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归来
门铃在雨里响
凌晨
1:37,雨像细针,一根根扎在江城旧公寓的铁皮水落管上。
林羡把最后一页亲子作业批完,奶锅咕咚一声,热奶蹿起白沫。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叮—咚—,两声,不疾不徐,像深夜电台里主持人念出的讣告。
她没开灯,赤脚踩在地板缝隙,冰凉一路爬到胸口。
猫眼里,世界被雨拉成扭曲的广角:男人站在昏黄壁灯下,黑风衣领口别着一枚银叶领针,雨珠顺着叶脉滚,像一条不肯干涸的泪。
他抬头,冲猫眼笑,唇形薄而锋利——
羡羡,我回来了。
林羡手一抖,奶锅当啷坠地,乳白液体爬满孩子作业本,把铅笔写的我的爸爸四个字泡得浮肿。
卧室门口,沈星回揉着眼睛,六岁半的小人儿抱着褪色鲸鱼玩偶,声音糯糯:
妈妈,外面是谁
林羡想说话,喉咙却像被热水滚过,发不出声。
星回自己踮脚,扒住猫眼,下一秒回头,瞳孔亮得吓人:
是照片里的叔叔!
门开,风雨灌进来。
沈野踏进玄关,鞋底带水的黑影一下子爬上木地板,像条迅速长大的蟒。
他弯腰,想抱星回,孩子却往后一缩,鼻尖皱起,认真嗅了嗅,忽然说:
叔叔,你身上没有爸爸的味道。
林羡心脏咯噔一声,像被人用钝器敲裂。
沈野从不喷木质调香水——他讨厌任何人工气味,连洗发水都选无香婴童款。
可此刻,空气里飘着冷杉与苦橙叶,像雪夜教堂,陌生得令人窒息。
沈野的笑纹僵了半秒,随即揉了揉星回发旋:孩子记性真好。
他抬眼,目光掠过客厅那面被钉死的旧照片墙——七年前她亲手用木条封死,钉子锈成一朵朵小红花。
男人喉结轻滚,像把什么咽回去,又像把什么唤醒。
林羡顺着那视线看去,封板缝隙里,一张泛白的拍立得微微翘起:
22
岁的她和
25
岁的沈野,头靠头,背后是洱海月,笑得像永远不会落幕的夏天。
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门框,木刺扎进掌纹,疼得真实。
我煮了面,要吃吗她听见自己声音干哑。
沈野摇头,目光收回,落在她无名指——那里空空荡荡,婚戒早在葬礼上埋进骨灰盒。
他轻声道:我回来,不是为了面。
星回突然跑回房间,砰地关门,奶音隔着门板:妈妈,我明天还要交作业。
客厅只剩雨声,与两个大人之间七年的真空。
林羡弯腰捡奶锅,背对沈野,终于问出第一句完整的话:
这七年,你去哪了
男人没答,只抬手摸了摸那枚银叶领针,指尖被雨泡得发白,像一截被海水泡烂的浮木。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却像刀片刮过玻璃:
羡羡,先把门关上,雨都进来了。
林羡回头,发现他鞋边一滩水渍正蜿蜒成奇怪的形状——
像一枚箭头,直指被钉死的照片墙。
2
空白的七年
Chapter
2
空白的七年
次日清晨,雨停了,瓦檐却还在滴水,像替谁数时间。
林羡把星辰塞进幼儿园校车,转身直奔派出所。
大厅里冷光打在大理石地面,反射出她青黑的眼圈——昨晚沈野睡在客房,门反锁,她却睁眼到天亮。
失踪人口销档窗口民警推了推眼镜,姓名、身份证号。
沈野,330***********。键盘噼啪,屏幕弹出蓝色空白。
民警咦了一声,又输一遍,还是空白。
他抬头,声音压得极低:系统里从没录入过这人的失踪记录,像被人提前抹平。
林羡指尖发凉。
七年前的报案回执还锁在她抽屉,红章清清楚楚——江城市公安局。
如今却成了一张废纸。
林女士,民警把表格推过来,亲属确认前,最好做DNA。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嗓音:我配合。
沈野不知何时站在一米外,风衣换成白衬衫,领口仍别那枚银叶领针。
他冲民警微笑,眼尾弯出温顺的弧度:我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采血针扎进他静脉,暗红注入试管。
林羡瞥见玻璃壁上映出他的眼,漆黑,没有反光,像两口弃井。
回家路上,两人并肩坐在出租车后座,中间隔着星回的小书包,帆布上印着的宇航员笑脸被太阳晒得发白。
下午两点,她翻出落满灰的结婚证。
照片里,沈野左眉尾有颗断眉痣,极小,像有人用毛笔尖在宣纸上点了一滴墨,又被指甲刮断。
她捏着结婚证,赤脚潜进客房——门虚掩,男人正在洗澡,水声哗哗。
床头,他的手机亮了一下,锁屏壁纸是片银色树叶,脉络与领针一模一样。
林羡屏息,伸手调亮台灯,暖黄光落在男人换下的衬衫领口——
眉尾平滑,毫无痕迹。
她心脏猛地收紧,像被人攥住甩了半圈。
退回走廊,却听见房里传来极低的一声音语,气音几乎融在水声里:
……She
suspects.
林羡后背瞬间爬满冰碴。
那声音沙哑、短促,绝不是沈野——至少,不是她记忆里那把带着薄荷味的嗓音。
她踉跄一步,踢翻了垃圾桶,浴室水声立刻停了。
十秒后,门开,男人腰际围着浴巾,水珠顺着锁骨滑到胸口的旧疤——那疤还在,位置大小都对。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冲她笑:找睡衣
林羡把结婚证藏到身后,喉咙干涩:拿……星回的作业本。
沈野点头,目光却落在她紧绷的肩线,像猫看一只逃不掉的麻雀。
夜里
2:17,林羡躺在主卧,听隔壁墙那面老式挂钟咔哒、咔哒。
她睁眼到天亮,脑中只有两个英文字母:S、H、E。
第二天一早,她给闺蜜发微信:
【帮我约最权威的DNA加急,私下做,别让任何人知道。】
发完抬头,发现客房门缝下透出一线光——
沈野正站在黑暗里,也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羡羡,牛奶我热好了,放在餐桌左边,别烫到星回。】
左边——沈野是右利手,却精准地把杯子放在她惯用的左手侧。
林羡盯着屏幕,忽然觉得那行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正沿着无线电波,慢慢缠上她的脖子。
3
陌生的左撇子
Chapter
3
陌生的左撇子
周日清晨七点,厨房窗棂外积着夜雨,像一面碎镜。
林羡靠着门框,看沈野煎蛋。
他左手拿铲,右手扶锅柄,手腕轻抖,蛋黄完整翻身——动作娴熟得近乎炫耀。
她呼吸停了一秒。
沈野是右利手。
七年前恋爱到结婚,她看他右手写情书、右手握方向盘、右手牵她——虎口薄茧,位置她闭着眼都摸得出。
小心油溅。男人侧头提醒,声音低软。
银叶领针在领口晃,冷光闪进林羡瞳孔,像给记忆打上无情的叉。
餐桌边,星回把蛋黄戳得稀烂,小声说:妈妈,他用左手写字,和我一样。
林羡心里咚一声。
孩子是左撇子,幼儿园老师多次建议纠正,她没舍得;如今却与爸爸同步,像命运开恶意玩笑。
她扒拉手机,翻出老师凌晨发来的视频——
放学点,沈野站在铁门外,左手接过接送卡,顺手在签名屏上写下沈野二字,笔画瘦长,末尾上钩,像一尾跃出水面的黑鱼。
林羡背脊发凉。
笔迹可以模仿,惯用手却由大脑硬编码,除非——
除非他根本不是他。
午后,她借口买菜,揣着七年前那份购房合同直奔司法鉴定中心。
文件袋里,沈野的签名力透纸背,横折钩一律右倾,典型右利手笔压。
她把两份材料并排放在台灯下,肉眼可见的冲突像两柄交叉刀,闪着寒光。
需要三天出结果。女助理推了推口罩,目光好奇,女士,您这是……
离婚财产纠纷。林羡撒谎,声音干哑。
回家路上,她绕到旧货市场,花八十块买了支二手录音笔,黑色,比口红略长。
夜里三点,整栋公寓沉入死水,她轻手轻脚把客房门缝推开半指——
黑暗里,沈野呼吸均匀,像设定好的机器。
她蹲到床侧,将录音笔悄悄塞进风衣内袋,指尖却碰到一张硬质卡片。
抽出来,月光下,蓝底证件泛着冷冽的异国光泽——
外籍驾照,名字栏:SHEN
YE,出生年份:1992,比沈野整整小四岁。
照片里,男人同样眉尾平滑,笑得官方而疏离。
林羡指节发白,卡片险些脱手。
她屏息,把驾照放回原处,拉上口袋拉链,像合上一口小型棺材。
第二天,幼儿园亲子日。
沈野准时出现,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左手拎星回的书包。
老师热情招呼:星回爸爸,来画全家福吧!
画纸铺开,他单膝蹲下,左手捏黑色水彩笔,一气呵成:
左边小女孩,中间星回,右边自己——三人手牵手,唯独把妈妈空成一张白纸。
星回歪头:叔叔,妈妈呢
沈野眯眼笑:妈妈太忙,晚点补。
林羡站在窗外,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正好投在那张画空白处,像被提前挖掉的尸坑。
傍晚,鉴定所来电,结果提前出——
两份签名笔迹差异显著,左手书写与右手书写特征明显,排除同一人。
她攥着手机,指骨青白,耳边却回响昨夜黑暗里那声极低的英语:
She
suspects.
下一秒,门锁咔哒转动。
沈野提着超市袋进门,左手勾袋,右手自然垂落——掌心干净,没有那粒她熟悉的薄茧。
他冲她扬眉,笑得温柔:
羡羡,我买了你爱用的山茶花油,放在浴室右边柜子。
右边——这一次,他准确无误地用了她的惯用侧。
林羡后背抵墙,忽然意识到:
对方正在读取她,像读取一张透明软盘,且越读越快。
4
夜半低语
Chapter
4
夜半低语
林羡把鉴定报告折成四折,塞进书架最底层——《孕产妇护理》与《刑法案例精解》之间,像给真相按下一颗暂停键。
夜里十点,她哄星回睡下,自己合衣躺在主卧,留一盏走廊灯,灯口被胶带缠窄,光成一条细缝,正好指向客房门。
沈野的作息精确得像列车时刻:十一点淋浴,十一点半吹头,零点熄灯。
可今天,水声提前停了,走廊灯却迟迟不灭。
林羡睁眼数心跳,一秒、两秒……到第一千零三下时,咔哒——客房门把轻轻旋转。
男人赤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影子先爬进来,瘦长,领针在影子的胸口闪了一下。
林羡屏息,翻身朝墙,把呼吸调到熟睡频率。
沈野停在餐桌旁,拿起那只老式诺基亚——黑色,塑料键磨得发亮,像上世纪遗物。
他背对主卧,拇指飞快按数字,听筒贴耳,三秒后接通。
data-fanqie-type=pay_tag>
I
told
you,
she’s
still
in
the
dark…
hold
on,
I
need
another
month.
英语,低沉,带着轻微胸腔共鸣,是夜里最锋利的玻璃渣。
月光从阳台漏进来,把他侧脸削得薄而冷,像从石头里临时凿出的雕像。
林羡指尖摸到手机,录音快捷键在右侧,她却不敢动——屏幕一亮就会暴露。
她只能在心里默写:
dark、month、hold
on……
以及那声含糊的she,像子弹上膛。
通话不超过二十秒,沈野挂断,卸下电池,把SIM卡掰成两半,随手扔进垃圾桶,转身回房。
门合拢瞬间,林羡已经赤脚落地,冷汗顺着脊椎滴进睡裤。
三点十七分,整栋楼沉入最深的井。
她爬进厨房,从垃圾桶底部摸出那半张SIM,用纸巾包好,塞进冰格最里侧,与冻成冰坨的葱段为伴。
然后,她取出白天那支录音笔——红灯闪两下,表示正在工作。
林羡深吸一口气,推开客房门。
窗帘没拉严,路灯光透进来,落在风衣上,银叶领针像一枚引路标。
她蹲到床侧,将笔塞进内袋,指尖却碰到另一件硬物——
金属质感,比驾照更薄,边缘锋利。
抽出来,是一枚钥匙。
黄铜,齿口磨平,柄部刻着细小的POOL
1,像某处私人泳池的编号。
她皱眉,把钥匙放回原处,拉上拉链,掌心已全是汗。
第二天,沈野说要去市图书馆查资料,给星回做科普模型。
林羡笑着应,却在他前脚出门,后脚拦出租。
雨刷器摆动,像给世界打马赛克。
沈野没开自己那辆租来的银灰捷达,而是转乘地铁,再换公交,最后停在旧码头——
江城最老的
7
号仓库,铁门锈得发红,像一张一直张着的嘴。
林羡躲在集装箱后,手机镜头拉到最大。
仓库里走出一个红发女人,皮衣,短靴,手腕内侧火焰纹身一路烧到肘弯。
她递给沈野一只
U
盘,用德语低声问:
Leiche
gefunden(尸体找到了)
沈野摇头,左手从口袋掏出一只儿童玩具手表——蓝色,表盘印着
cartoon
宇航员。
林羡瞳孔骤缩:那是星回上周在游乐场弄丢的,表带内侧还写着SHX缩写。
红发女人接过手表,指甲刮过火焰纹身,像在确认什么,随即点头,转身隐入黑暗。
林羡按下快门,照片放大——
火焰纹身与她父亲林启年化工厂的新版
LOGO
一模一样:
三簇火,围着隐形字母LQ。
她手指发抖,差点握不住手机。
仓库门合拢,沈野朝外走,步伐不急,像知道自己的剧本才演到中场。
林羡先一步离开,跳上出租车,报出地址:去市北,亲子鉴定所。
她得知道——
如果回来的不是沈野,那星回的手表,为何会成为他们的交易筹码
以及,泳池钥匙、被掰断的SIM、还有那句she
suspects,
到底要把她推向哪条更深的暗河
5
跟踪
Chapter
5
跟踪
沈野说去图书馆,林羡笑得温婉,像昨夜没听见那句hold
on。
她帮他系领带——藏青斜纹,指尖故意掠过喉结,摸到脉搏,频率72,稳得像节拍器。
门一关,她踢掉拖鞋,赤足冲回卧室,从冰格里抽出那半张SIM卡,塞进透明塑封袋,再揣进口袋。
十分钟后,出租车后视镜里,银灰捷达才慢悠悠出现。
师傅,别跟丢,钱双倍。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一脚油门,车子像被鞭子抽进雨幕。
沈野没往市中心开,反而绕城半圈,弃车进地铁。
林羡戴鸭舌帽,拉链拉到顶,口罩外只露一双眼。
三号线尽头是旧港,铁轨高出地面,窗外一片锈红吊机,像巨鲸骨架。
月台尽头,沈野抬手看表——那枚老诺基亚又回到腕上,当手表。
他跳下隧道旁维修梯,穿过一道豁口铁丝网,消失。
林羡心口咚一声,像有人在里面推墙。
她跟着钻网,掌心被倒刺划出血线,疼得真实。
旧码头7号仓库,铁门半掩,海风裹着柴油与腥咸,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口臭。
林羡躲进集装箱缝隙,打开手机录像。
红发女人已等在里面,皮衣滴着水,火焰纹身从腕内侧一路烧到肘弯,三簇火,围着隐形字母LQ。
她讲德语,嗓音沙哑:Leiche
gefunden(尸体找到了)
沈野摇头,左手掏出那只儿童玩具手表——蓝色,astronaut
表盘,表带内侧SHX字母被路灯照得雪亮。
红发女人接过,指甲刮过火焰,像在验钞。
随后,她递给沈野一只黑色U盘,拇指在盘身轻点三下——暗号。
交易结束,两人背向而行,像电影里交叉剪辑。
林羡屏住呼吸,镜头拉近,红发女人左耳后有一颗黑痣,米粒大,与父亲林启年集团官网宣传片里的安全总监重叠。
她心脏狂跳,指尖汗湿,手机险些滑落。
沈野朝外走,步伐不疾,风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后腰——
那里别着一把折叠铲,钢口磨得雪亮,像随时要挖什么。
林羡先一步退回隧道,跳上末班地铁,车厢空荡,灯光惨白。
她把视频备份到云端,再传一份给闺蜜,附言:
【如果我今晚没回,把这段交给经侦支队,地址我微信你。】
出站已近零点,雨停了,城市像刚被冲洗的砧板。
林羡没回家,而是打车直奔父亲林启年的化工厂——
位于北郊的麟启新材料,火焰LOGO在夜幕里亮得刺眼。
门卫认得她,陪笑放行。
她绕到科研楼后侧,垃圾桶里,一只蓝色玩具表盘静静躺着,表带被剪断,断口整齐。
林羡戴上一次性手套,把表盘塞进塑封袋,与SIM卡作伴。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野发来的语音,声音温柔:
羡羡,我借了本《月球车手工》,星回一定喜欢。你们先睡,别等我。
背景音里,有节奏的海浪——不是图书馆,是码头。
林羡抬头,望向科研楼顶层,父亲办公室的灯还亮。
火焰LOGO在玻璃幕墙上燃烧,像给夜空撕开一道口子。
她忽然明白:
自己不再是观众,而是下一具待价而沽的Leiche。
6
真假DNA
Chapter
6
真假DNA
鉴定所的电话在周三上午十点零七分进来。
林羡正在厨房给星回煎太阳蛋,左手锅铲,右手手机,油星噼啪炸在腕上,烫出红点也顾不上。
林女士,两份样本99.99%匹配,确属同一人。
女声公式化,像AI朗读。
锅铲当啷掉地,蛋黄破裂,金液流成扭曲的问号。
你再说一次
匹配,亲权概率大于99.99%,法律有效。
对方挂断,只剩嘟嘟盲音。
林羡扶住料理台,指节发白——
不可能!
她亲眼看见男人用左手签名,眉尾没有断痣,外籍驾照小四岁,系统里连失踪记录都被抹平。
如今,科学却告诉她:那是沈野,如假包换。
三秒后,她反应过来:
能买通鉴定所的人,只能是林启年。
父亲在江城医疗控股三家检验机构,DNA数据对他而言,比股价更好改。
她弯腰捡起锅铲,蛋糊味刺鼻,星回探头:妈妈,蛋蛋哭了。
林羡把火关掉,蹲下抱儿子,脸埋进他颈窝,奶香与发胶混一起,像最后的浮木。
宝贝,今天请假,妈妈带你去游乐园。
真的星回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叔叔去吗
不去。林羡吻他发旋,就我们俩。
出门反锁,她先奔移动营业厅,补办了一张新SIM,再把旧半卡插进备用机,通讯录里只躺着一个未命名境外号码,归属地:汉堡。
她拨过去,德语提示空号。
游乐园人多,她故意把星回手表脱下,塞进背包侧袋——
那只被沈野交出去的SHX已剪断,如今这是同款新表,她要试一次丢与回。
傍晚回家,电梯门开,沈野站在走廊,风衣领子沾满夕阳,像血。
他抬手晃了晃——蓝色玩具表,表带内侧,星回用圆珠笔写的SHX赫然在目。
孩子在摩天轮掉的,保洁捡到给我。
他笑,眼尾弯出温柔褶。
林羡后背渗出冷汗:她全程没离开星回半步,表根本不曾掉。
谢谢。她接表,指尖碰到他掌心,温度冰凉,像刚解冻的肉。
关门,反锁,她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仿佛整栋楼都能共振。
夜里十二点,她翻出工具箱,把家门锁芯整个换掉——
C级叶片锁,防技术开启,钥匙十二棱,快递小哥都认不出。
凌晨一点,沈野回来,钥匙捅到底,只听见金属咔嗒空转。
他在门外站了五分钟,没敲门,也没打电话。
林羡透过猫眼,看见他低头笑了一下,随即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泛黄发票,对折,插进门缝。
——七年前她给丈夫买的婚戒,周大福,金额¥18,800。
发票背面,钢笔字锋利:
如果我失踪,请相信回来的不是我。
笔迹右倾,横折钩带刀锋,是沈野亲手写,她认得。
林羡滑坐在地,瓷砖寒气顺着尾椎爬上天灵盖。
门外,沈野声音极轻,像怕惊动黑夜:
羡羡,我给的提示,你收到了,对吗
再不开门,我就只能走窗户了。
下一秒,防火通道门砰一声,脚步声远去。
林羡冲到阳台,暴雨将至,风把窗帘吹得鼓胀。
她看见男人翻过一楼雨棚,黑风衣被路灯拉成一条瘦长刀影,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
她摊开那张发票,背面右下角,还有一行更淡的字,铅笔写,被橡皮擦过,却仍可辨认:
POOL
1,水泥,04.17。
泳池,水泥,四月十七——
正是沈野失踪当夜。
林羡把发票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像有人在内部敲锤:
要么揭开水泥,
要么被水泥封存。
7
兄弟
Chapter
7
兄弟
凌晨两点,暴雨砸在窗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玻璃。
林羡把发票折成指甲大小,塞进星回贴身的恐龙抱枕,拉上拉链,确定小人儿睡得沉,才转身——
落地窗大开,风雨灌进来,窗帘鼓成一面黑帆。
沈野,或者说他,站在客厅中央,风衣湿透,水滴沿着银叶领针往下淌,在地板积出一圈深色阴影。
他右手拎一把折叠铲,钢口在闪电里闪了一下,像吐信。
我敲过门,也按过铃,男人声音沙哑,可你把锁换了。
林羡后退一步,背抵餐桌,手摸到水果刀柄:别过来。
我不是来吓你。
他抬手,把折叠铲当啷扔在地板上,掌心向上,示意空无一物。
我是来交底牌的。
下一秒,他伸手探向耳后,指甲抠住边缘,猛地一撕——
整张人脸像面膜一样掀起,湿发黏在额前,灯光下露出另一张脸:
眉尾平滑,鼻梁带一道旧疤,唇薄,比沈野更锋利。
林羡喉咙里发出短促气音。
正式自我介绍,男人喘了口气,雨水混着胶水味刺鼻,沈湛,沈野的孪生弟弟,同父异母。
七年前,我哥拿到林启年非法排污的核心数据,约你在泳池别墅谈判,打算先内部举报,再带你远走。
结果,被你父亲的人先一步灭口。
他弯腰,从靴筒掏出一支密封试管,暗红血块沉底。
这是沈野的,封在水泥里,我亲手凿出来。
DNA比对,亲兄弟99.87%,系统里可查。
林羡盯着试管,像看一枚哑雷。
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我需要林启年先乱,才能取证。
也因为我哥尸体,还在你家泳池底下。
他递给她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黄铜柄部POOL
1字样,齿口被水泥磨得发亮。
明天拆迁队进场,再晚,他就要被碎石机永远吃了。
窗外闪电劈下,星回在梦里翻了个身,喃喃:爸爸……
沈湛目光软了一瞬,随即绷紧:林羡,你可以选择报警,把我交出去,让林启年用更大的水泥封我;也可以选择——
带我去老宅。林羡听见自己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三点半,两人冒雨驱车。
沈湛开一辆套牌皮卡,雨刷器节奏错乱,像心跳。
他右手换挡,左手扶方向盘——右利手。
林羡注意到,他小指缺了一截,断口旧伤。
七年前,我潜进别墅想救我哥,被保镖按住,小指被钢筋夹断,埋在水泥边缘,算给我哥立碑。
男人语气平静,像在讲别人的剧本。
车停在老宅后山,雨突然停了,月亮像被擦亮的刀。
泳池早已干涸,水泥面裂出蛛网纹,中央摆着一台小型破碎机,红漆未干。
沈湛把钥匙插进侧边放水阀,逆时针——
咔哒一声,铁阀弹出,露出黑洞。
他弯腰,双手扣住边缘,猛地一掀,一整块预制水泥板被杠杆撬起,尘土飞扬。
腐臭与氯水味混着雨后土腥味,一齐涌上来。
林羡打开手机灯,光圈里,一只苍白骨手握着不锈钢铭牌,上面刻着E&L——
沈野与她名字缩写,七年前蜜月旅行定制,背面还留着那天的日期。
她跪在地上,眼泪混着雨水砸进尘土,却听见身后脚步。
林启年带着四名保镖,黑洞洞的枪口同时抬起。
囡囡,你太多事了。
沈湛从暗处走出,手里举着的却不是枪,而是手机——
直播已开,在线人数破十万,弹幕刷屏:
【林氏董事长私藏尸体!】
林启年脸色瞬间比月光更白。
放下枪,沈湛声音冷冽,否则下一秒,全网都会听见你杀人的理由。
保镖犹豫,枪口下垂。
林羡趁机抱起那只骨手,铭牌在她掌心,像一块烧红的铁。
她抬头,看向父亲,声音嘶哑却清晰:
七年前,你把我变成寡妇;今天,你打算把我也埋了吗
风掠过,泳池边的杂草簌簌作响,像无数人在黑暗里鼓掌。
沈湛侧身,挡在她与枪口之间,右手悄悄把折叠铲柄塞进她掌心。
接下来,轮到我们写剧本了。
8
水泥里的名字
Chapter
8
水泥里的名字
直播镜头里,林启年的脸被手电筒光打得惨白,皱纹像裂开的干漆。
弹幕海啸般刷过——
【真尸体!】
【林氏化工董事长现场】
【报警了没!】
沈湛把前置摄像头调到超广角,让夜色、枪口、泳池黑洞全部入画,随后朗声念出屏幕上方滚动的ID:
感谢‘江城热心市民’送的火箭,大家看清楚,这是麟启集团董事长——林启年。
林启年抬手去夺手机,保镖们刚欲上前,远处警笛骤响,红蓝爆闪劈开雨幕,像给黑夜锯出裂缝。
放下武器!扩音器里传来刑警队副队长沙哑的吼声。
保镖们互看一眼,枪口垂下,双手抱头蹲下。
林羡仍跪在那块掀起的预制板旁,怀里抱着骨手与铭牌,不锈钢边缘割进掌心,血珠滴在E&L字母凹槽里,像给七年前的爱情重新上色。
刑警涌进,封锁线瞬间拉起。
探照灯打亮整个泳池,干涸水泥被凿出长两米、宽一米的坑,骨殖半掩,骨盆位置压着一只防水文件袋,外层焦黄。
法医蹲身拍照,镊子夹起文件袋,递到强光下——
封口还留着沈野的火漆印章,海锚与月桂,七年前他亲手刻的婚戒纹样。
林羡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伸手欲拿,被法医轻声拦住:先取证。
林启年被反手拷住,金框眼镜掉在泥水里,他抬头冲林羡喊:
囡囡,爸爸是失手!他勒索五个亿,要毁我们全家!
声音被警笛与围观群众的惊呼撕得七零八落。
沈湛关掉直播,走到林羡身侧,蹲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文件袋里是我哥备份的排污数据,足以让林氏破产十次,但——
他顿了顿,看向被押上警车的林启年,真正的幕后买家,还没露面。
林羡抬眼,眸底血丝纵横:你想用我哥当诱饵
不,沈湛摇头,是想用我自己。
警戒线外,记者蜂拥,镜头怼脸。
林羡把骨手轻轻放进证物箱,忽然起身,夺过旁边刑警的扩音器,面向直播手机残骸,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七年前,我父亲在这栋别墅杀了我丈夫;今天,我亲手把父亲送进监狱。
林氏所有非法所得,我将全部捐给环保基金,以沈野的名义。
人群瞬间安静,只剩快门声像暴雨。
林启年猛地回头,眼里血丝爆裂:你疯了!集团是祖业!
祖业林羡冷笑,抬手举起那枚E&L铭牌,血顺指尖滴落,这——才是我的祖业。
警方带走所有人。
泳池边,水泥碎块被编号、拍照、装袋。
法医递来一个透明证物盒,里面是那支防水录音笔——外层水泥包裹,却因真空保存完好。
红灯闪烁,仍在工作。
沈湛盯着那微光,轻声道:哥,你终于能回家了。
凌晨四点,拆迁队被紧急叫停。
老宅门口贴上封条,月光下,泳池黑洞像一张被撕掉的嘴,终于说出七年前的真相。
林羡坐进警车前,回头望了一眼——
杂草深处,一朵夜来香不知何时开了,白得像落在地狱里的雪。
9
父亲的自白
Chapter
9
父亲的自白
审讯室的灯是冷白色的,像一把倒悬的刀,把林启年的影子钉在墙面。
他双手铐在桌上,金框眼镜只剩一条腿,用胶布缠住,镜片裂出的花纹正好割开他的瞳孔。
单向玻璃后,林羡坐着,面前摆着一杯速溶咖啡,热气早已散光。
她没喝,只是盯着杯壁的褐渍,像看一截被时间泡烂的旧绷带。
喇叭响起,警官按下播放键——
林启年,04.17
晚,你为何与沈野单独见面
他手里有集团地下排污管的原始监测,COD、重金属,超标两百倍。
他提出什么条件
五个亿,现金,离岸账户,否则把数据发给外媒。
然后呢
我推了他,就那么一下,后脑勺磕在泳池边缘,血喷出来,染红了我鞋带。
为什么浇筑水泥
我想保护集团,也想保护女儿……她当时怀孕,不能受刺激。
你把她变成了共犯。
我给她一个‘失踪’,而不是‘死亡’,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
录音到这里停顿,林启年抬头,目光穿过单向玻璃,像能准确找到林羡的瞳孔。
囡囡,他声音低哑,爸爸真的只想让你过得好。
林羡没动,指尖却掐进掌心旧伤,血珠渗出,顺着掌纹蜿蜒成一条细小的河。
警官递来一份U盘,黑色磨砂外壳贴着标签:S.Y.2017.04.17。
这是沈湛提交的资料,原始监测、现场照片、以及——
他顿了顿,按下播放。
画面是夜视偷拍,角度固定,正对泳池边缘。
沈野出现,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投降的旗。
林启年紧随其后,手里握着文件袋。
争吵声模糊,只能看见两人肢体推搡,下一秒,沈野失足后仰,后脑勺撞在花岗岩池壁,血花溅起,镜头染红。
林羡猛地闭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像被踩住尾巴的兽。
画面继续,林启年愣了十秒,掏出手机,不是打120,而是拨给施工队:带水泥,连夜过来。
镜头到此结束。
警官轻声说:林小姐,如果你需要心理辅导……
不需要。林羡睁眼,声音嘶哑,我需要他亲口告诉我——
她起身,推开审讯室门,走进那片冷白光。
林启年抬头,眼里血丝纵横,像一张被戳破的蛛网。
囡囡……
别这么叫我。林羡坐下,双手放在桌面,指背血痕清晰可见,你把我变成共犯,七年来,我替你守灵,替你撒谎,替你害怕黑夜。
今天,我来收债。
林启年肩膀塌陷,手腕金属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
集团账上还有多少钱
冻结了,所有账户。
排污数据,谁帮你篡改
集团技术总监,冯振国,他手里有密钥。
幕后买家是谁
林启年沉默,指尖微微颤抖,像被冻坏的枯枝。
说!林羡猛地拍桌,声音在空荡审讯室炸开。
林启年抬眼,瞳孔里闪过一丝奇异的温柔:
囡囡,你斗不过他们……那是一条完整的链,从港口、仓储、到海外贸易,林氏只是其中一环。
那就把链拉断。林羡声音低冷,我会提交所有证据,申请破产清算,把你嘴里那一环,剁成渣。
林启年忽然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开,像终于卸下重担:
好啊,至少……我不用再演戏了。
审讯结束,警官把一份口供递给林羡。
她没接,只是站起身,看向单向玻璃里自己的倒影——
脸色苍白,眼底却燃着一簇幽蓝火。
林启年,她轻声说,像在念悼词,从今往后,我失去父亲,你也失去女儿。
走出警局,天已微亮。
沈湛靠在车门,手里两杯咖啡,一杯递给她。
下一步
把链拉断。林羡接过咖啡,指尖碰到他虎口薄茧,温度透过纸壁传来,像暗号。
远处,第一缕阳光劈开云层,落在她掌心——
那里,血迹已干,掌纹却重新清晰,像一张新绘的地图,指向未知却自由的疆域。
10
谁才是归来者
Chapter
10
谁才是归来者
一个月后,林启年一审死缓,林氏集团退市,资产清算。
江城高铁站,清晨六点,薄雾像未写完的检讨书,轻轻覆在穹顶上。
林羡卖掉所有股份,账户里只留下一串冷冰冰的数字,和一张捐给环保基金的全额支票——
署名:沈野。
星回背着宇航员书包,手里攥一只蓝色玩具手表,表盘玻璃裂出蛛网,却擦得发亮。
他踮脚望候车厅大屏,小声问:妈妈,我们真的不回来了吗
林羡揉他发旋,没回答,目光穿过玻璃,看向站台尽头——
那里,沈湛倚在灰色立柱,穿黑色风衣,领口别一枚银叶领针,雾色里像从旧照片走出来的残影。
他走近,把一杯热豆浆递给她,右手。
林羡接过,指尖碰到他虎口薄茧——那是七年里握笔、握铲、握方向盘留下的,真实而温热。
星回突然举手,把裂开的玩具手表塞给沈湛:叔叔,你其实比我爸爸还像我爸爸。
孩子声音清脆,像玻璃珠滚过瓷盘,在空荡候车厅里弹跳。
沈湛蹲下身,用右手在星回帽檐上写下Star五个字母,笔迹瘦长,末尾上钩——
与七年前购房合同上沈野的签名一模一样。
林羡指尖蓦地收紧,豆浆杯变形,热液溅出,烫红手背。
她抬眼,声音发颤:当年合同,是你代签
沈湛没否认,右手拇指摩挲帽檐字母,像在擦掉灰尘,又像擦掉伪装。
七年前,我哥想给你惊喜,把房子登记在你名下,让我代签。
他左手写字丑,怕开发商不认。
那天,他站在我旁边,笑得像偷到月亮的小孩。
林羡眼眶发热,却笑出声,笑声碎在雾里:原来,我早就在你面前,演了七年寡妇。
沈湛从口袋掏出那枚银叶领针,叶片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像有人用七年时间,把锋利磨成温柔。
哥临走前,把领针留给我,说:‘如果我回不来,替我把这个还给她。’
我一直想还,却不敢。
今天,终于物归原主。
他伸手,将领针别到她衣领,指尖碰到锁骨,温度一路烫进心脏。
广播响起——
G1037次列车即将进站,请前往云城的旅客……
林羡提起行李,星回跑在前面,回头冲沈湛挥手:叔叔,再见!
沈湛站在黄线外,双手插兜,没追,也没喊。
列车启动,窗外景物后退,像被橡皮擦掉的素描。
林羡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雾面绽开,她伸出食指,写下——
沈
却停住,迟迟没写第二个字。
星回仰头:妈妈,要写爸爸的名字吗
林羡看着窗外交错后退的电线,像看见两条平行又交错的人生——
一个留在水泥里,一个站在月台上。
她收回手,把雾面上的沈字抹成一片云,轻声答:
不写了,这一次,名字由我们自己填。
列车穿出隧道,阳光像刀,劈开雾墙,落在她重新空白的掌心——
那里,没有戒指,没有钥匙,只有一道刚被豆浆烫出的红痕,形状像一片正在发芽的叶子。
月台尽头,沈湛低头,把右手插进风衣口袋,摸到一张旧车票——
云城,单程,七年前的日期,从未使用。
他抬头,列车已远,铁轨空荡,像被擦干净的胶片。
风扬起他衣角,银叶领针在领口闪了一下,像给过去点上最后的句号。
而故事,终于轮到归来者之外的我们,去写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