始了。
带罪臣萧玦,及一干逆党,上殿!
随着我冰冷的声音,一群穿着囚服,披头散发的人,被禁军押解着,走上了金銮殿。
为首的,正是萧玦。
他被卸去了盔甲,摘去了官帽,曾经那不可一世的不败战神,此刻,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和他的党羽们,被重重地,按跪在了大殿中央。
李尚书、张侍郎等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等都是一时糊涂,受了萧玦的蒙蔽啊!
是啊陛下!罪魁祸首是萧玦!是他逼我们这么做的!
墙倒众人推。
曾经信誓旦旦要与他共富贵的盟友,此刻,为了活命,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何其讽刺。
萧玦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抬起头,用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我。
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有怨毒,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13
肃静!
王公公尖细的声音,制止了殿上的哭嚎。
刑部尚书战战兢兢地出列,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卷宗。
启禀陛下,罪臣萧玦谋逆一案,已经审理清楚,证据确凿。此乃罪臣萧玦,与一干逆党,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证,请陛下御览。
卷宗被呈了上来。
我没有看。
因为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亲手写下的。
念。
我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是。
刑部尚书打开卷宗,开始当众宣读。
罪臣萧玦,身为皇亲国戚,不思报效皇恩,反而心生怨怼,拥兵自重。其罪一,私结党羽,安插亲信,把持朝政,意图架空皇权……
其罪二,贿赂官员,贪墨军饷,私开盐铁,中饱私囊,数额高达百万两之巨……
其罪三,在先帝病重期间,公然带外室入宫,逼迫君父,目无君上,毫无臣子之礼……
其罪四,趁国丧之际,伪造圣旨,勾结叛军,发动宫变,意图篡夺皇位,此乃大逆不道之罪!
一条条罪状,一件件罪证,被公之于众。
从贪腐的账目,到来往的密信,再到人证物证,无一不备。
殿下的百官,听得心惊胆战。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萧玦在暗中,竟然做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而跪在地上的那些逆党,更是面如死灰。
他们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当刑部尚书,念完最后一条罪状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等着我,做出最后的判决。
李尚书等人,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唯有萧玦,在听完所有罪状之后,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充满了悲凉和疯狂。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昭宁帝!好一个铁血手腕!
他笑着笑着,眼中流出了泪。
赵一宁,我真是小看你了!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一只被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却没想到,你才是一只最会伪装的猎鹰!
我输了,我萧玦,征战一生,从未败过,今日,却输给了你一个女人!我心服口服!
但是!
他话锋一转,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你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件东西,高高举起。
那是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
免死金牌!
此乃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
他嘶声吼道,先帝曾亲口承诺,凭此金牌,可免我一死!赵一宁,你父皇的承诺,你敢不认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块金牌之上。
那是父皇在萧玦大破北蛮,班师回朝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手赐给他的。
君无戏言。
有了这块免死金牌,就等于有了一道护身符。
一时间,殿上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都想看看,我这个新登基的女皇,究竟会如何处理这块前朝的遗物。
是遵守父皇的诺言,放萧玦一马,以示仁德
还是不顾一切,将他处死,以立皇威
这,是摆在我面前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难的一个考验。
14
萧玦跪在地上,高举着那块金牌,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笃定的神情。
他相信,我不敢违背父皇的遗命。
他相信,只要有这块金牌在,我就奈何不了他。
陛下,先帝遗命,不可不遵啊!
是啊陛下,萧将军虽有过,但功劳亦不可抹杀。还请陛下三思!
立刻,便有几个老臣,出列为他求情。
他们或许并非萧玦的党羽,只是些迂腐的、恪守祖宗之法的旧臣。
在他们看来,君王的承诺,大过天。
我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萧玦那张写满了你不敢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缓缓地,从那高高的龙椅上,站了起来。
然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明黄色的裙摆,拖曳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我走到了萧玦的面前,停下。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觉得,有它在,朕就不能杀你了
我开口,声音很轻。
先帝金口玉言,天下共鉴!你若杀我,便是失信于天下,是不孝不义!
萧玦梗着脖子,嘶吼道。
是吗
我伸出手,从他手中,拿过了那块所谓的免死金牌。
金牌入手,沉甸甸的。
上面用阳文,刻着八个大字——忠勇无双,与国同休。
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将金牌,拿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大殿之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被这块金牌难住的时候。
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我双手握住金牌的两端,用尽全力,猛地一折。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块由纯金打造,坚硬无比的免死金牌,竟然被我,硬生生地,掰成了两段!
15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我这个动作,惊得目瞪口呆。
包括萧玦。
他脸上的笃定和狂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震惊和恐惧。
他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我随手,将那两截断裂的金牌,扔在了他的面前。
金块落在地上,发出铛啷两声脆响,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萧玦,你听好了。
我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前朝的剑,斩不了本朝的官。
先帝的承诺,也保不了本朝的逆贼。
从朕登基的那一刻起,这大夏,就换了天。
你的免死金牌,过期了。
说完,我直起身,用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扫视着殿下的所有人。
来人!
在!
罪臣萧玦,谋逆篡位,罪大恶极,人神共愤!
朕判其,剔去仙骨,废除修为,流放至极北苦寒之地的‘锁龙渊’,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这个判决,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
对于萧玦这样骄傲不可一世的战神来说,废去他所有的力量,让他像个废人一样,在无边的孤寂和寒冷中,苟延残喘地活着,才是对他最极致的惩罚。
不!不!赵一宁!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这个毒妇!你这个毒妇!
萧玦终于崩溃了,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疯狂地嘶吼着,挣扎着。
但很快,便有行刑的禁军上前,堵住了他的嘴,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至于逆党李氏、张氏等人,我的目光,转向那些早已瘫软如泥的官员,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国,反倒助纣为虐,参与谋逆,其罪当诛!
传朕旨意,所有参与叛乱的逆党,一律,斩立决!家产充公,三族之内,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陛下饶命啊!陛下!
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响彻大殿。
我没有理会。
我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被押上殿的人身上。
柳如烟。
她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女,架着拖了进来。
她看到被掰成两段的金牌,看到像疯狗一样嘶吼的萧玦,整个人都吓傻了。
陛下……陛下饶命……妾身……妾身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萧将军逼我的……
她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腹中的胎儿,让她行动不便,样子看起来,狼狈又可笑。
哦是吗
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那张曾经美艳动人,此刻却满是泪痕和恐惧的脸。
朕记得,当初在父皇病榻前,你可是亲口说,要让你的孩子,为大夏开疆拓土呢。
柳如烟的身体,狠狠一颤。
朕这个人,一向喜欢成人之美。
我笑了笑,那笑容,却让她如坠冰窟。
既然,你这么想为大夏做贡献。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来人,赐柳氏,‘牵机’一杯。
牵机,是宫中最恶毒的一种毒药。
饮下之后,人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全身抽搐,头足相就,状如牵机,在极度的痛苦中,折磨至死。
不……不要……陛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柳如烟闻言,吓得魂飞魄散,裤裆下,传来一阵骚臭。
她竟然,当场吓尿了。
我厌恶地,皱了皱眉,挥了挥手。
宫女立刻上前,强行将那杯毒酒,灌进了她的嘴里。
很快,柳如烟便倒在地上,开始剧烈地抽搐,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我冷冷地看着,直到她彻底没了声息。
然后,我转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回了我的龙椅。
我坐下,俯瞰着殿下那一张张充满了敬畏与恐惧的脸,用平稳而威严的声音,宣告:
今日之事,众卿当引以为戒。
顺朕者,昌。
逆朕者,亡。
退朝。
16
那一天,金銮殿上的血,洗了很久,才洗干净。
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却仿佛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也留在了京城所有官员的心里。
昭宁女帝,登基第一日,便以雷霆之势,肃清朝野,株连数百人。
其手段之狠戾,决心之果决,令天下震动。
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小觑这位年轻的女皇。
朝堂之上,再也听不到任何反对的声音。
我的政令,得以毫无阻碍地,推行下去。
我大力提拔新人,不拘一格,唯才是举。
魏征、林冲、吴谦等一众忠心耿耿的臣子,被委以重任。
我下令减免赋税,休养生息,开仓放粮,安抚流民。
我改革吏治,严惩贪腐,凡有敢伸手者,无论职位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短短半年的时间,大夏的朝堂,便焕然一新,百废待兴的江山,也开始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只是,偶尔在深夜,批阅奏折,感到疲惫之时,我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我会想起,那个曾经会在信末写下见字如面,勿念的少年将军。
也会想起,父皇临终前,那双充满了期盼和不舍的眼睛。
王公公会心疼地为我披上一件外袍,劝我早些休息。
陛下,夜深了,龙体要紧。
我摇摇头,指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说:无妨,朕不累。
我不能累。
因为我知道,我脚下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这条路,注定充满了荆棘与孤独。
这条路,通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通往,无边无际的寂寞。
我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亲人,也失去了,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自己。
我得到了整个天下。
可这偌大的皇宫,却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与我并肩而立,共看日升月落的人。
17
昭宁元年,冬。
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我处理完政务,独自一人,登上了皇宫最高的观星台。
大雪纷飞,将整个紫禁城,都染成了一片素白。
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苍茫。
陛下,天冷,加件披风吧。
王公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将一件温暖的白狐裘,披在了我的身上。
锁龙渊那边,有消息吗
我轻声问。
有。
王公公的声音,顿了顿,听说……他疯了。
疯了
是。整日里,对着冰壁,又哭又笑。时而喊着‘陛下’,时而喊着‘一宁’。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错了’,‘后悔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后悔
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后悔。
如果,他没有被野心蒙蔽双眼;如果,他能安分守己地,做他的骠骑将军,做我的夫君;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从他带着柳如烟,跪在我父皇病榻前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知道了。
我挥了挥手,以后,不必再向朕禀报他的事了。
是。
王公公退下,观星台上,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雪花冰冷,在我温热的掌心,迅速融化,变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就像那些逝去的岁月,和回不去的曾经。
我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手脚都冻得麻木。
我看着远方,那万家灯火,在我脚下,汇聚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这是我的江山。
这是我的天下。
我,赵一宁,大夏的昭宁皇帝,会用我的一生,来守护它。
至于那些爱恨情仇,恩怨纠葛,就让它们,都随着这场大雪,一同被掩埋吧。
从今往后,我,只是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