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温差的温度 > 第一章

推荐语:
我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推到傅斯年面前时,他正优雅地擦着那双沾不得半点灰尘的金丝眼镜,眼皮都没抬一下。
温浅,别闹了,我下周要出差,没空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他的语气像在安抚一只无理取闹的宠物。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年、嫁了三年的男人,轻声笑了。
我慢慢站起身,当着他的面,将他白月光送他的那盆珍贵的君子兰从二十楼的阳台扔了下去。
在花盆碎裂的巨响和他震惊错愕的眼神中,我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傅斯年,我不是在闹。另外,祝你和你的白月光,百年好合,断子绝孙。
他不知道,从我们的孩子在他一次次奔赴白月光的疏忽中流掉的那一刻起,那个爱他爱到失去自我的温浅,就已经死了。
后来,整个A市都知道,那个在法庭上从无败绩、冷漠矜贵的傅大律师,为了追回净身出户的前妻,像条疯狗一样,卑微到了尘埃里。
1
凌晨三点,温浅蜷缩在书房的羊毛地毯上,台灯的光晕勾勒出她过分苍白的侧脸。
电脑屏幕上,一幅名为《温差》的插画定格在最后一笔,画中夫妻背影相隔甚远,中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冰裂纹。
这是她为新绘本画的封面,也是她和傅斯年婚姻的讽刺画。
她下意识地轻抚小腹,那里有一个不到两个月的生命,正无声地宣告着存在。
孕检单就躺在桌上,她本想用这个惊喜,去融化两人之间那道越来越宽的沟壑。
可就在一小时前,傅斯年接了个电话,那个即便分手五年,也依旧能让他瞬间抛下一切的女人,林婉如。
律所里有个紧急会议。他出门时,身上的寒气比窗外的夜风还冷。
温浅没戳穿他拙劣的谎言,只是默默将那张B超单,连同自己最后一丝奢望,一起塞进了抽屉最底层。
第二天清晨,温浅还是鼓起了勇气,将一份精心准备的早餐摆上餐桌。
一杯温牛奶,半颗溏心蛋,一片烤得微焦的吐司——完全复刻了他留学日记里提过的最怀念的味道。
傅斯年下楼时,领带歪斜,眼底是熬夜后的青黑,浑身散发着疏离。
他径直坐下,拿起文件,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斯年,我有件事想……温浅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突兀的门铃声打断。
快递员送来一个精致的画册,是林婉如新画展的邀请函。
里面还夹着一张手写卡片,字迹娟秀:斯年,你最喜欢的那幅《晨曦》,我已经修复好了。
傅斯年原本冷硬的下颌线,在那一瞬间骤然柔和,甚至连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那种温柔,温浅只在他们热恋时见过,如今却尽数给了另一个女人。
他起身,随手将那张卡片收进口袋,动作珍惜又郑重。
路过温浅时,他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话:晚上我要陪婉如看展预演,不用等我吃饭。
温浅端着牛奶的手僵在半空,杯壁的温度一点点凉透,像她那颗沉入谷底的心。
她看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发黑。
她指尖颤抖地扶住桌角,才勉强撑住身体。
而傅斯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玄关,对她的异样,未曾有半分察觉。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却唯独落不进这间屋子。
桌上的牛奶,已经彻底冷了。
眩晕感并未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温浅扶着墙壁,慢慢挪到沙发上坐下,小腹传来一阵尖锐的、下坠般的刺痛。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滚滚乌云积压在城市上空,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颤抖着手,摸索着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却又猛地按了挂断。
最终,她只在叫车软件上,默默输入了市一院的地址。
2
暴雨如注,砸在车窗上汇成一道道水帘,模糊了窗外霓虹闪烁的城市。
温浅蜷在后座,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浸湿了她的肩头。
前方路口红灯转绿,司机一脚油门,却又为避让突然窜出的电瓶车而猛地急刹。
巨大的惯性下,温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小腹狠狠撞在前方座椅的硬质靠背上。
一阵尖锐的、仿佛要将她撕裂的剧痛瞬间从腹部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疼得眼前一黑,冷汗涔涔而下,喉咙里逸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吓得立刻调转车头,用最快的速度将她送到了市一院急诊。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诊断书上先兆流产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温浅指尖发颤。
医生嘱咐她必须立刻卧床静养,情绪不能有任何波动。
她独自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手里死死攥着那张被雨水和冷汗浸得微湿的孕检单,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划过苍白的脸颊。
这是她和傅斯年结婚三年来,唯一一次意外的惊喜,却可能在转瞬间化为泡影。
护士拿着登记本走进来,公式化地询问:家属联系方式
温浅喉咙干涩,报出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却是一个冷静而陌生的女声:您好,我是傅律师的助理。傅律师正在国际仲裁庭进行闭门会议,预计至少需要六个小时。在此期间,他不能接听任何私人电话。
我是他太太,我有急事……温浅的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哀求。
对方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甚至带上了一丝职业性的不耐:抱歉,温女士,这是国际仲裁,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如果您有非常紧急的事务,可以在六小时后……
电话被挂断了。
温浅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心脏一寸寸沉入冰窖。
她终于彻底明白,在他傅斯年的世界里,工作永远是第一位。
别说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就算是她温浅的生死,恐怕也比不上一场需要他亲自坐镇的官司重要。
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夜幕,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病房里静得像一座坟墓,只有床头的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像在倒数着她这段婚姻的最后一丝气息。
凌晨两点,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陆知渝提着一个保温桶,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气,看到温浅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疼惜。
他没有多问,只是将一束用牛皮纸包好的干枯洋桔梗放在床头柜上——那是她最爱的花,象征着永恒的温柔。
陈姨给我打了电话,他替她掖好被角,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她,你不用一个人扛。
看着这个总是在她取快递、搬画具时默默出现,伸手帮一把的邻居,温浅紧绷的情绪瞬间崩溃,第一次哽咽出声。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傅斯年终于到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昂贵西装还未换下,眉宇间尽是工作被强行打断的烦躁与不悦。
他的目光扫过病房,当看到守在床边的陆知渝时,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审视: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陆知渝平静地站起身,挡在了温浅和傅斯年之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是她朋友。温浅在流血的时候,你在开庭。现在,请你好好看看她。
傅斯年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愣在原地。
他的视线越过陆知渝的肩膀,终于落在了温浅惨白如纸的脸上,以及床边那张沾染着刺目血迹的检验单上。
他眼里的烦躁终于褪去,被一丝迟来的慌乱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最终却只吐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话:对不起……我以为只是小事……
温浅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入鬓角。
她没有再给他任何回应,哪怕是一个眼神。
整个病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
傅斯年满身风雨地归来,陆知渝沉默安静地守护,而躺在病床中央的那个女人,眼底最后的光,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3
一周后,温浅办了出院手续。
她没回温家,而是让出租车停在了那栋矗立在市中心,象征着傅太太身份的顶层公寓楼下。
婚房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原样,只是落了层薄薄的灰,像一层无法抹去的哀悼。
她动作很轻,打开衣帽间,将属于自己的衣物一件件叠好放进行李箱。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一个在执行精密任务的机器,告别一段早已冰冷腐烂的关系。
客厅墙上,那幅巨大的婚纱照刺痛了她的眼。
照片里的她笑得温婉,依偎在傅斯年身侧,而他,英俊的眉眼间是惯有的疏离。
温浅踩上凳子,毫不犹豫地将照片摘下,用美工刀划破,连同书房里所有与他有关的合影,一并撕成了无法复原的碎片。
最后,只剩下一幅压在画架深处的旧画。
那是结婚前,她在一个午后偷偷画下的他。
彼时的傅斯年还是法学院的高材生,坐在图书馆的窗边,阳光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侧脸线条干净得像神明的雕塑。
她给那幅画题名,《不可触及的光》。
如今,这光终于要由她亲手熄灭了。
温浅将画小心翼翼地卷起,封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静静地压在傅斯年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陈姨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汤走进来,眼圈红得像兔子:小姐……不,太太,您好歹吃点东西吧,身子要紧。温浅接过行李箱,对她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坚定:陈姨,我不是傅太太了。以后,别这么叫了。话音未落,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傅斯年推门而入,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脸上带着一丝不耐,手中赫然拿着一份文件。
你闹够没有他的声音低沉,像淬了冰,身体不适就在医院好好休养,没必要把事情做到这一步。温浅缓缓转身,第一次如此平静地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傅斯年,我们的孩子没了,我的心也死了。签了它,对我们都好。傅斯年冷哼一声,将周律师拟好的离婚协议摔在桌上。
他本以为会看到她歇斯底里的质问,或是痛哭流涕的哀求。
可她没有,她只是拿过笔,利落地在末页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翻开协议,目光扫过财产分割那一栏时,瞳孔骤然一缩。
她未提任何财产要求,甚至连婚后共同署名的房产、股权,全部自愿放弃。
傅斯年猛地抬头,第一次感到一种失控的烦躁:你到底想证明什么用净身出户来博取同情,还是让我愧疚温浅拎起最后一个行李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我不想证明什么。我只是不想,再活成你的影子。她拉着箱子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
在手触碰到门把的瞬间,傅斯年突然伸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捏碎:你要去哪温浅停下,却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一个你从来,也永远不会知道的地方。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傅斯年怔在原地,满室的死寂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书桌上那个突兀的牛皮纸信封上。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颤抖着手打开,画卷徐徐展开。
画中的少年坐在窗边读着法律书,阳光洒满肩头,温柔得不像话。
而在画卷的右下角,有一行被岁月浸染得有些模糊的小字:我爱过你,像一场安静的雪。
那一刻,傅斯年清晰地听到了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不是一场婚姻,而是他以为自己坚不可摧的世界。
公寓楼下,细雨如丝。
温浅抱着一只纸箱,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
一辆半旧的厢式货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边,车厢里装满了画架和颜料。
车窗摇下,露出了陆知渝温和的侧脸,他轻声问:要去哪儿我搭你一程。温浅抬眼,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雨刷器在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模糊的水汽,又迅速被新的雨幕覆盖。
前方的道路在雨中延伸,看不清尽头,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
4
货车在城西一处老旧公寓楼下停稳时,雨势终于弱成了细丝。
温浅抱着画具箱,从副驾驶一跃而下,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领口。
湿透的发丝紧贴额角,肩颈处传来尖锐的酸痛,几乎让她抬不起手。
这栋没有电梯的六层老楼,是她婚前租下的工作室,也是她唯一的栖身之所。
婚后三年,她几乎没回来过,傅斯年嫌这里破旧,让她早早退租,她却固执地续了约,仿佛冥冥之中预感到了今日的狼狈。
如今,这里竟成了她唯一的退路。
钥匙插进满是锈迹的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涩响。
她顿住了,门缝里,赫然夹着一份牛皮纸袋的加急文件。
是周律师寄来的,《离婚协议补充确认函》。
信封一角印着律所的烫金logo,刺眼又冰冷,强硬地要求她三日内签字归档,否则将视为放弃补充协议中的财产分割权益。
温浅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混着雨水和尘土的空气,胸口闷得发慌。
她这才意识到,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连一张能让她铺开这些绝情纸张的桌子都没有。
就在这时,陆知渝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默默地从货车后备箱里搬出一张折叠桌、一盏充电台灯,还有一个小小的电暖器。
你画画,需要光和温度。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我不进去,东西放这儿。
温浅回头,看见雨水已经打湿了他半边肩头,晕开一圈深色的痕迹。
她喉咙一哽,终于低声说了句:谢谢……以后别这样了。
她不是在拒绝善意,而是发自内心地害怕依赖。
哪怕只是一束花,一盏灯,一点点不求回报的温暖,都足以让她想起那些为了另一个人、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卑微等待到天明的无数个日夜。
那种滋味,她再也不想尝了。
深夜,温浅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借着那盏台灯的光,整理着散落一地的画稿。
手机在木地板上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让她心头一紧——傅斯年。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盯着,任由那铃声固执地响着。
直到第十声,仿佛一场漫长的心理博弈终于结束,她才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是他罕见的、几乎称得上迟疑的声线:协议签了吗周律师说还没收到你的回件。
明天会寄。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傅斯年沉默了几秒,那头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然后,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住在哪
温浅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在他们婚姻的最后一年里,他从未问起过。
就在她准备挂断时,听筒里清晰地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是林婉如:斯年,项目资料我发你邮箱了,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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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随即被挂断。
温浅放下手机,缓缓走到窗前,一把拉开蒙尘的窗帘。
对面楼里灯火稀疏,映着她苍白的脸。
她翻开一本新的速写本,在第一页空白之上,用炭笔飞快地勾勒出此刻的自己。
单薄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未完成的画作,而窗外,是遥远而明亮的城市。
她在画的底部写下标题:《失温之后》。
画笔停顿的瞬间,一个念头闪过,她在画纸的右下角,不起眼的阴影里,添上了一个细节——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剪影,正弯腰从地板的缝隙里,捡起一张几乎褪色的便利贴。
那是傅斯年第一次独自走进他们曾经的婚房,发现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时,唯一遗落的证据。
那张便利贴上,是她娟秀的字迹:牛奶要温到42℃,他胃不好。
温浅落下最后一笔,将速写本合上,放在那份还未拆封的离婚协议旁。
过去已成画,未来已成文,一切似乎都该尘埃落定了。
5
然而,尘埃并未落定,只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向了更高的地方。
两周后,温浅的手机响起一个陌生号码。
电话那头的女声温和而有力,自称苏念,是一名策展人。
她说,她在一个朋友的社交主页上,看到了一幅温浅画的《冷牛奶》,画中那杯无人问津的牛奶和旁边空荡荡的座位,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静默的窒息感。
这股力量击中了她,因此,她想正式邀请温浅,参与一场名为新生代女性叙事的主题艺术展。
通话结束,温浅握着手机,在画架前怔坐了许久。
那幅画,不过是某个无人回应的早餐后,她情绪的随手涂鸦,为了清空相册才上传到几乎废弃的社交平台。
她甚至忘了这件事。
她点开那个尘封已久的账号,这才发现,评论区早已有了零星但深刻的留言,其中一条被顶得最高:这不只是画,这是情绪考古学。
当晚,温浅将账号名改回了自己的名字,发布了第一组系列作品,名为《温差档案》。
第一幅,破碎的婚戒投影在冰冷的离婚判决书上,光影交错,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疤。
第二幅,一双骨节分明、戴着名表的男人的手,紧紧按着一个公文包,匆匆走过医院产科血迹斑斑的走廊,对地上的痕迹视而不见。
第三幅,一个女人的单薄背影,站在瓢泼大雨中,亲手将一本厚厚的日记丢进火盆,火光与雨水交织,蒸腾起一片白雾。
每一幅画,都清晰地标注着真实的日期与地点,像一份迟到的罪证陈列。
陆知渝照例提着一篮新摘的洋桔梗来看她,一进门就愣住了。
他看着墙上那些像是用淬了冰的刀尖刻画出的新作,那些尖锐的、沉默的控诉,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临走时,从自己车里拿了一瓶全新的护手霜放在玄关。
他知道她一旦投入创作就会没日没夜,指尖常常干裂得沁出血痕,颜料混着血渍,是她创作的另一种底色。
同一时间,傅氏集团顶层办公室,傅斯年正烦躁地翻阅着一份海外并购案的卷宗。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艺术版的头条推送弹了出来:《谁在画我们看不见的伤
新锐艺术家温浅引爆艺术圈》。
温浅
他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像一根埋在皮肉里的刺,许久不碰,一旦触及,依旧会引发一阵迟钝的痛。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文章。
封面图是那幅他曾在画室见过的《不可触及的光》,但被截取了局部,放大了画中女人伸向虚空、指尖几乎透明的手。
配文的黑体字嚣张地刺入他的眼球:作者曾隐姓埋名三年,只为守护一段不会回应的爱。
傅斯年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疯了一样冲回家,冲进那个温浅曾住了三年的书房,发疯似的拉开每一个抽屉。
终于,在最底层一个旧文件袋里,他翻出了一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孕检单复印件。
日期,赫然是他陪林婉如出席慈善晚宴的前一天。
他浑身发冷,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
颤抖着的手指划开手机,拨通了陈姨的电话:她……温浅她最近,有没有回来过
电话那头,陈姨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先生,小姐前些天回来过一次,什么也没拿,只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下一秒,陈姨发来一段视频。
画面里,她打开一只生了锈的旧铁盒,里面满满的,全是温浅这些年为他画的速写。
开会时紧锁的眉头,疲惫时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臂,甚至……是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林婉如的背影。
每一张画的背面,都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同一句话:我还记得。
视频的最后一帧,定格在最后一张画上。
画面里只有一张产房外空荡荡的走廊长椅,孤零零地对着冰冷的墙壁。
画的标题,是《你不在那天》。
啪的一声,手机摔落在地。
傅斯年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中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孕检单。
那场席卷全城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风暴的中心,一端是浴火重生的艺术家,另一端,是刚刚得知自己罪无可赦的男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三天后,他们将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在万众瞩目下重逢。
6
聚光灯下的个展预热发布会,人声鼎沸。
苏念作为温浅的策展人兼好友,正站在台上,向无数镜头介绍着本次展览的核心——一件名为《听不见的回答》的神秘装置艺术。
那是一个连接着机械臂的古董打字机,旁边设有一个提问输入屏。
苏念声音清亮:这件作品,将由在场的每一位共同完成。你们可以向它提出任何关于婚姻的问题,它会写下最真实的答案。一个胆大的记者率先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
机械臂缓缓启动,在雪白的纸上敲下三个字,通过大屏幕清晰地投射出来。
嫁给他。现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哗然。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这是城中热议的,傅家那位出走的前妻温浅的个展。
不等众人消化,又一个尖锐的问题被输入:他爱你吗机械臂再次移动,这次的答案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扎向某个看不见的人。
他曾以为自己不爱任何人。媒体彻底疯狂了,闪光灯像是要将整个展厅燃爆。
就在这混乱的顶峰,展厅入口的光影被人割裂。
傅斯年站在那里,一身昂贵的手工西装熨帖笔挺,可那张向来冷峻的脸上,却是一片失魂落魄的恍惚。
他穿过骚动的人群,像一艘失航的船,只想靠近灯光中心的那道身影。
苏念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眼神冰冷如铁:傅斯年,你现在出现,只会毁掉她好不容易重建的一切。傅斯年喉结滚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话音未落,展厅中央的大屏幕突然切换,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一段无声的影像开始播放。
清晨的餐桌,一杯温热的牛奶在无人问津中,表面渐渐凝结出一层薄膜。
一只女人的手出现在镜头里,手指纤细,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杯壁,带着无限的留恋与决绝,最终,缓缓离开。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懂了这无声的控诉。
温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楼的回廊上,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人群中的傅斯年,那目光,平静得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傅斯年像是被那道目光钉在原地,他颤抖着举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张转账五百万的记录截图,备注刺眼地写着——补偿。
他以为这能弥补些什么。
可楼上的温浅,只是极轻、极缓地摇了摇头,随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入更深处的灯光里,将他彻底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三天后,画室。
陆知渝抱着新一束洋甘菊照常前来,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蜷缩的身影。
傅斯年蹲在那里,脚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保温杯,手里还拎着一盒温牛奶,眼底布满血丝。
看到陆知渝,他声音沙哑地解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知道她不吃傅家的东西了……这个是我在外面买的。我试了三次,才调到她习惯的42℃。陆知渝没有像苏念那样赶他走,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她今天去了医院复查。复查傅斯年猛然抬头,门在傅斯年面前缓缓合上。
门内,温浅正站在一幅即将完成的画作前,将画板上原本的标题《新生》划掉,重新写上——《我不是替代品》。
门外,傅斯年僵立许久,终于抬起手,对着那扇紧闭的门,轻轻地、迟疑地敲了三下。
不再是过去那种理所当然的推入,而是带着试探与请求,等待回应的叩击。
屋内的温浅听见了,画笔微微一顿,却没有起身。
门外的男人没有离开,门内的女人也一夜未动。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刺破黑暗,这场无声的对峙,才刚刚开始有了新的变数。
7
画室里松节油的气味浓郁,温浅用刮刀在调色板上搅动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灰色,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门外那盒牛奶,像一座精准的日晷,标记着又一个被拒绝的清晨。
她没开门,甚至连窗帘的缝隙都未曾拉开一道,仅凭着余光和想象,便将这幅无声的画面速写进了画布。
画作的名字她都想好了,叫《等待的温度》,一只孤零零的玻璃杯,杯口冒着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热气,而门缝投下的那道狭长阴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割裂了赠予和接收之间那咫尺天涯的距离。
半小时后,陆知渝的脚步声准时在门口停下。
他看到了那盒牛奶,微微一愣,随即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杯壁,自言自语般呢喃:还是温的。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敲门,只是将一束风干的满天星轻轻放在牛奶盒旁边。
满天星的花语是甘做配角的爱与无名的守候,干燥的,则意味着永恒。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里面的人,他不急,他等得起。
中午时分,画廊的清洁工张阿姨提着垃圾袋走过,习惯性地想把台阶上的杂物收走。
一只手却从旁伸出,拦住了她。
别动,苏念的声音冷静而果决,这是展览的一部分。张阿姨满脸困惑,苏念却已转头示意助理,在斜对面的盆栽里,架设好一个针孔摄像头。
她将这场无声的拉锯战,纳入了温浅个展的延伸环节,一个行为艺术装置,名字就叫《迟到的日常》。
当晚,苏念在工作室剪辑白天录下的素材时,呼吸猛地一滞。
监控画面并非从清晨开始,她快进到了凌晨三点,一个踉跄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
傅斯年,那个在法庭上永远衣冠楚楚、冷静到可怕的男人,此刻领带歪斜,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血丝。
他轻手轻脚地收走已经冰凉的牛奶,又从保温袋里拿出新的一盒,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苏念调出前几天的记录,心头一震——这已经是连续第七天。
与此同时,傅斯年正在经历他职业生涯中最黑暗的一天。
他在一场关键的庭审中途,仅仅因为对方律师提到了背叛二字,便失神了足足半分钟。
这致命的漏洞,让对手抓住机会,逆风翻盘。
他罕见地败诉了。
律所的高级合伙人赵明远把他叫进办公室,咖啡的苦涩都压不住空气里的凝重。
斯年,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对劲。
傅斯年沉默了许久,喉结滚动,最终掏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
那是陈姨误拨电话时,无意间录下的温浅的声音,她似乎在和苏念聊天,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不恨他了,真的。可我也不会再为任何人融化一次,太疼了。他关掉录音,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老赵,你说,一个人,能不能用一辈子,去还清一笔债赵明远被他眼里的破碎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叹了口气:她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斯年。她现在,是你自己良心的被告。
深夜,傅斯年回到那间空无一人的婚房。
他从保险柜里翻出结婚证的复印件,在背面写了整整三页的道歉信,字字泣血,然后又一页页地撕碎。
最终,他取下墙上那张唯一的合影,是婚礼当天摄影师抓拍的,照片里的他正低头为温浅戴上戒指,笑得意气风发。
他拿起一支红笔,决绝地在自己的脸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叉。
他拍下照片,发给温浅,附言只有六个字:我把自己注销了。
手机屏幕亮了几秒,然后彻底沉寂,没有任何回复。
镜头缓缓扫过冰冷的客厅地板,那张曾被温浅随手写下牛奶要温到42℃,你总是忘的便利贴,不知何时被他装进了相框,端端正正地摆在茶几中央,像一座小小的墓碑。
而在另一边,刚刚结束视频剪辑的苏念,正最后一次核对温浅个人画展的最终流程。
当她的目光扫过媒体与嘉宾邀请函的确认回执名单时,指尖忽然停住了。
一个熟悉又刺眼的名字,赫然在列。
苏念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她低声喃喃:这下,可真要热闹起来了。
8
果然,苏念的预感没有错。
距离温浅个人艺术展回响开幕仅剩两天时,互联网上掀起了一场针对温浅的舆论风暴。
始作俑者,正是林婉如。
她摇身一变,以特邀艺术评论嘉宾的身份,在一家颇具影响力的艺术媒体上发表了一篇长文。
文章措辞优雅却字字诛心,直指温浅的作品充满着失败婚姻的执念与怨怼,不过是一个被抛弃女人的情绪宣泄,根本谈不上任何艺术高度。
一石激起千层浪,网络上质疑声四起,但也有敏锐的网友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位林小姐,怕不是借着傅太太的名头,来蹭前任的热度吧
开会!苏念雷厉风行,将团队召集到一起。
她指着屏幕上林婉如那张精致而傲慢的脸,眼神锐利如刀:她想当嘉宾,我们就给她一个舞台。我提议,在开幕式上增设一个现场对话环节,邀请林婉如小姐,向温浅的装置艺术《听不见的回答》提问。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让攻击者在自己的主场发难,这无异于引狼入室。
温浅下意识地摇头,她不想自己的心血之作,沦为一场狗血的闹剧。
直到苏念点开一段林婉如的采访视频。
视频里,林婉如对着镜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温浅是个好女孩,只是,她永远无法理解斯年背负的压力和世界。就是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温浅最后的情绪壁垒。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悲伤,只有一种彻底的释然和冰冷的嘲弄。
她拿起笔,在《听不见的回答》的预设程序里,悄然增添了三组全新的问答。
你觉得我是替身吗不,你是他不敢直视的真相。
你嫉妒我吗我曾为你流泪,现在我为你感到怜悯。
你还爱他吗我爱的是那个终于学会关门的女人。
开展当日,展厅人潮涌动,媒体的长枪短炮几乎挤满了每一个角落。
林婉如身着一袭高定礼服,妆容精致,宛如高傲的女王,在万众瞩目中款款走向展厅中央的装置台。
她拿起话筒,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丝优雅的挑衅:温浅,我想问,如果没有傅斯年,你会是谁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支冰冷的机械臂缓缓启动,沾满墨汁的笔尖在雪白的画纸上游走,一笔一划,沉稳而坚定。
几秒钟后,一行字清晰地浮现在众人眼前:我是温浅。没有‘如果’。
全场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林婉如的脸色瞬间煞白。
苏念抓住时机,立刻按下了播放键。
身后的大屏幕亮起,开始播放幕后纪录片的片段:暴雨倾盆的深夜,温浅独自一人跪在地上修改画稿,手指因过度劳作而布满裂口;在医院的病床上,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颤抖着画下监护仪上那死而复生的心跳曲线;熊熊烈火中,她烧毁了所有与傅斯年的婚纱照,唯独抢救出一幅自己的自画像,画上题字——《我没有消失》。
就在观众沉浸在这份震撼中时,周律师悄无声息地走到温浅身边,递上一份文件。
傅斯年申请调职至海外分部,无限期外派。
他没有来现场,只托人送来一个密封的信封。
温浅拆开,里面是一张房产过户书,那套他们曾经的婚房,已经全额转到了她的名下。
备注栏里,是傅斯年龙飞凤舞的字迹:它本该是你安心的地方。
温浅静静地看完,轻轻合上了文件,转身走向了自己这次画展的主展品——《我不是替代品》。
画中的女人背对观众,手中紧握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画笔,跳动的火焰在她的身后,映照出无数破碎不堪的男性剪影。
她没有回头,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喷枪,在巨大的画框边缘,喷上了最后一句标语:我不是谁的温差,我是自己的温度。
镜头拉远,展厅内闪光灯亮如星河。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傅斯年独自一人站在机场的安检口,手机屏幕最后一次弹出了她的社交动态更新。
那是一张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画室的照片,配文只有简短的一句:今天,牛奶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