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这辈子最得意三件事:九十年代下海挣下家业、冬泳二十年身材比小年轻还绝、以及五十岁被星探堵着门求演戏。
我咬牙砸年终奖送他去竖店中老年霸道总裁培训班时,根本没想过事情会这么离谱。
第一天演被商战对手推下水的戏,他现场教学标准冬泳入水姿势,镜头外投资人看直了眼。
第三天代替忘词顶流走位,即兴飚出二十七种方言版天凉王破。
第七天资方带着股权合同来找他时,我正蹲在片场外啃煎饼。
接到他电话:闺女,别拼了,爸刚给你挣了家上市公司。
01
暑假的杭州像个巨大的蒸笼,连知了都有气无力。我攥着两张皱巴巴的高铁票,手心全是汗——是我那点儿可怜的年终奖,外加三个月抠搜早餐钱换来的。
旁边的男人却清爽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
林永年,我爸。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是经年日晒留下的均匀蜜色,下颌线利落得能割手。他随意靠着站口的栏杆,姿态松弛,却硬是把周遭挤挤攘攘的人群衬得灰头土脸。
囡囡,非来这地方做啥钱塘江今天早潮,我都没游成。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点笑意,像浸过凉水的玉石。
我憋着一口气。带您见世面!竖店影视城,中老年演员的造梦工厂!爸,您这条件,不演戏是全世界观众的损失!
他挑眉,似笑非笑瞥我一眼。那眼神我太熟了,就像小时候看我踮脚试图够柜顶的糖罐,他大概觉得我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出租车驶入竖城,光怪陆离的喧嚣扑面而来。古装宫娥踩着运动鞋匆匆而过,扛着器械的工作人员大声吆喝,某个仿明清宫殿的角落里,导演拿着喇叭在咆哮。
我爸倒是很平静,甚至有点怀念地打量着四周:九十年代我刚跑生意那会儿,也这么乱糟糟,遍地是机会。
我把他塞进一个号称金牌导师执教的中老年霸总特训班时,手都在抖。报名费让我肉疼得抽抽。他进去了,隔着玻璃门,我看见一屋子略显富态或秃顶的中年男人,我爸走进去,像颗珍珠滚进土豆堆。
导师正唾沫横飞地讲如何用眼神诠释钞能力。
第一天,我蹲在一个民国商战剧组的围墙外头等。里面在拍一场重头戏,反派把正派大佬推下私人泳池以示羞辱。
然后我就听见里头一阵骚动,导演的喇叭声拔高,变了调:……对!就那样!别停!继续拍!
我扒着墙头,踮脚看。
泳池边,那个扮演被推下水的老企业家的年轻群演,正笨拙地想做挣扎表情,却被推人的演员带得踉跄,姿势别扭得像块石头。
不对!一声清朗断喝压过现场杂音。
是我爸。他不知怎么脱离了培训队伍,站在监视器旁边,眉头拧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不专业的事情。
落水不是这样落的!肩背要绷直,核心发力,身体与水面夹角要控制在三十度左右,水花才能压住!你这叫砸水,不叫入水!他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全场愣住。
推人的演员手还僵在半空。
导演张着嘴,忘了喊卡。
下一秒,我爸几步走到泳池边,也没管身上那件培训班发的廉价西装外套,随手脱下扔给我旁边一个目瞪口呆的场务。
看好了,他说,语气跟我小时候他教我游泳时一模一样,我只示范一次。
话音未落,他人已腾空而起。
那不是演戏,那简直是体育频道的慢动作回放。肩背线条利落如刀削,身体在空中绷成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弧线,切入水面时,几乎只泛起一圈优雅的涟漪,迅速消失。
片刻寂静。
哗啦!他从水里冒出头,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滚落,淌过依旧平整的白衬衫(湿透后透明地贴在壁垒分明的胸腹肌上),阳光下,整个人都在发光。
片场落针可闻。
然后,我看见了。摄像机后面,一个穿着POLO衫、腆着啤酒肚的投资人,手里的雪茄掉了都没察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子里那个闪闪发光的老家伙,嘴巴无声地张着。
第三天,我爸已经混成了一个有几句台词、跟在霸总男主身后的老董事。男主是那个当下最火的顶流,以记不住词和表情木然著称。
一场大佬云集、台词密集的戏,顶流果然又卡壳了,站在那儿呃……呃……,现场气氛尴尬得能结冰。
导演的脸从绿到白,眼看就要爆炸。
咳。一声轻咳。我爸,扮演忠诚老臣的那位,自然地往前踱了半步,正好进入主镜头范围,他对着对手公司的代表,也就是那个推他下水的演员,露出了一个惋惜又带着绝对碾压气势的表情。
然后,一串流畅至极的台词脱口而出,字正腔圆,内容大概是天凉了该让对手公司破产了,但神奇的是,他用足足二十七种方言轮番轰炸了一遍!
从吴侬软语的天凉嘞,王家格爿公司好塌棚哉到东北大碴子味的这天儿嗷嗷冷,老王他家那破厂子赶紧黄了吧,再到粤语、闽南语、四川话、陕西话……
每一句都抑扬顿挫,感情充沛,眼神戏十足!
全场从死寂,到窃窃私语,到不知哪个工作人员没憋住噗一声,最后变成一片压抑着笑声的嗡嗡声。
顶流的脸色像调色盘。
导演盯着监视器,眼睛越瞪越圆,猛地一拍大腿:好!绝了!这条就……就这么过!保留!
第七天。我彻底放弃了挤进片场围观我爸的妄想。太魔幻了,我需要一点真实的碳水来抚慰我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蹲在影视城外围墙根下,手里捧着一个加了俩蛋的豪华煎饼果子,啃得正投入。
手机响了。是我爸。
囡囡,他那边背景音很安静,反而显得他声音格外清晰,在哪呢
我含糊不清:唔……蹲路边啃煎饼呢。爸你戏拍完啦
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语气平常得像在问我晚上想吃什么,别拼了,你那工作太累,年终奖才几个钱。
我噎住了,咳了半天。
电话那头,他继续淡淡地说:爸刚给你挣了家上市公司。手续有点麻烦,我让老张(他的律师)去跟了。以后想上班就去,不想上就在家玩。
煎饼果子从我手里滑落,啪地掉在地上,俩蛋都救不了它。
我僵着脖子,一点点抬起头。
不远处,市中心最高那栋楼的巨型LED屏上,正在播放一则崭新出炉的豪华游艇广告。碧海蓝天下,我爸穿着剪裁完美的航海服,戴着墨镜,嘴角噙着一抹成熟自信、掌控一切的微笑。镜头推进,特写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臂上,线条流畅的肌肉贲张,而后,画面扫过他被轻薄面料勾勒出的、清晰无比的八块腹肌。
阳光洒在他身上,晃眼得让整个城市都不得不为之侧目。
屏幕下方是一行嚣张的大字:【永年集团,邀您共启传奇航程!】
电话还没挂,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传来:晚上想回家吃,还是出去庆祝哦对了,爸签那游艇代言,送了一艘小的,回头带你去钱塘江上试试比泳池宽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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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原地,煎饼果子的残骸散发着最后的香气。
02
LED巨屏上,我爸——林永年先生,正从容不迫地切换着特写。墨镜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嘴角那抹笑是历经风浪后的从容不迫,仿佛收购上市公司和代言豪华游艇,跟他每天早上决定今天是游自由泳还是蛙泳一样寻常。
小的……游艇我对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喃喃自语,声音飘忽得像是别人的。
周围已经有人停下脚步,顺着我的目光抬头看,发出低低的惊呼。
哇!这大叔谁啊新出来的硬派男神
永年集团没听过啊,这么大手笔直接上地标广告
这身材管理……绝了!说是三十岁我都信!
议论声嗡嗡地灌进耳朵,却丝毫无法冲散我脑子里那团巨大的、荒谬的迷雾。
七天。
仅仅七天。
七天前,是我亲手把他送进那个打着金牌导师幌子,实则更像是中年油腻男聚会的中老年霸总培训班。
我甚至记得那个导师,一个留着山羊胡、说话拿腔拿调的前话剧演员,拍着我爸的肩膀说:老林啊,你这条件……啧,有点基础,但镜头感需要培养,要揣摩,要沉浸!霸总不是面瘫,是一种内在的气场!
我当时还怕我爸那散漫惯了的性子受不了这种指导,生怕他撂挑子不干。
现在想来,我爸当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压根不是紧张或不耐,那分明是猛虎蹲在笼子外,看猴子给自己讲解如何称霸山林时的宽容和……无聊。
他大概从踏进竖店的那一刻起,就没把自己当成是来学习的。
示范落水姿势,是专业人士看到错误的本能。
即兴方言版天凉王破,是商场老狐狸信手拈来的谈判技巧和一点恶趣味。
至于那家上市公司和游艇代言……
我猛地想起昨天下午,他拍完戏回来,随口提了一句:今天组里来了个挺有意思的人,聊了聊冬泳对体能的塑造,又说现在实体经济缺了点破局的锐气。
我当时光顾着刷招聘软件,头也没抬:哦,又是哪个小公司的老板来套近乎爸您可别瞎投资,咱家那点家底经不起折腾。
他当时笑了笑,没说话。
现在想想,那个挺有意思的人,恐怕就是带着股权合同和游艇钥匙的资方大佬。
我爸不是去演戏的。
他是去降维打击的。
用他九十年代下海摸爬滚打练就的商业嗅觉,用他二十年冬泳淬炼出的意志和体魄,用他哪怕五十岁也依旧能横扫小鲜肉的顶级皮囊和气场,直接把竖店片场变成了他新的商业谈判桌。
我蹲得腿麻,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看着地上摔得稀烂的煎饼果子。
我的全部投资,我抠搜出来的年终奖,我上岸成为富二代的宏伟计划,此刻就像这摊煎饼,狼狈地糊在尘土里。
而我爸,没要我提醒,没要我规划,甚至没要我那点可怜的资金支持,就直接给我掀了片海。
一片我划着小破船拼死拼活连边都摸不到的,真正的星辰大海。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我爸发来的微信。
一张图片点开,是碧蓝海面上,一艘线条流畅、极具现代感的白色游艇照片。
不大,但足够精致,阳光下闪着钞票特有的光泽。
下面跟着一条语音。
我点开,他那种特有的、带着点懒洋洋却不容置疑的语气传出来:
位置发你了。晚上江上风大,多穿件外套。对了,收购案那边,我给你留了个执行董事的闲职,挂个名就行,不想去就不去,随你高兴。
我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看着巨屏上我爸那八块腹肌晃瞎人眼的广告。
所以,我这辈子最成功的项目,不是熬夜做的PPT,不是跪舔客户拿下的单子,而是——趁放假,把我爸送去竖店当了七天群演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想笑,又想哭。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抬起还在发麻的脚,小心翼翼地绕开那摊煎饼果子,给我爸回消息。
爸,我语音输入,声音还有点发飘,但异常清晰,游艇挺好。执行董事……我先挂着吧。
顿了顿,我几乎是咬着牙,带着无比的虔诚和觉悟,补上了最后一句:
下次……您公司要是缺代言人,或者还想体验生活跑龙套,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
我好提前包个场,卖票。
03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我爸没回。
这很正常,他大概正被簇拥着,看合同,试航新游艇,或者只是单纯觉得我这问题太傻,懒得回。
我站在街边,巨大的LED屏循环播放着我爸的游艇广告,那八块腹肌和掌控全局的微笑,与周围行色匆匆、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形成荒诞又刺眼的对比。
刚才那点复杂情绪慢慢沉淀下去,一种更实际的无措感浮了上来。
我现在该干嘛
回公司打卡然后跟我那个地中海领导汇报,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没法专心给您做下个季度的PPT了,因为我爸刚给我挣了家上市公司,我得去思考一下挂名执行董事的人生
还是立刻回家,收拾行李,奔赴钱塘江码头,去试乘那艘小的游艇
好像都不太对。
手机又震了,是我闺蜜小雨,电话那头的声音尖得能掀翻我天灵盖:林薇薇!你瞒得我好苦啊!你爸成顶级富豪了!LED上那个是你爸吧是吧是吧!我就说叔叔帅得不像凡人!你还天天哭穷啃煎饼!姐妹!苟富贵勿相忘啊!执行董事能给我安排个保洁经理当当吗我想近距离吸叔的霸总之气!
我:……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如果我说,七天前,我爸还是个只是比较有钱、比较帅、比较爱游泳的普通退休老头,你信吗
我信你个鬼!快从实招来,你们林家是不是什么隐藏豪门,体验生活来了
我看着屏幕上我爸那堪比时尚大片的广告,无力反驳。
挂了小雨的电话,微信已经炸了。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同学、前同事,甚至楼下卖水果的大妈,都发来消息,内容高度统一:惊叹、求证、以及隐晦或直白的求提携。
世界在我蹲路边啃煎饼的七分钟里,天翻地覆。
最终,我还是凭着肌肉记忆,挤地铁回了公司。
打卡机嘀一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部门里静悄悄的,都在埋头干活。
我溜回自己的工位,电脑屏保上还是我跟我爸在钱塘江边的合影,他穿着泳裤,浑身湿漉漉,笑得毫无形象。
现在看,我也没想到,我爸能一炮而红。
地中海领导端着保温杯踱过来,敲了敲我隔板:小林,回来了玩得怎么样那个,下季度市场分析报告,明天早上必须放我桌上啊,客户急着要。
他语气如常,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催促。
我抬起头,看着他稀疏头发勉强遮盖的头皮,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破罐破摔的底气,突然涌了上来。
王总,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报告我做不了了。
王总眉头一皱,保温杯顿在桌上:什么意思不想干了小林我告诉你,年轻人不要有点成绩就飘……
不是飘,我打断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是我刚得知,我成了另一家公司的执行董事。虽然可能只是个挂名的,但原则上,我似乎不应该同时为两家存在潜在竞争关系的企业服务为了避嫌,您看……
王总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他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怀疑,再到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究,精彩纷呈。
执…执行董事哪家公司
永年集团。我吐出这四个字,感觉像是在念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魔咒。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假装埋头工作的同事都竖起了耳朵,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震惊又八卦的气息。
王总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扭曲的笑容:呵…呵呵……永年集团……小林,啊不,林董……您这……真是深藏不露啊……
他连称呼都变了。
我没再说话,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自己工位上那点可怜的私人物品——一个杯子,几盆多肉,还有那张我和我爸的合影。
在我把合影塞进包里时,手机终于又亮了。
是我爸。
这次不是语音,是一张照片。
照片背景是波光粼粼的江面,一艘白色游艇的甲板一角入镜。
甲板的小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旁边,是一碟刚刚煎好、金黄酥脆、加了两个蛋的煎饼果子,摆盘甚至称得上精致。
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字:
江风已备好,茶沏上了,煎饼果子管够。等你下班。
我看着那碟比我摔在地上那份豪华一百倍的煎饼果子,又看看周围同事们想八卦又不敢上前、王总那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样子,突然就笑了出来。
原以为我爸给我掀了片海,我会慌张,会无措,会迷失方向。
可现在,看着那张照片,我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要把我扔进惊涛骇浪里自生自灭。
他只是,用他那种一贯的、看似散漫实则不容置疑的方式,给我造了一艘最坚固的船。
然后告诉我:别怕,想来海里玩,就来。
不想来,就在岸边啃煎饼也行。
随你高兴。
我把最后一样东西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拎起来,对着脸色青白交错的王总,以及一众目瞪口呆的同事,露出了一个probably比我爸广告上还欠揍的、轻松的笑容。
王总,报告您另请高明吧。
我转身往外走,脚步轻快。
我下班了。我爸喊我回家……开游艇。
04
我走出办公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爽,吹散了写字楼里沉闷的空调味和那些黏着的、探究的目光。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我爸发来的具体码头位置,后面跟着一句:不急,潮水刚平,江景正好。
打车软件叫来的车还没到,我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
以前这个时候,我通常还在焦头烂额地赶末班车,脑子里盘算着晚上是吃泡面还是楼下快餐店的打折盒饭。
现在,我要去的地方是钱塘江码头,交通工具是一艘游艇。
这种转变太过剧烈,以至于我站在这里,像个程序错乱的机器人,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我面前,车窗降下,司机是一位穿着熨帖制服、神情恭敬的中年人:林小姐林先生派我来接您。
不是我叫的车。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冷气充足,皮椅柔软,没有任何异味。
司机平稳地驾驶着,多余一句话都没有。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店铺、广告牌、行色匆匆的路人,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疏离感。
这个世界好像被无形地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我挣扎了多年,挤地铁、啃煎饼、看领导脸色的日常。
另一半,是我爸随手掀开的,充斥着游艇、上市公司、和专人接送的魔幻新地图。
而切换地图的钥匙,仅仅是我一时兴起的鸡爹行为。
车子抵达码头时,天边还剩下一抹瑰丽的晚霞,染红了江面。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那艘白色的流线型游艇,像一只优雅的水鸟停泊在专属泊位上。
和我爸发来的照片一模一样,但亲眼所见,那种精致和……昂贵的感觉,更加具象化。
我爸就站在甲板上。
他没穿广告里那身航海服,就是很简单的亚麻白裤和深色Polo衫,身形挺拔,闲适地倚着栏杆。
晚风吹起他额前几缕头发,他正低头看着江面,侧脸在霞光里显得格外深邃。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我,脸上露出那种我熟悉的、带点懒洋洋笑意的表情,朝他招了招手:这边。
我踏过跳板,走上甲板。脚下是光滑柚木地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香氛和江水的气息。
怎么样这船还凑合吧他语气随意得像在评价楼下新开的面馆,尺寸是小了点儿,临时用用还行。喝茶还是果汁或者来点香槟
我张了张嘴,目光却先被旁边小桌上那碟煎饼果子吸引过去了。
它被放在精致的骨瓷盘里,旁边配着银质刀叉,甚至还点缀了一小撮香菜和红椒丝,搞得跟米其林摆盘似的。
我爸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笑了:哦,这个。让船上厨师试着复刻了一下,他说从来没做过这种……平民美食。尝尝看,味道正不正宗
我拿起那配着煎饼果子的银叉子,感觉无比违和,叉起一块送进嘴里。
口感……意外的酥脆,鸡蛋香很足,酱料味道也调得八九不离十,甚至因为用料更精细,吃起来更……干净了。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
可能不对的是这个环境。
可能不对的是我拿着银叉子吃煎饼果子这件事本身。
爸,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放下叉子,决定直接用手拿着啃,那上市公司……还有这船……到底怎么回事
我爸给我倒了杯茶,香气醇厚,是顶级的龙井。
就那么回事。他语气平淡,那天在片场,老赵——就那个投资方,看我形象气质挺符合他们集团想转型提升的那个调性,聊了聊,觉得我懂技术、懂市场、还有现成的知名度,他们正好有个新收购的子公司,主营高端休闲体育和文旅的,缺个能镇得住场面的掌舵人。我觉得有点意思,就答应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买菜顺便抽了个奖。
那代言……
代言是顺带的,自家产业,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喝了口茶,而且拍广告比拍电视剧简单,一条过。
我啃着顶级厨师复刻、用银盘装盛的煎饼果子,听着我爸用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谈论如何接手一家上市公司,感觉大脑CPU快要烧了。
所以……您就……成了林董
挂个名。具体事有专业团队去做。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戏谑,怎么我闺女给我报的培训班,不就是教我怎么当霸总的我学得还行
我差点被煎饼果子噎住。
霞光渐渐隐没,江两岸的灯光次第亮起,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碎成一片流淌的金箔。游艇轻轻随着水波晃动,安静又舒适。
我爸不再谈公司、代言、游艇,而是指给我看远处山峦的轮廓,说起他年轻时在钱塘江游泳遇到的趣事,说起哪里的鱼最新鲜。
我慢慢放松下来,靠在舒适的躺椅上,听着他低沉的嗓音混着轻柔的水声。
也许,这片海没那么可怕。
也许,有爸在船上,风浪再大,也翻不了天。
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但我没理。
我只是又拿起一块煎饼果子,这次没用叉子。
爸,我含糊不清地说,这玩意儿,还是得蹲路边啃,才够味。
我爸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江面上传得很远。
行啊,他说,下次让厨师把盘子换成塑料袋,咱俩蹲甲板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