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庶女逆袭
深秋的霜,总比别处更早落在沈知微的西偏院。
晨光熹微,寒气就已穿透了窗户上糊着的旧纸,像无数根无形的冰针,刺得人骨头发麻。丫鬟小翠端来的早膳搁在桌上,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两只干瘪的小馒头,旁边配着一碟蔫黄的咸菜。
姑娘,您趁热用吧。小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她将食盒放下后,便手脚麻利地收拾起屋子,动作间却刻意避开了多宝阁上那只积了薄灰的汝窑笔洗。那是前朝的旧物,也是沈知微生母留下的唯一念想,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沈知微并未立即动筷,她披着一件半旧的素色夹袄,静静地坐在窗前,目光落在院中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嶙峋的枝桠,顽固地指向灰色的天空。
这便是她,相府庶女沈知微,在偌大的沈家,如同这棵无人问津的梧桐,沉默而卑微地存在着。
她的父亲,当朝宰相沈敬言,心中只有他那位出身名门的嫡妻柳氏,以及嫡妻所出的一双儿女——长子沈修文和长女沈明玉。至于她这个由舞姬所生的庶女,不过是提醒着他当年一桩算不得光彩的风流韵事,是脸面上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所以,她被养在西偏院这个最偏僻的角落,用度更是被克扣得连个体面些的下人都不如。嫡母柳氏面上端着宽和仁厚的架子,暗地里的手段却从未停过。而那位艳冠京华的嫡姐沈明玉,更是将欺压她当作日常消遣。
前几日,沈明玉在琼林宴上凭一首《秋日帖》拔得头筹,博得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风光无限。无人知晓,那《秋日帖》的真正作者,是她沈知微。彼时沈明玉愁眉不展,拿不出像样的作品,便到她院里借走了那幅她耗费数夜心血才完成的字帖。一句轻飘飘的妹妹的字倒也有几分风骨,借姐姐一用,是你的福气,便将她的心血据为己有。
沈知微没有声张,她只是垂下眼,恭顺地应了一声是。
逆来顺受,早已是她刻在骨子里的面具。因为她清楚,在这座府邸里,没有人在意真相,他们只看得到嫡庶尊卑。反抗,只会招致更严酷的打压。
她端起那碗凉了半截的粥,用勺子慢慢搅着,感受着那稀薄的米粒划过碗底的粗糙感。她的隐忍,不是懦弱,而是蛰伏。就像藏在泥土深处的种子,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默默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二小姐,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福伯略显急促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冷硬,夫人请您去一趟正厅。
小翠的脸色微微一变,担忧地看向沈知微。无事不登三宝殿,夫人突然传唤,绝不会是嘘寒问暖。
沈知微放下粥碗,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平淡如水: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她没有挑选那几件稍显体面的衣裳,而是依旧穿着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夹袄,只在外面加了件同样朴素的褙子。这副模样,最符合她在沈家众人心中的形象——寒酸,怯懦,上不得台面。
当沈知微踏入富丽堂皇的正厅时,几乎所有主子都到齐了。
嫡母柳氏高坐于主位,一身锦缎华服,头上的金凤衔珠步摇熠熠生辉,衬得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愈发显得威严。她的身旁,坐着妆容精致、满眼得色的嫡姐沈明玉。父亲沈敬言则坐在一侧,手捧茶盏,面色沉肃地品着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厅中地上,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婆子,正是平日里负责采买的张妈妈。
看到沈知微进来,沈明玉嘴角立刻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抢在柳氏之前开了口:妹妹可算来了,让我们好等。你院里的人犯了事,你这个做主子的,也该来听听是怎么回事。
沈知微规矩地走到厅中央,先向沈敬言和柳氏行了礼,声音柔弱地问:父亲,母亲,不知唤女儿前来所为何事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沈明玉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柳氏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让厅内的气氛更显凝重。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沈知微,缓缓说道:知微,我且问你,上个月我赏你的那支金累丝嵌红宝的簪子,如今在何处
那支簪子沈知微心中一动。那确实是上个月柳氏赏下来的,说是她旧年之物,款式不新了,便随手给了她。那簪子做工精巧,价值不菲,以她的身份根本没机会佩戴。出于谨慎,她一直将其妥善存放在妆匣底层,从未动过。
她如实回答:回母亲,簪子一直收在女儿的妆匣里,不曾动过。
是吗柳氏的声调陡然拔高,眼神锐利如刀,可张妈妈今日却拿着这支簪子去‘宝源当’变卖!幸亏那当铺的掌柜认识这是我沈家的东西,起了疑心,派人来府上通报,才没让你这刁奴得逞!你还有什么话说
随着柳氏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张妈妈立刻哭天抢地起来,拼命磕头:夫人饶命,老爷饶命啊!老奴冤枉!是二小姐……是二小姐昨日将这簪子交给老奴,说是手头紧,又不好意思向夫人开口,让老奴拿去当了换些银钱使。老奴一时糊涂,这才……这才犯下大错啊!求老爷夫人看在老奴伺候沈家多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她一边哭喊,一边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支簪子,正是柳氏所说的那支金累丝簪。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知微身上。
沈明玉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她站起身,走到沈知微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沈知微,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人证物证俱在!平日里看你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没想到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家贼!真是丢尽了我们沈家的脸!
偷盗主母赏赐之物,这可是大罪。柳氏冷冷地补充道,按照家规,轻则杖责三十,重则……便要送去家庙,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送去家庙,那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比杀了她还难受。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害。用一支本就属于她的簪子,伪造出她因生活拮据而偷盗变卖的假象。张妈妈是采买,经常出府,由她出面最是稳妥。而一旦罪名坐实,她沈知微不仅名声尽毁,更会被彻底赶出相府这个权力的中心,再无翻身之日。
好一招釜底抽薪!
小翠早已吓得脸色惨白,跪倒在地,不住地为沈知微辩解:夫人明鉴,小姐是冤枉的!小姐昨日一整天都和奴婢待在院子里绣花,根本没有见过张妈妈啊!
你一个下贱的婢女,主子犯了错,自然要替她遮掩,你的话如何能信沈明玉不屑地斥道。
面对这重重围攻,沈知微却异常的平静。她那张素净的小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反倒抬起眼,静静地看向柳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厅堂。
母亲,女儿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张妈妈。
柳氏眉头一皱,显然对她这般镇定的反应有些意外,但当着沈敬言的面,也不好直接驳回。她沉着脸道:准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沈知微微微颔首,随即将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张妈妈,她的眼神清澈而冰冷,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张妈妈,你既说是我昨日将簪子交予你,那你可否告诉大家,是昨日何时,又在何地
张妈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具体,眼神有些游移,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是……是昨日午后,在……在你院子门口。你将我唤住,偷偷塞给我的。
午后沈知微的嘴角,第一次向上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却不带丝毫暖意,真不巧,昨日午后,王府的李管家曾来过府中,为老太妃的寿宴挑选绣品。因我前些日子侥幸绣成一幅《百鸟朝凤图》,父亲觉得尚可一观,便让福伯领着李管家来我院中取走了绣品。福伯与李管家在我院中盘桓了近半个时辰,期间我与小翠一直随侍在侧。此事,福伯可以作证。
她说着,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管家福伯。
福伯浑身一僵,在众人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出列,躬身道:回老爷、夫人,确有此事。昨日午后,老奴确是陪着王府的李管家去过二小姐的院子。
沈敬言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沈知微一眼,似乎对她能与王府扯上关系感到一丝讶异。
沈明玉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就算……就算午后你没空,谁知道你是不是旁的时间给的她!
姐姐稍安勿躁。沈知微的声音依旧平缓,我还有第二个问题。张妈妈,你说我将簪子‘偷偷塞’给你,那你可记得,我是用左手,还是右手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无理取闹,张妈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鄙夷,脱口而出:自然是右手!二小姐又不是左撇子!
说得对!沈知微点了点头,然后,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将宽大的袖口向上挽起一截。
只见她白皙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隐隐还能看到下面透出的青紫瘀痕。
三天前,女儿在院中晾晒书籍时,不慎被倒下的书架砸伤了右手手腕。此事,替我诊治过的刘医女可以作证。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委屈和痛楚,恰到好处,足以引起旁人的怜惜,这几日,我的右手莫说拿起一支小小的簪子,便是连握筷都颇为费力,只能由小翠喂食。母亲若是不信,可唤刘医女前来查验。
这一下,厅中的气氛彻底变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沈知微的脸上,转移到了她受伤的手腕上,又从手腕,转移到张妈妈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如果沈知微的右手受了重伤,根本无法将簪子递给张妈妈,那张妈妈刚才的证词,便是不攻自破的谎言。
你……你……张妈妈汗如雨下,语无伦次,我……我记错了!是左手!你是用左手给我的!
是吗沈知微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一样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众人心上,可张妈妈,你不只是府里的采买,你的男人还是外院的车夫,你的儿子在马厩当差。你一家老小的生计,可都仰仗着沈家。你告诉我,是我这个连用度都要被克扣的庶女,能给你什么天大的好处,让你甘愿冒着被赶出府、甚至送官查办的风险,替我销赃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张妈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还是说,有哪位‘贵人’向你许诺,只要你办成此事,便让你儿子在城外的大田庄当个管事,保你一家衣食无忧
轰的一声,张妈妈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城外田庄的管事,那可是个油水丰厚的肥差!这个许诺,正是一直以来吊着她的诱饵!她原以为此事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沈知微三言两语,就将她的底牌掀了个干干净净!
她惊恐地抬起头,视线不受控制地瞟向了沈明玉。
就是这一眼,彻底断送了沈明玉所有的侥幸。
沈明玉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死死地盯着沈知微,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的、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庶女,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心思缜密到可怕的地步!
信息差!
这便是沈知微布下的局。
张妈妈一家的情况,是她平日里不动声色观察得来的。刘医女会定期给府里各院的主子奴仆请脉,她受伤的事,刘医女身边的小药童早就传得人尽皆知。而王府李管家前来,更是她早已预料到的事。这一切,对于身处漩涡中心的沈明玉和柳氏来说,是她们视线之外的、毫不起眼的琐事。但在沈知微这里,却成了织就天罗地网的丝线。
她一直隐忍,示敌以弱,让所有人都轻视她,以为她是一颗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所以当沈明玉设计陷害她时,竟连最基本的背景调查都懒得去做,只凭着惯性思维,便自以为能将她置于死地。
父亲,沈知微转向沈敬言,盈盈下拜,声音带上了哭腔,泪水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女儿自知出身卑微,平日里行事处处小心,唯恐行差踏错,给父亲和整个沈家蒙羞。却不想,今日竟遭此奇耻大辱,被人当作家贼一般审问!若非有福伯和刘医女可以为女儿证明清白,女儿今日……女儿今日只怕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微微耸动,那副柔弱无助的模样,与刚才那个逻辑清晰、言辞犀利的人判若两人。
沈敬言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家宅不宁,是为官者的大忌。更何况,这场闹剧竟如此拙劣,让他这个宰相的脸面都有些挂不住。
他重重地将茶盏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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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他怒视着柳氏和沈明玉,如此简单的栽赃嫁祸,你们竟也闹得满城风雨!老大沈修文在翰林院苦心经营,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我们沈家的清誉!你们倒好,为了一点后宅的龌龊,差点就让御史台抓到攻讦我的把柄!
他又看向沈明玉,眼中满是失望和怒火:你!身为嫡长女,不想着如何为家族分忧,反而设计陷害自己的妹妹!心胸狭隘,手段拙劣,我沈敬言的女儿,竟是这般模样吗从今日起,禁足于‘琳琅阁’三个月,抄写《女诫》百遍!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沈明玉吓得魂飞魄散,哭着求饶:父亲,女儿知道错了……父亲饶了我吧……
柳氏也连忙起身求情:老爷,玉儿她只是一时糊涂……
你给我闭嘴!沈敬言指着柳氏,毫不留情地斥责,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平日里骄纵,她岂会如此胆大妄为!此事你也有管教不严之责,这个月的掌家权,就先交由老太太吧。你也好好反省反省!
柳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再多言。被夺走掌家之权,对她而言是莫大的羞辱。
最后,沈敬言的目光落回沈知微身上,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和了语气:知微,此事,委屈你了。你手上的伤,让府医再好生瞧瞧,缺什么药材,只管去账房支取。至于这个刁奴……他看向早已瘫软如泥的张妈妈,眼中杀机一闪,杖毙,以儆效尤!
父亲,沈知微却在此刻开口了,她擦干眼泪,轻声说,张妈妈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更何况,她一家老小都在府里当差,若将她杖毙,她家人心中难免会存有怨怼。不如……不如将他们一家都发卖出去,也算是了结了此事。如此,既能彰显父亲的仁慈,又能彻底杜绝后患。
此言一出,连柳氏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将人杖毙,固然解气,但的确会留下怨恨的种子。而将一家人全部发卖,断了他们所有念想,看似宽宏,实则更为狠绝,是从根子上铲除了威胁。
沈敬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正视。他缓缓点头:就依你所言。
风波平息。
沈知微再次行礼,然后安静地退出了正厅。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沈明玉和柳氏一眼。
当她走回西偏院,穿过那条熟悉的、冷清的石子路时,正午的阳光终于冲破了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
小翠跟在她身后,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崇拜:小姐,您……您今天真是太厉害了!奴婢都看傻了!
沈知微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那碗早已冷透的粥还放在那里。她端起来,将里面的残羹冷炙一饮而尽。
冰冷的米粥滑入喉咙,让她因激动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今日一战,她赢了。但她也彻底从暗处,走到了明处。从今天起,嫡母柳氏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对她的防备和打压,只会变本加厉。
不过,那又如何
她抬起头,看向那洒满阳光的梧桐枝桠。蛰伏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让某些人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而且,她这只兔子,牙尖爪利,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她的目光,越过高高的院墙,望向了相府之外的、更广阔的天空。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第2章
暗流涌动
正厅那场风波之后,西偏院像是被一层更厚重的冰霜笼罩了。
柳氏被夺了掌家权,沈明玉被禁足,这份奇耻大辱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这对母女的心里。她们没有反省,只有淬了毒的恨意,而这恨意的唯一出口,便是沈知微。
克扣用度成了摆在明面上的羞辱。送来的饭食从稀粥馒头,变成了连下人都不屑一顾的陈米饭和烂菜叶。冬日取暖的炭火份例被直接取消,小翠几次去内务房恳求,都被管事婆子以二小姐院里向来节俭为由,冷笑着打了回来。
沈明玉虽被禁足在琳琅阁,却并未闲着。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成了她的手脚,每日不间断地到西偏院门口叫骂,言辞污秽,极尽羞辱,将沈知微的生母骂作勾引男人的贱妓,将她骂作不知廉耻的野种。
小翠气得浑身发抖,好几次想冲出去理论,都被沈知微拦了下来。
小姐,她们……她们也太欺负人了!小翠的眼睛都红了,我们去找老爷!老爷上次为您做主了,这次也一定会……
没用的。沈知微的声音平静得仿佛结了冰,父亲上次出手,是因为姐姐的手段太过拙劣,牵连了相府的清誉。如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叫骂,在他看来不过是后宅妇人的口舌之争,不值一提。
她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卷旧书,目光却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知道,这只是开胃菜。柳氏和沈明玉正在酝酿一个更狠毒的计划,一个能将她彻底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的死局。她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等待她们亮出真正的屠刀。
果不其然,机会很快就来了。
初冬,边境传来急报,北狄蛮族趁着天寒地冻突袭边关,烧杀抢掠,致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震动,圣上下旨命户部拨款、百官捐俸,用以赈灾。身为宰相,沈敬言自然要做出表率,不仅带头捐了万两白银,还主动请缨,负责监督京中世家大族的捐款事宜,并将相府库房暂作存放善款的银库。
一时之间,相府戒备森严,来往官员络绎不绝,沈敬言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就在这个当口,一件小事发生了。柳氏身边最得力的陪房,赖妈妈,找到了沈知微。
二小姐,赖妈妈一反常态,脸上堆着恭敬的笑,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夫人说,前些日子是她糊涂,听信了小人的谗言,才错怪了小姐。如今她已经想通了,特地让老奴给小姐送些燕窝粥来,算是赔罪。
食盒打开,里面果然是一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血燕。
小翠一脸警惕,下意识地护在沈知微身前。沈知微却仿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道谢:母亲言重了,女儿怎敢怪罪母亲。劳烦妈妈跑这一趟,还请代我向母亲问安。
赖妈妈见她这副温顺模样,眼底闪过一丝轻蔑,嘴上却愈发客气:小姐说的是。夫人还吩咐了,说是小姐院里冷清,这几日采买了一些时新的花样子,让老奴给您送来几份解解闷。另外,小姐的右手不是还没好利索吗夫人特地从宫里求了御赐的‘玉肌膏’,对祛瘀生肌有奇效。
说着,她又让身后的小丫鬟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张色彩鲜艳的绣样,和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
沈知微的目光在那些绣样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接过了玉肌膏,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母亲挂念,女儿感激不尽。
赖妈妈心满意足地走了。她一离开,小翠立刻紧张起来:小姐,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些东西,我们可不能要啊!
为何不要沈知微把玩着手中的玉肌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母亲‘一片好意’,我们若是不收,岂不是不识抬举
她让小翠将燕窝倒掉,却留下了那些绣样和玉肌膏。接下来的几天,沈知微仿佛真的相信了柳氏已经回心转意。她每日都待在房里,照着那些新的花样子描摹,练习刺绣。甚至,她还托小翠去外面买了一些特殊的丝线和一种带着淡淡墨香的松烟墨。
她的不设防,让暗中监视的人彻底放了心。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月黑风高。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西偏院。那人身手矫健,显然是府中的护院。他熟门熟路地避开巡夜的家丁,径直来到沈知微的房门外。
他没有进去,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对着窗户的缝隙,轻轻吹入一股迷烟。
房间里,原本趴在桌上描摹绣样的沈知微,身体晃了晃,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黑影在窗外静候了片刻,确认里面再无声息,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和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从门缝下塞了进去。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没有发现,在他离开后,原本昏睡的沈知微,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眼神清明如镜,哪里有半分睡意她只是刚才闻到那股异香时,立刻屏住了呼吸。
她走到门边,捡起那封信和油纸包。信封上没有署名,里面的信纸上,是用一种模仿她笔迹的、略显生疏的字体写就的情诗,言辞露骨,不堪入目。而那油纸包里,包着的竟是一把库房的钥匙。当然,是仿造的。
沈知微冷笑一声。好一招人赃并获。
先是用迷烟让她昏睡,再伪造她与护院私通的信件,最后塞一把库房钥匙给她。等到明日一早,库房失窃,善款不翼而飞,到时再从她房里搜出这些证据,她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与人私通,监守自盗,这两桩罪名,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沈知微没有销毁这些东西。她只是将那封信小心地收好,然后取出了自己买来的松烟墨,就着灯火,开始在另一张纸上,临摹起信上的笔迹。她的右手手腕其实早已痊愈,之前在人前一直伪装,就是为了此刻。她临摹得极为认真,一遍又一遍,直到写出的字迹与那封伪造的信一般无二。
然后,她用这伪造的笔迹,写下了另一封信。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小翠推门进来,看到桌上的一切,吓得差点叫出声。
小姐,这……
别怕。沈知微将自己写的那封信交给她,低声嘱咐道,你即刻出府,想办法找到王府的李管家。就说我感谢他上次的援手,这幅我新绣的‘寒梅图’不成敬意。然后,将这封信,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告诉他,这关乎北境数万灾民的性命,也关乎我沈知微的身家性命。
小翠虽然不完全明白,但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东西貼身藏好,趁着清晨府门采买的时机,悄悄溜了出去。
送走小翠,沈知微将那封伪造的情信和钥匙,藏在了妆匣的最底层,上面用一些零碎的首饰盖住。她又将那瓶玉肌膏拿了出来,倒出一些,仔细涂抹在自己的手腕上,让那尚未完全消退的瘀痕看起来更明显一些。
一切准备就绪,她安静地坐回桌前,拿起一本书,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清晨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相府的寂静,是库房管事的声音:来人啊!抓贼啊!库房被盗了!
整个相府瞬间炸开了锅。沈敬言闻讯赶来,看到库房大门敞开,原本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大箱善款,此刻竟不翼而飞,他的脸瞬间铁青。
这批善款明日就要上缴国库,如今在自己府里失窃,若是寻不回来,他这个宰相不仅要担上监守不力的罪名,更可能被政敌攻讦为贪墨赈灾款!这足以断送他的整个政治生涯!
封锁相府!任何人不得进出!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银子和贼给我找出来!沈敬言怒吼道。
柳氏和沈明玉也闻讯赶来。柳氏一脸惊慌,走到沈敬言身边,故作镇定地安抚道:老爷息怒,当务之急是找到银子。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定是出了家贼,依我看,不如挨个院子搜查,定能找到线索。
沈明玉则在一旁煽风点火:是啊,父亲!这么大一笔银子,单凭一个人绝不可能运出府去,贼人跟银子肯定都还藏在府里!
沈敬言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听柳氏这么说,也觉得有理,当即下令:福伯!你带人去,从下人的院子开始,一间一间地给我仔细搜!
搜查的队伍很快就行动起来。然而,搜遍了所有下人房和外院,都一无所获。
这时,沈明玉忽然灵机一动,开口道:父亲,下人的院子都搜过了,会不会……会不会贼人藏在哪个主子的院里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柳氏立刻接话道:玉儿说的有理。为证清白,不如就从我的院子开始搜起吧。
她做出如此大义凛然的姿态,实则是早已将自己的院子清理得干干净净。在她的表率下,其他几位姨娘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搜查。
自然,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终于,沈明玉将矛头指向了那个最后的,也是她们真正的目标。
父亲,她走到沈敬言面前,一脸的为难与正义,如今,就只剩下西偏院,还没搜过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西院的方向。
柳氏叹了口气,假惺惺地说道:知微那孩子,一向安分守己,应该不会是她……但为了服众,恐怕也只能委屈她了。
走!去西院!沈敬言大手一挥,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西偏院走去。
当沈知微的院门被粗暴地推开时,她正坐在石桌旁看书,仿佛对外面的喧嚣一无所知。看到沈敬言和柳氏带着一群人闯进来,她才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怯生生地行礼:父亲,母亲……这是……
沈知微!沈明玉抢先一步,厉声喝道,府中库房失窃,事关重大,现在要搜查你的院子!你最好乖乖配合,否则,休怪家法无情!
沈知微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身体微微发抖,眼中满是恐惧和无辜:姐姐……库房失窃……与我何干我的院子……有什么好搜的
她越是这般柔弱可欺,沈明玉就越是得意。
有没有关系,搜了便知!柳氏冷冷地发号施令,给我仔细地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家丁们如狼似虎地涌入那间简陋的小屋,翻箱倒柜。很快,一个家丁便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大叫起来:找到了!夫人,您看!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东西——正是那封装在妆匣底层的情信和那把仿造的钥匙。
福伯将东西呈给沈敬言。沈敬言打开信,只看了两眼,气得手都开始发抖。那信上的内容,足以毁掉任何一个未出阁女子的名节。
孽障!他怒吼一声,将信纸狠狠摔在沈知微的脸上,你……你竟敢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说!跟你私通的奸夫是谁!
我没有……沈知微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父亲,女儿是冤枉的!这信不是我写的!
还敢狡辩!沈明玉得意地走上前,捡起那把钥匙,冷笑道,人证物证俱在!信在这里,库房的钥匙也在这里!说,你是不是跟奸夫里应外合,偷了库房的善款银子藏在哪里了快说!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禀报:老爷!不好了!王……王府的李管家来了!还……还带来了京兆府的官差!说……说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来协助相府捉拿盗窃赈灾善款的巨贼!
什么!
柳氏和沈明玉的脸色,瞬间僵住了!
第3章
惊天逆转
王府的李管家和京兆府的官差
这两个名号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柳氏和沈明玉的心上,让她们精心编织的美梦瞬间布满了裂痕。京兆府代表着国法,而王府,则代表着那个她们绝对惹不起的人——监国理政的肃王,萧珏。
沈敬言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官场沉浮多年,嗅觉远比他那两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妻女要灵敏得多。他立刻意识到,事情已经脱离了后宅争斗的范畴,朝着一个极其危险的方向滑去。
他顾不上再去质问跪在地上的沈知微,急忙转身,厉声问道:他们人呢来做什么!
那家丁被他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老爷,李管家说,肃王殿下听闻相府赈灾善款失窃,忧心忡忡,特派他前来慰问。同时,因事关重大,殿下已请旨,命京兆府尹协同相府彻查此案,务必将案犯捉拿归案,给天下一个交代!
给天下一个交代!
这七个字,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沈敬言的背上。他知道,这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事,而是国事。
柳氏的脸已经看不出半分血色,她强作镇定地抓住沈敬言的衣袖,声音发颤:老爷,这……这怎么会惊动王爷不过是府里失窃,我们自己关起门来查就好了……
闭嘴!沈敬言此刻心烦意乱,一把甩开她的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沈明玉,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又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沈明玉被吓得连连后退,语无伦次:不……不是我!父亲,我一直被禁足,我什么都没做!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李管家在一队官差的簇拥下,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他环视了一圈院内的混乱景象,目光在跪地的沈知微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对着沈敬言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
沈相,老奴奉王爷之命前来。王爷说,相府为国分忧,暂管善款,如今出了这等差池,相爷心中定然焦急。王爷特命京兆府全力协助,还请相爷行个方便。
面对这位代表着肃王府脸面的大管家,沈敬言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劳李管家挂心,有劳王爷挂心。下官正是在查此案,只是……只是没想到会惊动殿下。
李管家的目光扫过沈敬言身旁的柳氏和沈明玉,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封被撕破的情信,淡淡地说道:王爷还说,家丑尚且不可外扬,国事更不容有失。赈灾善款,关乎北境数万灾民的生死,若因后宅妇人的些许龌龊,耽误了国之大事,那便不是家法能处置的了。
这番话,说得柳氏和沈明玉如坠冰窟。她们再蠢也听明白了,肃王府这是在明明白白地警告她们,不要将后宅那套争风吃醋的手段,用在这种国家大事上。
可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她们已经把沈知微推到了人赃并获的绝路上,若是此刻收手,岂不就是不打自招唯一的办法,就是咬死沈知微,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沈明玉心一横,指着沈知微,对着李管家和官差大声说道:李管家,各位官爷!你们来得正好!我们已经找到了盗窃善款的贼人!就是她!沈知微!
她快步上前,捡起那把钥匙和信纸,呈到为首的官差面前:你们看!这是从她房里搜出来的库房钥匙!还有这封她与府中护院私通的信!她定是与奸夫里应外合,偷走了善款!请官爷即刻将她拿下,严刑审问,追回银两!
官差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有些迟疑。毕竟这是相府,眼前这位又是相府的嫡小姐。
而一直跪在地上,沉默垂泪的沈知微,在此时,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没有去看歇斯底里的沈明玉,也没有去看脸色铁青的沈敬言,而是将目光,平静地投向了李管家。
李管家,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褪去了所有的柔弱与惊慌,只剩下一种冰雪般的冷静,家父治家严明,想来不会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仅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和一把不知真假的钥匙,就给我定下这通奸盗窃的死罪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欺凌的二小姐吗
沈敬言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一怔,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沈明玉尖叫道:证据确凿,还敢狡辩!这信上的笔迹,府里的人谁不认得就是你的!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
我的笔迹沈知微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讽弧度。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那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跪在地上的不是她一般。
姐姐说这是我的笔迹,敢问姐姐,可有找人仔细比对过她转向那位为首的官差,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位官爷,民女恳请官爷寻一位笔迹鉴定的仵作前来,将这封信,与我往日的字迹,以及……我父亲书房里,姐姐沈明玉抄写的那些女则经文,一同进行比对。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看这模仿我笔迹,却在撇捺之间不自觉带出自己书写习惯的人,到底是谁!
什么!
沈明玉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她为了模仿沈知微的字,确实练了很久,但她自己的笔迹风格早已成型,仓促模仿之下,怎么可能做到天衣无缝若是真有精通此道的仵作来鉴定……
柳氏也慌了,立刻厉声呵斥:一派胡言!你自己的罪行,休想栽赃到你姐姐头上!
我是不是栽赃,一验便知。沈知微毫不退让,她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直刺柳氏心底,母亲如此心虚,莫非是早已知道,这封信本就是姐姐模仿我的笔迹所写,用来构陷我的
你!柳氏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知微不再理会她,继续对着官差说道:其二,关于这把钥匙。相府库房乃重地,钥匙由福伯与父亲共同掌管,一把在福伯身上,一把在父亲书房的暗格里。敢问姐姐,我一个被禁足在西偏院、连炭火都被克扣的人,是如何拿到这钥匙,又是如何仿造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难道我有未卜先知之能,提前数日便知晓府中要存放赈灾善款,并为此提前准备好了钥匙
她的逻辑清晰无比,一字一句都敲在众人的心上。是啊,这说不通。一个备受欺凌的庶女,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沈明玉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强行狡辩:谁知道你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说不定就是你那个奸夫帮你弄到的!
奸夫沈知微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嘲弄,姐姐不如直接告诉大家,我那‘奸夫’究竟是哪位护院,叫什么名字,现在人在何处只要将人带来当面对质,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我……沈明玉彻底卡住了。那个负责投递东西的护院,是柳氏的心腹,此刻早就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叫得出来
眼看局势就要逆转,柳氏孤注一掷,指着沈知微尖声道:就算信和钥匙都有蹊跷,但银子是在你这里搜查时失踪的!你嫌疑最大!官爷,不能听她巧言令色,定是她已经将银子藏到了别处!
母亲说得对,银子确实不在这里。沈知微竟然点头承认了。
沈明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大喊:听见了吗!她承认了!
我承认银子不在这里,是因为……沈知微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幅卷起来的绣品,正是她托小翠送出去的寒梅图。
她将绣品递给李管家,朗声说道:因为早在昨夜子时,我察觉到有人往我房中吹入迷烟、意图不轨之后,便立刻让我的贴身丫鬟小翠,带着我的亲笔信与这幅绣品,连夜出府,前往肃王府求援了。
她转向早已面无人色的柳氏和沈明玉,一字一顿地说道:信中,我详细说明了有人欲借赈灾善款之事构陷于我,并恳请王爷为保全国家财产,连夜派人将善款……秘密转移至一个安全的地方。算算时辰,王府的车马,应该正好与那前来偷盗善款的‘家贼’,在路上错身而过。
一语既出,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沈知微。
她说……是她主动联系肃王府,转移了善款
沈敬言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柳氏和沈明玉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她们设计的人赃并获,到头来,竟是她们亲手将银子送出了府,还给沈知微递上了一份泼天的功劳
不……不可能!
李管家在此时,适时地展开了那幅寒梅图,对着众人朗声道:不错。王爷收到二小姐的信后,深感事关重大,立刻命老奴带人前来。为免打草惊蛇,我们确实已在半个时辰前,依据二小姐信中所述的‘家贼’行动路线,在相府后巷,将正欲偷偷运走善款的数名家丁当场抓获,并起获了全部失窃的白银。如今人赃俱在,就关在京兆府的大牢里。
他晃了晃手中的绣品:至于这幅寒梅图,正是二小姐与王府约定的信物。王爷有令,沈二小姐机敏过人,洞察奸谋,保全赈灾善款有功,当赏!
轰!
柳氏和沈明玉的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沈明玉尖叫一声,指着沈知微,状若疯癫:是你!是你设计的!是你偷了银子,然后栽赃给我们!
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沈知微收起了所有的情绪,眼神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你说我栽赃,证据呢
她一步步逼近瘫软在地的沈明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是你,给我送来带着墨香的松烟墨和特定的绣样,让我留下与伪造信件相似的‘罪证’。
是你,给我送来御赐的玉肌膏,假意关心我的手伤,实则是想确认我无法写出有力的辩驳之词。
是你,让你的人深夜潜入,吹入迷烟,塞进那封可笑的情信和钥匙,自以为天衣无缝。
可惜啊……沈知微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你们算计了一切,却唯独算漏了一点。我,沈知微,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忍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你们……连根拔起的机会。
沈明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浑身抖得像筛糠。
沈知微直起身,不再看她,而是从袖中拿出了另一件东西——一个陈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账本。
她将账本高高举起,对着沈敬言,也对着在场的所有人。
父亲,女儿不但没有偷盗善款,还要向您,向京兆府,举报一件真正动摇国本,足以让沈家满门抄斩的大罪!
她的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柳氏。
我举报——当朝宰相夫人柳氏,多年来,在京中暗设钱庄,私放印子钱!利滚利,血滚血!逼得无数家庭家破人亡!三年前,工部侍郎张大人一家三十余口在一夜之间自尽身亡,并非意外,而是因为他们借了柳氏五十万两的印子钱,无力偿还,被活活逼死!这本账本上,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每一笔血债!包括借贷给朝中各位大人的款项!
这个炸雷,比之前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还要响亮。
沈敬言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账本,又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妻子柳氏,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
柳氏放印子钱他是知道的,甚至默许了,认为这是后宅妇人敛财的小手段。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包天到逼死了朝廷二品大员!还留下了这样一本催命的账本!
在场的官差和李管家,脸色也全都变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经济案件,而是牵连朝廷官员、足以引发官场地震的惊天大案!
为首的官差当机立断,上前一步,从沈知微手中接过账本,厉声道:来人!将柳氏,沈明玉,即刻拿下,押回京兆府,听候审理!
不——!柳氏发出凄厉的尖叫,她扑上去想抱住沈敬言的腿,却被官差无情地架开,老爷!救我!老爷!我是冤枉的!
沈明玉也哭喊着:父亲!救我!我不想去大牢!父亲!
然而,沈敬言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们被拖走,一言不发。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岌岌可危,哪里还顾得上这两个将他拖下水的蠢货。他现在唯一想的,是如何向圣上、向肃王交代,如何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闹剧终于收场,院子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敬言疲惫地转过身,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沈知微。有震惊,有恐惧,也有一丝……利用的算计。
知微,他的声音沙哑,你……很好。你为沈家立了大功。
我不是为了沈家。沈知微平静地打断了他,她的目光穿过他,仿佛看到了什么遥远的东西,父亲,你还记得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沈敬言一愣。
她不是病死的。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恨意,她是知道了柳氏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的秘密,想要告诉你,却被柳氏先下手为强,在她的药里日复一日地投毒,最后油尽灯枯而死。而你,我的好父亲,为了所谓的家族安宁,为了你不受影响的仕途,对此不闻不问,甚至帮着她们掩盖真相。
沈敬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沈知微笑了,眼中却流下两行清泪,因为母亲临死前,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让我忍,让我等,等到一个能将所有仇人全部踩在脚下的一天。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自保,更不是为了沈家的荣耀。
她抬起头,迎着沈敬言惊惧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只是,为了给我娘,报仇雪恨!
说完,她再也不看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一眼,转身,一步步走回自己那间简陋却干净的屋子,将身后那个充满算计与恐惧的世界,彻底关在了门外。
李管家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与了然。他对着若有所思的沈敬言微微躬身,道:相爷,此间事了,老奴也该回府向王爷复命了。王爷还让老奴给二小姐带句话——这出戏,唱得很好。往后的戏台,会更大。
说罢,他便带着人,悄然离去。
沈敬言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寒风吹过,他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知道,从今天起,这个相府的天,变了。而他那个看似柔弱的二女儿,已经变成了一个他完全无法掌控,甚至需要仰望的存在。
屋内,沈知微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枝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寒梅。她的眼神沉静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
柳氏和沈明玉的倒台,只是一个开始。她要的,绝不仅仅是复仇。
她要的是权力,是自由,是能将自己命运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力量。
窗外的天,依旧灰蒙蒙的,但她知道,属于她的那片天空,才刚刚开始放亮。而那条通往更高处的路,也已经在她的脚下,缓缓铺开。