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阿尔茨海默症确诊报告那天,窗外的樱花开得正盛。
粉白的花瓣乘着三月的风,轻飘飘落在窗台,像极了我和陆则言刚在一起时,他用彩纸折的樱花。
那时我们挤在月租八百的出租屋,窗户漏风,他就把折好的樱花粘在玻璃上,说
阿栀,这样就像咱们每天都能看到樱花了。
可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跳出他十分钟前发的朋友圈。
九宫格照片里,苏晚穿着我去年生日看中却没舍得买的淡粉色连衣裙,站在日本京都的樱花树下。
落英缤纷里,陆则言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指尖还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
配文是:终于带我的女孩赴了樱花之约。
我指尖攥着诊断报告,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指节泛白。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初步判断是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记忆力会逐渐衰退,后期可能会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目前没有根治办法,只能靠药物延缓……
窗外的风裹着樱花香飘进来,甜腻的气息却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最想去的地方,最想看的花,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去了。
我藏在购物车半年的裙子,他买给了另一个女人。
心里像被塞进了一把冰锥,冷得发疼。
我想起他曾无数次抱着我,在出租屋的小阳台上说:阿栀,等我创业成功,咱们就去日本看樱花,你站在最大的樱花树下,我给你拍满内存卡的照片,还要买你最爱的草莓蛋糕,在花瓣落下来的时候跟你求婚。
那时候他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樱花还亮。
我信了七年。
甚至为了这个约定,偷偷卖掉母亲留的翡翠手镯帮他周转资金。
那手镯是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反复叮嘱
要留着做嫁妆
的物件。
我连碰都舍不得多碰,却为了他的
樱花梦,毫不犹豫地当了。
可现在才明白,有些承诺从一开始,就只是说说而已。
他的梦里,从来都没有我。
更残忍的是,脑部
CT
显示,我的海马体萎缩速度远超常人。
或许用不了半年,我就会忘记他,忘记我们七年的过往,最后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我盯着手机里苏晚笑靥如花的脸。
她身后的樱花树开得肆意,粉白的花瓣落满她的肩头,像一场盛大的祝福。
而我,像个局外人,蹲在命运的角落,看着属于我的幸福被别人偷走。
1
我和陆则言是大学校友。
他是计算机系的学霸,我是中文系的普通女生。
第一次见他,是在图书馆三楼的文学区。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踮脚够顶层的《诗经》时,书突然滑落在地。
他弯腰帮我捡起,指尖不经意碰到我的手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还沾着刚从外面进来的寒气。
小心点,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个小小的梨涡,这本书很重。
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挤在月租八百的出租屋里,冬天没有暖气,我们就裹着同一条厚棉被。
分享一碗泡面,用一台旧电脑看老电影。
屏幕里播放《秒速五厘米》时,他突然抱着我说:阿栀,等我攒够钱,就带你去日本看樱花,让你站在最大的樱花树下,我给你拍好多好多照片,比电影里还美。
那时候的承诺多真诚啊。
我甚至把它写进了日记本的第一页,用荧光笔描了又描。
想着等我们去了日本,就把日记给他看,让他知道我有多期待。
为了实现这个约定,我拼命工作。
从出版社的实习生做到编辑,工资从三千涨到八千。
大部分都存进了联名银行卡
——
那是我们一起办的,他说
以后咱们的钱都放这里,攒够了就去看樱花。
陆则言创业初期,资金周转不开,整夜整夜地失眠。
我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疼得厉害。
偷偷联系了典当行,把母亲的翡翠手镯当了三万块。
塞给他时,只说
是跟朋友借的,不急着还。
他抱着我哭,说
阿栀,等我好起来,一定加倍对你好。
我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廉价洗衣粉的味道,觉得一切都值得。
可苏晚的出现,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划破了我们七年的安稳。
苏晚是陆则言的高中同学,也是他口中
年少时没敢说出口的遗憾。
去年同学聚会后,她突然频繁联系陆则言。
今天说
在陌生的城市没朋友,下班回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明天说
工作不顺心,被领导骂了,想找个人聊聊。
陆则言每次都瞒着我去见她。
回来时身上总带着陌生的栀子花香水味
——
那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我对栀子花粉过敏,他以前总说
阿栀不喜欢,我就永远不碰。
可现在,他却把这个味道,从外面带回了我们的家。
第一次发现不对劲时,是去年冬天。
雪下得很大,我加班到深夜。
想着他最近创业累,特意绕路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肋排。
站在灶台前熬糖醋排骨,熬了两个小时,手臂都酸了。
厨房的窗户上结了一层薄冰,我哈着气擦了擦,想看看他有没有回来。
可一转身,就看到玄关处放着一双米白色的高跟鞋。
不是我的尺码,鞋跟处还沾着雪水。
客厅里传来苏晚的笑声,软软糯糯的,像棉花糖一样甜。
我推开门,看见苏晚裹着陆则言的灰色外套。
那是我去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他说
太贵重了,舍不得穿,却披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我最喜欢的蜂蜜柚子茶。
杯子是我妈留给我的陶瓷杯,上面印着我名字的缩写。
而陆则言正弯腰给她剥橘子,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嘴角。
眼神里的温柔,是我从未见过的。
哪怕我发烧到
39
度,他都只会让我多喝热水,连杯粥都没给我煮过。
阿栀,你怎么回来了
陆则言看到我,眼神闪过一丝慌乱,连忙解释,苏晚她胃不舒服,外面雪太大,我让她来家里歇会儿。
苏晚放下杯子,露出一抹楚楚可怜的笑,眼眶红红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阿栀姐,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这就走。
她说着要起身,却故意脚下一滑。
陆则言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语气带着责备:怎么这么不小心胃不好还乱动,摔了怎么办
我手里的排骨重重摔在地上。
酱汁溅到牛仔裤上,黏腻的触感像一道耻辱的印记。
锅里的汤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热气腾腾的,却暖不了我冰冷的心。
七年的感情,在那一刻,像个笑话。
我看着陆则言紧张苏晚的样子,突然想起我们刚在一起时。
我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膝盖都青了。
他只是皱着眉说
怎么这么笨,连扶都没扶我一下。
原来不是他不会关心人,只是他的关心,从来都不属于我。
后来陆则言跟我道歉,说他只是
同情苏晚孤身一人。
说我
太敏感。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选择了原谅。
不是因为相信他,而是因为舍不得七年的感情。
我总觉得,我们一起吃过那么多苦,一起在出租屋里熬过最艰难的日子,他不可能说变就变。
可从那以后,他对苏晚的
照顾
越来越频繁。
苏晚说房租太贵,他悄悄帮她付了半年房租。
苏晚说想买新电脑,他立刻转账给她五千块。
甚至苏晚随口提了一句
听说京都的樱花四月最美,可惜我还没见过,他就立刻订了机票。
连跟我商量都没有。
出发去日本前一晚,我坐在床边,看着他收拾行李。
他把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行李箱。
那是我去年生日看中的款式,在商场里试了又试,最后还是因为价格太贵放了回去。
他当时还说
等我发了工资就给你买。
可现在,这件裙子,要穿在苏晚身上,去我最想去的地方。
则言,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床单,你说要带我去看樱花的。
他正在叠衣服的手顿了顿,头也没抬,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阿栀,以后还有机会的。苏晚最近心情一直不好,我带她出去散散心,很快就回来。
以后是多久
我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如果我等不到呢
他终于抬头,眼神里满是烦躁,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又在闹什么苏晚只是我的朋友,你别总是揪着不放。我明天还要赶早班机,先睡了。
那天晚上,他睡在客房。
我们之间像隔了一堵无形的墙,冰冷又厚重。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起身去书房找药
——
医生开的安神药,我一直没敢告诉他。
却在书桌抽屉里,看到了一张他和苏晚的旧照片。
高中时的他们,站在学校的樱花树下。
苏晚手里拿着一支香草冰淇淋,陆则言看着她笑。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场青春电影的截图。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等我,我会带你去看真正的樱花。
我盯着那行字,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原来,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他对白月光遗憾的
替代品。
他娶我的承诺,带看樱花的约定,不过是他在没有苏晚的日子里,用来慰藉自己的谎言。
现在他的
遗憾
回来了,我这个
替代品,就该被丢弃了。
2
确诊后的日子,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
三月的天,气温还没回暖,我却总忘记穿外套就出门。
早上刚吃过的药,中午就忘了有没有吃,只能对着药盒发呆。
甚至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突然想不起来
我是谁。
要盯着身份证看很久,才能找回一点认知。
我开始写日记,把每天发生的事、想对陆则言说的话都记下来。
笔记本是他去年送我的,封面印着小小的樱花图案,他说
等咱们去了日本,就把樱花贴在上面。
现在,我在上面写:陆则言,今天樱花开了,我很想你,也很怕忘记你。
现在,我在上面写:今天又忘了吃药,幸好护工阿姨提醒我。则言,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点想你了。
现在,我在上面写:我今天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咖啡馆,老板问我你怎么没来,我没敢说你去陪苏晚了。则言,你是不是快要不要我了
可陆则言,却很少回家。
他在日本待了半个月。
回来后也总是借口
公司忙苏晚需要帮忙,每天早出晚归。
有一次我发烧到
39
度,浑身无力地躺在沙发上。
客厅的窗户没关,冷风灌进来,我冻得瑟瑟发抖。
想让他帮我倒杯热水,他却拿着车钥匙要出门。
玄关处的鞋柜上,还放着苏晚刚送给他的领带
——
深蓝色的,上面绣着樱花,和他去日本时戴的那条一模一样。
苏晚说她家里水管爆了,我得去帮她处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没看我一眼,你自己叫个外卖,记得吃药,别又忘了。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沙发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发烧带来的眩晕感和心里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窒息。
我挣扎着起身,想去拿桌上的退烧药。
却不小心撞翻了花瓶
——
那是他去年生日送我的,里面插着我最喜欢的白玫瑰,现在花早就枯了,我却一直没舍得扔。
玻璃碎片划破了我的手背,鲜血直流。
滴在地板上,像一颗颗破碎的心。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七年的感情,还不如一瓶退烧药重要。
我坐在地上,看着手背上的血珠慢慢凝固。
窗外的樱花还在落,粉白的花瓣飘进客厅,落在我的膝盖上。
原来,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排在苏晚后面。
哪怕我生病了,哪怕我需要他,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苏晚。
病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雨夜。
四月的雨,带着寒意,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
我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在陌生的街道上。
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雨水把我淋得浑身湿透。
头发黏在脸上,冷得牙齿打颤。
路灯的光透过雨幕,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我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想不起来
我是谁。
想不起家在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嘴里反复念叨着
陆则言
这个名字
——
那是我潜意识里,唯一记得的人。
我站在十字路口,看着来往的车辆。
车灯的光刺得我眼睛疼。
雨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则言在哪里
他是不是已经不要我了
这些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后来是巡逻的警察发现了我。
看到我浑身湿透、语无伦次的样子,连忙帮我联系家人。
陆则言赶来的时候,苏晚也跟在他身边。
她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紧紧挨着陆则言,半个身子都躲在他怀里,看起来柔弱又可怜。
看到我狼狈的样子,陆则言皱着眉,语气里满是责备:你怎么回事大半夜跑出来,不知道很危险吗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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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适时地开口,声音温柔得像淬了糖:则言,你别骂阿栀姐了,她肯定是不小心的。你看她冻得发抖,我们先带她回家吧。
她说着,还想伸手碰我的头发。
却被我下意识地躲开
——
我讨厌她身上的栀子花香,讨厌她靠近我,讨厌她占据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
你是谁
我看着陆则言,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发问,苏晚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则言愣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忘记他。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像愧疚,又像无奈。
苏晚的脸色也变了变,小声说:阿栀姐,你别吓我啊,我是苏晚,他是则言,你的男朋友。
那天晚上,陆则言第一次没有去陪苏晚。
他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吃了药,又用温水帮我擦了脸。
灯光下,他的轮廓看起来很柔和。
我恍惚间觉得,我们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没有苏晚,没有疾病,只有我们两个人。
可第二天早上,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出门了。
只留下一张纸条:我去帮苏晚搬家,她租的房子到期了,冰箱里有牛奶,记得热了喝。
我拿着纸条,手指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纸条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樱花图案,和我写日记的笔记本一模一样。
我翻开日记,看到昨天写的话:陆则言,我好像开始忘记你了,怎么办
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就像我模糊的记忆,再也无法复原。
我突然明白,他昨晚的停留,不过是出于愧疚,不是因为爱。
他关心的,从来都只有苏晚。
我不过是他偶尔想起时,才会敷衍一下的
麻烦。
3
医生说,我的病情已经进入中期。
可能用不了三个月,我就会彻底失去意识。
我不想让陆则言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忘记自己是谁时的恐慌。
不想让他看到我连吃饭都需要别人喂的窘迫。
不想让他在我失去意识后,还对着我皱眉头。
更不想再在这段不对等的感情里消耗自己。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想为自己活几天。
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去养老院。
那是我托朋友找的,在城郊的山脚下。
环境很安静,院子里种了很多樱花树。
朋友说
春天的时候,樱花开得特别美,像住在樱花海里。
我想,就算看不到日本的樱花。
能在这样的院子里走完最后一程,也挺好的。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翻出了很多和陆则言的回忆。
我们第一次约会的电影票,已经泛黄了,上面的字迹都模糊了。
他送我的第一支口红,是豆沙色的。
我以前总说
太淡了,却每天都涂。
我们一起折的纸樱花,装在一个玻璃罐里,有几百朵。
他说
折满一千朵,就带你去看真的樱花。
现在罐子里的樱花,还不到五百朵。
我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纸箱。
放在了储物间的最深处。
我想,等我彻底忘记一切的时候。
这些回忆,就留给陆则言吧。
算是我对这段感情最后的交代。
我还把日记锁进了抽屉。
钥匙放在了书架最上层。
他以前总说
阿栀,你什么都喜欢藏在高处,我够都够不到。
现在,我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了他能找到的地方。
希望他以后看到的时候,能知道我曾经有多爱他。
能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他。
陆则言回来看到我在收拾东西,终于慌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阿栀,你要去哪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跟你说,我和苏晚只是朋友,我以后再也不跟她来往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眼神里满是慌乱,还有一丝恐惧。
像个怕失去玩具的孩子。
我看着他,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则言,我不是生气,我是累了。
我们在一起七年,我陪你吃了三年泡面。
住了两年漏雨的出租屋。
卖掉了我妈留给我的手镯。
可我换不来你一点真心。
现在我生病了,我不想再麻烦你,也不想再委屈自己。
生病你生什么病了
他抓着我的手更紧了,眼神里满是震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生的病严不严重
我笑了笑,抽回手。
他现在的关心,来得太晚了。
则言,别自欺欺人了。
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是苏晚,是你年少时的遗憾。
我只是你用来填补遗憾的替代品。
现在你的遗憾回来了,我也该离开了。
那天晚上,陆则言第一次没有出门。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未眠。
我知道,他不是舍不得我。
是习惯了我的存在,习惯了我对他的好。
就像习惯了每天喝的牛奶,突然没有了,会觉得不适应。
却不会真正难过。
他现在的挽留,不过是怕失去一个免费的保姆。
怕没有人再像我一样,无条件地对他好。
怕没有人再给他煮他爱吃的糖醋排骨。
怕没有人再帮他打理家里的一切。
怕没有人再在他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付出。
第二天,我搬去了养老院。
陆则言来送我。
手里拿着我最喜欢的草莓蛋糕。
那是我每年生日,他都会给我买的。
是市中心那家老字号蛋糕店的,很贵。
他以前总说
等我有钱了,让你每天都能吃到。
现在,他把蛋糕递到我面前,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阿栀,蛋糕还是热的,你吃一口再走好不好就一口。
我接过蛋糕,却没有吃。
蛋糕的香气很浓,甜得发腻。
像我们这段感情,表面看起来很美好,内里却全是苦涩。
则言,谢谢你七年的陪伴。
我把蛋糕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对苏晚。
别再让她像我一样,受这么多委屈。
他看着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砸在蛋糕盒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阿栀,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一定好好对你,带你去看樱花,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太晚了,
我摇了摇头。
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没有难过,只有释然。
我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可能过几天,我就会忘记你是谁。
则言,我们到此为止吧。
说完,我转身走进了养老院。
院子里的樱花正在开。
粉白的花瓣落在我肩上,像一场温柔的告别。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舍不得,就会再次原谅他。
可我知道,有些人,有些感情,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想再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浪费我最后的时光。
4
住进养老院后的第三个月,我的病情急剧恶化。
我开始频繁失忆。
有时候会把护工张阿姨认成陆则言,抱着她哭着要
去看樱花。
有时候会坐在窗边,对着飘落的树叶发呆。
嘴里反复念叨着
陆则言,我好像忘了你。
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一些片段。
比如我们第一次一起吃泡面,他把鸡蛋都给了我。
比如他第一次给我折的纸樱花,我放在书里当书签。
比如他第一次说
我喜欢你,是在图书馆的樱花树下。
然后抱着枕头哭很久。
哭到眼睛红肿,却记不清自己为什么哭。
张阿姨很温柔。
她会耐心地陪我说话。
会帮我整理日记。
会在樱花落的时候,捡几片花瓣夹进我的笔记本里。

阿栀,你看,这些樱花多好看,等你好了,咱们去院子里看樱花。
我知道自己好不了了。
可我还是笑着点头,我不想让她担心。
临终前的最后一天,我突然清醒了过来。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脸上,很温暖。
院子里的樱花香气飘进来,甜而不腻。
我让张阿姨帮我拨通了陆则言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背景很吵,能听到机场广播的声音。
还有苏晚的声音:则言,谁啊我们该去登机了,说好今天去看樱花的,再晚就赶不上了。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来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是选择了苏晚。
他还是要去看樱花,还是要带着她,去我们约定好的地方。
我以为他至少会记得我。
至少会在我快离开的时候,陪在我身边。
可我错了。
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一个用完即弃的替代品。
则言,
我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疲惫,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陆则言慌乱的声音。
背景里的嘈杂声好像消失了,他的声音很清晰,带着一丝颤抖。
阿栀,你在哪你别吓我,我马上过来!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买票,我马上就到!
不用了,
我笑了笑。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心里最后一丝期待也破灭了。
樱花很美,可惜我没机会看了。
陆则言,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樱花开得正盛。
粉白的花瓣飘落在窗台,像极了我们初见时的模样。
我终于可以不用再记得他。
不用再为他难过。
不用再等一个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了。
我死后,张阿姨按照我的遗愿。
把我的日记和那箱回忆交给了陆则言。
听说他看到日记的时候,当场就崩溃了。
抱着日记本坐在养老院的樱花树下,哭了整整一夜。
日记里,我记录了我们七年的点点滴滴。
他第一次给我煮的泡面,汤里放了我喜欢的青菜。
他第一次送我的纸樱花,折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他第一次说
我喜欢你,声音很小,却很坚定。
还有我确诊后的绝望。
他陪苏晚时的难过。
我忘记他时的恐慌。
我对樱花的期待,对他的不舍。
他疯了一样地找我留下的所有东西。
他去了我们以前住过的出租屋。
在衣柜里找到了我没来得及带走的旧毛衣,是淡蓝色的,上面还留着我的味道。
他去了图书馆的老位置。
在书架上找到了我当年掉落的《诗经》,书页里还夹着他帮我捡书时掉落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他的名字。
他去了我们常去的咖啡馆。
老板把我上次落在那里的围巾交给了他,是灰色的,是他送我的。
他去了我当手镯的典当行。
花了十倍的价钱,把母亲的翡翠手镯赎了回来,每天都戴在手腕上。
他还去了日本京都。
在我们约定好的樱花树下,放了一束我最喜欢的白玫瑰。
旁边放着我的照片
——
是我们刚在一起时拍的,我站在樱花树下,笑得很开心。
他配文是:阿栀,我来陪你看樱花了,你看到了吗这里的樱花真的很美,比我想象中还美。
他在樱花树下待了整整一天。
像个迷路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眼泪掉在花瓣上,像一颗颗破碎的珍珠。
路过的人都在看他,他却不在乎。
他只是抱着我的照片,絮絮叨叨地说我们以前的故事。
说他有多后悔,说他有多想念我。
苏晚来找过他好几次,想跟他复合。
她穿着当年去日本时的淡粉色连衣裙。
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可他每次都把她赶出去。
手里紧紧抱着我的照片,眼神里满是厌恶。
苏晚,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就是阿栀。
我对不起她,我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你走,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后来,他把我的骨灰盒从殡仪馆接了出来。
放在了我们以前住过的房子里。
房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
我的书还放在书架上,按照我以前的习惯,从高到低排得整整齐齐。
我的衣服还挂在衣柜里,春夏秋冬的分开,上面还留着我喜欢的薰衣草香。
甚至连我最喜欢的蜂蜜柚子茶,都还放在冰箱里,是我常喝的那个牌子。
他每天都会对着骨灰盒说话。
说他以前有多混蛋。
说他现在有多后悔。
说他会用一辈子来弥补我。
他开始学我以前做的菜。
虽然做得很难吃,糖醋排骨甜得发苦,番茄炒蛋咸得齁人。
可他每天都会做一份,放在我的骨灰盒前。

阿栀,你以前总给我做,现在换我给你做了,你尝尝好不好吃。
他开始学折纸樱花。
虽然折得很丑,有的花瓣少了一片,有的花梗歪了。
可他每天都会折一朵,放在我的照片旁边。

阿栀,我以前总说给你折满一屋子樱花,现在我做到了,你看,到处都是。
他开始写日记。
虽然写得很乱,字迹歪歪扭扭,有的字还写错了。
可他每天都会把想对我说的话写下来。
就像我以前那样,字里行间都是愧疚和思念。
5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五年过去了。
陆则言还是一个人。
住在我们以前住过的房子里。
房子里到处都是我的痕迹。
我的玩偶放在沙发上,是我大学时买的兔子,耳朵都掉了一只。
我的杯子放在茶几上,是陶瓷的,上面印着樱花图案。
我的照片挂在墙上。
有我们刚在一起时的,有我们在出租屋拍的,有我单独拍的。
每一张都笑得很开心。
他学会了煮我以前最喜欢的蜂蜜柚子茶。
虽然煮得很涩,里面的柚子皮没有去干净,带着苦味。
可他每天都会煮一杯,放在我的骨灰盒前。

阿栀,你以前总给我煮,现在换我给你煮了,你多喝点,对身体好。
他学会了折纸樱花。
每天都会折一朵,放在我的照片旁边。

阿栀,我以前总说给你折满一屋子樱花,现在我做到了,你看,桌子上、书架上、窗台上,到处都是,咱们再也不用羡慕别人了。
他还学会了写日记。
每天都会把想对我说的话写下来。
就像我以前那样,字里行间都是愧疚和思念。
有一次,他去我们以前常去的图书馆。
看到一个女生在看《诗经》。
女生踮脚够书的样子,像极了初见时的我。
他愣在原地,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走上前想帮她捡掉落的书。
却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怎么开口。
他终于明白,有些回忆,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遇见了。
他以前总觉得还有机会,总觉得我会一直等他。
可他错了,我等了他七年,最后还是没能等到他的回头。
他开始频繁地去养老院。
去我住过的房间,去我常坐的窗边。
张阿姨说,他每次去都会坐在窗边。
看着窗外的樱花,坐一整天。
嘴里反复念叨着
阿栀,我错了阿栀,我好想你。
他会问张阿姨我以前的样子。
问我喜欢吃什么。
问我有没有说过想他。
问我最后有没有原谅他。
张阿姨每次都会告诉他,我很想他,我很喜欢他,我最后没有怪他。
其实我知道,张阿姨是在骗他。
可我不怪她,她只是想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周围的人都觉得他疯了。
说他
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搞成这样,不值得。
可他却不在乎。
他说,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我还在他身边。
只有这样,他才能减轻一点自己的愧疚感。
他把我的照片放在钱包里,带在身边。
无论去哪里,都拿出来看一眼。

阿栀,我带你去看你没看过的风景。
他把我的日记带在身边。
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哭了。
嘴里还念叨着
阿栀,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有一天,他在整理我的东西时。
发现了我藏在储物间最深处的那个纸箱。
里面装满了我们的回忆。
第一次约会的电影票。
他送我的第一支口红。
我们一起折的纸樱花。
我当手镯的典当行票据。
我写的日记……
他抱着纸箱,坐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
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把这些东西一一摆出来,放在客厅里。
每天都看着它们。
就像我还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回忆那些美好的过往。
他还把我的日记复印了很多份。
分发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让他们知道我有多好,他有多混蛋。
让他们知道他有多后悔。
有人问他,这么做值得吗
他说:不值得,可我除了这样,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欠阿栀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可他的道歉,我再也听不到了。
他的弥补,我再也感受不到了。
6
五年后的春天,陆则言带着我的骨灰盒去了日本京都。
他穿着我以前最喜欢的浅蓝色衬衫。
手里拿着一件淡粉色连衣裙
——
那是苏晚当年穿的款式。
他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

阿栀,以前我没带你来看樱花,现在我陪你看个够,你穿上这件裙子,一定很好看。
他在樱花树下待了整整三天。
每天都对着我的骨灰盒说话。
说我们以前的故事。
说他现在的生活。
说他有多后悔。
他说:阿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吃泡面吗你把鸡蛋都给了我,说你不爱吃。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想让我多吃点,你自己也很喜欢吃鸡蛋。
他说:阿栀,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折的纸樱花吗你说你会好好保存,现在我还留着,放在我的枕头旁边,每天都能看到。
他说:阿栀,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一定好好对你,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一起看樱花,一起过一辈子,好不好
从日本回来后,他成立了一个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基金会。
专门帮助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
他说,这是我以前一直想做的事情。
我曾跟他说
要是有一天,我有钱了,就帮那些像我一样的人,让他们不用害怕忘记。
现在,他要帮我完成这个愿望。
他还把自己大部分的财产都捐给了基金会。
自己只留下了一个小公寓和一些基本的生活费。
他每天都去基金会上班。
帮助那些和我一样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
教他们写日记。
帮他们记录回忆。
陪他们聊天,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他说,他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不是
疯子。
他们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他们需要被关爱,需要被理解,需要有人陪他们一起对抗疾病。
有人说,陆则言这是在赎罪。
可我知道,他的赎罪,来得太迟了。
如果他在我生病的时候多陪陪我。
如果他在我还有记忆的时候带我去看樱花。
如果他能早一点珍惜我。
或许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现在做的一切。
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感。
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不过是为了在别人面前,扮演一个
深情
的角色。
我偶尔会
看到
他。
看到他坐在窗边,看着我的照片,手里拿着折好的纸樱花。
看到他在基金会里,耐心地帮患者写日记,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看到他在樱花树下,对着我的骨灰盒,一遍又一遍地说
对不起。
可这些,我都不需要了。
我已经忘记了他。
忘记了我们的过往。
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和遗憾。
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生活。
能真正明白,爱一个人。
不是在失去后追悔莫及。
不是在对方不在了之后才想起要弥补。
而是在她还在的时候,好好珍惜她,好好对她。
把她放在心尖上。
把她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
把她的幸福当成自己的幸福。
因为,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些爱,一旦消失,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比纸还薄。
根本弥补不了曾经的伤害,也换不回逝去的时光。
它就像落在地上的樱花,看起来很美,却已经没有了生命。
再也回不到枝头。
陆则言,我曾用七年的青春爱你。
用最后的时光忘记你。
现在,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恨你了,也不爱你了。
愿你往后余生,岁岁平安,再也不要想起我。
愿你能遇到一个你真正爱的人。
愿你能珍惜她,不要再让她像我一样,带着遗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