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吞噬,城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苏醒。李明站在老李记包子铺的蒸笼后,看着门外渐渐密集的雨丝,皱了皱眉。雨天总是让生意冷清几分。
两个肉包,一杯豆浆。他机械地重复着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手上利落地装袋、递出,接过湿漉漉的零钱。
蒸笼掀开的瞬间,白茫茫的蒸汽腾空而起,模糊了玻璃门上蜿蜒的雨痕。李明喜欢这片刻的朦胧,它能暂时遮蔽窗外行色匆匆的世界,让他沉浸于包子香气构筑的小小王国——这是他父亲留下的铺子,也是他全部的生活。
十点刚过,雨势骤然加大,砸在遮阳棚上噼啪作响。行人纷纷躲到檐下,街道顿时空旷许多。李明正准备收拾收拾提前打烊,忽然注意到马路对面不对劲。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站在倾盆大雨中,浑身湿透,茫然四顾。没有大人陪同,没有雨具掩护,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车来车往的路边。
谁家孩子忘了带伞李明嘀咕着,抓起一把伞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猛地在女孩身边刹停。车门猛地打开,一个戴兜帽的高大男子跳下车,一把抱起尖叫挣扎的女孩,粗暴地塞进车内。整个过程不过三五秒。
绑架！光天化日之下！
李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摸向手机,却摸了个空——刚才忙碌时不知把手机放哪儿了。眼看轿车即将驶离,他几乎未经思考就冲出了店门,连伞都忘了拿。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但他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那辆正在加速的黑色轿车。车牌！他必须记住车牌！
江A·3B8R9李明默念着,雨水模糊了视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对了。
救命！有人绑架孩子！他朝周围大喊,但雷声隆隆,雨声哗啦,几个行人都低着头匆匆赶路,没人注意到他的呼救。
黑色轿车已经驶出几十米,眼看就要消失在车流中。
绝望之际,一辆出租车在李明身边停下,司机摇下车窗：怎么了兄弟需要帮忙吗
追前面那辆黑车！他们绑架了一个孩子！李明气喘吁吁地指着前方。
上车！司机毫不犹豫地喊道。
李明拉开车门跳进车内,湿漉漉的衣服立刻将座位浸湿一片：对不起,把你的座位弄湿了。
别管座位了！系好安全带！司机一脚油门,出租车如离弦之箭冲入雨幕。
我叫张伟,开了十五年出租车。司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双手稳握方向盘,什么情况
李明简单描述了刚才目睹的绑架过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前方那辆若隐若现的黑色轿车。
妈的,人渣！张伟啐了一口,猛地转动方向盘超车,我女儿也那么大,要是有人敢动她,我拼了命也要弄死那帮杂种。
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汇成一道道小溪,雨刮器以最快速度摆动,仍难以完全清除水流。能见度很差,张伟却展现出惊人的驾驶技术,在车流中灵活穿梭,始终与黑色轿车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们右转了！李明喊道,进和平路了！
张伟迅速变道跟上：放心,跟不丢。已经报警了吗
手机找不到,用你的！李明这才想起最关键的事。
张伟掏出手机递给李明：直接拨110,快！
李明颤抖着手指按下那三个熟悉的数字,将手机贴到耳边。接通音响起的那一刻,他感到一丝希望。
您好,110报警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电话那头传来冷静的女声。
我目击了一起绑架案！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被强行塞进车里带走了！李明语速极快地说。
请保持冷静,先生。您现在的位置在哪里
我们在和平路上,正在追赶嫌疑车辆。是一辆黑色轿车,车牌可能是江A·3B8R9,不确定最后一位是9还是8。从老城区往新区方向行驶。
收到。已经定位您的手机并通知沿途警力。请尽可能保持安全距离,不要贸然行动。警车很快就会与你们会合。
结束通话后,李明长舒一口气,但眼睛仍然紧盯着前方的黑车：他们说已经派警车来了。
太好了！张伟点点头,稍稍放慢了车速,咱们别跟太近,免得打草惊蛇。
然而就在这时,黑色轿车突然加速,连续变道,显然已经意识到被跟踪了。
该死,他们发现了！李明捶了一下大腿。
坐稳了！张伟不再掩饰,一脚油门紧跟上去。
两辆车在雨中的街道上展开追逐,溅起阵阵水花。行人纷纷避让,有路人拿出手机拍摄这电影般的场景。
黑色轿车突然急转弯驶入一条窄巷,出租车紧随其后。巷子两侧是老旧居民楼,晾衣杆伸出台外,挂着的衣物在风雨中飘摇。
突然,黑色轿车副驾驶车窗摇下,一个手臂伸出来,手中赫然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小心！李明惊呼。
水果刀被猛地抛出,旋转着飞向出租车。张伟猛打方向盘避开,刀刃擦着车身飞过,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疯子！完全是疯子！张伟骂道,额头上渗出冷汗。
黑色轿车利用这短暂的干扰,加速冲出巷子,汇入主干道车流。等出租车跟上时,目标已经消失在茫茫车海中。
不见了！跟丢了！李明绝望地扫视着前方的车辆,每一辆黑色轿车都像是嫌疑车辆,又都不是。
张伟慢慢降低车速,拳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上：妈的！就差一点！
出租车停在路边,两人沉默地坐在车内,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声音和引擎怠速的嗡鸣。失败的重压几乎令人窒息。
车牌号,李明突然抬起头,我可能记得车牌号。江A·3B8R9,或者是3B8R8也可能是3B8P9...
张伟拿出手机：我有个哥们儿在交管局,让他帮忙查一下附近监控。
电话接通后,张伟简单说明了情况,然后转头问李明：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地点
十点十五分左右,在老城区中山路和和平路交叉口附近。
张伟对着手机重复了信息,然后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脸上逐渐浮现出希望的神色。
谢了兄弟,欠你一顿酒。他结束通话,转向李明,有线索了！监控拍到了一辆符合描述的黑色轿车,车牌江A·3B8R9,最后被拍到驶向港区方向。警方已经收到信息,正在调集力量设置路障。
希望重新燃起,但李明内心的不安却愈发强烈。他借张伟的手机再次拨打110,更新了车牌信息,并请求接通负责此案的警官。
等待转接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车窗外的人行道。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猛地坐直——那个戴兜帽的高大男子,正站在一家便利店檐下躲雨,低头看着手机。
是他！李明几乎喊出来,那个绑架犯！
张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确定孩子呢
我百分百确定！就是他！李明已经推开车门,我去盯着,你继续和警察联系！
等等！太危险了！张伟喊道,但李明已经冲入雨中。
兜帽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与李明四目相对。一瞬间的惊愕后,男子眼中闪过凶光,转身快步离开。
李明毫不犹豫地跟上,同时向张伟打手势示意方向。雨越下越大,街道上的行人稀少,跟踪变得困难而显眼。
兜帽男突然加速,拐进另一条小巷。李明急忙追上,却在巷口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摔在湿滑的地面上。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兜帽男已经消失在小巷深处的岔路中。
该死！李明懊恼地捶地,手掌擦破渗出血丝。
张伟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人呢
跟丢了。李明沮丧地说,但他刚才在便利店门口,可能买了什么东西。我们去问问！
两人返回便利店,推开玻璃门,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收银台后的年轻店员正低头玩手机,头也不抬地说：欢迎光临。
李明直奔主题：刚才那个戴兜帽的高个子男人,他买了什么
店员终于抬起头,警惕地打量两个湿漉漉的男人：你们是谁问这个干嘛
张伟亮出出租车驾驶证：我们在帮警察追踪一个嫌疑人,他可能绑架了一个小女孩。
店员犹豫片刻,然后说：他买了一次性手机、面包、水和...一把新的水果刀。
李明与张伟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还问了去港区仓库怎么走最近。店员补充道。
港区仓库...李明重复着,突然想起之前张伟的朋友说嫌疑车辆驶向港区方向,谢谢,这太重要了！
两人冲出便利店,李明再次用张伟的手机联系警方,更新了嫌疑人的最新动向和信息。
警方已经锁定港区几个废弃仓库,正在组织搜查。结束通话后,李明对张伟说,但他们需要时间,仓库区太大了。
张伟沉吟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可能知道是哪个仓库！
你怎么会知道
我叔叔以前在港区工作,带我去过那边。有一个特别偏僻的旧仓库,几乎没人知道入口在哪。如果我要藏人,肯定会选那里。张伟已经发动汽车,系好安全带,我们抄近路！
出租车在雨中穿梭,张伟对老城区的巷弄了如指掌,选择了一条导航上都不会显示的小路。李明紧紧抓住扶手,感受着车辆在湿滑路面上的每一次转向和刹车。
为什么帮我这么多李明突然问,你完全可以交给警察处理。
张伟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依然紧盯前方：我女儿...三年前差点被拐走。在公园玩的时候,一个陌生人要带她去看‘可爱的小狗’,幸好被及时发现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之后我每天都做噩梦,梦到如果当时没人看见会怎样。今天看到那小姑娘...就像看到我女儿一样。
李明点点头,不再多问。某种共鸣在两个男人之间建立起来,他们或许背景迥异,但此刻有着共同的目标——拯救一个无辜的孩子。
出租车驶出窄巷,港区庞大的仓库群赫然出现在眼前。锈迹斑斑的厂房和库房像巨兽的骸骨般散布在雨幕中,寂静而阴森。
就是那个！张伟指着远处一栋几乎被杂草完全包围的旧仓库,看到那个破损的通风扇了吗我小时候经常从这里爬进去玩。
两人悄悄接近仓库,发现一侧有小门虚掩着。透过门缝,他们能看到里面微弱的光亮,听到模糊的对话声。
...已经拿到钱了,等天黑就处理掉...一个粗哑的男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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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老板知道我们多要了一倍,会不会...另一个声音犹豫道。
怕什么干完这票我们就离开这个国家。那小崽子反正也活不成...
李明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普通的绑架索赎,而是有预谋的犯罪,孩子生还的可能性正在急剧降低。
突然,他的脚踩到了一根枯枝,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断裂声。
仓库内的对话戛然而止。
什么声音粗哑的男声警觉地问。
李明和张伟屏住呼吸,紧贴墙壁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向门口靠近,门被猛地推开,兜帽男凶恶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他看到两人,眼中闪过惊愕随即转为狠厉：是你们！阴魂不散！
李明不及多想,抓起地上一根锈铁管挡在身前：孩子在哪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兜帽男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水果刀：多管闲事的下场就是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兜帽男脸色大变,猛地向李明扑来。水果刀在雨中划出一道寒光,直刺李明胸口。
李明本能地用铁管格挡,金属相撞迸出火花。他从未打过架,更别说生死相搏,恐惧几乎让他动弹不得。但想到那个雨中无助的小女孩,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大吼一声,用力推开兜帽男。
警察！放下武器！多名特警从各个方向出现,枪口对准兜帽男。
趁歹徒分神的刹那,李明猛地冲进仓库。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了那个小女孩——被绑在椅子上,嘴被胶带封住,大眼睛里满是泪水,但看上去没有受伤。
仓库另一侧,另一个绑匪正慌乱地收拾东西准备逃跑。看到李明,他咒骂着掏出一把匕首。
放下刀！否则开枪了！警察的呵斥从身后传来。
绑匪犹豫了一瞬,突然冲向被绑的小女孩,显然想拿她当人质。
李明比他还快一步。他扑到女孩身前,用身体护住她,同时抓起桌上的一袋面粉猛地掷向绑匪。面粉在空中爆开,白茫茫一片模糊了视线。
砰！一声枪响。
李明紧闭双眼,等待疼痛降临。但几秒后,他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和警察冲上来的脚步声。
睁开眼,他看到绑匪倒在地上,大腿中弹,正被警察制服。另一侧,兜帽男也已被铐上手铐押解出去。
安全了。一切都结束了。
李明颤抖着手,小心地撕开女孩嘴上的胶带,解开绳索。女孩立即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没事了,宝贝,没事了。他轻拍女孩的背,柔声安慰,你非常勇敢,非常非常勇敢。
警察上前接管了现场,医护人员也赶来检查女孩的状况。令人欣慰的是,除了受到惊吓,女孩几乎没有受伤。
张伟走过来,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你真是个英雄,老李。
李明摇摇头：你才是。没有你,我根本找不到这里。
两位男人相视而笑,无需再多言语。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废墟间投下斑驳的光影。警察带着女孩走向救护车,她突然挣脱警察的手,跑回李明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腿。
谢谢你,包子叔叔。她小声说。
李明蹲下身,眼中泛起泪光：你叫什么名字,小勇士
小雨。女孩说,因为妈妈说我是在雨中出生的。
很好的名字。李明微笑着说,现在,你该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了,他们一定急坏了。
女孩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手,随警察离开了。
当天晚上,李明的包子铺已经打烊,他正在收拾店面时,听到门外有犹豫的敲门声。打开门,他看到一对中年夫妇站在门口,面色憔悴但眼中充满感激的泪水。妇人手中牵着的小女孩正是小雨。
李先生吗我们是小雨的父母。男子声音哽咽,我们不知道如何感谢您才好...
妇人已经泣不成声,只是紧紧握着李明的手,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支撑般。
请进,请进。李明连忙邀请他们进入尚未完全收拾好的店铺,孩子没事就好,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雨的父亲描述了他们接到绑架电话时的绝望——绑匪索要巨额赎金,威胁如果报警就撕票。他们几乎要崩溃了,是警察突然上门告知孩子已经获救,才从地狱回到人间。
我们只是一个普通家庭,不知道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情。小雨的母亲擦拭着眼泪,要不是您...要不是您发现了并勇敢地追上去...
李明为他们倒了热茶,拿出今天剩下的几个包子加热后递给显然饿坏了的小雨。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三个大人的眼中都泛起了泪光。
那些绑匪...李明犹豫地问,是随机作案吗
小雨的父亲摇摇头,面色凝重：警察说这是一个专门针对中小企业主子女的绑架团伙。他们摸清了我们的日常生活规律,知道什么时候孩子最容易下手...他握紧了拳头,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那天让小雨一个人在校门口等...
这不是你的错。李明坚定地说,错的是那些丧尽天良的罪犯。重要的是现在小雨安全回来了。
夫妇俩留下了一面锦旗和一份厚厚的红包,李明推辞不过,最后只收下了锦旗,将红包捐给了当地的儿童保护基金会。
临走时,小雨突然跑回来,再次紧紧抱住李明：包子叔叔,我以后还能来吃你的包子吗
随时欢迎,永远免费。李明承诺道,目送这一家人相携离去,在夜色中他们的背影显得格外坚定。
回到老李记包子铺已是深夜。李明换下衣服,简单处理了手上的擦伤,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第二天的面团。揉面的节奏让他平静下来,仿佛这一天惊心动魄的经历只是一段短暂的插曲。
第二天清晨,包子铺照常开业。阳光明媚,与昨日的暴雨形成鲜明对比。
排队买包子的人似乎比往常更多了些,许多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登上新闻的平民英雄。李明依旧机械地重复着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手上利落地装袋、递出。
临近中午,人流渐稀,那辆熟悉的出租车在店门口停下。张伟带着小雨下车——这次她的父母也一同前来。
我们来谢谢救命恩人。小雨的父亲笑着说,手里拎着一篮新鲜水果。
小雨跑到李明面前,递上一幅画：这是我给你画的！
画上是三个简笔小人——小雨自己、张伟,以及一个戴着厨师帽的男人（显然是李明）,手拉手站在阳光下。上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谢谢英雄叔叔。
李明感到眼眶发热,他接过画,郑重地贴在收银台后的墙上：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他装了几袋刚出锅的各式包子递给小雨一家：尝尝叔叔的手艺,最好的肉馅,最新鲜的菜。
小雨开心地接过,咬了一口肉包,眼睛弯成月牙：好吃！
看着女孩无忧无虑的笑容,李明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或许并不总是那么糟糕。有时,一场雨中的奔跑,一次无私的帮助,就足以驱散所有的阴霾。
以后每周六我们都带小雨来吃包子。小雨的母亲微笑着说,我们要让她永远记住,这个世界有坏人,但更多的是像您这样的好人。
阳光洒在蒸笼升腾的白汽上,映出一道小小的彩虹。店外车水马龙,行人匆匆,生活继续着它平凡的节奏。但在某个角落,一种特殊的联结已经建立,如同雨后的彩虹,短暂却绚烂,足以让人相信善良与勇气的力量。
李明回到蒸笼后,继续他日复一日的工作。但今天,每一个包子的捏制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他依然是个普通的包子铺老板,但同时也是那个在雨中奔跑、不畏危险的人。
这个世界需要英雄,而英雄有时只是做了正确选择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