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在天边翻滚,像是天上也有个酗酒的父亲在砸碎酒瓶。十六岁的林霁站在加油站出口,手里提着深红色塑料桶,汽油在里面晃荡出危险的涟漪。
他数着时间。父亲通常会在六点半醉倒在家里的破沙发上,现在是五点四十七分。还有四十三分钟,他就要点燃这个家,点燃自己的人生,和那个称之为父亲的恶魔同归于尽。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渗进眼角已经结痂的伤口,刺痛让他眨了眨眼。白T恤上的污渍早已被雨水晕开,像是抽象画上的灰暗笔触。昨晚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因为父亲找不到酒钱,把他按在墙上揍。母亲两年前逃跑时留下的阴影,和父亲醉醺醺的咆哮你妈都不要你了,你就是个废物,每天都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握紧汽油桶的提手,指节发白。四十二分钟。
那个...
一个声音穿透雨幕,清亮得像一道突然劈开乌云的光。
林霁抬头,看见一个女孩撑着一把明黄色的伞站在不远处。她穿着干净的校服,马尾辫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她指了指他手中的汽油桶。
请问,你这桶汽油是在哪里买的我刚搬来这个城市,找不到加油站。
林霁愣住了。他设想过许多结局,被警察拦住,被路人举报,甚至被他那个酒鬼父亲提前发现——唯独没有这一种。
就、就在那边。他哑着嗓子,指向身后的加油站。
谢谢。女孩微笑,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伤口和淤青上,眉头微微皱起。你受伤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林霁下意识侧过脸,想藏起那些耻辱的印记。父亲常说家丑不可外扬,虽然那个男人从不在意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地出门。
你等一下。女孩说着,快步走向街角的便利店。明黄色的伞在灰暗的雨幕中像一朵不合时宜的向日葵。
林霁站在原地,手指收紧又松开。汽油桶的重量突然变得难以承受。他本该立刻离开,执行那个计划好的结局,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三十九分钟。
女孩很快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
给。她从袋子里拿出碘伏和创可贴,我正好要买这些,但买多了。
谎言。林霁能看到袋子里还有另一把未拆封的雨伞。她分明是特意买的。
还有,女孩继续说着,拿出那把新伞,我看你没带伞,正好超市促销买一送一。
她说话的速度有点快,像是怕被拒绝。雨水顺着她的伞沿滑落,形成一道透明水帘。林霁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着雨水的清新,与他身上的汽油味和血腥气形成可笑对比。
你的汽油...女孩犹豫了一下,可以卖给我吗我真的很需要,而且你看,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实在提不动去加油站了。
林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要汽油...做什么
女孩眨了眨眼,似乎没预料到这个问题。我...我爸的摩托车没油了,他让我买回去。她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又一个谎言。
林霁沉默地看着她。女孩似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向前一步,将伞撑过他头顶。
突然的靠近让林霁呼吸一滞。雨水不再敲打他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伞下狭小而安全的空间。他能更清晰地闻到那股洗衣粉的香味,看到她睫毛上细小的水珠。
你脸上有伤,淋雨会感染的。女孩轻声说,拧开碘伏瓶盖,取出一根棉签,转身。
命令式的语气,却奇异地令人安心。林霁像个提线木偶般转过身。女孩小心翼翼地用碘伏擦拭他后颈的一道抓伤——那是昨晚被父亲用碎酒瓶划的。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林霁从未体验过的温柔。碘伏刺痛伤口,但他的心脏却跳得比那刺痛更强烈。三十五分钟。计划正在崩塌,但他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好了。女孩贴上创可贴,又转到前面,处理他颧骨上的淤青。这时林霁才注意到她的眼睛是浅褐色的,像是透明的蜂蜜。
你叫什么名字话出口后林霁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他原本打算今晚之后,不再有名字。
沈晞。女孩回答,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晞是日字旁那个晞,破晓的意思。
沈晞。破晓。林霁在心里默念。与他生命中的无尽黑夜正好相反。
处理完伤口,沈晞将剩下的碘伏和创可贴塞进他手里,然后接过汽油桶,把新伞递给他。
钱...林霁下意识开口。
医药费和伞钱,沈晞笑着说,正好抵消了。
不等林霁再说什么,她提起汽油桶,转身走入雨中。明黄色的伞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街角。
林霁站在原地,握着那把崭新的伞。雨水敲打伞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是某种心跳。他闻到自己手上残留的碘伏气味,混合着沈晞指尖淡淡的护手霜香味。
计划被打乱了。他本该去买汽油,然后回家,等待父亲醉倒,然后...
但现在,他有了一把新伞,一袋药品,和一个名字。
沈晞。破晓。
林霁最终没有回家。他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夜,听着雷声渐远,雨声渐歇。破晓时分,他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次觉得黑夜或许不是永恒的。
清晨六点,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远远地,他看见消防车和警车包围了他家所在的那栋破旧居民楼。黑烟从三楼的一个窗口冒出——正是他家的窗口。
邻居张阿姨看见他,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小霁!你没事!谢天谢地!你爸他...昨晚喝醉了,好像是在家里抽烟,引发了火灾...
林霁站在原地,看着消防员抬出一具焦黑的尸体。裹尸布的缝隙间,露出一只焦黑的手腕上那块熟悉的廉价手表——父亲从不离身的东西。
汽油桶不在现场。沈晞带走了它。
警察过来做笔录,林霁如实说了自己昨晚因为害怕父亲家暴而在外徘徊一夜。这解释合情合理,邻居们纷纷作证他经常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
没有人怀疑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会计划弑父。这成了一桩意外事故,一个酗酒者自作自受的结局。
林霁被暂时安置在社区服务中心。他望着窗外逐渐放晴的天空,手里还攥着那瓶碘伏。
沈晞。他只知道她的名字,和那个关于摩托车汽油的谎言。
他不知道,命运早已埋下伏笔,他们的轨迹还会再次交错。
而这一次,他将蓄谋已久。
---
三个月后,林霁转入新高中。父亲的死亡赔偿金加上社区资助,足以支撑他读完高中。他搬进了学校宿舍,开始了新生活。
周一早晨,全校集会宣布月考成绩。林霁站在人群中间,听着教务主任念年级前五十名的名字。
第一名,高二三班,沈晞。
林霁猛地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讲台——马尾辫,挺拔的脊背,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侧脸。
是她。
沈晞从主任手中接过奖状,微笑着鞠躬。阳光照在她脸上,那双蜂蜜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林霁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他想起雨中的碘伏气味,和那把明黄色的伞。
第四十九名,高二三班,林霁。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愣了一下才走上台。经过沈晞身边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洗衣粉清香——与那天雨后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data-fanqie-type=pay_tag>
沈晞似乎没有认出他。她的目光掠过他的脸,没有任何停留。
下台后,林霁盯着成绩公告栏。沈晞的名字高居榜首,而他的名字几乎垫底。他们之间,隔着四十八个人和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那天晚上,林霁在宿舍床上辗转难眠。最后他爬起来,打开台灯,制定了一份学习计划表。
他要靠近她。从成绩排名开始。
---
第二次事件发生在图书馆。
林霁已经成为年级前二十的常客。他发现沈晞每周三下午都会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学习两小时。于是他也去,选择一个能看见她但不太引人注意的位置。
这是一个周三,沈晞似乎遇到了一道难题。她蹙眉咬着笔杆,无意识地转动着马尾辫。林霁认出那是一道物理竞赛题——他刚好上周解过。
心跳加速。他撕下一张便条,仔细写下解题过程和思路。然后他起身,假装经过她的桌子,让纸条不小心从书中滑落。
同学,你的东西掉了。沈晞叫住他。
林霁转身,对上她的眼睛。这是三个月来他们第一次对视。他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谢谢。他说,声音比预期中要沙哑。
沈晞拿起纸条,瞥见了上面的公式。你在解这道题她有些惊讶地问,这是物理竞赛的题目。
林霁
nod。是的。有点难,但我解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补充,如果你需要帮助...
沈晞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真的会我卡在这步好久了。她指着纸条上的某一处。
林霁靠近一步,指着纸条:这里,你需要用这个公式转换一下。
他们的手指不经意间相触。只是一瞬间,但林霁感觉像是被微弱的电流穿过。他看见沈晞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原来如此!沈晞恍然大悟,兴奋地写下几个步骤,太感谢了!你是几班的我叫沈晞。
林霁。二班的。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期待一丝
recognition,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真的完全不记得他了。
有点失落,但又有点庆幸。这样更好,他可以重新开始。
谢谢你,林霁同学。沈晞微笑着說,下次有问题可以再请教你吗
随时可以。林霁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那里还残留着与她相触的触感,细微而真实。
---
第三次是在运动会那天。
林霁报了1500米长跑。他看见沈晞和几个同学站在终点线附近,为参赛者加油。
发令枪响,他冲了出去。但不是为了名次,而是为了在抵达终点时,能有一个与她自然对话的理由。
最后一圈,他加速冲刺。突然,一个跑道上的石子绊了他一下。林霁踉跄几步,勉强没有摔倒,但脚踝传来一阵剧痛。
他咬着牙跑完全程,到达终点时几乎站立不稳。
小心!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沈晞。她的眉头因担忧而皱起,蜂蜜色的眼睛里映出他痛苦的表情。
你的脚踝受伤了,她说,我陪你去医务室。
林霁靠在她身上,尽量不让太多体重压过去。沈晞比他想象中要强壮,稳稳地支撑着他。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苹果香气,感受到她手臂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运动服传来。
去医务室的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跑得很好,沈晞说,最后那段冲刺很厉害。
还是没拿到名次。林霁苦笑。
但你坚持跑完了,这更重要。沈晞认真地说,我最欣赏这种不放弃的精神。
医务室的校医检查后说是扭伤,做了冷敷处理。沈晞一直陪着,甚至跑去小卖部给他买了瓶水。
谢谢你,林霁说,其实你不用...
没关系,沈晞打断他,你之前也帮过我呀,图书馆那次。
她记得。林霁心里泛起一丝甜意。
沈晞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喂啊,抱歉抱歉,我这就来!啦啦队排练要开始了!
挂断电话,她歉意地看着林霁:我得走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林霁
nod。没问题。谢谢你的帮助。
沈晞离开后,医务室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林霁摸着冰凉敷料下的脚踝,那里仿佛还留有她搀扶时的温度。
不放弃的精神。她欣赏不放弃的精神。
他会的。他绝不会放弃。
---
第四次是文艺汇演前夕。
林霁听说沈晞要表演钢琴独奏。每天放学后,她都会在音乐教室练习一小时。
于是他开始偶然地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音乐教室附近的走廊上,假装背单词,实则聆听每一个音符。
周四那天,他听到琴声突然中断,接着是一声沮丧的叹息。透过门缝,他看见沈晞对着乐谱摇头。
林霁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请进!沈晞的声音传来。
他推门而入:我听到琴声...好像有什么问题
沈晞惊讶地看着他:林霁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附近背单词。他举起手中的词汇书作为证据,你遇到困难了吗
沈晞叹了口气:这段过渡总是弹不好。下周就要演出了...
我可以听一下吗林霁鼓起勇气问,也许外人的耳朵能听出问题。
沈晞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她重新开始演奏,但在那个过渡段再次卡住。
这里,林霁走近,指着乐谱,节奏是不是应该慢一点你弹得有点急。
沈晞尝试着放慢节奏,效果立竿见影。太好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也会弹钢琴
小时候学过一点。林霁轻声说。事实上,是他母亲离开前教的。父亲卖掉了钢琴,但他从未忘记那些基础知识。
沈晞又练习了几次,每次都会看林霁寻求反馈。他们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肩膀几乎相碰。
成功了!最后一次完美演奏后,沈晞兴奋地转身,手不经意地覆上林霁的手背,太感谢你了!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林霁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然后沈晞似乎意识到他们的接触,迅速收回手,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不好意思,她小声说,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林霁说,手背上还残留着她的触感。
音乐教室的窗外,夕阳西下,金黄色的光芒洒在沈晞身上,给她镀上一层光晕。在那一刻,林霁觉得她就像是她的名字——破晓,照亮他黑暗世界的第一缕光。
---
第五次发生在食堂。
林霁注意到沈晞总是和她的朋友一起吃饭,通常选择靠窗的位置。他研究了她的作息,知道她周三中午会晚点到食堂,因为那天她有学生会会议。
某个周三,他故意拖延到那个时间才去食堂。果然,沈晞刚刚买好饭,正寻找座位。食堂人满为患,唯一空着的位置——正好在林霁对面。
这里有人吗沈晞问。
林霁摇摇头,心跳加速。计划成功。
沈晞坐下,开始吃饭。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几乎同时开口:
你的脚踝...
你的表演...
两人都笑了。沈晞示意他先说:我的脚踝好了,谢谢关心。你的表演怎么样
很成功!沈晞眼睛亮了起来,多亏你的帮助。同学们都说那段过渡处理得很棒。
是你弹得好。林霁微笑着说。
他们边吃边聊,从学习到音乐,再到未来的梦想。林霁得知沈晞想考首都的师范大学,将来成为一名教师。
我想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她说,眼神认真,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困难,有时候一点小小的帮助就能改变一切。
林霁想起那个雨夜,一桶汽油,一瓶碘伏,和一把伞。她不知道,她已经实践了自己的理念,改变了他的一切。
你呢沈晞问,你想考哪里
我也想去首都。林霁说。事实上,他的目标很简单:她去看哪里,他就去哪里。
沈晞开心地笑了: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互相照应。
就在这时,林霁注意到沈晞餐盘里的胡萝卜被她仔细挑出来放在一旁。他想起自己餐盘里今天恰好有多余的鸡翅——他注意到沈晞买了鸡翅,但食堂阿姨只给了一个。
我不太喜欢吃鸡翅,他撒谎道,你要吗不然就浪费了。
沈晞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吗可是鸡翅很受欢迎啊。
我今天没什么胃口。林霁推过餐盘。
作为回报,沈晞自然地把她挑出来的胡萝卜放到他的盘子里:那你帮我解决这些胡萝卜吧,我实在受不了它的味道。
这种交换食物的亲密举动让林霁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餐盘里沈晞给的胡萝卜,感觉像收到了什么珍贵的礼物。
那天中午,他们聊了很久,直到食堂几乎空无一人。林霁记得每一个细节:沈晞说话时的手势,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甚至她餐盘里食物的排列方式。
暗恋就像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盛宴,每一个细微的互动都是其中的珍馐。
---
第六次是雨天。
高三上学期,某个傍晚突然下起暴雨。林霁注意到沈晞没有带伞——她早晨骑车上学时还是晴天。
他有一把伞。但不是三年前她给他的那把——那把伞他珍藏在家中,舍不得用——而是一把普通的黑色雨伞。
林霁走到沈晞身边:没带伞
沈晞无奈地点头:看来要等雨小点了。
我送你吧,林霁说,我正好要去附近书店。
谎言。他只是想和她共撑一把伞,像那个雨天她为他做的那样。
沈晞犹豫了一下: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顺路。又一个谎言。
他们并肩走入雨幕。伞下的空间狭小,为了避免淋湿,不得不靠得很近。林霁能感受到沈晞手臂偶尔碰触他的触感,听到她的呼吸声与雨声交织。
你用的什么洗发水话一出口,林霁就后悔了。这问题太私人,太突兀。
沈晞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苹果味的。怎么了
很好闻。林霁低声说,耳根发热。
沈晞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转换了话题:说起来,这种场景让我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
林霁的心跳几乎停止:什么事
我刚搬来这个城市那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沈晞说,我遇到一个男孩,他提着一桶汽油,浑身是伤。我买下了他的汽油,帮他处理了伤口。
她记得。林霁屏住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沈晞摇摇头,可能因为也是这样的雨天吧。不知道那个男孩现在怎么样了。
他应该很好。林霁轻声说,你帮助了他。
沈晞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林霁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就是那个男孩,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直觉。你看起来就是会帮助别人的人。
沈晞笑了:希望如此。那时候他看起来真的很绝望,我总担心他会不会...她没有说完,但林霁明白她的意思。
他不会。因为她的出现,他没有走上那条不归路。
他们走到了沈晞家小区门口。谢谢你送我,沈晞说,下周见。
林霁点点头,看着她跑进楼道。站在原地,他忽然意识到,这场暗恋就像伞下的空间:狭小,私密,暂时与外界隔绝,但终有结束的时刻。
而他希望那一刻永远不会到来。
---
最后一次事件发生在高考前夕。
全校进行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成绩将作为保送推荐的重要参考。林霁和沈晞是年级前两名,竞争唯一的保送名额。
考试前一周,沈晞没来上学。传言说她生病了,可能错过模拟考。
林霁坐立难安。放学后,他去了沈晞家小区,犹豫着要不要上门探望。正当他徘徊时,看到沈晞和一个女生走出楼道——那是她的同桌。
我真的没事了,沈晞说着,声音有些虚弱,就是感冒而已,明天就能去上学了。
可是模拟考怎么办你还没完全恢复啊。同桌担忧地说。
沈晞叹了口气:尽最大努力吧。保送名额恐怕没希望了。
林霁躲在树后,心跳如鼓。他知道沈晞多重视这次考试,多需要那个保送名额——她父亲最近失业了,家庭经济紧张。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如果他考差一点,沈晞就能拿到保送名额了。
风险很大。但如果是为了她...
模拟考那天,林霁故意在数学大题上少写了一个步骤,在语文作文里埋了几个不明显的错误。足够扣分,但不会引起怀疑。
成绩公布时,沈晞以一分之差成为年级第一。她获得保送资格的那天,高兴地来找林霁:
太意外了!我以为这次肯定没希望了!她的眼睛闪着光,虽然对你来说有点不公平...你最后那道题居然漏了一步,太可惜了。
林霁看着她灿烂的笑容,觉得一切都值得。恭喜你,他真诚地说,这是你应得的。
沈晞突然认真地看着他:林霁,你是我遇到过的最聪明的对手。高考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的。
那一刻,林霁几乎要相信她看穿了他的故意相让,并在以这种方式表达感谢。
高考结束后,填报志愿时,沈晞找到林霁:你填了哪所大学
首都师范大学。林霁回答。这是她的第一志愿。
沈晞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也是!说不定我们能继续当同学呢!
录取通知书发放那天,林霁收到了首都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他立刻给沈晞发了信息——他们最近交换了联系方式。
我也被录取了!沈晞回复,附带一个开心的表情,大学生活请多指教!
那天晚上,林霁取出珍藏了三年的那把明黄色雨伞。伞面依旧鲜艳如初,就像那个雨天,她突然闯入他黑暗的世界一样。
他轻轻抚摸伞骨,发现内侧似乎有什么东西。仔细查看,是一个小标签,上面有一行已经模糊的字迹,但依稀可辨:
无论雨天晴天,愿为你撑伞。——沈晞
原来她早就知道。或许不是全部,但至少,她记得那个雨天,记得那个男孩,记得自己给出的不止是一把伞。
大学开学后一个月,师范校园里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林霁和沈晞已经成了好朋友,经常一起自习,吃饭,逛校园。
某个周五傍晚,他们从图书馆出来,突然下起雨。林霁从背包里拿出那把明黄色的伞,撑开。
沈晞看着伞,愣了一下:这把伞...
记得吗林霁轻声说,三年前,你给我的。
雨声敲打伞面,如同那个遥远的下午。他们站在伞下,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我知道是你,沈晞突然说,从图书馆那次就认出来了。你的眼睛没变,还是那么...深邃。
林霁怔住了:那你为什么...
我想等你告诉我,沈晞微笑,但你就是不说,真是个固执的人。
雨水从伞沿滑落,形成一道水帘,将他们与外界隔开。林霁能闻到沈晞发间熟悉的苹果香气,能看到她蜂蜜色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那时候...他艰难地开口,我确实打算...做一些可怕的事。但你出现了,你改变了
everything。
沈晞的手轻轻覆上他握伞的手:我知道。那天你眼中的绝望,我永远忘不了。所以我撒了谎,说我需要汽油...
原来那个谎言,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拯救他。
为什么...林霁的声音哽咽了,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沈晞的目光温柔:因为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难关。而一点小小的善意,或许就能点亮黑暗。
她确实点亮了他的黑暗。从那个雨天开始,她成为了他的破晓。
雨渐渐小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给银杏叶镀上金边。林霁仍然举着伞,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个瞬间永恒。
沈晞,他终于鼓起勇气,我有一句话,憋了三年。
她抬头看他,眼睛明亮而期待。
我喜欢你。这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林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从那个雨天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沈晞没有立即回答。她伸出手,接住从伞沿滴落的一滴水珠,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我知道。她说,而且我知道,你为了接近我,做了很多事:提高成绩、图书馆‘偶遇、运动会受伤、食堂占座...
林霁的脸红了:你都知道
女生的直觉很准的。沈晞笑了,尤其是当那个男生特别在意你的时候。
那你的答案是林霁的心跳如擂鼓。
沈晞向前一步,他们的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触。她轻声说:我的答案是,我也喜欢你。从你故意让出保送名额那天开始,或者更早。
然后她吻了他,在那个明黄色的伞下,在雨后的夕阳中。
林霁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唇瓣柔软触感,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苹果香气。这一刻,他等了三年,谋划了三年,梦想了三年。
暗恋不再是一场孤独的盛宴,而是两个人共享的盛宴。而这一切,始于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一桶汽油,一瓶碘伏,和一把明黄色的伞。
有时候,拯救不需要轰轰烈烈。只需要一点善意,一个举动,一把伞。
而爱,会在黑暗中悄然生长,最终迎来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