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亲妹妹啊!母亲晕倒前的尖叫还撕扯着我的耳膜。
父亲一拳砸在我脸上,眼睛血红:滚!我没你这种儿子!
手机屏幕亮起,是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林修,你让我感到恶心。
视频在网上疯传,弹幕密密麻麻盖满屏幕:人渣医生!枪毙他!人肉他!
我蜷缩在冰冷的出租屋地板上,门外是砸门的怒骂声。
直到那个男人跪在我门前,声音破碎:您妹妹的心脏……救的是我女儿……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而您妹妹当年……正是被我醉酒驾驶撞成植物人的那个女孩……
全网都在咒我下地狱。
却不知道,我早已身在其中。
现在,他们都说欠我一个道歉。
可撕碎的人生,还能拼凑回去吗
1.
手术灯的冷光像审判一样打在我的手上。
稳得可怕。
指尖划过冰冷的器械,精准地落在妹妹的胸腔。那颗年轻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像困在牢笼中的鸟儿做着最后的挣扎。
林医生……助手的声音发干,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有回应。整个世界缩小到这方寸之地,只有我和这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最后一次履行医生的职责,最后一次作为哥哥的背叛。
分离,托起,放入低温保存盒。
咔哒。
盒盖合合上的声音在死寂的手术室里格外刺耳。
汗珠从额角滑落,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门被猛地撞开。
畜生!
母亲的尖叫声撕裂了走廊的寂静。她挣脱父亲的搀扶,扑到我面前,指甲深深掐进我的手臂。
那是你妹妹!你亲妹妹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父亲一拳砸在我脸上,力道大得让我撞在身后的器械车上,金属器具哗啦啦散落一地。
滚!他眼睛血红,声音嘶哑,我没你这种儿子!永远别再回来!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我麻木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苏晴的消息。
林修,我看到视频了。
你让我感到恶心。
我们结束了。
更多的消息涌进来,来自同事、朋友、陌生人。每一条都在诅咒,每一条都在谴责。
冷血医生活摘亲妹心脏
已经在热搜第一。
视频拍得模糊但足够清晰——我,手术刀,妹妹的心脏。
弹幕密密麻麻盖满了屏幕。
枪毙人渣!
他不配当医生!
人肉他!地址电话全都扒出来!
我拖着步子走出医院后门,烂菜叶和臭鸡蛋劈头盖脸砸来。
杀人偿命!
恶魔去死!
一块石头擦过额角,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
回到出租屋,反锁房门。外面的叫骂声仍不绝于耳。
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机终于没电自动关机,世界突然安静了。
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着脸上干涸的血迹。
登录微博,微信,知乎。
密码输入。
确认注销。
【确认要注销账号吗此操作不可逆。】
指尖悬在回车键上。
那个叫林修的人,正在被这个世界彻底抹去。
我敲下回车。
一下,又一下。
直到所有账号都变成该用户不存在。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然闪烁,喧嚣而热闹。
与我无关了。
我是罪人。
我知道。
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2.
敲门声很轻,带着迟疑。
咚、咚咚。
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靠着门板坐在地上,没动。外面的声音停了片刻,又响起来,这次稍微重了些。
不是记者,不是那些举着手机要正义审判的人。他们只会砸门,用最恶毒的语言叫骂。
我慢慢撑起身子,透过猫眼往外看。
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但皱巴巴的,头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憔悴。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指节用力到泛白。
不认识。
我拉开门,只开一条缝,看着他,没说话。
男人看到我,眼神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又极度艰难。他上下下地打量我,目光最后停在我额角那块已经结痂的伤口上。
林…林医生他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沉默,握着门把的手收紧。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
我姓陈,陈建明。他声音发颤,我女儿……陈曦……昨天……在你们医院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来找我做什么作为受益者家属来表达那虚伪的感谢还是来确认一下取走他女儿生机的恶魔究竟长什么样
男人猛地低下头,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他手里的文件袋啪一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出来。
医生跟我说了……供体……供体是……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巨大的悲痛攫住了他,让他呼吸困难。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我门前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我惊得后退半步,门缝开得大了些。
他抬起头,脸上全是纵横的泪水,眼神破碎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您妹妹……林婉小姐的心脏……救的是我女儿……
他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从喉咙里挖出来,血淋淋的。
而您妹妹当年……正是……正是被我醉酒驾驶……撞成植物人的那个女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光,把他跪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扭曲,扭曲得像那个雨夜的刹车声。
外面世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楼下小贩的叫卖,远处车辆的鸣笛,全都褪去。
我只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撞击着冰冷的肋骨。
散落在地上的文件纸,最上面一张,是病床上一张苍白却带着微弱笑意的女孩的脸。旁边的心电图,起伏的曲线熟悉得刺眼。
那是小婉的心跳。
现在在这个叫陈曦的女孩胸腔里跳动。
而赋予这颗心第二次生命的,是撞死小婉的凶手。
跪在我面前的,凶手。
空气凝固成坚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割裂肺腑。
我看着他,这个跪在地上颤抖哭泣的男人,看着他那张被悔恨和痛苦扭曲的脸。
很久。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所以呢
3.
陈建明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泪痕交错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狼狈。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什么……他声音嘶哑,但小曦活下来了!林医生,您妹妹的心脏在我女儿身体里跳动着!
他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这是好事啊,林医生!这是天意!您看,我犯的错,现在以这种方式得到了弥补……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他像是受到了鼓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您想,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小婉小姐的心脏也不会救活小曦!这是命运的安排!虽然过程痛苦,但结果是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理直气壮:我承认我是罪人,但您看,现在我的罪孽转化成了救赎!小婉小姐没有白死,她的心脏拯救了另一个生命!
说完了我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林医生,您难道不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吗他急切地说,小婉小姐以另一种方式活着,这难道不是对她生命最大的尊重吗
我向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最好的结局我轻声重复,然后猛地提高音量,我妹妹死了!被你这个醉驾的凶手撞死了!现在你告诉我,这是最好的结局
陈建明被我的爆发吓退一步,但很快又挺直腰板:我知道您难过,但事实就是……
事实就是你夺走了一条生命,现在又靠着这条生命救了你女儿!我打断他,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论天意和救赎
那您要我怎么做他突然吼了回来,脸上露出委屈甚至愤怒的表情,我已经道歉了,我已经跪下了!您还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也去死吗
他喘着粗气,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现在小曦能活下来就是奇迹,您作为医生,难道不该为救活一个生命感到高兴吗
我看着他那张理直气壮的脸,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
滚。我说,声音已经嘶哑。
林医生,您这样……
我让你滚!我猛地关上门,将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隔绝在外。
门外传来他不满的嘟囔:不可理喻……明明做了好事,偏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耳边还回荡着他那套天意救赎的荒谬理论。
原来,加害者也是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包装成受益者的。
原来,我失去一切换来的,不过是另一个家庭理所当然的天意安排。
真是,可笑至极。
4.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
我靠着门板坐了很久,直到腿麻得没有知觉。陈建明那些话像毒蛇一样盘踞在脑海里,嘶嘶地吐着信子。
最好的结局……
天意……
救赎……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麻木的神经。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进卧室。从衣柜最底层翻出那套熨烫平整的白大褂,指尖抚过胸牌上林修
心外科的字样。
第二天,我去了医院。
林医生您怎么……护士长看到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走廊里遇到的同事都下意识地避开目光,或窃窃私语。
我没理会,径直走向主任办公室。
林修你……主任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复杂的表情,你还好吗其实网上的事情……
主任,我来辞职。我把辞职信放在他桌上,声音平静。
什么他猛地站起来,林修,你别冲动!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大,可以给你放长假,等风头过去……
不必了。我打断他,我不想再做医生了。
可是下周那台心脏搭桥只有你能做!患者指名要你……
抱歉。
我转身离开,无视他在身后的呼喊。
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我把胸牌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听说林医生辞职了真的假的】
【真的!我们医院群里都炸了!主任都快急疯了!】
【啊为什么啊虽然他那个事……但医术是真的好啊!】
【下周李总那台手术怎么办林医生不在谁来做】
【不知道啊,主任正在联系外院专家,但人家一听不是林主刀,都不太愿意接……】
几天后,我的公寓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是父母。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父亲站在她身后,脸色尴尬。
小修……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看了新闻……那个陈建明……
回来吧,儿子。父亲的声音干涩,是爸不对,不该那样说你……我们不知道婉婉她……
我沉默地看着他们,心里一片荒芜。
不了。我轻声说,我这里很好。
小修!妈知道错了!妈那天是气糊涂了……母亲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掐得我生疼,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回家吧……
我轻轻挣脱她的手,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手机亮起,是苏晴的消息。
【林修,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相是这样的……我们能见一面吗我很想你。】
我没回复。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可笑,但我真的后悔了。那天我不该那样说你的……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把她的号码拉黑了。
医院那边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
【主任今天又发火了,张医生把手术搞砸了,患者家属正在闹呢】
【要是林医生在就好了,这种并发症只有他能处理】
【急诊今天收了个主动脉夹层的,没人敢接,转院了】
同时,一个新的帖子开始在网上流传。
【反转!活摘心脏事件真相:那位被全网骂的医生其实救了两个人】
帖子里详细讲述了林婉的车祸、陈建明的醉驾、陈曦的病情,以及那颗心脏如何连接了两个破碎的家庭。附上了林婉生前照片和陈曦术后的照片。
评论区炸了。
【我的天……我当初还骂过他……】
【所以林医生是为了救人才……】
【我们是不是欠他一个道歉】
【那个醉驾的爹怎么有脸去找林医生的】
【人肉那个陈建明!让他社死!】
舆论开始反转,越来越多的人为我发声。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打包了简单的行李,订了一张去南方的车票。
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所有认识我的人。
火车启动时,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
手机里塞满了未接来电和道歉信息。
但我一个都没看。
只是取出SIM卡,折成两半,扔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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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火车缓缓驶出站台,城市的轮廓在窗外逐渐模糊。
与此同时,陈建明家的客厅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都是你!非要去找那个林修!现在好了吧!陈妻把手机狠狠摔在沙发上,屏幕上正是那个揭露真相的热门帖子,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醉驾撞死人的凶手了!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陈建明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我当时……我当时就是想去道个谢……谁知道会闹成这样……
道谢你那是去捅马蜂窝!妻子尖声打断他,现在公司几个大客户都来问怎么回事!你说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陈建明猛地站起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了,小曦能活下来不就是最重要的吗
重要现在全世界都在骂我们忘恩负义!骂我们逼走了救命恩人!妻子抓起一个靠垫砸向他,你知不知道小区业主群里都在传物业今天特意来问需不需要加强安保!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卧室门突然被推开,陈曦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爸,妈,你们在吵什么她虚弱地问,林医生……真的是那个女孩的哥哥
陈建明和妻子同时噤声,尴尬地对视一眼。
小曦,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妻子急忙上前想扶她。
陈曦躲开她的手,目光紧紧盯着父亲:网上说的是真的吗您撞死了林医生的妹妹,而我现在用的是他妹妹的心脏
陈建明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您之前跟我说的是‘一个善良的捐赠者’陈曦的声音开始发抖,您没告诉我那是您害死的人!
小曦,你听爸爸解释……陈建明试图靠近。
别碰我!陈曦猛地后退,眼泪夺眶而出,太恶心了……这太恶心了!我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活下来
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蹲下身。
小曦!夫妻俩同时惊叫上前。
别碰我!陈曦嘶哑地喊道,眼泪混着冷汗从苍白的脸上滑落,我现在只觉得这颗心跳动的每一秒都令人作呕……
与此同时,医院的会议室里气氛同样凝重。
已经确认了,林修医生离开了本市。人事主任无奈地说,所有联系方式都失效了。
主任揉着太阳穴:李总那台手术,请来的专家看了病历后直接拒绝了,说风险太大,除非……
6.
除非林修回来主刀。副院长接话,但现在问题是,就算找到人,人家愿不愿意回来还是个问题。
会议室一片沉默。
网上舆论已经完全反转了。宣传科负责人滑动着平板,现在全是在骂我们医院没有保护好医生,质疑我们为什么允许那种视频流传。
当时不是你们说这是‘舆情管控’的必要措施吗主任冷冷地问。
宣传科负责人尴尬地低头:当时情况特殊……谁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副院长猛地拍桌,当务之急是找到林修!不惜一切代价请他回来!
但就算找到了,他会回来吗一个年轻医生小声说,我记得他辞职那天,看我们的眼神冷得吓人……
会议室外,几个护士凑在一起看手机。
你看这个最新爆料了吗说当时是陈建明去找林医生,还说用他女儿的心脏是‘天意’
我的天!怎么有这种人啊!
所以说林医生是被逼走的啊……
舆论持续发酵,越来越多的内幕被扒出。陈建明的公司名称、地址都被曝光,公司官网被愤怒的网友冲垮,不得不暂时关闭。
董事长,已经第三家合作方提出暂停合作了。秘书小心翼翼地向陈建明报告。
陈建明揉着发痛的额头: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人。他打开抽屉,看着里面林婉车祸现场的照片和女儿手术成功的对比图,突然狠狠把抽屉整个拽出来摔在地上。
为什么都要逼我……他喃喃自语,我只是想救女儿……我有什么错……
手机响起,是他妻子的号码。
又怎么了他不耐烦地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哭泣声:建明……小曦她……她拒绝吃药……说不想用‘肮脏’的心脏活下去……
陈建明的手猛地一颤,手机滑落在地,屏幕碎裂。
就像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一样,已经支离破碎。
而此时的我,正坐在南下的列车上,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车窗外的景色由城市变为田野,天空渐渐放晴。
我闭上眼,第一次感到一丝久违的平静。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或者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7.
列车在一个小站停靠时,我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
第三版右下角,一则不起眼的新闻吸引了我的目光:
《本地企业主陈建明涉嫌多项违法经营,公司宣告破产》
报道很简短,只说陈建明的建筑公司因涉嫌违规招标、偷税漏税等问题被调查,资金链断裂,已于昨日正式申请破产清算。评论区有几条当地网友的留言:
【活该!听说这人在外地撞死人还不知悔改】
【报应来得真快】
【好像他女儿刚做完大手术,这下一无所有了】
我平静地折起报纸,扔进垃圾桶。
几天后,我在小镇的网吧查邮件时,无意中点开了曾经的医院论坛。
置顶帖的标题让我手指一顿:
《关于陈曦患者拒绝治疗后不幸离世的说明》
发帖人是心外科主任。帖子简要说明陈曦因术后拒绝配合抗排斥治疗,导致多器官功能衰竭,经抢救无效于前日去世。院方表示痛心,并呼吁患者遵守医嘱。
下面的评论已经超过千条。
【所以最后还是……唉】
【虽然可怜但也是她爸造的孽】
【听说她死前一直说对不起林医生和他妹妹】
【那现在陈建明真是人财两空了】
【活该!看他还有没有脸说那是天意】
关掉网页,我走出网吧,阳光有些刺眼。
路边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据悉,此前引发社会关注的‘医生取心’事件当事人陈建明,于昨日晚间被警方带走调查。据知情人士透露,除经济问题外,陈建明还涉嫌危险驾驶致人死亡后逃逸、伪造证据等多项罪名……
画面里,陈建明被两名警察押着,头发花白,神情恍惚,与当初跪在我家门口时判若两人。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戳到他脸上:
陈先生,请问你现在后悔吗
你女儿的死是否与你有直接关系
你想对林医生说什么吗
陈建明突然抬起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天意……都是天意……
然后猛地被押进警车。
我转身走进小巷,拨通了之前租房时用的新号码。
喂,李婶吗我是租您家房子的小林。我说,对,我想再续租半年。这里挺安静的,适合长住。
挂掉电话,我买了些菜往回走。
路过街角报刊亭时,看到最新一期的《医学前沿》杂志,封面标题是《心脏移植术后排斥反应的心理干预研究》。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下来。
回到租住的小屋,我翻开杂志,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书页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林医生,我是心外科的小王。大家都很想你。主任说,只要你愿意回来,随时欢迎。
我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复,继续翻看杂志。
但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平静。
8.
半年后,小镇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我在这家小诊所的工作渐入佳境。没有心脏搭桥,没有器官移植,只有感冒发烧和慢性病调理。简单,却踏实。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我正给最后一个病人开药方,诊所的门被推开了。
医生,我们……我们找林修。
熟悉的声音让我笔尖一顿。抬起头,父母站在门口,风尘仆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脸上是小心翼翼的忐忑。
母亲老了太多,白发丛生,父亲佝偻着背,早已不见当年一拳挥向我时的暴怒。
小修……母亲声音哽咽,往前挪了一步,又不敢靠太近,我们……我们打听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我没说话,继续写完药方,交给病人,送他出门。
转过身,诊所里只剩下我们三人。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尴尬和酸楚。
有事我最终开口,声音平静。
儿子……父亲喉结滚动,声音干涩,爸错了……爸不是人……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那天不该打你,不该赶你走……我们不知道婉婉她……
我们看了全部新闻,那个天杀的陈建明!母亲激动起来,眼泪滚落,我的婉婉……我可怜的女儿……我们错怪你了,儿子……
她泣不成声,父亲揽住她的肩膀,眼圈也红了:这半年,家里冷清得可怕……你妈天天对着婉婉的照片哭,我也……爸这心里,跟刀割一样……
我看着他们,曾经蚀骨的怨恨,似乎在半年时光里被磨平了些许,但隔阂仍在。
都过去了。我说。
没过!过不去!母亲猛地抬头,冲过来抓住我的手,指甲掐得我生疼,跟妈回家吧,儿子……妈以后一定信你,妈给你做饭,给你收拾屋子……就像以前一样……
我轻轻抽出手:我这里挺好。
小修……
我再坐会儿班。我打断他们,指了指旁边的长椅。
他们像是得到特赦,连忙点头,拘谨地坐在长椅边缘,不敢再多话。
下班时,我领着他们回我租住的小屋。路上经过菜市场,母亲执意要买条鱼,说给我补补。
小屋逼仄,母亲一进去就红了眼圈,摸着简陋的家具:我儿子就住这种地方……
她钻进厨房,非要亲手做饭。父亲坐在小凳上,搓着手,一遍遍说:家里给你留着房间,一直留着……
饭快做好时,敲门声又响了。
拉开门,苏晴站在外面。瘦了,憔悴了,手里捧着一束俗气的鲜花,眼神里满是局促和期待。
林修……她声音发颤,我……我能进去说吗
我让开身。
她走进来,看到我父母,愣了一下,更加尴尬。
叔叔阿姨……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脸色沉了沉,没说话又缩了回去。
苏晴把花递给我,我没接,她只好尴尬地放在桌上。
林修,对不起。她语速很快,像是练习了无数遍,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是吓坏了,口不择言……我这半年每天都在后悔……
她看着我,眼泪掉下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辞了工作,你去哪我就去哪,我照顾你……
苏晴。我叫停她。
她充满希望地看着我。
我们结束了。我说得清晰平静,半年前就结束了。
可是我……
吃饭了吗我问,没吃可以一起。
她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终惨淡地笑了笑:不了……不打扰你们了。
她转身离开,背影单薄。
母亲端着一盘红烧鱼出来,看着关上的门,哼了一声:算她识相。
饭桌上,父母拼命给我夹菜,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变化,谁谁问起我,又说给我新换了窗帘。
我安静地吃着饭,嗯了几声。
吃完饭,父亲抢着洗碗,母亲则开始给我收拾屋子,嘴里念叨着这么乱怎么住人。
我站在窗边,看着小镇安静的夜景。
手机响起,是主任的电话。
林修啊,又有个疑难病例,资料发你了,方便帮看看吗不白看,医院特聘专家,按次付费!他语气轻松,带着熟稔的试探。
嗯,发我吧。我说。
挂了电话,母亲期待地看着我:医院找你回去
不是,一点小事。
她有些失望,又赶紧说:没事没事,留在这也挺好,清净……
父亲洗好碗出来,搓着手:儿子,明天……我们去看看婉婉吧一起。
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们去了小镇附近的公墓。我带他们去了一处能看到山景的角落,那里立着一块简单的碑。
林婉之墓
母亲扑在墓碑上,哭得撕心裂肺,把半年的悔恨和思念都哭了出来。父亲摸着墓碑,老泪纵横。
我放下带来的雏菊,站了一会儿。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山风吹过,带着青草的气息。
回去的路上,母亲紧紧攥着我的手,好像怕我跑了。父亲在一旁,话也多了些。
我知道,有些伤痕永远无法完全抹平。
失去的无法重来,误解的终有印记。
但日子,总要往下过。
回到诊所,前台说有人等我。
是那个主动脉夹层患者的家属,当初被我救下的老人。他带着锦旗和乡下特产,拉着我的手千恩万谢。
送走他,我看着那面妙手回春
医者仁心的锦旗,看了很久。
然后把它收进了柜子深处。
打开电脑,接收主任发来的病例资料,仔细看着。
窗外,夕阳西下,给小诊所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明天,或许还会有新的病人,新的挑战。
但至少此刻,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找到了自己的路。
一条远离风暴中心,却依旧能发光的路。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