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伟,一个在广告公司混了三年的普通社畜。
本以为日子就会在无尽的PPT和加班中复制粘贴下去,直到那个叫江柚的实习生来了。
她看起来人畜无害,说话轻声细语,戴着个黑框眼镜,像是那种你让她帮忙带个饭都不好意思拒绝的邻家妹妹。
可我很快就发现,这姑娘是块钢板,还是淬了火、带反甲的那种。
道德绑架她能用逻辑把你绕进去,让你自己抽自己嘴巴。
甩锅推责她反手一份会议纪要,让你在老板面前现场直播社死。
强行团建她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心平气和地计算出你的团建行为违反了劳动法哪几条。
她不吵不闹,不拉帮结派,永远准点下班。
她就像个闯入羊群的AI,用一套绝对理性的算法,把我们这群老油条的人情世故敲得粉碎。
我亲眼看着她,如何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扎心的话,一步步把这个乌烟瘴气的办公室,整顿成了窗明几净的文明单位。
而我,只是个负责在旁边倒吸凉气的旁白。
1
我们部门来了个实习生,叫江柚。
这名字听起来就软,像夏天傍晚的风。人也一样,白白净净,戴个黑框眼镜,见谁都先微微弯腰,说声前辈好。声音不大,跟蚊子哼哼似的。
带她的老员工叫李姐,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活儿王——手里的活儿永远干不完,因为她总能把自己的活儿,变成别人的。尤其是实习生的。
江柚来的第一天下午,李姐的表演就开始了。
小江啊,李姐端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慢悠悠地晃到江柚工位旁,手头上的东西不急吧
江柚从一堆入职文件里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小声说：还在熟悉流程,李姐。
哎,那些不急,我这儿有个事儿,你帮我弄一下。李姐说着,就把一叠厚厚的资料啪一下放在江柚桌上,这是‘辉煌地产’那个项目的客户反馈,你帮我整理一下,分门别类,做个PPT出来。明天早上开会要用。
我坐在斜对面,心里咯噔一下。
这活儿我知道,是块硬骨头。辉煌地产那边的客户出了名的难缠,反馈意见密密麻麻,又乱又杂,还夹着一堆方言和错别字。这玩意儿整理起来,没五六个小时下不来。意思是,江柚第一天上班,就得通宵。
这是李姐的经典套路了,先用明天要用制造紧迫感,再用前辈的身份压你一头。之前的实习生,哪个不是一边点头哈腰说好的李姐,一边心里骂娘,认命加班。
我以为江柚也会这样。
结果,那姑娘看着那堆资料,沉默了大概十秒钟。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李姐,用她那蚊子哼哼似的声音,问了个问题。
李姐,这个任务,在我的今日工作任务列表里,优先级是排在第几位呢
李姐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啊什么优先级
就是HR发给我的《实习生岗位职责》里提到的,江柚说得不紧不慢,甚至还笑了笑,很温和,文件里说,实习生的工作要由直属导师,也就是您,来根据紧急和重要程度进行排序。我想确认一下,处理这份客户反馈,是比我熟悉公司SOP流程更重要、更紧急的任务吗
李姐的表情有点挂不住了。这……这当然重要！明天就要用！
好的。江柚点点头,然后把那叠资料往李姐那边推了推,那麻烦您发一封工作邮件给我,主题就写‘工作任务优先级变更通知’。内容里,请明确指示我‘暂停所有入职流程熟悉工作,优先处理辉煌地产客户反馈整理’。这样,如果明天HR或者部门主管问起我的入职培训进度,我也有个书面凭证可以解释。您看可以吗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中央空调的出风声。
我眼睁睁看着李姐的脸,从枸杞红,变成了猪肝紫,又从猪肝紫,变成了茄子青。
发邮件还要写得这么详细这不等于把我第一天就压榨实习生干杂活这件事,白纸黑字地记录在案,还留下证据吗李姐又不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较真呢李姐干笑了两声,想打个哈哈过去,就是让你帮个忙,还邮件不邮件的。
江柚也跟着笑,还是那么温和：李姐,我不是较真。是公司流程要求这样。入职培训第一条就说,‘所有非常规工作安排,均需通过邮件确认,以保证权责清晰’。我刚来,总得遵守规矩,不能给您添麻烦,对吧
她一句一个规矩,一句一个流程,句句都占着理,偏偏语气软得像棉花。
李姐被她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把那叠资料悻悻地拿了回去,嘴里嘟囔着：行了行了,我自己弄,现在的小孩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她走后,江柚低下头,继续看她的入职文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旁边的同事王胖子拿微信戳我：卧槽,这张嘴是开过光的吧这哪是实习生,这是来我们公司普法的吧
我没回他。
我看着江柚那个纤细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看起来像哑巴一样安静的姑娘,可能不是菩萨,而是个自带紧箍咒的唐三藏。
专门来治我们这些妖魔鬼怪的。
2
办公室里的生态链,有时候比热带雨林还复杂。李姐这种属于中层捕食者,而在她之上,还有更高级的。
比如行政主管,周姐。
周姐四十出头,管着我们公司的考勤、采购、杂务,权力不大,但恶心人的本事一流。她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搞些莫名其妙的办公室文化建设,然后把活儿派给最没话语权的实习生。
江柚来的第三天,周姐的目标就锁定了她。
下午三点,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周姐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到江柚面前,脸上挂着那种我为你着想的慈母笑。
小江啊,来公司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吧
挺好的,谢谢周主管关心。江柚站了起来,还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样子。
哎,别这么客气。周姐拍了拍她的肩膀,是这样,我看大家下午都挺没精神的。公司要体现人文关怀嘛,我决定,以后每天下午三点,由实习生统一给大家订下午茶,活跃一下气氛。钱从部门经费里出。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我一听,就知道坑来了。
这活儿听着美,其实就是个大坑。几十号人,你喜欢奶茶,他要咖啡,她要果汁；你爱吃甜的,他要吃咸的。众口难调不说,统计、下单、催单、分发,一来一回至少折腾一个小时。最关键的是,部门经费紧张,周姐从来不会批够钱,最后肯定有几个刺儿头抱怨怎么给我点了最便宜的。这锅,就得订下午茶的人来背。
之前好几个实习生,都在这事上被折腾得哭过。
江柚听完,没立刻答应,而是问道：周主管,这个‘统一订下午茶’,是公司新增加的正式制度吗
周姐一愣：呃,算是我们部门内部的一个……小福利吧。
明白了。江柚点点头,那既然是福利,涉及到部门经费支出,按照财务规定,应该需要有明确的执行标准和预算吧
周姐有点不耐烦了：哎呀,没那么复杂,你看着买就行了。
这不行,周主管。江柚摇摇头,语气还是很轻,但内容很硬,财务制度手册第17条明确规定,所有超过500元的部门团建支出,必须提前提交申请,附带预算明细和参与人员名单。我们部门五十多个人,下午茶人均就算十五块,一次也要七八百。这必须走流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方便报销,我建议先做个问卷调查。统计一下大家对饮品和点心的偏好、过敏源、以及心理价位。然后根据统计结果,制定出A、B、C三套标准套餐,预算分别是15元、20元、25元。大家每天轮换选择,我再根据最终名单,制作一份详细的采购申请表,您签字,我再去找财务。这样既透明,又合规,您觉得呢
她说完,还露出了一个我好吧我聪明吧快夸我的无辜表情。
周姐彻底傻了。
她本来就是想随口安排个杂活,体现一下自己的领导地位。谁能想到,江柚直接把这事儿上升到了财务合规、制度建设的高度。还问卷调查还ABC套餐这是订下午茶,还是在搞项目招标
周姐要是同意了,以后天天都得陪着她走这套复杂的流程,光签字都能签烦了。
那个……好像……是有点复杂了。周姐的笑容已经僵在脸上了。
是不复杂呀。江柚一脸真诚地看着她,这是为了保证您的管理工作能顺利进行,也是为了规避财务风险。周主管,您放心,表格和问卷我半小时内就能做出来,保证设计得专业、清晰。
别别别！周姐赶紧摆手,像是生怕她真的把表格拍出来一样,我就是这么一说,活跃气氛嘛,大家自己点自己的就行了。你忙你的,忙你的。
说完,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逃走了,背影颇为狼狈。
江喂坐下,继续对着电脑敲字,仿佛又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个下午,办公室里没人提下午茶的事。
王胖子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个捂脸的表情：我感觉周姐的CPU被这姑娘干烧了。她哪是来实习的,她是来给我们公司做ISO9001认证的吧
我深以为然。
这个江柚,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降维打击。她不跟你讲人情,她只跟你讲道理,讲规矩。而我们这些在人情社会里混久了的老油条,最怕的就是这个。
3
我们部门有个项目经理,叫陈哥。
陈哥三十五六,业务能力还行,但有个毛病——爱甩锅。只要项目出一点问题,他总能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顺便找个倒霉蛋把锅背上。
很不幸,江柚被分到了他的项目组,当助理。
项目是个急活儿,给一个叫美佳家居的客户做线上推广方案。陈哥作为负责人,天天催命一样催进度。结果,在给客户提报的前一天,出事了。
客户那边一个关键数据给错了,导致我们方案里的一部分营销策略,整个都是错的。
这事儿是陈哥自己去跟客户对接的,数据也是他拿回来的。按理说,责任在他。
但陈哥是谁啊他怎么可能承认。
紧急会议上,部门总监脸黑得像锅底。陈哥痛心疾首地站起来,一开口就把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
王总,这事儿赖我。赖我太相信新人了。他叹了口气,眼神瞟向了会议室角落里的江柚,这个数据,我是让实习生小江去核对的。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仔细,一定要跟客户二次确认。唉,可能还是太年轻了,经验不足,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这么重要的数据,居然没核对出来。王总,我用人失察,我检讨。
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把自己从犯错者变成了被连累的好领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柚身上。
那姑娘坐在角落,从头到尾没说话。直到被点名,她才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总皱着眉问她：小江,是这样吗
我心想,这下完了。一个实习生,怎么跟项目经理斗这锅,她背定了。
江柚站了起来,先对着王总和陈哥鞠了个躬,很礼貌。
然后,她开口了：王总,陈经理。关于美佳家居项目的数据问题,我很抱歉。但是,关于‘核对数据’这个任务,我有一些疑问。
你有什么疑问你没核对就是没核对！陈哥立刻打断她,声音很大,显得很有底气。
江柚没理他,只是看着王总,继续用她那平铺直叙的语气说：我的疑问是,陈经理是在什么时间,通过什么方式,向我传达的‘核对数据’这个指令
陈哥冷笑一声：我当面跟你说的,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江柚摇摇头,我的记忆力可能不太好。所以,我习惯把所有接到的工作指令,都用项目管理软件‘Trello’记录下来,并且会请指令下达人确认。这是我入职第三天,陈经理您亲自教我的,您说这样可以‘避免遗忘,方便追溯’。
说着,她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上投影仪。
屏幕上,是我们项目组的Trello面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任务卡片。江柚的操作很熟练,她点开搜索栏,输入了数据核对四个字。
搜索结果是：0。
她又输入了美佳家居,筛选出所有和项目相关的任务卡。大家看得清清楚楚,里面有资料整理、竞品分析、PPT初稿,唯独没有数据核对。每一条任务下面,都有明确的负责人——绝大部分是江柚自己,还有几条是陈哥。
江柚指着屏幕,对王总说：王总,这是我们项目组开始以来,陈经理通过Trello向我分配的所有任务,一共27条。您可以看到,里面并不包含‘核对美佳家居项目数据’这一项。
陈哥的脸开始白了。我……我可能是口头跟你说的,忘了录入系统了！
有可能。江柚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她话锋一转,但是,根据我们公司的《项目管理规范》2.1.3条,‘所有关键性指令,尤其是涉及数据、款项等重要信息的指令,必须通过邮件或项目管理系统下达,口头指令不具备正式效力’。陈经理,这个规范,也是您发给我学习的。
她又打开了邮箱,当着所有人的面,搜索了发件人为陈经理,收件人为江柚的所有邮件。
结果,依然是0。
江柚做完这一切,关掉投影,坐回原位,说：王总,我的情况说明完了。我确实没有收到过核对数据的正式指令。如果我的工作流程有任何不符合公司规定的地方,我愿意接受批评。
整个会议室,死一样的寂静。
陈哥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自己教的规矩,自己推行的软件,自己强调的流程,现在,每一个都变成了抽在他自己脸上的巴掌。
他想甩锅,结果江柚根本不接,还反手把锅盖焊死在了他自己头上。
最后,王总叹了口气,挥挥手让陈哥坐下,那眼神里的失望,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那天的会,开了三个小时。
江柚除了最开始的几分钟,后面一句话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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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赢了。赢得不动声色,却无可辩驳。
4
自从会议室封神之后,江柚在公司的地位变得很微妙。
没人敢再随便使唤她,但也没人敢跟她走得太近。她就像个bug,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厉害,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兼容。
她依旧独来独往,每天踩点上班,准点下班,午休时间雷打不动地出去走路半小时。
这种特立独行,在某些人眼里,就成了不合群。
我们部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天中午,大家会轮流一个人,帮所有人点外卖。这样可以凑单,省点配送费,也算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这事儿,轮到了江柚。
前一天,负责统计的同事小丽就在群里艾特了所有人,让大家报午餐。
轮到江柚时,她在群里回了一句：谢谢,我中午自己解决。
小丽可能没反应过来,又私聊她：小江,今天该你帮大家订饭了哦,你要吃什么,我先记下来。
江柚回她：我中午不和大家一起吃。所以今天订饭的事,我就不参与了。
这下,办公室里几个爱八卦的,就开始窃窃私语了。
看见没,太清高了。
就是,帮同事订个饭怎么了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人家是大小姐,跟我们吃不惯十几块的盒饭呗。
这些话,不大不小,刚好能飘到江柚耳朵里。
但她跟没听见一样,继续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
到了中午十一点半,小丽拿着个本子,开始挨个问大家吃什么。这姑娘心眼不坏,就是有点圣母,总觉得江柚是被孤立了,想拉她一把。
她走到江柚工位,苦口婆心地劝：小江啊,就当帮姐姐一个忙,行不行你今天帮大家订了,以后大家也会帮你订的,这都是人情往来。
江柚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着她。
小丽姐,她问,这个‘轮流订外卖’,是公司制度,还是我们部门的强制规定
小丽噎了一下：都不是,就是大家自发的。
哦,自发的。江柚点点头,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基于自愿原则的、非正式的互助行为
……可以这么说吧。小丽被她这套词儿绕得有点晕。
那好。江柚说,既然是自愿的,我有权利选择不参与。对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有可是。江柚打断她,语气依然平静,小丽姐,我算一笔账给你听。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我们部门53个人,假设平均每个人报餐名需要30秒,统计就需要26.5分钟。下单过程,因为平台不同、选择困难,至少需要10分钟。饭到了之后,分发、核对,至少需要15分钟。这加起来,就是51.5分钟,将近一个小时。
我的午休时间,从12点到1点半,一共90分钟。如果我花了1个小时帮大家订饭,我的午休就只剩下30分钟。这30分钟,我还要吃饭。这意味着,我整个中午,都在为一件与我本职工作无关、且我不愿参与的事情,付出了一个小时的无偿劳动。
你说,这是人情往来。江柚看着小丽,眼神很认真,可是在我看来,这种‘人情’,是以牺牲我的个人休息时间为代价的。而我,并不想做这笔交易。所以,我选择不参与。我的逻辑,有问题吗
小丽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办公室里,之前说风凉话的那几个人,也都安静了。
江柚的话,就像一把手术刀,把那层包裹在人情世故外面的、温情脉脉的糖衣,剖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里面利益交换的本质。
太直接,太赤裸,也太有道理了。
最后,还是王胖子出来打圆场,他拿起手机：行了行了,今天我来订,我手速快,十分钟搞定。大家赶紧报饭名！
一场小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从那天起,再也没人提让江柚帮忙订外卖的事。
她也依旧每天中午,一个人背着帆布包,准时消失在公司门口。没人知道她去哪里吃饭,也没人再关心。
大家终于明白,想用人情这张网去网住她,是行不通的。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站在网的外面。
5
我们公司最让人深恶痛绝的,是一种叫奋斗比的文化。
就是明明没什么事,也要在办公室耗到八九点,显得自己很努力,顺便在朋友圈发个又是为梦想奋斗的一天,配一张公司深夜的图。
老板尤其喜欢这个调调,还经常在大会上表扬那些以公司为家的员工。
江柚,是这个文化里最扎眼的一根刺。
她永远是部门第一个走的。五点半,电脑一关,背包一甩,走得比谁都潇洒。
一开始,部门领导还会敲打她几句。
小江啊,年轻人要多花点时间在工作上,不要急着走。
江柚就回答：领导,我今天的工作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并且邮件发送给您了。请问还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领导一看邮箱,她确实干完了,活儿还干得挺漂亮。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挥挥手让她走。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直到有一次,公司接了个大项目,要求一周之内拿出方案。整个部门,都进入了疯狂加班的状态。
那几天,办公室跟网吧包夜一样,灯火通明。外卖盒堆得像小山,每个人都顶着黑眼圈,靠咖啡续命。
只有江柚,依旧我行我素。
五点半,走人。
这下,连我这种老好人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了。大家都在拼命,你一个人准点下班,是不是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项目截止的前一天,是周五。那天下午,江柚突然递了张请假条上来,说家里有急事,下午就要走。
部门总监的脸,当时就拉了下来。
江柚,你没看到大家都在加班吗项目明天就要交了,你现在请假总监的声音里压着火。
王总,江柚递上请假条,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名字,这是我的假条,人事那边已经批过了。
总监一看签名,是集团CEO,老董事长的。他愣了一下,但还是不甘心。
就算董事长批了,你作为项目组的一员,也得有集体荣誉感吧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能走他开始打感情牌,试图用道德绑架。
办公室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这边。
江柚扶了扶眼镜,平静地看着总监。
王总,我理解项目很紧急,大家也很辛苦。她说,但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第一,我作为实习生,入职合同上写明的工作时间是周一到周五,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半。请问,要求我加班,是否超出了合同约定的范畴
第二,根据劳动法第四十一条,用人单位由于生产经营需要,经与工会和劳动者协商后可以延长工作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一小时；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长工作时间的,在保障劳动者身体健康的条件下延长工作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三小时,但是每月不得超过三十六小时。我们这周,已经连续四天,平均加班超过四个小时了。请问,这是否符合劳动法规定
第三,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大家心上,公司一直倡导高效工作,而不是无效加班。这个项目,从立项到现在,我有两个发现。一是前期沟通信息冗余,导致我们做了很多无用功。二是项目分工不明确,很多人在做重复的工作。如果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我们的效率至少可以提升30%,根本不需要全员加班。
她顿了顿,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档。
这是我根据这几天的工作,做的一份《项目流程优化建议》。里面详细分析了目前存在的问题,并提出了解决方案。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我认为,作为项目的一员,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
现在,我要去处理我的私事了。如果您认为我今天的行为,对项目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您可以根据公司规定,对我进行处罚,或者直接辞退我。我没有意见。
说完,她对着总监微微鞠了一躬,拿起背包,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转身走了。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总监拿着那份薄薄的请假条,手都在抖。
他想发火,却发现江柚说的每一句话,都踩在规定和法律的线上,让他无从反驳。他想用奋斗和集体来压她,结果被她反手一份流程优化建议,打成了管理无能。
那晚,我们还是加了班。
但所有人的心态,都变了。大家不再觉得加班是光荣的,反而开始思考江柚说的话。
我们所谓的奋斗,到底是真的在为公司创造价值,还是只是一场满足领导虚荣心的、自我感动的表演
这个答案,让人不寒而栗。
6
项目虽然磕磕绊绊,但总算按时交付了。
为了犒劳大家,公司大老板,也就是那位在江柚请假条上签字的董事长,决定亲自组织一场团日建。
地点选在郊区的一个度假村,周六日两天一夜。
通知一下来,办公室里一片哀嚎。谁都知道,这种团建,比上班还累。名为放松,实为换个地方伺候领导。
但大老板亲自组织的,谁敢不去
周五下午,行政就把团建流程发下来了。上面排得满满当当：周六早上破冰游戏,下午领导讲话加分组讨论,晚上篝火晚会,还要表演节目。周日早上爬山,下午分享心得。
我一看就头大,这哪是团建,这是军训。
所有人都默认,江柚肯定不会去。毕竟,她连五点半下班都卡得那么死。
结果,周六早上集合的时候,她居然来了。还是那副打扮,白恤,牛仔裤,背着个双肩包,安安静静地站在队伍最后面。
大老板姓钱,叫钱董,是个精力旺盛的小老头。他看到江柚,还挺高兴,主动走过去跟她打招呼。
小江也来了啊,不错不错,年轻人就是要多参加集体活动。
江柚点点头：钱董好。
到了度假村,破冰游戏开始。主持人让我们玩一个叫人椅的游戏,就是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后面的人坐在前面人的腿上,形成一个闭环。
这游戏巨傻,还很容易走光。女同事们都面露难色。
主持人还在那儿煽情：这是一个考验我们团队信任和凝聚力的游戏！大家要完全相信自己的同伴,把自己交给他！
轮到江柚时,她没动。
主持人催她：小江,快,坐到你前面同事的腿上。
江柚摇摇头：我不玩。
为什么啊主持人愣了。
江柚看着他,很认真地问：这个游戏的设计,是否考虑过男女员工的生理差异和心理感受是否涉嫌职场性骚扰
主持人：……啊
江柚又转向钱董,问道：钱董,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是鼓励员工在公开场合,进行这种无明确安全保护的、具有潜在肢体冒犯风险的活动的吗
钱董也被问住了,他干咳了两声：这个……主要是为了增进感情嘛。
我认为,增进感情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我们可以合作完成一个有挑战性的项目,或者进行一场有深度的业务讨论。而不是通过这种带有强迫性质的、容易引起不适的身体接触。江柚说,如果这就是公司的团建文化,我选择不参与。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最后,还是钱董挥挥手,说：行了行了,这个游戏不玩了,换下一个！
下午的分组讨论,主题是如何提升工作幸福感。
钱董让我们畅所欲言。大家知道这是作秀,都捡好听的说,什么公司就是我的家、在这里我感受到了温暖、感谢领导的培养。
轮到江柚发言。
她站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认为,提升工作幸福感最直接的方式,是加钱。
全场寂静。
她像是没看到钱董抽搐的嘴角,继续说：其次,是减少不必要的加班,保障员工的休息权。让员工有自己的生活,才能更好地投入工作。
再次,是建立清晰、公平的晋升机制。让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努力,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回报,而不是依靠画饼和口头承诺。
最后,是削减所有形式主义的活动,比如今天这种团建。把办团建的钱,折算成奖金发给大家,我相信,员工的幸福感会立刻提升200%。
她说完,坐下了。
整个下午,钱董都没再说过话。他一个人坐在那儿,表情凝重,像是在思考人生。
那场团建,成了我们公司历史上最虎头蛇尾的一次。原计划的篝火晚会和爬山,全都取消了。第二天上午,我们就灰溜溜地被送回了市区。
回去的路上,王胖子偷偷跟我说：我怎么感觉,钱董被江柚说得自闭了
我看着窗外,江柚正戴着耳机听歌,侧脸平静。
我想,她不是想让谁自闭。
她只是觉得,皇帝没穿衣服,总得有个人说出来。
7
公司里,除了行政,另一个不能得罪的部门,就是财务。
我们的财务总监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黄,大家都叫她黄姐。黄姐的特点就是,把公司的钱,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任何一笔报销,她都要用放大镜看,鸡蛋里挑骨头。
很多人为了几百块的出差补贴,被她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干脆自认倒霉,不要了。
江柚,因为帮陈哥那个项目出过一次短差,也有笔费用要报。
金额不大,就一千多块,包括车费、餐补和住宿。
她把发票贴得整整齐齐,单据填得清清楚楚,交给了黄姐。
我们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毕竟,单子做得那么标准,挑不出错。
结果第二天,黄姐就把报销单给打了回来。理由是：住宿发票超标。
公司的规定是,普通员工出差,住宿标准是每晚450元。江柚住的那家酒店,是468元,超了18块。
这事儿可大可小。一般人,要么自己补上18块,要么就去跟黄姐磨,说点好话,也就过去了。
江柚选择了第三条路。
她直接拿着报销单和公司制度手册,去了黄姐的办公室。
我也正好去交单子,就在门口听了个全程。
黄总监,您好。我想请问一下,我的报销单,为什么被打回来了江柚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黄姐眼皮都没抬：住宿超标了,公司规定看不到吗
看到了。江柚说,《差旅费管理规定》3.2条,‘员工出差住宿标准为450元/晚’。但是,这条规定后面,还有个括号。
她把手册翻开,指给黄姐看：括号里写着,‘特殊情况,经部门负责人审批同意后,可适当上浮,上浮比例不超过10%’。
黄姐皱了皱眉：你这算什么特殊情况
我出差那天,市里正好在开一个大型展会,导致市区酒店普遍涨价。我预订酒店的时候,在公司协议酒店范围内,450元以下的房间已经全部订满了。这个情况,我当时就通过邮件,向我的直属领导陈经理报备过,并且得到了他的邮件批复同意。这份邮件,我已经打印出来,附在报销单后面了。这,是否符合规定里提到的‘特殊情况’
黄姐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她没想到江柚准备得这么充分。
但她还是想挣扎一下：那也不能超标。你可以住远一点的便宜酒店啊。
江柚笑了笑：黄总监,您说的对。我当时也考虑过这个方案。但是,如果我住在远郊,我第二天去客户公司的单程通勤时间,会从20分钟,增加到1个半小时。来回就是3个小时。这3个小时,是我的工作时间。按照我的实习工资折算,公司需要为我的通勤,支付大约150元的薪水成本。同时,因为通勤时间过长,我可能会错过和客户约定的会议时间,从而造成误工,这个损失更大。
所以,为了节省公司的150元薪水成本和潜在的误工风险,我选择多花18块钱,住得近一点。我认为,这是一个更符合公司整体利益的、更经济的选择。黄总监,您认为我的决策,有逻辑问题吗
黄姐彻底没话说了。
她看着江柚,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她习惯了员工为了报销,跟她哭穷、套近乎、讲人情。她第一次遇到,有人跟她算公司的机会成本。
这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战斗。
最后,黄姐拿起笔,在江柚的报销单上唰唰签了字,从头到尾,没再说一个字。
江柚拿回报销单,道了声谢谢黄总监,转身就走了。
我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像是上了一堂生动的MBA案例分析课。
王胖子后来知道了这事,感慨万千：以前我觉得财务是铁板,现在我明白了,江柚是反坦克穿甲弹。
8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江柚再怎么滴水不漏,也架不住有人从制度的根上,给她挖坑。
这次出手的人,是销售部的老大,张总。
张总手下有个项目,因为前期牛皮吹得太大,客户的期待值被拉得很高,结果执行的时候掉了链子,客户很不满意,扬言要终止合作。
这口大锅,总得有人背。张总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我们部门。因为方案是我们出的。
他直接一封邮件,抄送了公司所有高层,标题是《关于XX项目客户不满意的事故报告》。邮件里,他把责任全推到了我们部门头上,说我们的方案脱离实际、华而不实,是导致项目失败的根本原因。
这下,我们整个部门都炸了。
部门总监气得直拍桌子,但又没什么好办法。销售部是公司的强势部门,张总是红人,得罪不起。
就在大家愁眉苦脸的时候,江柚,这个项目的参与者之一,默默地写了一封回信。
她没急着发,而是先发给了我们部门总监。
总监看完,眼睛都亮了。他二话没说,直接点了全体答复。
江柚这封邮件,写得堪称甩锅教科书的典范。
她开头先是承认,方案确实存在考虑不周的地方,我们深表歉意。姿态放得极低,让对方没法说你态度不好。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开始复盘。
她写道：为了更好地吸取教训,避免未来再发生类似问题,我们详细梳理了本次项目从启动到执行的全流程。我们发现,在流程中,可能存在几个关键节点的风险把控,值得我们共同探讨。
然后,她分点列出：
一、需求确认阶段：销售部的张总于X月X日提供的《客户需求纪要》中,明确表示客户的核心诉求是‘提升品牌格调’。我们方案的所有创意,均围绕此核心展开。但从后期客户反馈来看,客户的真实需求似乎是‘短期内提升销量’。这中间是否存在信息传递的偏差
二、方案评审阶段：X月X日,我们组织的方案内部评审会,销售部全员参加。会议纪要显示,张总对方案给予了‘高度肯定’,并表示‘完全符合客户预期’。会议纪要由张总亲自签字确认。我们是否可以探讨一下,如何在评审阶段,建立更有效的风险识别机制
三、执行对接阶段：方案交付销售部后,由销售团队负责具体落地执行。根据我们后期的追踪,发现有多项关键执行（如KOL选择、投放渠道）与原方案设计不符。这是否说明,我们在跨部门协作的执行监督环节,存在流程上的缺失
她不指责任何人,她只是在探讨流程。
但每一条,都附上了时间、证据（会议纪要截图、邮件截图）,把张总和销售部,钉得死死的。
邮件的最后,她还贴心地提出了建议：
为了优化未来的项目流程,我们建议：一、所有客户需求必须由客户方、销售方、方案方三方共同签字确认。二、方案评审会必须加入‘风险压力测试’环节。三、项目执行阶段,方案方应享有一票否决权。
这封邮件发出去,整个公司都安静了。
张总那边,半天没动静。估计是看着邮件,一个字也回不出来。
后来听说,大老板钱董亲自把他叫到办公室,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我们部门,不仅没背上锅,还在江柚的建议下,真的推动公司修改了跨部门合作流程,话语权比以前大多了。
那天,我们总监看着江柚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不吵不闹的实习生,手里握着的,不是刀,是手术刀。
她不伤人,她只负责切除肿瘤。
9
树大招风。江柚在公司里越来越像个传说,自然也引来了一些人的嫉妒和非议。
其中,最活跃的是隔壁部门一个叫米娜的女同事。
米娜业务能力平平,但特别擅长办公室政治和捕风捉影。她看江柚不爽很久了,觉得她一个实习生,凭什么这么横。
于是,她开始在茶水间、饭局上,有意无意地散播一些关于江柚的谣言。
哎,你们知道吗,那个江柚,好像是钱董的亲戚。
何止啊,我听说她爸是咱们公司的大客户,所以她才能这么有恃无恐。
怪不得呢,一个实习生,敢跟总监叫板,原来是有后台啊。
这些话传来传去,版本越传越离谱。最后,江柚在大家眼里,成了一个靠关系的空降兵。她之前所有靠逻辑和规矩赢得的尊重,都被后台硬三个字给模糊了。
我听着都生气,替她不值。
但江柚本人,像是活在真空里,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直到有一天,米娜把事情搞大了。
她在公司的内部论坛上,用匿名账号发了个帖子,标题叫《扒一扒我们公司那位‘神仙’实习生》。帖子里,她添油加醋地把所有谣言都写了一遍,还暗示江柚和某个高管有不正当关系。
这下,全公司都炸了。帖子下面,一堆人匿名吃瓜,说得越来越难听。
这已经不是八卦了,这是人身攻击。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以为江柚会哭,或者会去找领导告状。
她两样都没做。
她只是找到了公司IT部,要求查那个匿名ID的真实身份。IT部说,这不符合规定,需要领导审批。
她就给IT部主管发了封邮件,邮件里只附了一个附件。
附件是一份律师函的草稿。
草稿里,明确指出,该匿名帖子已构成诽谤,严重侵犯了她的名誉权。她要求公司在24小时内,提供发帖人的信息,否则,她将连同公司一起,告上法庭。因为公司作为平台方,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IT主管一看,吓得腿都软了,赶紧上报。
半小时后,米娜就被叫到了人事总监的办公室。
再然后,我们在公司内网上,看到了对米娜的全员通报批评,以及她手写的一封道歉信。信里,她承认自己是造谣者,并向江柚公开道歉。那个帖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不到两个小时。
江柚从头到尾,没有跟米娜说过一句话。她甚至没去办公室看那个通报。
她只是在茶水间碰到我时,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争吵上。能用规则和法律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情绪。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那些试图用流言蜚语去伤害她的人,真的很可笑。
他们用的是泥巴,而江柚,穿的是全覆盖式动力装甲。
泥巴,根本沾不上她的身。
10
实习期三个月,很快就到了。
按照惯例,实习生要进行转正答辩和绩效评定。
江柚的绩效,成了个大难题。
她的直属领导陈哥,就是之前被她当众打脸的那位,心里对她又怕又恨。
在给江柚打分时,他耍了个心眼。
在工作能力、任务完成度这些硬指标上,他挑不出毛病,都给了A。但在团队协作、沟通能力这两项软指标上,他给了个C。
最后的综合评定,是B+。
这个分数,不高不低,很尴尬。转正没问题,但拿不到优秀实习生奖金,对未来的发展也有些影响。
陈哥把绩效考核表给江柚签字时,还假惺惺地说：小江啊,你能力很强,但就是有点……太独了。要多跟同事交流,融入集体嘛。给你个B+,也是为了激励你。
我当时就在旁边,心想,江柚这次总该发火了吧这明摆着是公报私仇。
结果,江柚只是拿过来看了看,然后问：陈经理,我想请问一下,我们公司对于‘团队协作’和‘沟通能力’的考核,有没有明确的、可量化的评分标准
陈哥一愣：这个……就是凭感觉嘛,看你平时跟大家的互动。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主观评分项,对吗江柚追问。
……可以这么说。
好的,我明白了。江柚点点头,拿起笔,在签名栏上签了字。
她没有争辩,没有反驳,平静得像是在签收一份快递。
陈哥都愣了,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应付江柚的质问,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们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在第二天的转正答辩会上,江柚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她的答辩PPT,做得非常漂亮,逻辑清晰,数据详实,把自己三个月的工作成果,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最后,她放了一页,标题是《关于提升公司绩效考核科学性的几点建议》。
她对着台下坐着的所有部门总监和高管,不紧不慢地说道：
在我看来,目前公司的绩效考核体系,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对‘团队协作’等软性指标的定义,过于模糊,缺乏客观的评价依据。这导致了两个问题。
第一,它给了管理者过大的主观裁量权,容易滋生办公室政治和不公平现象。比如,员工会不会因为拒绝参加下班后的饭局,就被认定为‘不合群’,从而影响绩效
第二,它无法真正衡量员工对团队的贡献。一个默默完成自己工作,从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员工,和一个整天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但实际产出有限的员工,谁的‘团队协作’能力更强
因此,我建议,她按下了翻页键,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模型图,引入‘协作有效性’作为新的考核维度。具体可以拆分为三个可量化的指标：一、跨部门沟通的平均响应时间；二、发起和参与的有效会议次数；三、为其他同事提供有效帮助（有邮件或系统记录为证）的次数。
只有当我们的考核标准,从‘你感觉怎么样’,变成‘数据显示怎么样’时,我们的管理,才能称之为科学。
她讲完,整个会议室安静了三秒钟。
然后,大老板钱董,第一个鼓起了掌。
那天的答辩,江柚的最终得分,是全场最高的A+。
而陈哥,全程坐在台下,脸色比打印纸还白。
江柚用一场完美的答辩,不仅为自己正了名,还顺便把公司的绩效制度,往前推了一大步。
她告诉所有人：如果你觉得规则不公平,那就去改变规则。
这比单纯的抱怨和愤怒,要高级一万倍。
11
转正答辩会后没几天,公司里来了件大事。
集团母公司的董事长,要来我们分公司视察。
这可是天大的事。我们提前一周就开始大扫除,整理资料,每个人都被要求穿正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接圣驾。
视察当天,气氛紧张得像高考考场。
我们分公司的老大钱董,全程陪同,点头哈腰,跟个店小二似的。
那位传说中的大董事长,姓江,是个看起来很儒雅的中年男人。他一路走,一路看,偶尔点点头,不怎么说话,但气场极强,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行人走到我们部门的时候,江董事长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安安静静敲着键盘的身影上。
是江柚。
她今天也穿了正装,一套简单的黑色西服,头发扎成了马尾,看起来比平时更干练。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领导视察,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屏幕。
钱董赶紧上前,笑着介绍：江董,这是我们部门新转正的实习生,江柚,非常优秀的一个年轻人。
江董事长看着江柚,脸上没什么表情。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石化的话。
你妈让你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听见没有
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父亲的威严。
江柚这才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有点无奈的表情。
爸,我在上班。她的声音里,带了点小女孩的嗔怪。
上什么班！江董事长眉头一皱,你的实习报告我看了,写得乱七八糟,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让你来体验生活,不是让你来搞公司治理的。赶紧的,晚上回家,我得好好跟你聊聊。
说完,他不再理会旁边已经呆若木鸡的钱董和其他高管,转身就往外走。
江柚叹了口气,对着电脑保存了文件,然后站起来,对着我们总监说：王总,我爸叫我回家吃饭,我先下班了。
说完,她就背起包,跟着江董事长走了。
留下了我们一整个办公室的人,在风中凌乱。
我……我……我看到了什么
江柚江董事长爸闺女
所有的碎片,瞬间在我的脑子里拼凑了起来。
怪不得,她的请假条是钱董批的,因为钱董是我们分公司的头,而江董,是总公司的头。
怪不得,她对公司的规章制度了如指掌,因为这可能就是她家开的。
怪不得,她敢跟所有人叫板,因为她根本不是来打工的,她是来微服私访的。
王胖子掐了自己一把,然后喃喃自语：我靠,我他妈的之前还想追她……幸亏我没敢……
整个办公室,之前那些说过江柚风凉话的,欺负过她的,脸色都变得无比精彩。尤其是李姐、周姐、陈哥那几位,脸都绿了。
我突然想起江柚之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
我明白了。
她不是在针对谁,也不是在炫耀什么。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公司的运行方式,很低效,很不合理。
她就像一个顶级的程序员,看到了一堆垃圾代码,忍不住动手去优化一下而已。
对她来说,这可能真的,只是一场体验生活。
12
江柚再也没来上过班。
她的工位空了,东西都收走了,仿佛她从来没出现过。
但办公室里,到处都还是她的传说。
大家干活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起她。
这事儿要是江柚来办,她肯定先要个邮件确认。
这个流程太傻了,江柚肯定会写个优化建议。
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了,学学江柚,拿数据说话。
她虽然走了,但她那种讲规矩、重逻辑、求效率的工作方式,像病毒一样,在我们部门传染开了。
以前那些人情世故、模糊地带,都变得越来越少。办公室的沟通成本,低了很多。大家虽然还是会加班,但那种无效的、表演式的加班,几乎绝迹了。
一周后,我们部门总监收到了一封来自总公司董事长办公室的邮件。
附件是一份长达五十页的PDF文档,标题是——《关于XX分公司管理流程优化及企业文化建设的观察与建议》。
署名：江柚。
总监把报告打印出来,部门人手一份。
我们翻开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里面,详细记录了江柚实习三个月来,所观察到的公司内部存在的各种问题。大到部门壁垒、绩效漏洞,小到办公室打印机布局不合理、下午茶报销流程繁琐。
每一个问题,她都用极其冷静、客观的笔触进行描述,然后附上她的数据分析和优化建议。
她把我们每个人,都写进了报告里。但不是以八卦的形式,而是作为案例。
案例一：‘李姐’的非正式任务分配模式,导致实习生权责不清,建议推广使用项目管理软件进行任务分配与追溯。
案例二：行政主管‘周姐’发起的下午茶活动,因缺乏预算和流程管理,引发不必要的沟通成本,建议规范所有非公费用的团建活动。
案例三：项目经理‘陈哥’的甩锅行为,暴露了公司在项目复盘和责任认定机制上的缺失……
她甚至把我,也写了进去。
案例分析：员工‘张伟’,在面对不合理工作安排时,倾向于忍耐和回避,这是大部分基层员工的常态。这反映出公司缺乏有效的员工意见反馈渠道和权益保护机制。
整份报告,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抱怨,全是冷静的分析和冰冷的建议。
就像一份给机器做的体检报告。
我们看着这份报告,心情复杂。有的人羞愧,有的人后怕,但更多的人,是服气。
我们这才真正明白,在江柚眼里,我们这些勾心斗角、人情世故,可能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打架一样,幼稚又可笑。
她从始至终,都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观察着我们,分析着我们。
这份报告,是她的实习作业,也是她送给我们所有人的毕业礼物。
后来,听说总公司根据这份报告,真的成立了专项小组,对我们分公司进行了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
李姐、周姐、陈哥,都因为管理能力不足,被调离了原岗位。
而我们公司的墙上,多了一条新的企业文化标语：
以规则为准绳,用数据来沟通。
这行字,是新的分公司总经理,亲自让挂上去的。
我有时候会想,江柚现在在干什么。
可能是在某个世界顶级的商学院里,讨论着千亿级别的并购案。也可能,正戴着耳机,一个人在某个不知名的城市里,悠闲地散步。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那个夏天,她来过。
像一阵犀利的风,吹散了我们办公室多年的乌烟瘴气。
也让我这个混日子的老社畜明白了一个道理：
真正的强大,不是你认识谁,也不是你有什么后台。
而是你脑子里的逻辑,和你手里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