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笼罩。
我漂浮在麻醉剂的白色海洋里,意识是一叶脆弱的小舟,摇摇欲坠。
是个男孩,七斤二两,母子平安。
医生的声音,是风暴过后的第一缕阳光。我抓住了它,挣扎着靠岸。
我笑了。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我以为,这是幸福的泪水。
我以为,我的人生代码,从这一刻起,将进入一个全新的、充满甜蜜的版本。
我和陈辉,结婚三年。他是我大学时的学长,温文尔雅,是所有人眼中的完美丈夫。为了他,我放弃了保研名额,毕业就嫁给了他。
婆婆张兰,起初对我总带着审视的目光,嫌弃我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那些难以下咽的秘方补汤,我捏着鼻子一碗碗喝下,只为换她一个和缓的脸色,换陈辉一个不必夹在中间为难的轻松笑容。
现在,我做到了。我为陈家生下了长孙。
我,林舒,终于在这场名为婚姻的游戏里,打出了关键一击,解锁了圆满的成就。
我被护士推出手术室,陈辉和婆婆立刻围了上来。
老婆,辛苦了!陈辉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干燥,一如既往地让我安心。
婆婆的目光则完全黏在了孩子身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我的金孙!看看这鼻子,这眼睛,简直跟我们家阿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终于舍得看我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满意,似乎还藏着一丝……异样的、急切的光。
小舒,你好好休息。医生说了,那个‘好东西’……要趁新鲜。
什么好东西
我脑中一片混沌,只当是产后的一些注意事项。我太累了,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我被推入病房,安置在3号床。
陈辉和婆婆去为我办理住院手续,病房里暂时只有我和孩子。我看着他酣睡的脸,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填满。
就在我即将再次沉入睡梦时,门外护士站的对话声,像几根冰冷的针,毫无预兆地扎了进来。
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得残忍。
3床那个家属真奇怪,一直催我们,胎盘一出来就让她儿子拿走了。
听说是拿回去给她小叔子炖汤,说是……补腰子。
一个年轻护士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语气:不会吧现在还有人吃这个我听着都瘆得慌。
另一个资深些的声音叹了口气:你刚来不知道,这种事不少见。不过她家这个最急,还专门过来改了手术同意书。
改……手术同意书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血液凝固,四肢冰冷。
麻药的效力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驱散,取而代
的是一种更深邃、更刺骨的麻木。
我记得清清楚楚。
手术前,护士拿着同意书问我胎盘如何处理。
我看向陈辉。
他当时正温柔地替我理着额前的碎发,笑着对护士说: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不信那些偏方。就按医院的正常流程处理吧,我们放弃。
他那么自然,那么坦荡。
我当时还觉得,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现在,护士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我脑子里来回拉扯。
补腰子……
给她小叔子,陈亮……
改了手术同意书……
不可能!
一定是我听错了!是麻药引起的幻觉!
我疯了一样,不顾下半身还未完全恢复知觉,挣扎着从床头的包里翻找。
那份淡蓝色的文件,被我捏在颤抖的手中。
我的签名,林舒,在最下方。旁边,是陈辉龙飞凤舞的字迹。
在胎盘处理方式一栏,由院方按规定处理的选项上,被人用黑色的水笔,粗暴地划了数道横线。
而在旁边空白处,多了一行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字:
自愿捐赠家属自行处理。
那字迹,我熟悉到能刻进骨髓。
是陈辉。
就是他,我爱了七年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亲手签下了这份将我身体的一部分,变成商品或药材的捐赠协议。
嗡——
世界在我耳边坍缩成一个尖锐的点。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死寂的,被背叛的空白。
我躺在床上,手里死死攥着那张纸,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像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嘲笑着我的天真。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原来,我只是一个……完美的祭品。
我闭上眼,静静等待。
等待我的猎物,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进这个由他们亲手为我打造的屠宰场。
门开了。
陈辉和张兰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新生的喜悦。
老婆,感觉怎么样麻药过去了吗陈辉将一杯温水递到我唇边,动作温柔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张兰则抱着孩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我的目光,一定像X光,带着他们无法理解的穿透力。陈辉的笑容僵了一下。
怎么了,小舒是不是伤口疼
我缓缓摇头,扯出一个虚弱至极的微笑。没……就是有点没力气。
我张开嘴,喝了他喂的水。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我冰冷的心。
张兰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回我身边的婴儿床,笑着说:刚生完孩子都这样,虚得很。妈回家给你炖汤,好好补补。那个‘好东西’,我让你爸拿回去了,得赶紧处理,不能浪费。
她又提起了。
好东西。
像一个得意的将军,在炫耀她的战利品。
我的战利品。
从我身体里分割出去的,血淋淋的战利品。
我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羽毛:妈……我听护士说,胎盘……能大补
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兰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而陈辉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你听谁瞎说的!张兰立刻拔高了声音,带着一丝被戳破的恼怒,护士懂什么!我们就是……就是按老家的规矩,埋在老槐树下,能保孩子一生平安。你别想多了。
好一个老槐树下。
多么温情,多么无懈可击的谎言。
陈辉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安抚的宠溺:小舒,你就是太敏感了。妈还能骗你吗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别听那些有的没的。
他伸手想摸我的头。
我偏了一下,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病房里的气氛,第一次变得如此诡异。拉锯战,已经无声地打响。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被关切掩盖。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谎言和算计。
我忽然觉得很累。
我笑了,这一次,笑得无比真实,也无比悲凉。
没有。我就是……太累了。我闭上眼睛,我想睡一会儿。
这是休战的信号。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陈辉为我掖好被角,张兰则低声说她要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乌鸡。
他们以为,这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他们联手按了下去。
他们以为,我还是那个只要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好的,天真、愚蠢的林舒。
他们错了。
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一步,搜集证据。
我要的不是猜测,是铁证。能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的铁证。
出院回家的第一周,我表现得像个完美的产妇。
温顺,沉默,喝汤,喂奶。
张兰每天端来的汤,味道浓郁,里面加了各种她说的大补药材。我总是笑着喝下,然后在她转身后,去洗手间全部吐掉。
我不能让我的身体,再沾染他们一丝一毫的恩赐。
我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周五下午,公司临时有急事,陈辉和张兰都被叫走了,连小叔子陈亮也因为要参加同学聚会而不在家。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我和我熟睡的儿子。
我的狩猎,开始了。
第一站,陈亮的房间。
他是个典型的技术宅,房间里堆满了各种书籍和电子设备。
我的目标很明确:体检报告。
张兰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念叨,说陈亮工作辛苦,压力大,肾虚得厉害,需要好好补补。
我翻找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在他的书架深处,一本厚厚的编程书里,找到了一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公司上个月的集体体检报告。
我屏住呼吸,直接翻到肾功能检测那一页。
肌酐、尿素氮、尿酸……
每一个指标,都在正常值的范围内。
最下方,医生龙飞凤舞的结论异常清晰:
肾功能未见异常。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在剧烈地颤抖。
黑纸,白字。
一个精心编织的,关于亲情与关爱的谎言,被彻底撕碎。
我拿出手机,将这份报告的每一页都拍了下来,上传到我的加密云盘。
做完这一切,我没有停下。
因为我知道,这只是前菜。真正的大餐,还在那个人的房间里。
张兰的房间。
我站在她的房门口,心脏狂跳。我知道,这扇门后,藏着这个家最核心、最肮脏的秘密。
我推开门。
一股陈旧的樟脑丸混合着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的目标,是那个老式的红木衣柜。我曾无意中听陈辉提过,他母亲喜欢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藏在衣柜最底层,用旧被褥压着。
我跪在地上,奋力掀开那些沉重、发潮的棉被。
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锁是老式的铜锁,根本拦不住一根小小的发夹。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的心,也跟着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盒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存折或现金。
只有一本深红色的,封皮已经磨损的硬壳笔记本。
和一沓厚厚的,用皮筋捆着的收据。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那本笔记。
第一页,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后面跟着日期、重量、价格,以及一个触目惊心的词——
头胎,男,足月,成色上佳。
我继续往下翻。
一页,又一页。
一个个名字,有些熟悉,有些陌生。表妹,远房侄女,老家邻居的女儿……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场交易。
一场以新生为名义的,血淋淋的掠夺。
张兰,我的婆婆,她不是一个母亲。
她是一个商人。
一个以亲族女性的身体和血肉为货源,经营着黑色产业链的,魔鬼。
我翻到了最后一页。
上面用崭新的笔迹写着:
林舒。
后面跟着我的预产期,标注着头胎,男(B超已知),A大毕业,身体底子好,特优级。
在价格那一栏,她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写着:预订,高价。
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衣柜的阴影将我吞没,我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四周是无尽的窒息和绝望。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们回来了。
比我预想的,早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拿着笔记本和收据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被……堵在了这里!
妈,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王阿姨家打麻将吗
是陈辉的声音,就在客厅,离我只有一墙之隔。
别提了,三缺一,没打成!我寻思着早点回来给小舒熬汤。张兰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耐烦。
data-fanqie-type=pay_tag>
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跑,已经来不及了。
衣柜!
我猛地回头,看着那个巨大的红木衣柜。唯一的生路。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塞进挂满衣服的狭小空间里,屏住呼吸。盒子里的东西,我死死地攥在手里,连同我的手机,调成了静音。
门开了。
张兰走了进来。
她哼着小曲,打开衣柜的外门,开始翻找衣服。我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柜壁,一动也不敢动。
她拿出睡衣,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衣柜底部。
那几床被我掀开后,没来得及完全复原的旧被褥。
她的脚步,停住了。
空气仿佛被抽干。
我能听到她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完了。
她发现了。
她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掀开了那床被子。
空空如也的木盒子,暴露在她眼前。
一秒。
两秒。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我的东西呢!
陈辉闻声冲了进来:妈!怎么了
我的盒子!盒子里的东西不见了!张兰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异常尖利,家里进贼了!快报警!
陈辉的脸色也变了。他显然知道那个盒子里是什么。
妈,你先别急!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地方
不可能!我天天都看的!张兰像疯了一样在房间里乱翻,一定是那个小偷!天杀的贼!
我躲在衣柜里,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我不能出去。
现在出去,就是人赃并俱,我会被他们生吞活剥。
他们开始翻箱倒柜,动静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婴儿房里传来了响亮的哭声。
是我的儿子,他醒了。
张兰和陈辉的动作都停了一下。
孩子醒了。陈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林舒呢她不是在房间吗
没看见人啊!
我去看看!
陈辉的脚步声冲向了我的房间,然后又冲了回来:没人!小舒不见了!
张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想象出他们此刻脸上的表情。
震惊,怀疑,然后是慢慢爬上脸庞的恐惧。
张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不会是她吧她……她怎么会知道……
除了她还有谁!陈辉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暴怒,这个该死的女人!她在装!她一直在装!
快!给她打电话!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亮起,映照着我在黑暗中冰冷的脸。
我没有接。
外面,是气急败坏的咒骂和翻找。
我知道,我必须走了。
再待下去,我就是瓮中之鳖。
我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客厅没人,他们都在别的房间里搜。
就是现在!
我像一个幽灵,闪出衣柜,赤着脚,冲向婴儿房。
抱起我的儿子,用最快的速度裹好包被。我不能把他留在这个地狱。
抓起床头的背包,里面有我早就准备好的证件和少量现金。
我冲向大门。
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陈辉从书房冲了出来。
我们四目相对。
他的眼里是滔天的怒火,而我的眼里,是冰冷的决绝。
林舒!他嘶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要去哪儿!把东西交出来!
他朝我扑过来。
我抱着孩子,猛地向旁边一闪。
他扑了个空,撞在鞋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疯了!他吼道,你毁了我们!你把我们都毁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毁了你们的,是你们自己。是你们的贪婪。
张兰也追了出来,看见我手里的东西,脸色惨白如纸。
你这个白眼狼!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你竟然偷家里的东西!她尖叫着,上来抢我怀里的孩子,把我的金孙还给我!
你的金孙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们陈家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
拉扯,推搡。
一片混乱。
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
这个我曾以为是避风港的家,此刻变成了一个血腥的斗兽场。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张兰推开,她踉跄着撞在墙上。
我拉开门,冲了出去。
陈辉在身后疯狂地追赶,咒骂。
我逃了出去,带着我的儿子,和足以毁灭他们的证据。
但我知道,这还没完。
我不会就这么狼狈地消失。
我要的,是一场盛大的,公开的审判。
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对母子光鲜外皮下,是何等腐烂的灵魂。
孩子的满月酒,就是我为他们挑选的,最好的刑场。
我联系了我的父母,告诉他们我跟陈辉闹了点别扭,暂时住在朋友家。他们劝我和解,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为了孩子也要忍让。
我答应了他们。
我说,满月酒那天,我会回去。
我需要他们,成为这场审判的见证人。
这一个月,我一边照顾孩子,一边为我的计划做准备。我复印了陈亮的体检报告,将张兰的账本一页页拍照,打印出来,装订成册。
我还做了一件事。
我用一个新号码,以一个知情人的身份,联系了几家以报道社会新闻见长的媒体记者。
我给了他们一个足够吸引眼球的标题:
满月宴变审判庭:揭秘一个家族背后的黑色交易。
我告诉他们时间,地点。
剩下的,就是等待。
满月酒那天,酒店宴会厅里,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陈辉和张兰容光焕发,仿佛那天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他们以为,我服软了,妥协了。
陈辉走到我身边,揽住我的腰,压低声音,用一种威胁的语气说:今天给我安分点,等客人走了,我们再算账。
我对他笑了笑,温柔得像一水。
他不知道,他口中的算账,马上就要开始了。
司仪在台上说着吉祥话,气氛热烈而祥和。
轮到家人致辞。
陈辉作为父亲,上台讲了几句场面话。
然后,我抱着孩子,走上了台。
我拿起了话筒。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陈辉和张兰的脸上,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我没有看他们。
我的目光,扫过台下所有的宾客,我的父母,我的亲戚,陈辉的朋友,张兰的牌友……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今天,是我的儿子满月的日子。借着这个机会,我想感谢两个人。
第一位,是我的婆婆,张兰女士。
我顿了一下,张兰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感谢她,让我知道,原来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可以明码标价。
全场哗然。
张兰的笑容,瞬间冻结。
还要感谢我的丈夫,陈辉先生。我转向他,他已经脸色惨白,感谢他,亲笔签下了这份‘自愿捐赠协议’,将我的胎盘,送去给‘肾虚’的小叔子,陈亮先生,补腰子。
我举起了手中那份同意书的复印件。
更要感谢他,让我明白,原来我长达七年的爱情,只是一场为了得到‘特优级货源’的骗局。
我将一沓沓打印好的照片,像雪花一样,从台上洒了下去。
陈亮的体检报告。
张兰那本记录着累累罪行的账本。
大家可以看看,看看陈亮先生的肾到底有多健康,再看看张兰女士的生意,做得有多大!
现场彻底炸了。
宾客们疯抢那些纸张,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张兰发出一声尖叫,不顾一切地冲上台来,想抢我手中的话筒。
陈辉则目眦欲裂,冲上来想拉我下去。
场面一片混乱。
记者们的闪光灯,在这一刻亮如白昼。
而最让我心碎的一幕,发生了。
我的母亲,王丽娟女士,冲破人群,跑上台来。
她没有保护我,没有质问陈辉。
她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声音清脆,响彻全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林舒!你疯了!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家丑不可外扬!你把我们林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的父亲,站在台下,看着我,眼神里是深深的失望和责备。
我们没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我成了孤身一人。
一个歇斯底里的,破坏一切的疯子。
一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笑话。
我看着他们,我的亲生父母,看着他们比维护我的清白更在意的所谓脸面。
我的心,在那一记耳光中,彻底死了。
满月宴成了一场闹剧的代名词,在亲戚朋友圈里迅速发酵。
我被我父母强行带回了家。
不是保护,是软禁。
他们收走了我的手机,断了我的网络,理由是:在你冷静下来之前,不准再出去丢人现眼。
我没有反抗。
因为我知道,最终的审判,还未到来。
陈辉和张兰很快就找上门来。
这一次,是在我父母的家里,一个他们自以为占尽优势的战场。
客厅里,四个人,像四方会审。
我的父母坐在主位,脸色铁青。
张兰坐在我对面,没有了之前的嚣张,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剜着我。
陈辉站在她身边,面沉如水,曾经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阴鸷。
林舒,你到底想怎么样陈辉率先开口,声音里压抑着火山爆发前的怒火,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把所有人的脸都踩在脚下,你就满意了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把真相说出来而已。怎么,敢做,不敢认
你!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阿辉,别跟她废话!张兰突然拍案而起,撕下了所有伪装,林舒,我告诉你!我就是拿了你的胎盘!那又怎么样你嫁进我们陈家,生是我们陈家的人,死是我们陈家的鬼!你的一切都是我们陈家的!别说一个胎盘,就是要你半条命,你也得给!
这番无耻的言论,连我父亲都听不下去了,皱眉道:亲家母,话不能这么说……
我怎么不能这么说!张兰彻底豁了出去,当初是谁求着我们家阿辉娶她的要不是我找人算过命,说她命格好,能生儿子,身子干净,‘货’的质量高,我能点头让她进门你们以为阿辉是真心喜欢她蠢货!他跟我们公司新来的大学生小梅好了一年多了!人家比这个木头懂事一万倍!
轰!
又一个晴天霹雳。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番话炸得粉碎。
小梅……那个我见过几次,总是甜甜地叫我嫂子的女孩。
原来,我的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和背叛。
我看向陈辉。
他没有反驳。
他默认了。
我笑了。无声地,剧烈地笑着,笑得浑身发抖,笑得眼泪汹涌而出。
我的母亲看不下去了,她抓着我的胳膊:舒舒,别笑了……妈知道你委屈……
委屈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当初是谁告诉我,女人要以家庭为重,要孝顺公婆,要为丈夫牺牲是你!现在,我按照你教我的一切去做了,我‘牺牲’了,你们满意了吗
我母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们走!陈辉不想再纠缠下去,他指着我,下了最后的通牒,林舒,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把账本原件交出来,然后跟我回去,跟妈道歉,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否则,我们法庭上见!你别想见到儿子!
他们走了。
留下一个破碎的,充满争吵和指责的家。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石像。
我曾以为,爱能战胜一切。
我错了。
在赤裸裸的贪婪和自私面前,爱,一文不值。
午夜时分,我的房门被敲响。
是我的父亲。
他走进来,将一部老年机放在我桌上。这是我以前用的,没卡。但能报警。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叹了口气:你妈……她就是死要面子。你……找个机会,走吧。带着孩子,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这是他作为父亲,能给我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支持。
我拿着那部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嘀的一声,屏幕亮了。
不是电话,也不是短信。
是蓝牙。
有人在向我发送文件。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收。
一张照片,下载成功。
点开。
照片的背景,是我和陈辉的卧室,那张我们睡了三年的婚床。
床上,两个人影,交缠在一起。
男的是陈辉。
女的,是小梅。
她的脸上,带着胜利者得意的、挑衅的微笑。
照片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嫂子,谢谢你的成全。陈辉哥说,他早就受够你了,像个死鱼。还是我,比较‘润’。
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这不是羞辱。
这是行刑。
是对我作为女人,作为妻子,最后一点尊严的,公开处刑。
我删掉了照片,也删掉了心中对陈辉,对这段婚姻,最后一丝一毫的留恋。
删得干干净净。
永久。
第二天清晨,趁着父母还没起床。
我走了。
我没有带任何东西,除了我的儿子,我的证件,和父亲给我的那部老年机。
餐桌上,我留下了我的婚戒。
那颗小小的,曾被我视若珍宝的钻石,在晨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戒指下,压着一张纸条。
是我从一本旧书上撕下来的空白页。
上面只有四个字,和两个英文字母。
我知道了。GL
HF.
祝你好运。
玩得开心。
我消失了。
像一滴水,汇入了名为城市的茫茫大海,无影无踪。
我注销了手机号,清空了所有的社交媒体账号。
林舒这个名字,连同她愚蠢的过去,被我一起埋葬。
起初,陈辉并不在意。
他在微信上给我发消息:别闹了,气消了就回来。家里的事,我会处理好。
没有回复。
他开始打电话。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林舒,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你以为离了我你能在外面活几天没钱了,自然就滚回来了。
他去我父母家要人。
我爸妈按照我提前教的说辞,一口咬定不知道我的去向。
一天,两天,一周。
我仿佛人间蒸发。
陈辉开始慌了。
他不是担心我,而是担心我手里的那本账本。
那是个定时炸弹。
他开始疯狂地找我。我的同学,我的朋友,甚至是我早已不联系的远房亲戚。
但他找不到。
一个月后,他彻底放弃了希望,也彻底陷入了恐慌。
没有我的签字,他无法离婚。
那本账本,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而张兰的日子,更不好过。
胎盘交易的丑闻,虽然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而被压下,但早已在街坊邻里间传得沸沸扬扬。
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看,就是那个老妖婆,卖自己儿媳妇的胎盘!
听说还不止一个呢,亲戚家的都不放过!
曾经高朋满座的麻将局,再也没有人邀请她。
她从一个受人尊敬的陈太太,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怪物。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坟墓。
争吵,成了家常便饭。
都怪你!要不是你贪心,会搞成现在这样陈辉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张兰身上。
现在怪我了当初拿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以为凭你那点死工资,能买得起这套房,开得上这辆车张兰也毫不示弱地反击。
小梅的出现,更是火上浇油。
她搬进了我的家,用我的东西,睡我的床,却得不到她想要的陈太太的名分。
她开始闹,开始催。
阿辉,你到底什么时候跟那个女人离婚啊
你急什么!她现在躲起来了,我找不到人怎么离!
生活,从一出轻松的喜剧,变成了一场混乱的悲剧。
陈辉终于在那张空荡荡的餐桌上,发现了那张被遗忘的纸条。
他拿起它,看到了那句简短的,仿佛带着嘲讽的话。
我知道了。GL
HF.
他愣住了。
然后,他开始环顾这个曾经熟悉无比,此刻却无比陌生的家。
地板干净,没有一丝灰尘。
阳台上的花,被照顾得很好。
他的衬衫,被熨烫得平平整整,按颜色分类,挂在衣柜里。
厨房里,冰箱上贴着他胃不好不能吃的食物清单。
……
这一切,曾经都是林舒做的。
她像空气一样,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他习惯了她的付出,习惯到视而不见,以为那一切都理所当然。
直到现在。
空气消失了。
他才发现,自己快要窒息了。
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像迟来的毒药,开始在他身体里疯狂蔓延。
他这才意识到,他失去的,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妻子。
他失去的,是他整个安稳、舒适的世界。
他失去了一个,曾把他当成全世界来爱的,傻瓜。
五年后。深圳。
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凤栖珠宝设计工作室的原木地板上。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金属打磨时细微的声响。
Elaine姐,‘星河’系列最后一款‘坠星’的蜡模出来了,您过来看一下。
一个年轻的设计师助理,捧着一个丝绒盒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我面前。
我放下手中的设计稿,接过盒子。
那是一枚造型独特的耳坠,线条流畅而大胆,仿佛捕捉了一颗流星坠落的瞬间。
细节处理得很好,我点点头,提出修改意见,但主石的镶嵌爪位可以再收紧一些,要有一种被星轨包裹的感觉,而不是单纯的抓住。
好的,我明白了!
我叫Elaine。
林舒,那个名字,连同她的懦弱和天真,早已死在了五年前那个冰冷的清晨。
这五年,我带着儿子,南下深圳。
我做过餐厅服务员,当过销售,最难的时候,我甚至在深夜去天桥下摆过地摊。
我把儿子送进了最好的幼儿园。
我用所有的业余时间,重新拾起了大学时的专业——珠宝设计。
我投稿,参加比赛,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慢慢做到了业内小有名气。
一年前,我用所有的积蓄,和我的合伙人阿健,一起创立了凤栖。
凤凰涅槃,栖于梧桐。
这是我的新生。
Elaine,晚上有个行业晚宴,VCA的大中华区总监也会出席,你准备一下。阿健,一个留着艺术家长发,眼神却异常精明的男人,靠在门框上对我说。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
我的儿子,小名叫安安,正在楼下的草坪上和阿健的女儿一起玩耍。他长得很高,眉眼像我,性格却很独立。
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软肋,也是我最坚硬的铠甲。
晚宴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宴会厅举行。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裙,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中,和潜在的客户、供应商交换名片。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男人的家庭主妇。
我,就是自己的女王。
就在我和一个法国客商相谈甚欢时,我忽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下意识地回头。
瞬间,我愣住了。
宴会厅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正死死地盯着我。
他穿着一套明显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沧桑。
他的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杯红酒,显然是来给宾客送酒的侍应生。
尽管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陈辉。
我的前夫。
那个我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他的眼神,从震惊,到狂喜,再到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扔下手中的托盘,酒杯摔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
他像一个疯子,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朝我冲了过来。
林舒!
他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五年的风霜和悔恨。
真的是你!林舒!我终于找到你了!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们身上。
盛大的晚宴,变成了我们的舞台。
五年后的重逢。
我没有躲。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狼狈地跑到我面前,脸上,是冰冷而疏离的微笑。
我知道,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他站在我面前,气喘吁吁。
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岁月和生活的重压,将他的脊梁压弯,眼中的光彩也被磨灭殆尽。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乞求。
小舒……真的是你……他想伸手抓我的胳膊,却又不敢,双手在空中无措地颤抖。
我身边的法国客商皱起了眉,用眼神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我对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用流利的法语说:抱歉,失陪一下。遇到一个……不太熟的故人。
故人两个字,我说得极轻,却像两根针,扎在陈辉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小舒,你听我解释!他急切地说,声音大到引来了更多人的侧目,那五年,我每天都在找你!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哭了。
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当着几百人的面,毫无尊严地涕泪横流。
我把妈送回老家了,再也没联系过!那个女人……小梅,我也跟她断了!我把房子卖了,赔了所有的钱!我一无所有了!小舒,你回来吧,求求你,看在安安的份上,你回来好不好
他提到了我的儿子。
这是我唯一的底线。
我脸上的微笑,终于消失了。
我看着他,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
我向前走了一小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我身上有某种让他恐惧的气场。
我终于开口。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宴会厅的喧嚣。
第一,我叫Elaine。林舒,早在五年前,就被你们亲手杀死了。
第二,安安,是我的儿子。从你把他母亲的身体当成商品,签下那份‘捐赠书’开始,你就永远失去了做他父亲的资格。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血淋淋的伤口。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搞错了。我继续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你不想念我,你想念的,是那个可以给你免费洗衣做饭,照顾你全家,让你心安理得背叛和吸血的傻瓜。
你怀念的,不是我这个人。你怀念的,只是你曾经拥有过的,让你予取予求的‘装备’而已。
我说完,他彻底呆住了。
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语。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多一眼,都是浪费。
我转身,拿起我的手包,准备离开这个被污染的舞台。
他忽然从背后冲上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走!他嘶吼道,带着最后的疯狂,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毁了我的一切!你必须对我负责!
如此熟悉的,无耻的逻辑。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
毁了你的人,是你自己。
我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我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宴会厅。
就像五年前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走得昂首挺胸,走得光芒万丈。
身后,是他绝望的,崩溃的哭喊。
我知道,这场持续了五年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GG。
Game
Over.
我没有兴趣知道陈辉后来的生活。
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被删除的,无关紧要的NPC。
但命运,似乎总喜欢给人一个完整的结局。
几个月后,我从一个老家的同学口中,断断续续地听说了他的消息。
那晚的晚宴闹剧后,他被酒店开除了。
他想留在深圳,却发现自己早已被这个高速运转的城市淘汰。他没有一技之长,又放不下可悲的自尊,最后只能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打零工。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张兰。
她听说陈辉找到了我,并且被我当众羞辱,气急攻心,中风瘫痪了。
陈辉不得不带着所有的积蓄,回到了那个让他不堪回首的老家,守着一个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的老母亲。
他卖掉了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租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城中村里。
白天,他去送外卖,风里来雨里去。
晚上,他要回家给张兰擦身、喂饭、处理大小便。
生活,将他变成了他曾经最鄙视的样子。
一个被困住的,绝望的,毫无希望的囚徒。
据说,有一次他送外卖到我父母家的小区。他鼓起勇气,想去见见我的父母,打听安安的消息。
开门的,是我母亲。
她看着眼前这个苍老邋遢的男人,愣了很久,才把他认出来。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同学在电话那头感叹: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林舒,你现在算是……大仇得报了。
大仇得报
我挂了电话,走到落地窗前。
深圳的夜景,像一片璀璨的星海。安安已经睡了,怀里抱着我送他的机器人。
我没有感觉到复仇的快感。
内心一片平静。
当你的等级,已经高到可以俯瞰整个地图的时候,你不会再在意新手村里,某个小怪的生死。
我只是,为那个曾经死去的林舒,轻轻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这时,阿健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杯红酒。
巴黎国际新锐设计师大赛的邀请函,刚刚发到了公司邮箱。他笑着说,眼中闪着光,准备好去惊艳世界了吗,我的女王
我接过酒杯,和他轻轻一碰。
当然。
我抿了一口酒,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挽起的袖口下,手腕内侧的纹身上。
那是一条盘绕的,神秘的衔尾蛇。
蛇的中央,是一根浴火的凤凰羽毛。
这个图案……
我瞳孔微缩。
它和我今天下午收到的一个匿名加急订单的设计委托,一模一样。
那个客户,点名要我亲自设计,预算高得惊人,要求只有一个:将凤凰羽毛和蛇的元素,完美融合。
阿健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没有丝毫意外。
他放下酒杯,对我神秘地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看来,你已经收到‘入场券’了。
他压低声音,像在说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Elaine,欢迎来到……真正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