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说顾先生只给十分钟。
我就抱着儿子站在雨里等。
别墅铁门紧闭,监控探头闪着红光。
怀里的儿子动了动,小脸贴着我的胸口,奶声奶气地问:妈妈,爸爸在里面吗
我喉咙发紧,嗯了一声。
儿子的小手抓紧了我的衣服,声音带着期盼:爸爸是不是生病了所以不能见我们
雨丝冰冷,钻进我的脖子。我抱紧他,像抱着最后一根浮木。
门终于开了。
走出来的是他的秘书,西装革履,面无表情。他身后没有顾承泽的影子。
舒小姐,顾总在忙。秘书公盘上放着一个薄薄的信封。这是给孩子的抚养费。顾总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信封很轻,里面是一张卡。
秘书补充了一句:顾总说,钱不够可以再给,但他不会见孩子。
儿子仰起头,大眼睛里全是困惑:叔叔,爸爸很忙吗他什么时候忙完
秘书的眼神闪了一下,很快恢复冷漠。小朋友,你爸爸……有新的家庭了。以后,你就当没有这个爸爸。
儿子愣住了,小嘴瘪了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他转过头,把脸埋进我怀里,小小的身体开始发抖。
我接过那张卡。
塑料的边缘硌着掌心。
我盯着秘书,声音干涩:告诉他,钱,我收了。孩子,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认。
秘书没说话,微微颔首,转身走进那扇沉重的铁门。
门关上了。隔绝了两个世界。
雨下大了。
我抱着儿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张卡,被我掰成了两半,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孩子发烧了。
从顾家别墅回来淋了那场雨,半夜就烧了起来。
小脸通红,浑身滚烫,呼吸急促。
我抱着他冲进社区诊所,值班的老医生量了体温,眉头紧锁:39度8,赶紧送大医院!别耽搁!
凌晨三点,我背着滚烫的儿子,在空荡荡的街上拦车。
没有车停。
雨又开始下了。比白天更大。
冰冷的雨水砸在我脸上,和儿子的眼泪混在一起,流进我的脖子里。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上来。
妈妈……好难受……儿子趴在我背上,声音微弱得像小猫。
宝宝乖,马上就有车了,妈妈带你去医院。我喘着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终于,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的灯驶过来。
我几乎是扑过去拍打车窗。
司机摇下车窗,看到我背着个孩子,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师傅!求求你!孩子高烧,去中心医院!求你!我语无伦次。
司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瓢泼大雨,最终还是打开了车门:快上来!别淋着了!
车子在雨夜里疾驰。
我紧紧抱着儿子,不停摸着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宝宝,别睡,跟妈妈说说话。我声音发颤。
儿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小身体在我怀里蜷缩着。
到了医院急诊,挂号,缴费。
掏遍所有口袋,只有皱巴巴的几十块钱,还有一张被雨水泡软的名片。
护士看着我递过去的钱,又看了看烧得迷迷糊糊的孩子,叹了口气:先去给孩子做物理降温,我去跟主任说说。
我抱着儿子坐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用湿纸巾一遍遍给他擦额头、手心、脚心。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孩子的哭闹,大人的焦虑。
我的世界却一片死寂。
怀里这个滚烫的小身体,是我唯一的依靠。
也是我唯一的责任。
护士回来了,表情缓和了些:主任说了,先给孩子用上药,费用明天再想办法交齐。跟我来吧。
那一刻,悬着的心稍微往下落了落。
我抱着儿子,跟着护士走进治疗室。
看着他小手上扎上点滴针,小小的眉头因为疼痛皱在一起,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护士递给我一张欠费单:签个字,先去输液观察区。
我签下名字:舒然。
然后是两个小字:顾念。
这是我儿子。姓舒。叫舒念。
和那个男人,再无瓜葛。
护士离开后,我坐在病床边的小凳子上,守着点滴瓶里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
窗外,天色开始发白。
雨停了。
最深的夜,似乎熬过去了。
但我知道,更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天亮后,我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那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秦安安。毕业后她去了南方发展,我们联系少了,但号码一直存着。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一个带着浓浓睡意的女声。
安安,是我,舒然。我的声音哑得厉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秦安安拔高的声音:舒然!我的天!真是你你…你怎么了声音这么哑
我…刚开口,喉咙就像堵了棉花,后面的话全变成了哽咽。
然然然然你别哭!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我马上订票过去!秦安安瞬间清醒,急得不行。
我在中心医院……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安安,我需要钱。很多钱。
秦安安没有丝毫犹豫:账号给我!多少我马上转!你别急,我人也在苏市出差,正好离你不远!你等着我!
半个小时后,欠缴的费用全部补齐。
又过了四十分钟,秦安安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病房。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头发还微微有些凌乱,看到病床上还在输液的小家伙,又看看憔悴不堪的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舒然!你这个死女人!她冲过来,想打我,又舍不得,最后一把抱住了我,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现在才找我!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靠在熟悉的肩膀上,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对不起,安安……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秦安安松开我,胡乱抹了把眼睛,凑到病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舒念的额头,烧退点了没医生怎么说
急性肺炎,得住院几天。我哑声说。
秦安安心疼地看着小家伙烧红的小脸:这谁家孩子怎么弄成这样你什么时候当妈了孩子爸呢死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
我沉默了一下,言简意赅:顾承泽的。他不要了。
顾承泽!秦安安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陡然拔高,那个王八蛋!他让你给他生孩子!然后还不要了!他是不是人!
安安,小声点。我拉了拉她。
秦安安气得胸口起伏,看着舒念,又看看我,咬牙切齿:好,好得很!顾承泽,他给我等着!然然,你告诉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病床上儿子安静的睡颜,那些曾经的梦想碎片在脑海中闪过。
我要工作。安安,我记得你在做高端定制服装
秦安安愣了一下,点头:对,主要做轻奢女装线,怎么了
我大学学的设计,还记得吗我看着她,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这几年,我也一直在画设计稿,只是没机会用。安安,我想重拾老本行。我需要一个机会。
秦安安的眼睛亮了:你认真的你的设计功底我知道!绝对没问题!我们公司正好在招设计师助理,虽然起点低点……
我不在乎起点。我打断她,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只要能让我养活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秦安安用力握住我的手:好!然然,跟我干!只要你有本事,我秦安安砸锅卖铁也捧你!让顾承泽那个眼瞎的混蛋看看,他丢了什么宝贝!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舒念的小脸还有点病后的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
他牵着我的手,好奇地看着医院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
妈妈,我们去哪
去我们的新家。我微笑着,替他整理了一下小帽子。
秦安安帮我在一个老小区租了套一室一厅,不大,但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离她公司近。
先安顿下来。工作的事,下周一来公司找我报到。秦安安把钥匙塞给我,别怕,有我呢。
安安,钱我会尽快还你。我看着她,心里充满感激。
跟我还提什么钱!秦安安瞪我,赶紧把身体养好,把你家小帅哥照顾好,然后,给我拿出最好的状态来工作!我还指望你帮我打江山呢!
送走秦安安,我开始收拾这个小家。
舒念很乖,坐在小板凳上,玩着我给他买的几个旧玩具。
妈妈,新家好。他仰起脸,对我笑。
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蹲下来抱住他:嗯,我们的新家。以后,只有妈妈和念念。
他伸出小手,摸摸我的脸:念念保护妈妈。
小小的手掌,带着温热的力量。
我把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用力点头。
新生活开始了。
周一,我穿上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旧西装,把舒念送进了小区里一个收费低廉的托儿班。
小家伙很懂事,虽然眼里有不舍,还是乖乖地跟老师进去了。
妈妈下班就来接念念。我亲了亲他的额头。
嗯!妈妈加油!他用力点头。
秦安安的公司规模中等,主打线上轻奢女装,设计风格偏年轻时尚。
她直接把我带到了设计部总监办公室。
总监姓杨,是个四十岁左右,打扮很干练的女人。她翻看着我带来的设计稿复印件——那是我过去几年在无数个照顾孩子的深夜里画的。
功底不错,想法也新颖。杨总监放下稿子,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但舒小姐,你的履历上,过去几年是空白的。而且,我们招的是助理,很辛苦,工资也不高。
我迎着她的目光,坦然地说:杨总监,我需要这份工作。我不怕辛苦。只要给我机会,我能证明我的价值。
秦安安在一旁帮腔:杨姐,舒然是我铁瓷,能力绝对没问题!你给她个机会试试嘛!
杨总监沉吟片刻,最终点了头:好,试用期三个月。秦经理推荐的人,我信。不过,一切看实际表现。小陈,带她去助理位子,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我的位置在办公室角落,一张小小的桌子,堆满了各种面料册、辅料样品和设计稿。
助理的工作很琐碎:整理资料、打印图纸、跑腿联系工厂、帮设计师打下手、甚至端茶倒水。
同组的几个年轻设计师助理,看我这个空降兵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视。
你就是秦经理介绍来的呀一个叫李莉的女孩凑过来,语气带着探究,听说你以前没干过这行还有孩子了真不容易。
我平静地点头:嗯,刚开始学,请多指教。
另一个叫张薇的嗤笑一声:带孩子还有精力搞设计别拖我们后腿就行。
我没理会她们的闲言碎语,埋头整理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
时间对我来说太宝贵了。
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熟悉一切。
中午,秦安安拉着我去员工餐厅吃饭。
别理她们。做好你的事就行。她给我打了一大份菜。
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下去。
下午,一个资深设计师赵雯让我把一摞修改好的设计稿送到样衣间去,交代哪些地方需要特别注意。
我抱着厚厚的图纸,刚走到样衣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这个领口改不了!面料特性决定了它只能这样定型!
客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改不了也得改!不然这单黄了你负责
我推门进去。
争执的是样衣师王师傅和设计师赵雯。
赵雯气得满脸通红:王师傅,你讲点道理!这个设计当初打版的时候我就说过,这种面料不适合做这种夸张的翻领!现在卡在这,你让我怎么跟客户交代
王师傅是个倔脾气老头:我怎么不讲道理是你不懂工艺!硬要这么设计!现在出问题了赖我
两人僵持不下,气氛很僵。
我默默走过去,把手里的设计稿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那件卡在领口问题上的样衣上。
那是一件挺括的棉麻混纺外套,设计是挺时髦的大翻领。
问题确实出在面料上。
这种混纺料有一定硬度,做这种大翻领,定型后领尖很容易外翘或者内扣,很难服帖,显得廉价。
我看着那件样衣,又看看图纸,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是舒念去年冬天的一件小外套。领子也总是不听话地翘起来,我用了一个很土的办法……
赵老师,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在争执声中很清晰,或许……可以试试在翻领内侧边缘,烫一条隐形的窄衬条用那种软一点、但能定型的有纺衬。不用烫死,只在需要定型的边缘烫一小段,固定住领子的弧度,外面也看不出来。
争执声戛然而止。
赵雯和王师傅同时转头看向我。
赵雯皱着眉:隐形衬条
王师傅推了推老花镜,拿起那件样衣翻领仔细看了看,又想了想:嗯……好像……可行烫一点衬进去,给领子骨个架,让它别乱翘。位置选好,外面确实看不出来,也不影响舒适度。
赵雯眼睛一亮,立刻对王师傅说:老王,赶紧试试!
王师傅也是个行动派,立刻去找材料。
赵雯这才正眼看向我,眼神里没了之前的焦躁,多了几分审视:你是新来的助理叫什么
舒然。
舒然……她点点头,有点想法。以后我的设计图,你多看看。
一件样衣的小问题解决了。
设计部里的人看我的眼神,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李莉和张薇不再轻易地冷嘲热讽。
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像上了发条。
每天清晨,把舒念送去托儿班。
然后挤地铁上班,第一个到办公室,处理最琐碎的事情。
在帮设计师们打下手、跑腿的过程中,我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最新的流行趋势,面料特性,工艺细节,客户喜好……
我的眼睛就是扫描仪,耳朵就是录音机。
晚上,把睡着的舒念安顿好,我就打开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开始画自己的设计稿。灵感来源于生活,来源于舒念的一个表情,来源于街边一个匆匆走过的女人的背影,来源于菜市场里阿姨身上一块鲜亮的围裙布。
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
时间不够用。
我必须跑得更快。
试用期一个月后,公司接到一个重要的单子。
一个主打高端度假风的新锐酒店品牌,要定制一批员工制服。要求很高:既要体现品牌调性,舒适有质感,还要有设计感,同时成本还不能太高。
设计部开了好几次会,方案都被杨总监打了回来。
不行!太普通!
缺乏亮点!
成本算下来超标了!
整个设计部笼罩在低气压中。
秦安安也急得上火,私下找我:然然,你有想法没帮姐想想辙!这单拿不下,季度奖金都得泡汤!
我把自己关在茶水间角落,看着酒店提供的品牌手册和定位描述:自然、放松、低调的奢华。
脑海里浮现出舒念在公园草地上打滚的样子,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
还有顾承泽曾经那些昂贵却冰冷、拒人千里的高定西装……
一个念头闪过。
度假,舒适,质感……或许可以打破常规
我拿出随身的速写本,飞快地勾勒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把几张潦草但思路清晰的手稿,放在了杨总监的办公桌上。
总监,这是我的一点不成熟想法。
杨总监正揉着太阳穴,看到我的稿子,眉头习惯性地皱着:舒然你这是……
她拿起稿子,起初只是随意地扫视,渐渐地,目光凝住了,眉头越皱越紧,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我有些紧张地站着。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设计师也悄悄看过来。
杨总监看了足足有五分钟,才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这是你想的
嗯。我点头,度假的核心是放松和回归自然。员工制服不一定要紧绷、严肃。可以用天然材质,比如棉麻混纺、天丝,做出宽松但有型的剪裁,廓形偏向于‘大一号’,营造舒适慵懒感,但关键部位收省,保证利落不拖沓。
我指着其中一张图:比如这件罩衫,灵感来源于改良的禅服,V领,七分袖,侧开衩,下摆不对称设计,线条流畅。用垂坠感好的天丝麻,轻盈透气。
又翻到另一张:下装搭配宽腿九分裤,或者改良版的宽松直筒半裙。颜色就用酒店主色调的米白、燕麦色、浅卡其,点缀一点酒店LOGO的深海蓝。
配饰也简化,一条同色系的编织腰带,或者一枚小巧的天然材质胸针就够了。舒适度高,行动方便,视觉上又有统一感和高级感。成本……应该能控制住。
我说完了。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杨总监的手指敲着桌面,眼神锐利得像要把我看穿。
赵雯凑过去看稿子,眼神越来越惊讶。
李莉和张薇也伸长了脖子。
好!杨总监突然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脸上露出这段时间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手指点着我的稿子:舒然,有点意思!这个思路对头!跳出框架了!
她立刻拍板:赵雯,你负责统筹!舒然,这个方案你主设计!其他人全力配合!我们按这个方向,细化方案,三天内出完整提案!
这个决定,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池塘。
赵雯作为资深设计师,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方案确实抓住了杨总监的心,她也只能点头:好,舒然,我们抓紧时间。
我成了这个项目的临时核心。
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但我没有退缩的余地。
三天三夜。
我几乎没怎么合眼。
查资料,抠细节,选面料,算成本,画更精细的图纸,和赵雯讨论,和版师沟通,和样衣师磨合。
秦安安给我买来了成堆的咖啡和面包。
困极了,就在办公桌上趴十分钟。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成!
提案那天。
甲方代表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打扮精致、气场很强的年轻女人。
杨总监亲自带着我和赵雯做汇报。
方案书是我主笔做的,图文并茂。
我站在投影幕布前,手心全是汗。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做提案。
台下,秦安安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解。
思路清晰,逻辑缜密,从品牌理念到设计灵感,从面料选择到工艺细节,从成本控制到实穿效果。
我拿出了全部的专业和热情。
讲到设计细节时,我拿出了赶制出来的两件关键样衣——一件宽松的V领罩衫,一条宽腿九分裤。
各位请看,我示意赵雯穿上样衣,我们希望传递出的,是穿着者本身的自信和舒适感,服装只是服务于人,而不是束缚人。度假的氛围,从踏入酒店的第一刻,就由员工传递出来。
赵雯虽然不太情愿当模特,但穿上那套衣服,效果确实出乎意料的好。宽松的剪裁让她平时略显紧绷的气质都柔和放松下来,质感的面料又提升了整体的高级感,随意中透着精致。
甲方那个年轻的女负责人,从开始的公事公办,到渐渐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最后眼睛都亮了。
她甚至站起来,走到赵雯身边,仔细摸了摸衣服的面料,又看了看细节做工。
有点意思。她点点头,看向杨总监,杨总监,这位是
这是我们设计部的设计师助理,舒然。这个方案主要是她的创意。杨总监适时介绍。
女负责人有些惊讶地看向我,伸出手:舒小姐,想法很棒。我是苏雅,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苏雅。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耳朵。
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伸手与她短暂交握:苏经理过奖。
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苏雅。
顾承泽的新家庭。
那个秘书口中,让他放弃我们母子的理由。
我的手心,瞬间变得冰凉。
提案进行得很顺利。
苏雅虽然没当场拍板,但态度非常积极,提了几个细节上的修改意见,要求尽快看到修改后的方案和全套样衣。
希望尽快进入打样阶段。她离开前说。
杨总监和秦安安都松了口气,这单基本稳了。
送走客户,杨总监难得地对我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舒然,干得漂亮!这单要是成了,给你转正,升设计师!
办公室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带着佩服和一丝丝复杂。
只有秦安安,在人群散去后,一把将我拉到楼梯间。
然然!那个苏雅!是不是就是……她压低声音,脸色铁青。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是她。
妈的!秦安安一拳砸在墙上,冤家路窄!这都什么孽缘!她没认出你吧
我摇摇头:应该没有。我和顾承泽的事,很低调。她可能只知道我的名字,没见过我的人。
我停顿了一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而且,现在的我,和她印象里那个需要靠顾承泽施舍的可怜虫,大概也判若两人了。
秦安安心疼地看着我:然然,你……
我没事。我打断她,站直身体,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工作是工作。安安,这单我必须拿下来。为了念念,也为了我自己。
苏雅又如何
她挡不住我向前的路。
接下来的日子,我全身心投入到样衣制作中。
修改方案,跑面料市场,和样衣师王师傅反复沟通细节。
苏雅那边催得很紧,要求很高。
我几乎泡在了样衣间里。
舒念托儿班放学,秦安安有空就帮我接,没空我就只能把他接到公司。
小家伙很乖,就在样衣间角落的小板凳上坐着,玩玩具,或者看我带来的图画书,不吵不闹。
王师傅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头,看小家伙安静,偶尔会拿些小布头给他玩。
舒念,来,看看这块布颜色好不好看王师傅逗他。
舒念拿着小布头,奶声奶气地说:好看!像……像天空的颜色!
苏雅来公司看样衣进度那天,正好是周末。
舒念也在。
他坐在小板凳上,拿着一支彩笔,在一张废弃的图纸背面认真地画着什么。
苏雅在杨总监和我的陪同下,仔细检查着挂起来的几套成衣样衣。
她对工艺和细节抠得非常严,甚至拿出放大镜看针脚。
这里的缝线颜色还是有点跳,用更接近面料的线。她指着一条裤子的侧缝线说。
好的,苏经理。我立刻记下。
她又拿起一件罩衫,对着光看:这个门襟的暗扣位置,再往上移半公分,扣起来会更服帖。
明白。我点头。
她的专业和挑剔,让我不敢有丝毫松懈。
检查完所有样衣,苏雅还算满意:嗯,整体效果达到了预期。舒设计师很用心。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样衣间角落。
看到了坐在小板凳上,正低头画画的舒念。
小家伙画得很投入,小脸上一派天真。
苏雅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两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一紧。
这小孩……苏雅的声音带着一丝疑问。
杨总监连忙解释:哦,那是舒然的孩子,周末没人带,就暂时在办公室待一会儿。孩子很乖,不吵的。
苏雅的视线从舒念脸上移开,落在我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舒设计师结婚了她问得随意,但目光却像探照灯。
我平静地回答:没有。我自己带孩子。
苏雅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舒念,眼神里那抹复杂更深了。
她很快告辞离开。
我站在原地,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秦安安后怕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那眼神怪怪的。
我看着儿子浑然不觉的小脸,心一点点沉下去。
苏雅,她一定认出了什么。
孩子的眉宇间,有着抹不掉的、属于他父亲的影子。
最终样衣得到了苏雅的认可。
酒店制服的大单,正式签订。
我的名字,在设计部第一次被郑重地提起。
杨总监在例会上宣布我提前转正,并升为初级设计师。
工资翻了一倍。
散会后,赵雯主动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舒然,之前小看你了。以后一起加油。
她的眼神里,多了真诚的认可。
李莉和张薇也凑过来,态度亲热了不少。
舒然姐,以后多带带我们啊!
就是,深藏不露啊!
我微笑着应付,心里却并不轻松。
苏雅那双带着审视和复杂的眼睛,像一根刺。
周末,我带着舒念去商场,想给他买件新衣服。
小家伙长得快,去年的衣服都短了。
刚走进一家童装店,就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承泽,你看这套小西装怎么样宝宝百日宴穿肯定很精神。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循声望去。
不远处,童装区的衣架旁。
苏雅拿着一件小小的、精致的蓝色西装。
而她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灰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的男人。
顾承泽。
我的呼吸停滞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凝固。
他侧对着我,轮廓依旧冷峻,眉眼间的距离感仿佛从未改变。他正低头看着苏雅手里的衣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种专注的姿态,是我从未拥有过的。
他身边放着一辆奢华的婴儿车。
车里躺着一个裹在柔软包被里的婴儿,只露出一点粉嫩的小脸。
他们站在一起,像一幅完美和谐的家庭画卷。
刺眼得让人眼眶发酸。
怀里的舒念也看到了。
他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他认得顾承泽。
虽然只隔着雨幕见过一次,但那张脸,大概早已刻在了他懵懂的记忆里。
他抓紧了我的手,仰起小脸,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颤抖:妈妈……是爸爸……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童装店里,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顾承泽和苏雅同时转过头。
顾承泽的目光,先是落在舒念的脸上。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瞳孔猛地一缩,里面清晰地掠过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慌乱
随即,他的视线猛地转向我。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像翻滚的浓墨,里面有惊愕,有审视,有冰封的冷漠,甚至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痛楚
但那丝痛楚转瞬即逝,快得像是我的错觉。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冷意,和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
苏雅也看到了我们。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我和舒念,最后落在顾承泽脸上,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她立刻挽住了顾承泽的手臂,声音刻意放柔,带着宣告主权的意味:承泽,我们给宝宝买这件好不好导购说这是新款,很衬宝宝肤色的。
顾承泽没动。
他的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像冰锥。
空气凝固了。
舒念又怯生生地、带着巨大期盼地喊了一声:爸爸……
这一声,让顾承泽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苏雅立刻尖声道:小朋友,你认错人了!他不是你爸爸!她转向导购,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你们店怎么回事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吗影响我们购物心情!
导购小姐一脸尴尬和惶恐。
我深吸一口气,所有的情绪被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我蹲下身,抱紧舒念,用最平静的声音对他说:念念,你认错了。那不是爸爸。我们走吧。
我抱起他,转身就走。
没有再看顾承泽一眼。
脚步很稳。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身后,似乎传来苏雅刻意放大的声音:承泽,你看这件……
还有顾承泽压抑着怒火的低斥:够了!
走出商场大门,阳光刺眼。
舒念把小脸埋在我肩膀上,小小的肩膀在轻微地抽动。
他没有哭出声。
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滚烫的泪水,浸透了我的衣襟。
我抱着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觉整个世界的喧嚣都离我远去。
念念乖。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得像要滴出水,妈妈在呢。
妈妈……他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问,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不要我
为什么
我也想问。
为什么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抛弃,转身就拥有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为什么我的儿子要承受这种被否定的痛苦
心像被一只巨手反复揉捏,痛得无法呼吸。
但我不能倒。
我抱着他,更紧了些,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不配。念念,记住,你有妈妈就够了。妈妈会给你全世界最好的爱。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我,用力点头。
嗯!念念有妈妈就够了!
回到家,我把舒念哄睡。
看着他挂着泪痕的睡颜,我坐在床边,久久未动。
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通。
电话那头,是死寂般的沉默。
过了好几秒,一个我刻骨铭心的、冰冷低沉的声音传来:
舒然,我们谈谈。
是顾承泽。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心,却在这一刻奇异地平静下来。
终于来了。
顾先生,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孩子的事。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明天上午十点,蓝岸咖啡。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
霸道,一如当年。
我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扯了扯嘴角。
也好。
有些事,是该做个了断了。
第二天上午,我把舒念托付给秦安安。
他约你秦安安一脸紧张,然然,你小心点!那混蛋肯定没安好心!要不我陪你去
不用。我摇摇头,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放心,他伤不了我。
蓝岸咖啡,环境清幽,价格昂贵。
我到的时候,顾承泽已经到了。
他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身姿挺拔,侧脸在晨光里依旧完美得不真实,只是周身散发的气息,比三年前更加冷硬疏离。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侍者过来,我要了一杯柠檬水。
顾承泽抬眼看我。
他的眼神像冰冷的探照灯,一寸寸扫过我的脸,带着审视和评估,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这三年生活的痕迹。
孩子,他开门见山,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是我的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是。
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我反问,嘴角带着一丝讥诮,说顾先生,我怀了你的孩子,你要不要看一眼然后等着你的秘书送来一张卡,和一句‘以后别来打扰’
他下颌线绷紧,眼神锐利:当时情况不同。苏雅她……
顾承泽。我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桌面上,不要用你的任何理由来侮辱我。孩子是我的,从你选择放弃他的那一刻起,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盯着我,眼神像淬了寒冰:舒然,你在挑战我的底线。我顾承泽的孩子,不可能流落在外。
流落在外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现在很好。有妈妈,有家,有书读,有朋友。比跟着一个抛弃他的父亲强一百倍。
你!他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被他压下去,你想要什么钱还是名分开个价。
开价我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顾承泽,你除了钱,还能想到什么你以为所有人都稀罕你的钱你的施舍
我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过去:
听好了。舒念,他姓舒。是我舒然的儿子。不是你顾家的血脉。我不需要你的钱,也不稀罕你顾家的门楣。更不会让我的儿子,去认一个抛弃过他的父亲。
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离我们母子远点。否则,我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知道,千亿总裁顾承泽,是个连亲生骨肉都能抛弃的伪君子。
顾承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阴鸷得吓人。
舒然,你威胁我
是警告。我站起身,拿起包,顾先生,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说完,我转身就走。
不再看他一眼。
身后,传来他压抑着巨大怒火的冰冷声音:
你会后悔的。
后悔
我走出咖啡厅,阳光洒在身上。
心底一片冰凉,却又前所未有的轻松。
后悔的,永远不该是我。
顾承泽的警告很快就来了。
公司突然接到通知,之前签订的那份酒店制服的订单,甲方提出要重新评估,甚至可能取消合作。
理由是设计风格与品牌后续发展定位不符。
而这个甲方项目的负责人,正是苏雅。
消息传来,设计部一片哗然。
杨总监脸色铁青,把我和赵雯叫进办公室。
怎么回事方案不是他们点头的吗样衣都通过了!现在说定位不符这不是耍人吗杨总监气得拍桌子。
赵雯也一脸愤懑:就是!我们前期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他们一句定位不符就想甩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带着探究、怀疑、甚至一丝埋怨。
李莉小声嘀咕:会不会是有人得罪了苏经理啊……
张薇也意有所指:就是,前几天苏经理来看样衣,脸色就不太对……
秦安安急得不行,私下问我:然然,是不是顾承泽和苏雅搞的鬼
我沉默着。
苏雅这一招,够狠。
釜底抽薪。
想用工作逼我就范还是想彻底把我踩下去,让我消失在他们眼前
杨总监压着火气,看向我:舒然,这个项目一直是你跟进的。你跟苏经理那边沟通一下,问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好。我平静地点头。
拿起手机,我拨通了苏雅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
喂苏雅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
苏经理,您好,我是舒然。关于酒店制服订单的事……
哦,舒设计师。苏雅打断我,语气平淡无波,通知你们公司收到了吧实在抱歉,这是公司战略调整后的决定。之前的方案确实很好,但不适合我们未来的方向了。违约金我们会按合同支付。
苏经理,我保持着冷静,方案是贵方亲自认可的,我们也投入了大量前期成本。
如果风格调整,我们可以配合修改设计,直到符合贵方的新定位。这样直接取消合作,对双方都是损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苏雅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舒设计师,有些事,不是修改设计就能解决的。人啊,要清楚自己的位置。不属于你的东西,强求也没用,反而会惹祸上身。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我建议你,把心思放在该放的地方。比如,好好照顾孩子。毕竟,单亲妈妈……很不容易,不是吗
最后那句话,像淬了毒的针。
我握着手机,指节发白。
苏经理的意思是,因为私人原因,所以取消合作我直接挑明。
苏雅冷笑一声:舒然,别给脸不要脸。话说到这份上,你还不明白离顾承泽远点。离我的生活远点。否则,丢工作只是开始。
她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杨总监、赵雯、秦安安都看着我。
显然,苏雅最后那句威胁,声音不小。
杨总监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叹了口气:舒然,你……唉,你怎么惹上这种人了
对不起,总监,是我个人的私事连累了公司。我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杨总监烦躁地摆摆手,订单黄了是事实!公司前期投入全打水漂了!这损失……
总监!秦安安急了,这不能怪舒然!明明是对方公报私仇!我们……
够了!杨总监打断她,商场如战场!被人捏住把柄,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她看向我,眼神复杂:舒然,这件事……你暂时不要负责核心项目了。先把手头的杂事处理完吧。
这是变相的冷处理。
赵雯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李莉和张薇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我站在那里,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各异的眼光。
心沉到了谷底。
不是因为失去一个项目。
而是因为这种被权力和金钱随意碾压的无力感。
苏雅和顾承泽,他们动动手指,就能轻易碾碎我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秦安安追着我出来。
然然,你别灰心!我去找老总说!这太欺负人了!
我拉住她,摇摇头:安安,没用的。苏雅背后是顾承泽。我们公司,惹不起。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欺负你毁你前程秦安安气得眼圈发红。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一点点变得冷硬。
他们毁不掉。我转过身,看着秦安安,帮我个忙。
什么忙你说!
帮我约‘云栖’的方总。越快越好。
秦安安愣住了:云栖那个顶级度假村品牌他们的方总出了名的高冷挑剔!我们这种小公司,够不上啊!而且,方总跟顾承泽好像还有点交情……
我知道。我打断她,眼神锐利,所以才要找她。她喜欢有灵气、不落俗套的设计。而我,正好有一个想法。一个……足以打动她的想法。
秦安安看着我眼中燃烧的光芒,像是重新认识了我。
然然,你……
安安,我握住她的手,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他们想用权力压垮我那我就用实力打回去!苏雅不是觉得能轻易碾死我吗我偏要站得更高!高到让她,让顾承泽,都够不着!
见方总的机会,是秦安安动用了她所有的人脉,辗转托了好几层关系才争取到的一个极其短暂的会面。
十五分钟。
在一个私人会所的茶室。
方静澜,云栖品牌的创始人,四十多岁,保养得宜,气质清冷疏离。她穿着简单的亚麻长衫,坐在那里,像一株安静的兰,眼神却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秦经理,你只有十五分钟。她淡淡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秦安安连忙介绍:方总,这位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舒然。她有一个关于度假服饰的创意,我觉得非常契合云栖的理念……
方静澜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
我微微颔首,没有寒暄,直接打开随身带的平板,调出几张概念图。
方总,云栖的理念是‘隐于野,安于心’。您的客人,追求的是极致的放松和与自然的共鸣。我认为,他们的穿着,也应该服务于这种状态。
我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强大的自信。
屏幕上,是我这段时间呕心沥血构思的一套系列设计。
没有繁复的印花,没有炫目的色彩。主色调是云栖特有的烟灰、月白、黛青、苔绿,取自山间云雾、月下竹林、雨后青苔。
材质全部选用顶级的天然面料:重磅真丝,软糯羊绒,垂坠亚麻,透气棉麻混纺。
廓形设计以‘空’和‘静’为核。我指着图,宽松的H型罩衫,如同披在身上的山岚;不对称剪裁的阔腿裤,行走间有流风拂过的韵律;改良的禅服式连衣裙,腰间一条同色系的编织系带,勾勒出身体的自然线条,却不束缚。
我放大细节图:摒弃所有金属拉链、硬质纽扣,全部采用手工盘扣、布质系带或天然牛角扣。针脚用最细密的鱼骨缝,追求‘无痕’的穿着感。
我们追求的不是‘被看见’的设计,而是‘被忘记’的穿着体验。衣服如同第二层皮肤,融于自然,归于宁静。让客人真正卸下所有都市的束缚和标签。
我放下平板,看向方静澜:方总,真正的奢华,是内心的平静与自由。云栖在打造这样一个空间,而我希望,我的设计,能成为这种空间体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茶室里一片寂静。
秦安安紧张地看着方静澜。
方静澜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我的平板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设计图。
她的目光,从最初的审视,到渐渐凝注,最后亮起一种近乎惊艳的光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十五分钟早就超了。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舒然
是。
这些设计,是你的原创
是。从概念到细节。我坦然迎视。
她忽然笑了。那清冷的面容如同冰雪初融。
秦经理。她看向秦安安。
在!方总!秦安安立刻应声。
你带来的这位设计师,方静澜的手指点了点平板,很有意思。很有想法。
她站起身,对我伸出手:舒设计师,你的十五分钟,说服了我。找个时间,带上你完整的系列企划书,来我公司详谈。
峰回路转!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我。
我强压住激动,伸出手与她相握:谢谢方总给我机会!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走出会所,阳光灿烂得晃眼。
秦安安激动地一把抱住我:然然!你太棒了!你做到了!方总居然点头了!天啊!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眼眶有些发热。
绝处逢生。
苏雅和顾承泽想封死我的路
我偏要凿开一条通天大道!
拿下云栖合作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设计部炸开。
杨总监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和狂喜。
舒然!真有你的!那可是方静澜!云栖啊!她激动地拍着我的肩膀,快!立刻组建项目组!你全权负责!公司资源全力支持!
之前冷眼旁观的同事,此刻看我的眼神只剩下震惊和敬畏。
李莉和张薇凑上来,笑容谄媚:舒然姐,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你尽管吩咐!
赵雯也真诚地说:舒然,恭喜!需要支援随时叫我!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我心中毫无波澜,只有清晰的目标。
云栖的项目,是我命运的转折点。
我必须做到极致。
接下来的日子,我进入了疯狂的工作状态。
组建核心团队,细化设计方案,跑遍全国寻找最顶级的天然面料供应商,和最好的手工工坊对接。
每一个环节,我都亲力亲为,力求完美。
秦安安成了我最得力的后盾,帮我处理公司内外的协调。
舒念很懂事,知道妈妈在忙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在托儿班表现特别好。
偶尔我深夜回家,他还会揉着眼睛爬起来,给我倒杯温水:妈妈辛苦了。
看着儿子稚嫩却懂事的脸,所有的疲惫都有了意义。
云栖的系列设计,被命名为【归栖】。
方静澜看过完整方案后,非常满意,直接签下了长期合作协议。云栖不仅定制员工制服,还将推出一个高端度假服饰线,全部由我的工作室设计。
【归栖】系列样衣完成的那个周末,云栖在苏市的新旗舰店举办了一个小型的私密预览会。
邀请的都是云栖的核心会员和社会名流。
方静澜特意邀请我出席。
我穿上自己设计的一条月白色改良旗袍裙,简洁的立领,流畅的斜襟,腰部自然收束,裙摆垂坠飘逸。没有多余装饰,只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沉静气质。
舒念也穿上了我给他做的一件同色系的小褂子,像个小大人。
预览会现场低调奢华。
柔和的灯光打在悬挂的【归栖】系列成衣上,天然面料呈现出温润的光泽,流畅的剪裁宛如艺术品。
来宾们低声交谈,目光流连在那些衣服上,带着欣赏和赞叹。
这设计……太舒服了。看着就想穿上。
是啊,有种返璞归真的高级感。
听说设计师是个新人了不得!
方静澜带着我,和几位重要的宾客交谈。
她毫不吝啬地介绍:这位就是【归栖】系列的主设计师,舒然。非常有灵气的年轻人。
我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自如。
角落里,秦安安带着舒念在吃小点心。
小家伙很乖,小口吃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小脸上露出惊讶和困惑的表情。
他拉了拉秦安安的衣角,小声说:干妈……爸爸……
秦安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变了。
我也看到了。
入口处,刚刚走进来两个人。
顾承泽和苏雅。
顾承泽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气质冷峻卓然。苏雅则是一身艳丽的红色长裙,挽着他的手臂,笑容矜持。
他们的出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显然,他们也是云栖的贵宾。
顾承泽的目光,在会场内随意扫过。
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震惊。
他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我,更没想到,我会是以这种方式出现。
他旁边的苏雅,也看到了我。
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神像毒蛇一样,死死地缠住我,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嫉恨。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被她试图用手段碾死的蝼蚁,不仅没消失,反而站在了更高的地方,站在了方静澜的身边。
顾承泽的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他移开视线,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方静澜也看到了他们。
她微微蹙眉,显然认识顾承泽,但对他并无太多好感。
她低声对我说:是顾氏集团的顾总和他太太。生意场上的应酬,不必理会。
我点点头,心无波澜。
秦安安已经带着舒念快步走到我身边,警惕地看着那两人。
苏雅挽着顾承泽,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朝我们这边走来。
方总,好久不见。苏雅率先开口,声音甜腻,今天的预览会真棒。这位是……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虚假的疑问。
这位是舒然,【归栖】系列的主设计师。方静澜淡淡介绍。
哦主设计师苏雅故作惊讶地上下打量我,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质疑,舒设计师真是年轻有为。就是不知道……这么年轻,能不能撑起云栖这么大的品牌定位她话里有话。
方静澜脸色微冷。
顾承泽一直没说话,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又扫过我身边的舒念,眼神复杂难辨。
舒念看到顾承泽,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裙子,往我身后缩了缩。
苏雅注意到了舒念的小动作,也看到了他和我相似的眉眼,以及……那掩藏不住的、属于顾承泽的轮廓。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怨毒无比。
呀,这孩子……她夸张地捂住嘴,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旁边的人听到,长得和承泽真像呢!舒设计师一个人带孩子,真是辛苦。就是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呀
这话,恶毒至极。
不仅点破了孩子和顾承泽的关系,更是赤裸裸地暗示我私生活不检点。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探究和八卦。
方静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秦安安气得脸都白了。
舒念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吓到,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紧紧抱住我的腿:妈妈……
我感觉到顾承泽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锋利,像刀子一样射向苏雅。
苏雅却得意地看着我,等着看我失态。
我弯下腰,把舒念抱起来。
小家伙立刻把头埋在我颈窝里。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然后抬起头,直视着苏雅,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苏女士。我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慌乱,孩子的父亲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是羡慕我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养得这么好还是担心你自己……抓不住某些人
苏雅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
苏雅!顾承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冷厉,带着警告。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随即一把抓住苏雅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顾承泽!你弄疼我了!苏雅尖叫。
顾承泽却不管不顾,几乎是拖着她,强横地转身离开了预览会现场。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周围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方静澜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欣赏和一丝歉意:舒然,抱歉。
我摇摇头:方总,该抱歉的不是您。一场闹剧,不用放在心上。
我抱着舒念,安抚着他。
心里,一片澄澈的平静。
苏雅,你费尽心机,也不过如此。
顾承泽的仓惶离场,苏雅的失态尖叫,成了这场顶级预览会上最不和谐的插曲,也成了圈子里私下流传的谈资。
但对我,毫无影响。
【归栖】系列大获成功。
云栖旗舰店开业当天,系列成衣被抢购一空。社交媒体上,关于【归栖】自然、宁静、高级感的设计理念和舒适穿着体验的分享刷屏。
我,舒然的名字,第一次在高端设计圈里响亮起来。
媒体采访邀约纷至沓来。
方静澜很满意,直接提议成立以我名字命名的工作室,挂靠在云栖旗下,享有极大的创作自由和分成比例。
我的事业,真正走上了巅峰。
忙碌,但充实。
银行卡里的数字不断增长。
我换了更好的房子,把舒念送进了最好的幼儿园。
生活,正朝着我期望的方向,大步向前。
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我在工作室加班,审核新一季的设计稿。
手机急促地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
我皱眉接通。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哭腔和巨大恐惧的女声,歇斯底里:
舒然!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你满意了!你把他还给我!你把顾承泽还给我!
是苏雅。
我莫名其妙:苏雅你发什么疯
你还装!苏雅在电话里尖叫,声音扭曲,承泽要跟我离婚!他把我的东西都扔出来了!他说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是你告诉他的对不对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离婚
我愣住了。
顾承泽和苏雅要离婚
苏雅还在哭喊:都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带着那个野种回来搅局!你以为这样就能回到他身边做梦!我告诉你舒然!我不会放过你的!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似乎被人强行夺走。
接着,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疲惫和一丝……难以形容的颤抖的声音响起:
舒然……
是顾承泽。
我握着手机,沉默。
窗外的雨,疯狂地敲打着玻璃。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
他才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那份DNA鉴定报告……是假的。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时光,仿佛被猛地拉回到三年前的那个暴雨天。
秘书冰冷的话语:顾总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顾总说,钱不够可以再给,但他不会见孩子。
小朋友,你爸爸……有新的家庭了。
假的……
那份证明孩子不是他亲生的鉴定报告,是假的
所以……他当年是真的信了那份报告,才那么决绝地抛弃了我们
所以……舒念,一直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巨大的信息冲击着我,脑子一片混乱。
苏雅……伪造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是。顾承泽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自嘲,她收买了鉴定机构的人……我今天才知道……我……
他似乎说不下去了。
电话里,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还有窗外无尽的雨声。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闷得发疼。
不是没有过怀疑。
但当时那种情形,那份冰冷的报告,他绝情的态度,秘书的话语……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他为了新欢,抛弃了我们母子。
原来,真相如此不堪。
他竟然……也被蒙在鼓里
舒然……顾承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我……我能……见见孩子吗
见孩子
我猛地回过神。
那些被欺骗的痛苦,被抛弃的绝望,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瞬间涌上心头。
那些深夜的眼泪,儿子高烧时的无助,被苏雅打压时的愤怒……历历在目。
不是一句我不知道,就能抹平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冰冷:
顾承泽,你现在知道真相了然后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他似乎想说什么。
你想说对不起还是想说你想弥补我替他接了下去,语气带着讥诮,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能换回这缺失的三年就能抹平我儿子曾经被亲生父亲否认的痛苦
顾承泽,你知不知道,舒念他曾经站在你家别墅的雨里,满心期盼地等着见爸爸一面你知不知道,他在商场里认出你,怯生生喊你爸爸的时候,心里有多大的委屈和不解你知不知道,当苏雅指着他说‘他不是你爸爸’的时候,他有多难过
我一连串的质问,像冰冷的鞭子。
电话那头,顾承泽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粗重急促,带着明显的痛苦。
我……我不知道……舒然……我……他语无伦次,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巨大的无力感。
你不知道我冷笑,是啊,顾总日理万机,怎么会知道这些小事。一句不知道,就能撇清所有责任
我的声音冷硬如铁:
顾承泽,听好了。真相,是你和苏雅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舒念是我的儿子,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跟你,没有关系。
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把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窗外,暴雨如注。
我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愤怒有。
为那被恶意篡改的命运,为我和儿子白白承受的痛苦。
悲哀也有。
为他竟然如此轻易地被欺骗,也为我们之间这狗血又无奈的结局。
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解脱。
真相大白。
但伤害已经造成。
有些裂痕,永远无法弥合。
我和他,终究是两条被命运强行扭曲又最终分开的线。
各自安好,互不相扰,就是最好的结局。
周末,阳光明媚。
我带着舒念去新开的海洋公园玩。
小家伙穿着我给他新买的小T恤,背着小水壶,兴奋得像只小麻雀。
妈妈!快看!大鲨鱼!他趴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指着里面游弋的海洋霸主,兴奋地大喊。
我笑着给他拍照。
妈妈!海豚!海豚跳得好高!他拉着我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看着他无忧无虑的笑容,我的心被填得满满的。
那些阴霾和过去,在这一刻,显得如此遥远和微不足道。
玩累了,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吃冰淇淋。
舒念小口舔着冰淇淋,突然抬起头,大眼睛看着我,很认真地问:
妈妈,爸爸……是坏人吗
我一怔。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自从上次在云栖预览会之后,他再也没提过爸爸这个词。
我以为他忘了。
原来,小家伙心里一直藏着疑问。
我放下冰淇淋,认真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睛:
念念,他不是坏人。
舒念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我的话。
但是,我握住他的小手,语气温柔而坚定,他不是一个好爸爸。
我顿了顿,选择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他错过了很多。错过了你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上幼儿园……错过了陪你长大,保护你。这些错过,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
所以,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我们不需要他。你有妈妈,有干妈,有很多爱你的人。妈妈会加倍爱你,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这样,就足够了,对吗
舒念看着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他似乎在思考。
然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嗯!念念有妈妈就够了!妈妈最好了!
他凑过来,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沾了我一脸的冰淇淋。
冰冰的,甜甜的。
我的心,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暖流和满足感包围。
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此刻的甜蜜。
够了。
真的够了。
我抱起他,亲亲他的小脸蛋:走!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耶!吃好吃的!舒念欢呼起来。
我们手牵着手,汇入欢乐的人群。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前路光明。
未来可期。
至于那个千亿总裁的后悔
那是他的事。
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