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出院那天,天空是灰蒙蒙的。
顾凌深站在医院门口,对面高楼上的屏幕中,是滚动新闻。
画面中,女孩穿着婚纱,头纱被风吹起,笑靥如花,沈聿站在她身边,低头看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标题用了加粗的黑体字——
“世纪婚礼,有情人终成眷属”
以及一行小字,“豪门沈家独子,迎娶知名企业家之女沐酒。强强联合,这是一场”
下面是一行英文翻译。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却没有再去纠缠。
只订了机票,第二天一早飞回国,把自己关了将近半个月。
直到母亲打电话来,哭着让他振作,他才出门,却只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
最后停在了老城区的巷口。
巷尾的秋千架还在,木头已经磨得发亮,铁链上锈迹斑斑。
顾凌深走过去,指尖抚过冰冷的铁链,恍惚间看见十七岁的沐酒坐在上面,穿着白裙子,笑着朝他喊,
“凌深,推我一把!”
那时她的心脏病刚查出来,不能做剧烈运动,却总爱偷偷来荡秋千,说“这样好像能飞起来,病就好了”。
他每次都板着脸凶她,却还是会小心翼翼地推着,生怕她摔下来。
秋千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响声,他一个人站在秋千旁呆了很久,又去了中学旁的那家小面馆。
老板还是那个胖胖的阿姨,看见他愣了愣,“小伙子,好多年没来了?还吃鸡蛋面?”
“嗯。”他坐下,看着阿姨熟练地下面、打鸡蛋,香气漫开来,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以前放学,他总拉着沐酒来这里。
她不能吃太咸,他就提前跟阿姨说少放盐,面端上来时,热气模糊了视线。顾凌深拿起筷子,却怎么也送不进嘴里——
面还是那个味道,身边的位置却空了。
最后,他去了城郊的姻缘寺。
寺庙还是老样子,香火缭绕,红绳在古树上缠了一层又一层,风一吹,哗啦啦地响。
他记得大学时,沐酒拉着他来求姻缘,非要把两人的名字写在同一条红绳上,还踮着脚把红绳系在最高的枝桠上,说,
“这样月老就不会认错人了!”
他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密密麻麻的红绳,目光一寸寸扫过。
忽然,他的视线顿住了。
一根褪色的红绳上,系着张泛黄的字条,上面是沐酒的字迹,工工整整的,“愿我的心脏病快点好起来,能陪凌深久一点。”
他的心猛地一揪,指尖颤抖着去翻旁边的字条。
“今天凌深帮我占座,被教授点名批评了,他明明最得教授喜欢的,哈哈哈”
“求月老保佑,我和凌深能一直走下去,毕业就结婚,老了也能像现在这样手牵手来爬山!”
“医生说我的病可能治不好了如果我走了,凌深会不会忘了我?可我又不想他记得,那样他会难过的。如果有来生,真想再爱他一次,好好陪他,一分一秒都不浪费。”
最后那张字条,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浸过。
顾凌深摸着那些字,他几乎能想起她写这些时,一定是哭了,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
原来她早就怕自己走得早,原来她早就想过和他的来生,原来她曾那样虔诚地祈求着和他的未来
“阿弥陀佛。”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凌深回头,看见寺庙的住持站在不远处,手里捻着佛珠,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施主,心事重重啊,”住持走近,视线落在那些字条上,“这些都是那位女施主很多年前留下的吧?老衲还记得她,每次来都安安静静的,求的签几乎全是关于你的。”
顾凌深的喉结滚动,说不出话。
“世间轮回,皆有因果。”住持忽然叹了口气,语气沉稳,飘渺,“你能来到这里,也许不是天意,是这位女施主的执念太深。她求了无数次,愿能与你再续前缘。”
他顿了顿,看着顾凌深苍白的脸,“施主,那份心太过炽烈,连天地都动了容啊。”
顾凌深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一样。
世间轮回,重生
或许这辈子的机会,是她求来的可他呢?他把她的真心踩在脚下,让她受尽委屈,亲手把她推给了别人。
风卷起红绳,哗啦啦地响,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哭泣。
他看着那些字条,看着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凌深”两个字,忽然蹲下身,捂住了脸。
压抑了太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声音嘶哑。
“谢谢住持。”
住持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时萧索的背影,看他消失在山门后,轻轻叹了口气,捻着佛珠的手停了停。
“世间万般苦,皆因求不得,放不下”
风吹过古树,红绳依旧在响。
只是再也等不到那个虔诚的女孩来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